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久泡, 苦涩不堪,口感自然差。
凌无朝端起茶壶, 倒掉旧茶叶,泡了壶新茶。
萨谟盯着他怪异的举动, 缓慢皱起眉。
谢春泽剃光了萨谟的大胡子, 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狂野,只是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藏在蓬乱的长发下, 抬眼看人时仍旧可怖。
直到尝了泡出的新茶,他的眉头才舒展,盯着杯中突然变清香的茶水,点头。
“魔皇,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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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繁州城内。
沈越冥啃着果子走在魔皇身侧, 小白鸟飞在他身边偷啄果肉。
“你上山就给他泡了壶茶?”
“还跟他提了一个朋友,我本意是要和他套近乎,没想到失败。”凌无朝叹息,“他把我赶出来了。”
看他苦恼,沈越冥屈指弹开来偷吃的小鸟,问:“那怎么办,下回你再上山见他,能攻破吗?”
凌无朝想了想,“我尽量。”
两人神魂分离后,魔皇很多事都要亲自去做,再也不能窝在魂海团起来睡觉。
沈越冥就爱看凌无朝动弹,这回主动上山见萨谟属于意外之喜。
只要不一个人闷头犯恋爱脑,凌无朝要做什么都行,有事了他来兜底。
沈越冥怀里还有果子,他拿出来问凌无朝,“吃吗?”
凌无朝刚准备接,沈越冥又想到,“你是不是不爱吃野果?”
凌无朝含笑回道:“你给的我爱吃。”
沈越冥把果子给他,强调:“这是兄弟果,不是情郎果。”
凌无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用机械手接过果子,边吃边偏头看他,唇角轻勾,脸颊微红。
沈越冥本来当没看见,被盯久了难免脸热,他故作镇定地问魔皇大人,吃着好、兄、弟给的兄、弟、果在想什么。
“和沈郎品尝一样的果肉,像在接吻。”凌无朝肩膀轻蹭了他一下,“我想亲你。”
“可能每个地方习俗不一样,我们那里不亲好兄弟。”
“你对我这样好,我想亲你,很正常。”
他恋爱脑一犯,沈越冥就警觉,倏地止步,严肃道,“等会儿!”
“……”
“给你个果子就是对你好了?”
凌无朝点头,又把机械手举到他面前,“还有它。”
“这都是我给的,”沈越冥似乎刚意识到这点,皱起眉思索,“凭什么收了我的礼物,你要更爱你的沈郎?那我不就成了你恋爱脑的帮凶?”
“你就是沈郎。”
“我不是,我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沈越冥跟他隔开距离走,“我把你当兄弟,别想对我下手。”
两人根据小鸟的提示来寻找水母兽人的踪迹,路过了之前遭灾的池篝村。
地震加水灾,池篝村的建筑已经塌完了,正在重建。
栖岚山庄派了专门的施工队,平时也会有村民来帮忙。
那场天灾死了不少村民,现在天色已晚,施工队已经下工,半是废墟的池篝村空无一人,静立在黑暗中。
两人不聊天了,周围很安静,夜风刮得后颈泛起寒意,路过村口时,沈越冥不动声色离魔皇近了些。
“呜呜……”
有人在哭,村口往里十步远的地方亮起了火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跪在火堆旁烧纸钱。
风吹,燃烧的纸钱化为灰烬漫天飞舞,有一张避开火苗飞到了沈越冥脸上,他下意识抓住旁边的凌无朝,感受到机械手指的凉意,又立刻松开。
沈越冥拿下纸钱,忽然觉得腿上一沉,低头看,是个小孩,正紧抱着他的腿。
“饿……脸疼……”
凌无朝蹲下身,想让他先松手,看清脸时一怔。
只看左脸,能看出这孩子模样清秀,可他的右半张脸皱皱巴巴,脸皮全都变成褶子堆在了肉上,有些地方已经破了口,混着血,流出紫红的脓液。
他肚子叫得厉害,紧抱着沈越冥的腿不撒手,沈越冥怀里还有个果子,拿出来给他。
小孩想道谢,又害怕他们的红眼睛,抿了抿唇,接过果子跑开了。
他朝着村里跑,停在了那个烧纸钱的佝偻身影旁,坐下开始啃果子。
烧纸的是个身形瘦小,头发花白的婆婆,她烧完了纸,泪却没流尽,脸埋在掌心,还在呜呜地哭。
“儿啊,你们就这么走了,让娘怎么办,让孩子怎么办啊……”
两人走近询问,这婆婆刚看到他们的红眼睛吓了一跳,好在两人相貌周正,并不骇人,她很快缓过来。
沈越冥问:“你们是池篝村的村民?”
他一问,婆婆悲伤的情绪上涌,兴许是憋久了,揽着孙子,一箩筐地给他们倒苦水。
“我跟孙儿不是这池篝村的,这村里有怪物,发大水,把我儿子儿媳给冲走了……”
婆婆说他们住在小石村,离池篝村还有段距离。
儿子儿媳平时打工忙,就把孩子送到池篝村的寄宿学堂上学,半月回趟家。
有一回孩子到家,右半边脸皮皱巴巴看着很奇怪,人也变得呆呆傻傻,一直说有怪物扒他脸皮。
夫妻俩去找学堂要说法,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伤了脸,学堂里怎么会有怪物?
这一去,就碰上池篝村的大水,再也没能回来。
“孙儿脸疼得厉害,村里的大夫给捣了草药,敷在脸皮上。”
“前天半夜,我听见孙儿在哭,醒了听他说,刚才床边站着个怪模怪样的大黑影,手上长着长须须,跟学堂那个怪物一样,朝他脸皮上摸。”
“我点灯一看,孙儿脸上的草药掉了一大块,那怪物大概是嫌草药难闻,不想扒他的脸皮,这才走了。”
婆婆说着又哭起来,“活不下去了——要真有怪物,把我老婆子跟孙儿也带走吧!”
她情绪激动,凌无朝俯身,温声安慰她。
男孩吃完了果子,肚子还是饿,怯怯看向沈越冥。
沈越冥蹲下身,指尖溢出红色的灵气,画出水母头和触须的样子,问:“怪物是不是长这样?”
看到水母头,男孩眼神突然变得凶恶,伸手,一掌拍散了那团灵气。
沈越冥挑眉,“这么厉害?”
男孩低下头,小声回道:“在学堂,它问我,爹娘是不是长得很好看,还问我家在哪。爹娘肯定被它抓走了……”
凌无朝安慰完婆婆,确认了她家里还有钱,揭得开锅,把小白鸟叫到一边。
沈越冥见状,问男孩,“你怕不怕坐大鹰?”
男孩抬起头,眼中有些期待,问:“多大?”
“想多大就多大,最大可以……一百个你那么大。”
男孩连忙点头,“好!我不怕!”
白鹰身负重任,送祖孙俩回村找大夫,路上买俩大饼让孩子先吃,顺便安排几只下属鸟鸟守在他们家。
它飞走前,沈越冥说:“买仨,带回来一个,我也想吃。”
又问凌无朝,“你吃吗?”
凌无朝摇头,“你吃的时候分我一口。”
“不分你,我一个人吃。”
沈越冥往前走,凌无朝跟上他,提前道了谢。
“说了不分你,你谢什么?”
“你不会不分我。”
沈越冥哼了声,“那吃了算我的,恋爱脑别动,也别给你的沈郎加分。”
凌无朝:“嗯。”
凌无朝:“沈郎真好。”
“……”
沈越冥寒笑,“我一口也不会分给你!”
一人一半吃完饼,他们也寻到了水母兽人的踪迹。
水母兽人本来闲适地在路上走,见他二人来者不善,扭头就要跑。
沈越冥飞身一脚把它踹翻,踩住几根水母触须,低头疑惑道:“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凌无朝随他而来,飘然落地,踩住另外几根,“不知道。”
水母兽人被迫趴在地上,手脚都被踩住,它喉咙里发出尖细又愤怒的喊叫:“你们是谁啊!”
它边喊边抬头,看到凌无朝的脸,一惊,“是你!”
沈越冥挑眉,蹲下身观察它透明的大脑袋,“认识魔皇大人?那好办了。”
他话头一转,嗓音陡然凌厉,“说!池篝村的水灾是不是你弄的!”
“不是我!”
“不信,带回去审。”
“不信你还问!”
水母兽人黏糊的身躯在地上蠕动挣扎,“那个、那个好看的魔皇大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抓我啊?”
凌无朝垂眼看它,红眸在夜色中泛起凉意。
“碰到好看的人,你会想要他们的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