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朝笑着给他盛汤,答应一会儿去探探。
伏望山不停看他,见他一直不问,自己先忍不住了。
“狐兄,刚才光顾着聊我报恩的事,你是不是也有问题要问我?”
他提了,沈越冥才开口,“是啊,狼兄,我比较好奇,你跟萨山主之间除了腾公子,是不是还有别的矛盾?”
别的不说,萨谟这人有原则,如果只是因为伏望山贪杯导致好友死亡这件事,他不可能恨上所有兽人,更不可能让这种恨意延续近千年。
所以,腾霜的死只是萨谟跟伏望山个人绝交的原因,不可能关系到全体兽人。
伏望山放下筷子,拍拍腾霜的肩,“小霜,吃好了吗?帮我去买两壶好酒。”
腾霜点头,没有多问,起身离座。
腾霜刚走,伏望山就跟饭馆要了酒来,猛灌一碗下肚。
“小霜死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又见了老萨。”
“他在魔域混出头了,那时候还没有兽人城,厉害的魔修都往魔域走,魔域的统领是个老家伙,老萨喊他义父。”
伏望山摸了摸鼻子,“我没打算进魔域,在外面跟着几个大兽人混,我那几个大哥有野心,想把人形魔修跟兽人分开,组建兽人城。”
沈越冥皱眉,“是兽人先要建立兽人城?”
“嗯,大哥们那时候已经招揽了不少厉害兽人,有时候为了抢人,难免跟魔域起冲突,老统领就约我们见一面,聊聊这件事……”
两边约在一个小村庄见面,各自都带了不少人。
萨谟作为老统领接班人,前呼后拥,站在离老大最近的地方。
伏望山在兽人堆里却混得一般,被几个大哥呼来喝去,站在小弟位置,隔着不远的距离跟萨谟对望。
老统领是个笑眯眯的老头儿,了解到兽人的诉求,主动跟他们探讨建设兽人城的可行性,把原本凶巴巴准备干仗的兽人大哥整得不会了,竟然真的跟这老头儿喝起茶,心平气和聊了一整天。
入夜,老大们还在聊,伏望山给茶壶添完水,独自靠坐到墙角看月亮。
萨谟有了一大群新朋友,勾肩搭背,围在一起说笑,挤眉弄眼地把魔尾缠到一起打成结。
狼耳朵灵敏,能精准捕捉到萨谟的声音和那些他和新朋友讲的,自己听不懂的笑话,心里一时不是滋味,猛然开嗓,对着月亮“嗷儿呜——”“嗷儿呜——”叫了几声。
说笑声戛然而止,那群魔修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讲了几句话,过了会儿,萨谟就被几个人推搡到了他身边。
身后传来几个好友的催促声,萨谟垂眼,魔尾勾了勾他的狼尾。
伏望山往旁边挪,给他空出地方,两人坐在墙角看着月亮说话。
萨谟问他怎么混成这样,伏望山说,因为这些年没敢交新朋友,人也萎靡,无心修炼,早成废人了。
萨谟又问了一遍当年的事,伏望山坚持说自己没有酗酒,只喝了一杯。
萨谟这回有些松口,话里话外都是准备相信他的意思,还跟他约着一起修炼,让他把这些年落下的修为全都补上。
伏望山尾巴摇得飞起,刚要答应,忽听一阵骚乱传来,原本融洽谈话的兽人老大不知为何突然暴起,集体攻击魔域老首领,其中一位一爪洞穿了老首领的心脏。
萨谟目眦欲裂,大喊一声狂奔而去,与此同时,周围响起越来越多的打斗声。
伏望山正要冲出去,忽觉眼前一黑,脑中一片死寂。
再恢复意识时眼前一阵眩晕,鼻腔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他觉得身上很湿,低头看自己的爪子,早已被染红,鲜血将绒毛浸成一缕一缕,滴落到地上的血坑里。
哪里都是尸体和血,人形魔修的、兽人的、甚至有误入的仙修和凡人,抬眼看,萨谟披头散发站在不远处的尸堆上,周身魔气翻涌,魔角魔尾尽断,衣衫破损,双目猩红,手中攥着的那颗象头,正是洞穿老首领心脏的兽人老大。
“老萨。”伏望山叫他,向前一步,一脚踩进血水坑里。
萨谟听到声音,十分缓慢地偏过头,红眸里带着十足的防备与厌恶,嗓音阴寒,蕴着浓重的恨,一字一顿道:“野兽、畜生,相食、滥杀。”
顺着他的视线,伏望山愣愣低头,自己脚下的几具尸体,是萨谟那些勾肩搭背的朋友。
滕霜死在蛾兽人同类相食的习性下,魔域众人死在发狂的兽人爪下,那一夜,萨谟恨毒了所有兽人。
他对着伏望山倾泻,说所有兽人都是潜在的野兽,觉醒灵田的那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人,没有感情,只有杀戮。
萨谟是那一代最强的魔修,他透支全部力量杀光了发狂的兽人,唯独留下伏望山的性命,逼他以最快的速度建设起他们的领地,他要把所有兽人赶出魔域,从此魔域与兽人城彻底割席。
“其实那是唯一一次出现兽人发狂的情况,可偏偏就那一次,死伤惨重,并且找不到任何解释,魔域与兽人城的关系已成定局。”
“那天之后老萨就发疯了,成了万劫山上的萨山主,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据我所知,他再也没交过朋友。”
伏望山讲几句就得喝一大碗,到了后面直接趴到桌上耷拉着耳朵一边打嗝一边哭,回忆他们小时候有多好,现在却生生成了隔着尸山血海的大仇人,滕霜活了也没用,萨谟对兽人的恨不会消减分毫。
他嚎得太厉害,惹得饭馆内其他人频频往这边看,沈越冥直接在隔壁客栈开了间房,捏住狼嘴,跟凌无朝一起把他带上去。
醉完嚎完就该呼呼大睡,床上震天响的呼噜声中,两人坐在桌前,对着龟壳呼叫叶泠非。
“喂?”叶泠非的声音听着很疲惫,“沈大哥,凌公子,你们又想变小动物吗?”
“不是,小叶,你还记不记得上回在蛛巢,你与蛛兽还有一个鹤兽人都突然发狂?”
那边沉默一瞬,叶泠非语气认真起来,“记得,怎么了?你们又遇到发狂的兽了?”
“那倒没有,只是刚才听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曾经有大量兽人发狂,症状跟你们那时非常类似,甚至更严重。”
沈越冥说着就打了个喷嚏,他皱眉,往窗外看,他们开着窗通风,窗沿上不知何时又落上不少蛾子。
凌无朝去关窗,沈越冥揉着鼻子嘀咕,“蛾粉过敏了这是,你别说,大团蛾子飞来飞去还真是怪恶心的。”
龟壳那头的叶泠非猝然一惊,“什么蛾子?”
沈越冥刚要回答,他就急切道:“你们在哪儿?沈大哥,原地别动,我立刻来。”
“我们出远门呢,马上要回魔域,要不咱们魔域见……”
“原地别动!”他几乎是吼出来,沈越冥立即应道:“好。”
凌无朝坐回桌前,龟壳那边传来破风声,听得出叶泠非在急速赶来。
叶泠非语气凝重提醒他们,“在屋里待好,锁窗,锁门,在我来之前任何人敲门都别开。”
“……”
沈越冥大白天让他整出一身冷汗,笑了下说:“不至于吧,蛾子又不会敲我们门。”
话音刚落,就有“咚咚”两声敲门声,滕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公子,凌公子,你们在吗?”
刚才离开前,凌无朝专门给滕霜留了话,让他回来后上客栈找他们。
屋里关了窗,有些暗,楼道却是亮的,人站在门前可以打出清晰的影。
滕霜不知何时脱了斗篷,露出背上虫翼,不知是不是错觉,沈越冥有一瞬恍惚,总觉得他的头型变了,比脖子大很多,头顶有一对细长如丝的羽状触角。
他们这个视角看去,就是一只人形巨蛾的影子打在门上。
只是很快那阵恍惚就过去,门前的影子重新变得正常。
两人坐在桌前不出声,沈越冥突然感觉手被牵了下。
他反手握住凌无朝,脑袋靠近他,低声问:“你也看见了?”
“嗯,很大一只。”
滕霜又敲了第二下门,与此同时,窗外传来窸窣的拍打声,有不少蛾子想飞进来,都被窗户阻隔。
“滕公子啊……”沈越冥醉醺醺回,“喝太多,起不来了……你先去隔壁开个房间休息,咱们晚点见。”
得到回应,滕霜关心了他们几句便离开了。
窗外仍有飞蛾的影子,伏望山的呼噜声震天,小叶赶来还有段时间,虽然没那么紧迫,沈越冥却莫名有了一种“外面很危险,他跟凌无朝一起被困在狭小空间里相互依偎”的感觉。
尤其是刚才的大蛾影子吓到凌无朝,让他整个人贴了过来,一被依赖,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沈越冥干脆换了只手跟他牵,相邻的这条胳膊揽住他肩,让他贴得更近,“不用怕,几只小虫子。”
“嗯。”
凌无朝还有只手空闲,忽然抬起来,摸了摸沈越冥左胸。
沈越冥问:“你干什么?”
凌无朝想到昨晚做的事,再次跟他道歉。
“我昨夜有些不受控制,沈郎都说了好多次不要,我依然继续,让沈郎那么窘迫,一定吓到你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他轻声道。
沈越冥揽他肩的手收了收,笑说:“没事。”
“我也有话对你说。”
凌无朝看向他。
沈越冥组织了一下语言,跟凌无朝提到自己的心魔。
“他不太喜欢你,有时候会趁我不知道,装作我来欺负你,这才显得我对你忽冷忽热。”
凌无朝惊讶地睁大眼,“沈郎有心魔……为什么?”
沈越冥重点不是跟他聊心魔,避开这个问题,手在他的机械假肢上轻轻抚摸,继续说:“但唯独那件事,不是心魔也不是我,心魔做了不会不承认,我不会做……只是我没有证据,只能先空口跟你说,你不信也没事。”
凌无朝急忙道:“没关系……”
沈越冥捂住他的嘴,认真地告诉他,“有关系,喜欢一个人,不会一边让他难过,一边对他好。”
“一切让你患得患失委曲求全的感情都有问题,你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不要忍耐,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人。”
这也是沈越冥始终在意的事。
比起“他是沈郎”,他更觉得“沈郎是他”。
他必须用自己认可的感情观覆盖凌无朝以前那些不好的认知。
“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沈越冥说,“我全身都被你摸遍了,不可能再找其他人谈恋爱。”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实在找不到记忆、你又觉得我不是他了,那你也得对我负责。”
沈越冥不在乎是否过分亲密,只是不愿意没名没分不清不楚地乱搞。
既然亲近过了,总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对自己的心负责。
凌无朝一直不说话,低垂着头靠在他怀里,时间久了沈越冥坐不住,偏过头去看他。
脸刚挨近就遭了亲,他后撤,又被追上,凌无朝脸颊泛了红,呼吸急促,眼尾有些湿润,像是强忍着才没有流泪。
“你怎么又哭。”沈越冥跟他碰碰额头,轻声问。
“不哭。”凌无朝又往他唇上亲了一下,像是亲不够了,起身往他腿上坐。
沈越冥半推半就让他坐上来,揽住他的腰,手指在他肩胛的位置来回划弄,那地方似乎很敏感,凌无朝身体轻颤,环着他的脖颈又往前坐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