没了眼见搞头,黑猫踏着猫步转身一跃,就那么莫名消失在了半空中。
只是这略显惊奇的一幕并未有任何人看见。
……
……
叶府主院。
叶安皓在得知叶若已经回府,此时身在书房后,便挥退下人径直走了过去。
屋内的叶若端坐于桌案,脸上倦意明显。半晌,他放下手中账册,两指捏在眉心处瞌目养神。
就在此时,门扉被“吱吖”推开一道裂缝,他闻声抬眼望去,却见屋外鬼鬼崇崇探进一颗小脑袋。
叶安皓本想放轻声音先偷偷打探一下,别惊动叶若,却没想到因为业务不熟练一开始就被抓包了个彻底。
眼下四目相对,着实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朝叶若挥了挥手,“哈喽……”
叶若:“?!”
气氛陈凝之下,叶若率先拧眉沉吟:“皓儿,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哎,我正要进来呢。”反正都被发现了,叶安皓索性站直身体将门扉推大,跨步而入。
这间被浸染了浓重墨香的书房,此刻被阳光镀上一层朦胧的琥珀色,他边走边打量里面的陈设。
叶若的书房比皓志阁的书房稍大些,西面的檀木书柜上堆满了典籍,一眼望过去全是什么《诗经》《礼记》之类看着就咬文嚼字的文学读物,连个能打发时间的消遣产物都找不到到。东边靠墙摆放的雕花木架上则摆放着不少文房四宝,还有一座金灿灿的香炉。炉中檀香袅袅,与案头冒着氤氲热气的茶香交织缠绕。
而叶若位于屋子正中,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一叠账册,身后显眼处还悬着一匾题字,墨迹苍劲有力,衬的满室文气愈发浓厚。
这地方就很助眠,光看着就已经困了。
这是叶安皓走进后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撑了撑眼皮,悄悄掩唇打了个哈欠。
知子莫若父,这一小动作叶若自然没错过,他莫名好笑又无奈,长叹一声起身道:“困了何不回房中歇着,皓儿可是寻爹有事?”
叶安皓闻言精神一震,恢复了些生气,“啊对,是有事寻你来着。”
差点忘了今日的正事。
他收回视线,走到案桌前才继续说:“我想出府玩。”
十岁孩童与成年男子之间的身高差,让叶安皓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清叶若脸上的神色,谁知却一眼就对上对方蹙起的眉头。
“现下天气尚冷,你身体大病刚愈还是等天气再暖和些出门吧。府中近日花开了不少,你且四处转转……”
“哎呀,出行不是有马车,能冷到哪去,就算冷也可以添衣啊,府中我都已经逛腻了,”叶安皓一听就急了,攥着衣角反驳,“再说了,我身体早就没问题,大夫都说已经完全恢复了。再加上这一个月养的好,没少进补,这还长了不少肉呢。”
他说着将自己的脸往叶若又靠了靠,致力于用事实说服对方,“看看看看。”
相比一个月之前的状态,现在的叶安皓确实肉眼可见的壮实了些,脸蛋都圆润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许多。是那种健康的红润白皙,看不出一丝病容留下的痕迹。
但叶若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总担忧他在外头碰上什么突发状况,还是没有答应下来,“医嘱说了让你好好修养,身体才会健康。”
“医嘱中也说了,要想身体健康,保持心情愉悦可是很重要的,”眼见出门一事无望,叶安皓心一横,开始耍起无赖来,“反正出不了门我可不会开心的,没准郁郁寡欢,恶疾复燃……”
“休要胡言。”叶若脸一沉,斥责的话音未落,却瞥见对方耸拉着脸垂头,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喉头突然哽住。
养了一个月的好气色,只因他那一句话便尽数褪尽,变得苍白无力,郁郁寡欢。
这一幕终究还是让叶若放软了语气,话锋一转:“行了行了,想去就去吧,等爹忙完便带你出府逛逛,这样可好?”
“真的?”叶安皓眼睛倏地亮了,闻声抬头确认,脸色变得奇快。
不过待他琢磨出对方所说的忙完是指案桌上那一叠小山堆似的账本时,又慌忙摇头:“没关系,若是您忙,我可以自己去的。反正有下人跟着,丢不了。”
“那先这样说吧,我就先走了,您接着忙哈。”叶安皓生怕再有异变,达到目地后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瞅准时机撒腿就往外跑,步伐轻快。
那雀跃感,快要溢出来了。
叶若摇摇头有些无奈,叮嘱道:“外头乱,出门记得多带些人手,让大夫也跟着,早些回来……”
只是话还没说完,人都快跑没影了,只摇摇挥手应了一句。
“知道了!”
从主院出去,叶安皓便马不停蹄的让人备好了出府的马车,兴致蛊然。
在叶若的要求下,二公子的出行队伍很是庞大,洋洋洒洒跟了不下二十个人。
马车驶在青石板路上,引得不少街边百姓纷纷侧目。
二公子倒是不惧生,笑呵呵地朝他们挥手打招呼,不过却未曾有人理他。渐渐地,叶安皓便也不再做这种傻动作了,只静静从窗框注视着外面的风景。
第177章 命数
马车甫一踏入市集,迎面而来的叫卖声热闹非凡,食物的香味混着喝彩声一起,烟火气十足。
叶安皓再也坐不住下了马车步行,他一路逛过去忙着左瞧右看,生怕看不过来,什么都想尝试一下,眸子亮的惊人。
酒肆飘出醉人的梅花酿香气,琥珀色的糖浆被做成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动物糖画,热汤酥饼、还有杂耍卖艺的敲着铜锣招揽看客。赤膊汉子举着个点燃的火把,倏地从嘴里喷出一口液体,那火苗便如被注入了生气般化成一条盘桓的蛟龙,惊的满堂喝彩。
叶安皓也不例外,看的目眩神迷,走不动道了。旁边有人围着看客们要打赏,二公子一掏荷包,大方的打赏了一块碎银出去。
台上汉子瞧的清晰,表演的更卖力了,叶安皓看的非常满意。
直到暮色四合,才在小厮的提醒下恋恋不舍的归家。
谁知回了府才知皓志阁才知有客人来访,是隔壁苏府的公子哥,与他年纪相仿,名唤苏维扬,号称是叶安皓最好的兄弟。
叶安皓咋一听是自己之前的好友还挺好奇的,结果刚踏进皓志阁的院门,便迎面扑上来一个流眼泪的鼻涕鬼抱着他垮垮哭。
二公子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往后退了两步将人拉开,语气冷淡:“你好脏啊。”
俨然一副欠扁的模样。
但他显然低估了苏维扬对他的宽容,被这样对待,对方却也只是愣了一瞬,便利索的用袖子将脸擦干净,笑嘻嘻的说:“阿皓,这样就不脏了哦。”
只是憋着泪的声音还带着点哭腔。
叶安皓:“……”
说实话,二公子觉得这人有点傻,并不向与之靠近。
不过来看望久病初遇的好友,苏维扬显然做足了准备,就在叶安皓想开口赶人的时候,便见他从小厮手里接过来一个罩着轻纱的小陶罐,神神秘秘的捧到叶安皓跟前讨好道,“阿皓,给你看看我新得的“玉面郎君”好不好看。”
叶安皓被勾起了好奇心,话头一转:“那是什么?”
“蛐蛐啊,我们之前还老是聚在一起斗蛐蛐呢。”苏维扬说着将罩在陶罐上的轻纱掀开一点,“你看。”
叶安皓探头过去,从那小块空隙往里看,只见陶罐里窝着一只蓝头金翅的虫子,那虫子额上红斑点点,看起来很是漂亮,就是缺少了点活力。
有这一插曲,叶安皓对苏维扬的态度也缓和了些,他好奇问道:“你这蛐蛐为何一动不动的,是死了吗?”
“没死,现在天气冷,它在冬眠啦。”
叶安皓脸上难得生出几分羞赧,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哦,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才会误以为它死了。”
“没事啦,叶伯伯都跟我说了这件事。放心,以后阿皓你的记忆就交给我来保护了。”苏维扬显然是得了叶若叮嘱的,啪啪拍着胸膛保证,“不就是忘急了一些事情嘛,只要把以前我们玩过的那些再多玩几次包你什么都想起来了。什么斗蛐蛐,打马球、投壶啦、还要捕鱼,滑冰……”
他也是会玩的,一个个项目说出口,叶安皓听得眼睛都亮了。
在此等情境下,二公子对苏维扬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迅速接纳了这个便宜兄弟。之后的日子里,俩人凑在一起见天往外跑,致力于将城中稀奇有趣的地方挨个玩个遍,倒是把小厮们累的够呛。
冬去春来,四季变换。
一晃便已过了好几年这样的光景,叶安皓被养的很好,人也看着结实了不少,他本以为这样惬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却不知命运在何时已经悄然埋下了伏笔。
不知道是不是补得过了头,自十二岁开始,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吹气的气球,“嘭”的开始变圆,体重“噌噌”往上涨。一开始还并未有人在意,但是当笨重的身体开始影响行动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有了限制。这可把二公子愁怀了,连带玩的都没劲,门也不爱出了,索性窝在府中发霉。
叶安鸿听闻后怕他闷坏了,让人寻了不少时兴的话本游记给他消遣时日。
这一发便不可收拾,叶安皓看入了迷,索性整日瘫在书房里,任凭苏维扬怎么喊都坚决不出门。
叶若瞧着倒是有些担忧,不过一番把脉下来,大夫说二公子眼下正处于成长阶段,身体圆润些也是正常的,再年长两岁慢慢就会抽条的。
对此叶若可算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只要身体健康,其他的都不重要。
叶安皓对于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为了印证这个结论的真假,在之后的每一次裁制新衣的时候,二公子都会要求做上两份一样的,一份是他眼下的尺寸,另一份则是同等身高下他瘦下时的尺寸,分放在他常在的主卧和书房。
这样一来,一为方便能随时换取,二也能清晰看出前后两个制衣之间的尺寸差距,看是不是有在慢慢抽条。
只是呈现出来的结果却不尽人意,在已经不吃滋补品,乃至减少了进食的情况下,叶安皓还是圆了。更是在十五岁那年,胖出了历史新高,连面相都变了。
谁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二公子彻底没了希望,终日郁郁寡欢,愈渐沉重的身体也让他感到无比的疲惫。
在这种紧绷的负面影响下,叶安皓逐渐开始力不从心。整个人日渐敏感多疑,性子也变的极为古怪刁钻。
在下人的眼中,二公子变得陌生可怖了起来,情绪一点就炸,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大发雷霆,对着下人又打又砸的,面目狰狞。
而叶安皓也在种种事迹中迟钝的察觉到自己近日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明明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他偏偏要将人狠狠折磨一番,看着那些人奄奄一息还要对着自己摇尾乞怜的可怜模样,心中竟然无比的畅快,感觉血液都在沸腾。
但下一秒又会突然惊醒,觉得毛骨悚然,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在刺激着他的神经,放大心中的恶念。
这种状态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之前时间短他并没有意识到,但时间一长,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越来越难以自控情绪和肢体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似的,控制不住疯狂滋生的恶念,而他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权,每当叶安皓握紧拳头想要挣破这层困住他的禁锢时,四周的空气就会变得稀薄,让她开始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种窒息感无摆脱。
他就像一个被束缚在狭小的盒子里动弹不得的傀儡。能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甚至能听到声音,却什么都做不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恍然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一个可怕的恶魔。
那是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叶安皓在黑暗中经历着心灵和精神的双重酷刑,而那个“恶魔”却顶着他的身体作奸犯科,为非作歹。
最为可怕的一次,侍候的小厮只是在他抬手的时候没有及时递上温度适宜的茶盏,就被下令拖出去乱棍打死。
木棍敲在皮肉上发出的“噗嗤”声从院子里传进屋,凄凌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又慢慢转低,最后化为呜咽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也象征着一条无辜的性命从鲜活走向凋零。
黑暗中,叶安皓拼命扭动身体挣扎,周围的一切挤压着他,濒死的气息一瞬便侵袭上来,令他忍不住本能的生出一股恐惧。
一股对死亡的恐惧。
而“恶魔”却端坐在屋中,嘴角上扬一派无动于衷的冷心模样,甚至有几分享受的得意。倏地,他的脸色变得扭曲起来,上扬的嘴角撇下又勾起,眼角却挂着泪。
他轻蔑的拂去眼角的泪珠,仿佛是对败者的无声嘲笑。
叶安皓拼尽全力也未能动弹分毫,巨大的压强将他的骨肉挤压到变形,剧烈的疼痛从全身的每一寸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