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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承没有再和宋临俞有过更多的交谈,因为宋临俞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沉默地掐掉了手里猩红的烟尾起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显得有点落寞的背影。
季承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看着宋临俞离开的身影,意识到了一件事。
宋临俞和傅宴容,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调整的时差,从前是,现在也是。要想把这样的指针拨回正常,就需要钟表的两个齿轮同时停下。
但是傅宴容又怎么会为了一个人原地等待?
季承转过脸,看着宋临俞遗落在烟灰缸里的那支烟,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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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灰缸里散落的烟头被季承恼怒地又按上了一个,站在他旁边的宋临俞轻轻垂下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四分之三》那部片子送审戛纳没多久,季承就收到了一封来自Maison Lévant的邀请函,内容是邀请傅宴容去巴黎看秀。
Lévant是在国际时尚界有名的奢牌,法式根基,调性冷感而锋利,一贯只邀请“具备个人叙事感”的公众人物。他们对傅宴容这位代言人的态度非常客气,法文工整隽永,措辞得体,季承看完,想也没想就给傅宴容发了信息。
只是一直没等到傅宴容的回复,直至拖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
傅宴容不知道去做什么了,电话不接,信息也不看。虽说以前他拍完电影找不到人是常事,但现在就连宋临俞的电话也不接……似乎不太正常。
想到这里,季承看了一眼旁边这位傅宴容亲自招的助理。
虽说他以前特地警告过宋临俞,非工作时间不要和傅宴容有太近的距离,但显然,这位新助理阳奉阴违了一下。
别说保持距离——季承想起傅宴容之前对宋临俞的做派,觉得他们应该已经负距离很久很久了。
虽说季承没有怀疑过傅宴容的态度——在他看来,宋临俞只不过是傅少爷百无聊赖时带上床的情人,不会是他也会是别人,没有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但现在没闹出什么大事,傅宴容这种毫无征兆的不理人,似乎也不太对劲。
“你们吵架了?”季承摁了一下紧锁的眉头,偏过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宋临俞,继续问:“因为你最近总是请假?”
宋临俞最近请假的次数很频繁,当然,换做普通的助理这倒没有什么。只不过哪有给别人做金丝雀老是消失的事?
季承只能把想法往这些事上猜,见宋临俞一直没说话,他抽烟的手顿了一下,道:“闻着不舒服?不好意思了,谁让我们老板太任性呢。”
“无所谓。”宋临俞说:“我不介意这个。”
顿了一会,他又轻声说:“他不任性……是我的原因,他生气很正常。”
宋临俞的计划到了最后收尾的阶段,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抛头露面,只能费尽心思找借口断断续续和傅宴容解释。
这段时间宋临俞想了很多天衣无缝的理由,甚至找了不少人来配合他的演出,笃定就算傅宴容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但傅宴容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理由。
宋临俞和傅宴容见的最后一面是三天前。
那天早上他在厨房打开手机对着食谱做傅宴容的早餐,虽然宋临俞做的并不算很好吃,但傅宴容对此从来没发表过异议。
……然后他就收到了匿名邮箱发来的信息。
宋临俞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转过身把盘子放在了岛台上。
平常总要赖一会儿床的傅宴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了,宋临俞拉过椅子在旁边坐下,撒娇一样握住了傅宴容的手臂。
他身上只随意套了一件傅宴容的衬衫,根本遮不太住皮肤上的痕迹,整个人都蒸出了一种情.色的意味在。傅宴容偏过头和他对视,听见他小声说:“哥……我今天有点事……是……”
“去吧。”
傅宴容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了宋临俞一会,随即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平静地拿起了旁边的刀叉。
一边切着宋临俞做出来的卖相并不太好的食物,傅宴容一边淡淡地说:“不用和我解释这些。宋临俞,如果你是想和我说这个的话,我其实没什么兴趣听。”
第37章
傅宴容话音落下时, 宋临俞呼吸猛地一滞。他悬在半空的手掌无意识地收拢,却只攥住一缕冰凉的寒意。
这个瞬间,他浑身血液都凝固在了一起,仿佛有人将桌上玻璃杯里的冰水顺着他的脊梁骨一点点倒下去, 连齿关都泛起细密的寒意。
傅宴容知道了吗……?
宋临俞开始飞速思考自己的破绽, 甚至在思考的同时, 还策划出了种种应对方案。
他无意识地绷直了腰背,脸上残余的温软神色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如潮水般退去,血色一点点从唇边抽离,最后只剩下近乎透明的苍白。
房间里静得压抑, 唯有岛台上空调出风口低微的嗡鸣, 以及傅宴容手中餐刀划过瓷盘的声响。
银质刀刃与骨瓷相触的动静并不尖锐, 却一下一下割得清晰, 像是刻意放慢了节奏,让宋临俞本能产生了一种即将被捕获的心虚感, 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打破寂静的是麦片被压碎的咔嚓一声。
傅宴容推开盘子,拿着勺子碾碎了一整碗麦片,有点孩子气地把它们按进稠质的白色酸奶里,又头也不抬地把木碗推到了宋临俞面前, 淡淡地说:“别发呆,先吃饭。”
宋临俞倏地从紧绷的状态里抽离开来, 他呼吸短暂地起伏了一瞬,随即又很好地被掩饰了下去。
宋临俞捏着勺子, 指尖不安地蜷起, 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极其谨慎地开口问:“我不饿。哥,你是不是不开心了……?那我留下来, 等会儿你想做什么,我陪你一起——”
“不饿?”傅宴容掀起眼看他,神色如常地勾起唇笑了笑,起身推开了椅子。
他总是能把一种笑带出不同的意味,不知道是天生就双眼含情,还是演技太好。总之,宋临俞从他的眼神和笑意里读到了几分亲近的狎昵,好像刚刚那种疏离的冷淡是错觉一样。
看见傅宴容的动作,宋临俞慌张地转过身,正好方便傅宴容从他身边走过,而在这个动作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忽略不计。
傅宴容停下脚步,很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宋临俞敞开的领口上,随后将它们慢慢收紧合拢。
他的目光顺着宋临俞青白锁骨上的吻痕下移,顿了片刻后,波澜不惊地挑眉笑问:“不饿吃什么吃饱了?昨天一天的米青液?”
“……”
唰的一声,宋临俞的脸迅速烧了起来,一时间,脑海里庞大的计划全部忘了个光。
傅宴容的话实在是很容易让宋临俞想起自己昨天是怎么靠在他怀里撒娇说还想要的,还有最后又是怎么被弄到说不出话,只能全部照单收下求饶的神态。
偏偏傅宴容问得还很自然,说完这句话他就松开手绕过宋临俞走到了沙发边上,拿过了自己昨天随便扔在茶几上的车钥匙。
“吃完再走。”傅宴容说:“早点回来。”
宋临俞的手机又响了一次,是陌生号码的来电显示,却不依不饶地没有挂断。宋临俞知道是谁在催自己……这代表事情已经急迫到需要他马上接电话处理。
可他还是没有理。
宋临俞犹豫了一下,挂掉了电话。傅宴容已经走到房间走廊尽头的衣帽间里,而他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宋临俞只觉得自己应该和傅宴容说点什么。可是真正到了傅宴容面前,他又发现自己无法解释。
——和他说我骗了你这么久吗?
——和他说其实我在想办法把你的叔叔拉下马,并且觊觎你手里的股份吗?
——和他说……一开始我是骗你的,可是我现在真的喜欢你吗?
听起来像走投无路的,最后编造出来的玩笑话。
目的不纯的开头造就了无法言说的结尾。
宋临俞张了张嘴,舌尖抵住上颚又落下,那些在胸腔里翻滚的词句如同细碎的泡沫,浮到喉间就无声地破裂,最后面他只能叫出傅宴容的名字,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我没事了。”他这么说,“傅宴容,你要出门吗?带上我好不好。”
傅宴容站在沉入式衣帽间的黑色台阶下面挑手表,而透明的钟表展示柜面正好反射出了站在楼梯上方宋临俞的神情。
无措,紧张,还有忐忑不安。
傅宴容垂下眼,目光落在一只黑色的Parmigiani Fleurier上许久没有动。不知道他是在思考今天是否应该带这只表,还是在看那上面模糊不清的,宋临俞的脸。
“哥。”
宋临俞又小声叫了他一次,可是傅宴容还是没有回头。
他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拨开金属卡齿,齿轮相合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铂金色的表链滑落下来,贴住腕间凸起的骨节。
“宋临俞,”他这么说:“先去做你自己的事。”
傅宴容说这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像一声不太分明的叹息,宋临俞愣愣地看着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还是没懂。
傅宴容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停留,好像今天真正有急事需要出门处理的人是他一样。
傅宴容身上只带了手机和车钥匙,宋临俞并不清楚他是去赛车还是去做其他事。
他本能的想追上去像以前一样叮嘱些什么,脑海里却只有关门时傅宴容的动作。
他站在门口,停下脚步,最终还是侧过身深深看了宋临俞一眼。
……就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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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临俞处理事情处理得很快,不可否认,在这方面他有着绝佳的天赋。对任昊然来说极其棘手的局面,只要他出现就能迎刃而解。
哪怕别人并不相信这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人能完全掌控手里的一切,但在绝对的事实面前,任何人都只能心服口服。
所以原本预期要进行整整一周的工作硬生生被宋临俞挤出了几天的空闲,他就这样抽出空,想多和傅宴容待一会儿。
晚上十点,任昊然刚把人从宴会上送到酒店,刚推开门,宋临俞就垂眸脱下身上的外套扔在沙发上,一秒钟都没有停顿,径直走进套间去换衣服。
仓促的一句话都没说。
他脱西装外套的时候动作稍微有些大,导致里面的衣服也稍微被扯动了一下。任昊然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就看到了一片青青紫紫的吻.痕。
瞬间,他吓得汗毛都倒立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动,恨不得自己当场失忆。
说实话,任昊然平常主要干的就是拉皮条的行当,什么场面没见过,再刺激的玩法都亲自上过手……问题是,宋临俞和鹿苑的那些“鹿”,绝对是不一样的。
任昊然认识宋临俞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当时,任昊然只是因为宋临俞舅舅的遗嘱,才极其轻蔑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原本想的是扔给宋临俞这没见识的土包子一笔钱,让人花天酒地糊里糊涂过完一辈子算了。没想到,宋临俞小小年纪,做事手段比他这个老油条还要狠还要绝,拿到钱转手把任昊然坑了一把大的。
伤筋动骨的程度之大,让任昊然现在还心有余悸。
不过从此之后任昊然给他当手下也当得服服气气,并且手里的东西确实是越做越好,水涨船高。
他也清楚宋临俞最近为了傅宴容手里的股份跑过去给人当助理当金丝雀,但是当眼睛真正看到的时候,整个人脑子里都只有钦佩两个字。
居然能忍这么久,做到这种程度……?
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