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阿姨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站在那里就朝他们招手。
田荟家里是自建房,有个小院子,地方小但是收拾得很齐整,一边种了一丛又一丛的绣球花,另一边拿花盆种了点小葱、辣椒还有蔬菜,看着郁郁葱葱的。
“你们先坐,看会儿电视。”田阿姨道,“饭马上好了。”
姜汀州下意识就想去厨房帮忙,他平时从来没有干站着看别人干活的时候,但是很快被人推了出来。
厨房里是田阿姨的丈夫,一个看起来非常憨厚老实的男人,正在下饺子,他来医院给田阿姨送饭的时候就和姜汀州碰过面,见他就笑了一下,道:“哪有让贵客伸手的道理?快去坐,荟荟她那工作上的事情我们都帮不上忙,真得好好感谢你。”
田荟因为那一篇新闻顺利升职,田家自然都当他是大恩人。
随后姜汀州就被不由分说地推出了厨房,被安排在凳子上坐着休息,电视在放肥皂剧,田荟家的大胖橘被吵醒了,咪咪叫着从花丛里面钻出来,很自来熟,蹭着他的腿。
姜汀州有点不太习惯。
他很少有这么闲的时刻,前两天病的时候是没办法,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现在清醒了,却只是摸一摸大胖猫,其他什么都不用他做,眼前的目标不过是吃一顿饺子这么简单。
他坐了小板凳上发了一会儿呆,站起来正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比如说收拾收拾桌子拿拿碗筷也行,然后田阿姨拿了果盘和茶水出来,放在他面前的小茶几上,又给他按了下去,招呼他先吃点水果和糕点。
除了有他带来的凤梨,果盘里有叠好的蜂蜜脆底小面包,散发着诱人的阵阵甜香。
姜汀州好久都没吃过这种面包了。
他一看就知道是永青老面包厂的手艺,住得近,连面包买到手都还是热乎的。老厂子就是舍得放料,脆底比一般小摊卖的要厚一些,面包上面软香,下面酥脆,芝麻香混合着糖粒。
一口咬下去,耳朵都能听到脆皮碎掉的声音,嚼在嘴里,面包柔软又劲道,还是当年那个风靡永青的味道。
小时候养父不会花钱给他买这种东西,邻居看他可怜才偶尔分一个,姜汀州彼时的愿景,就是长大以后天天吃蜂蜜脆底小面包,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得有多成功。
现在自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但小面包没有变,还是那样脆脆甜甜,香味十足,倒是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来,开饭了!”
他刚刚吃完这个小面包之后,随着田阿姨的一嗓子,热腾腾的饺子就端上来了,她笑着道:“我们家老头别的不说,饺子做的不错的,左邻右舍都夸过的,你快尝尝。”
饺子刚出锅正热,一上桌香气就扑了上来。一看就是手擀的皮,亲手一个个包的饺子,田家还炒了三个热菜,拌了一个凉菜,饺子分了四种馅料,素三鲜、西葫芦鸡蛋,那边是胡萝卜羊肉,还有酸菜猪肉,饺子和菜一样都是两荤两素,陆陆续续上来,满满摆了一桌。
姜汀州前两天吃的都是清淡的,今天身体大好,总算能吃点正经东西,这对他来说已经很丰盛了。
安小屏把自己带了一路的酱油醋和腊八蒜也摆了上来,请他们一起尝尝,田荟分好了碗筷,五个人一起坐下,便是一桌热闹的家宴了。
自家做的饺子用的都是好肉好菜,拿出来的时候还热乎,一口咬下去就知道了,里面浓郁的肉汁还是烫的,稍微沾一点酱油醋,肉香更加明显,腊八蒜酸酸的,还有脆感,增添风味还解腻。
安小屏一口下去,吃得头都抬不起来,完全没有之前说着“我得减肥千万不能吃胖了”,姜汀州这么刁的嘴,也是眼前一亮。
田家这饺子真的很有水平,不夸张的说,他尝过许多高端中餐厅一份几百上千的金贵饺子都没有这个好吃,怪不得田荟路上一直说,确实没有说大话。
田家人吃着饺子,同样也是有点意外:“你这个腊八蒜腌得很好啊,这种醋是什么?我以前也没见过,真好吃。”
“叫玫瑰米醋。”安小屏答,咂了咂嘴,“我也没吃出玫瑰味,就是有点点甜的。”
姜汀州笑:“只是因为颜色像所以才叫玫瑰米醋,入口柔和一点,配北方的饺子倒是特别,您要是喜欢,回头我送几瓶过来。”
安小屏确实会挑,这种醋是他去外地找的,这一罐是陈放了两年的,刚取出来一部分放在店里用,如果再放几年,味道会更好,和饺子很配。
田阿姨笑,给他夹菜,又给夹饺子,道:“你吃这个,特意给病人做的。”
她还把胡萝卜羊肉馅的饺子推到姜汀州前面,道:“我家老头早上特意去挑的肉,羊肉好,益气补血的,小时候荟荟生病,家里都做这个,她吃了病好得快。”
羊肉馅儿的又是不一样的香味,皮软肉香,一口下去还能吃出鲜甜味,就知道用心。
这羊肉真好,这边很多卖的羊肉馅饺子膻味大,一般人调不好,这个却没有什么膻味。
四月本来不是吃羊肉的季节,永青这边又不比北方牛羊肉好,而且姜汀州吃的出来,这是肋骨下最好的那块肉,这得是老顾客赶着早去,才能买得到。
天气还有点冷,姜汀州吃完这口羊肉馅儿的饺子,就觉得身上和心里暖和起来。
以前都是他费心做菜给别人吃,现在真是不一样,即使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竟也有人这样用心做给他吃了。
第13章
田家人在饭桌上一直在谢他,说当时在医院遇见他真是幸运。
“是田荟很厉害,稿子写得好,帮了我很大的忙,没有我她迟早也能出头,”姜汀州真心道,“我才应该谢谢她的。”
对于姜汀州来说,与上辈子做了不一样的选择提前去医院,眼前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幸运,大家虽然刚认识不久,但相处倒是融洽。
田父说这位年轻人拿过厨师大赛的冠军,之前怕他看不上这些自家的手艺,没想到姜汀州脾气好人还随和,不管说什么话都能接得住。
他说起这饺子的肉馅就是在老市场这边买的,还起了个大早去挑,姜汀洲接道:“我尝着像美好肉铺那边的?他们家的确实不错。”
他记得这家店,肉是活羊运过来的,不是那种放久了的冻肉,所以价格贵一些,但口感甩别家一条街,还很不好买。
田荟震惊:“这你也吃得出来?”
她知道姜汀州是个厉害厨子,吃出饺子馅是哪块部位的肉做的还算是正常,但吃出是哪家铺子就太吓人了吧。
“没你想象的那么玄乎,他以前在老市场很多肉铺都打过小工的,”安小屏一边吃一边道,“哪家铺子什么情况都知道。”
他当时做姜汀州小跟班的时候还蹲在店铺门口等过他,看十四岁的姜汀州熟练使那把砍肉的砍刀,看起来很帅。
“是啊,”姜汀州笑道,“我以前也住这里的。”
他现在倒想起这里一点好处来。
至少老市场这里的菜市场是真的不错,品质新鲜,包罗万象,有许多其他地方买不到的东西。外面许多高端超市只是噱头多,真要说味道和新鲜程度,不如老菜市场这边的几家店,只不过这些好处当时忙着打小工的姜汀州享受不到罢了。
田阿姨连连点头:“是啊,在这里住的久就知道是真的适合过日子,前几年我们本来想卖房子搬新城区那边,但就是舍不得这个菜市场。你说这人生在世,不就为了这一口吃的嘛。”
餐桌上不仅是饺子,简单拌一拌的凉菜都很好吃,黄瓜、西红柿是本地人自己种的,早上刚摘下来,特别新鲜,吃着和超市那些就不太一样,甚至不比宫宴里那些大价钱的有机蔬菜口感差。
姜汀州和田家聊得开心,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地吃一顿饭。
安小屏自减肥成功以来都很少吃这么饱,撑着脸颊在一边发饭昏,然后就听到自己手机响了。
他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拿出手机一看,愣了一下,反复确定了上面的联系人名字,然后戳了戳姜汀州。
他的手机到现在还是关机的,没人能联系到他,会通过安小屏找他的人只有一个,他看到那个名字也是意外,当即接了起来。
“妈。”
姜汀州起身,一个人走到了角落里,道:“有什么事吗?我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应该好好休息的。”
那边没回答,先咳了几声,随后就是一道温柔的女声:“这话应该我先问你,小宝,你现在身体好了吗?我怎么都打不通你的电话,只好找到你的小朋友了。”
姜母有先天性心脏病,天生体弱多病,一直在调养,但身体依然是好一阵怀一阵的,连家里的事情都不太管得住,但她一直对姜汀州很好,现在管他叫小时候的小名“小宝”。
家里其他人都不把安小屏当回事,而且这几年两个人闹得不愉快,连陆白屿都没见过他,唯有姜母记得,他是有个朋友的。
并且她还存着安小屏的电话号码,能在现在联系上姜汀州。
“妈,我没事了,”姜汀州道,“您别费心管这些事,养好自己身体就行了,我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情会处理好的。”
“你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管呢?你总是对我报喜不报忧,”姜母道,“是家里对不起你,你在店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之前居然不知道。”
“小宝,今晚回家好不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你了,让王妈做你喜欢吃的菜。”
姜汀州没回答,他现在已经饱了,实在吃不下去,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只重复着答了一句:“您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的。”
听他这样讲话,姜母长叹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她想接着说什么,手机那边就传出“砰”的一声很大的推门声。
“你联系上姜汀州这个混账了,是吧?来,把手机给我。”
这是姜父姜益生的声音,他嗓门一向很大,姜汀州一认出来,就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不想听这段狗叫。
姜母自然不肯给他手机,两个人争执了几句,随后姜益生的怒吼便传过来了:“你还敢惯他!这次他给公司惹了多大的祸知道吗?陆家都知道了,明天董事会陆嘉和跟陆夫人都会过来,我怎么和人家解释!”
“这又不是我们小宝的错,他生病了还要被网暴,难道陆家就能不讲理吗?”
“你懂什么?我懒得和你说。”
随后,姜汀州听见一声惊叫,然后是姜柚的声音“爸你别这样”,对面的声音就一下大了起来。
“姜汀州,你翅膀硬了是吧!”
姜汀州还没回,便听到一连串的指责:“你怎么连个店都管不好?明天滚过来给我好好解释这件事,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有什么可解释的,事实不就摆在明面上吗?”姜汀州对着拿远一点的手机,奇道,“你不是也废物一个,没本事解决这件事,只会放狠话,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扒了我的皮。”
姜益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店那些人和他说姜汀州发烧之后变了个性子,他还不信,现在一听这话,倒像是回到他刚回家那股子硬脾气的样子了。
以前的姜汀州被收拾几回就知道收敛,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你还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姜益生暴怒,“姜汀州,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汀州打断了。
“我看你是我亲爹的份上才提醒你的,少发这种没有用的脾气,不然很容易中风偏瘫的。”他道,“我之前还听医生说,坏情绪是身体的敌人,这句话我也好心送给你。”
上辈子姜益生就是中风,而且也就是几年后的事情。
他一直有三高,之前没当回事,现在年纪又大了,结果一场酒之后中风偏瘫,放在医院之后,越治越不行,最后连句清楚话都说不出来,躺在病床上鼻歪眼斜流口水。
姜汀州觉得自己家基因不大好,每个人身上都带点病,听说姜家老一辈人也是突然生病去世,连送医院的时间都没有。
这命运说起来也是可笑,姜益生一向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在医院痛苦度日,姜汀州努力了一辈子突然猝死,反倒是姜柚这个没血缘关系,没病没痛的,命硬,苟到最后,赢到最后。
姜益生显然没有把他的忠告听进去,大骂了几声姜母听到他这样讲话,情绪也不由得激动,声音都尖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不能对小宝这么说话,那边又闹了一阵,随后电话就被挂了。
电话一挂,世界就一下安静下来。
就在旁边,田家三口正在收拾吃完饭的桌子,有说有笑的。
田荟一边洗碗,一边挤在田阿姨身边说话,说自己这个月涨了工资给她买礼物,田阿姨说着哎呀不要花钱了,却还是忍不住笑,看起来简单又幸福。
姜汀州在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只觉这人和人的参差真是比人和鬼的都大,随后转头把手机还给了安小屏。
即使他已经找了个角落接电话,但是这院子小,靠得近的安小屏都听了个大概,紧张道:“阿姨没事吧,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没事,”姜汀州道,“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对我妈妈动手的。”
姜家的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姜益生现在脾气大,实际上是个倒插门。
他原是家里穷得过不下去,有幸拜了有御厨传承的姜大师傅做学徒,手艺没学到多少,倒是凭着好皮囊和精明的性格娶到了姜家唯一的女儿,结婚的时候连姓都改了。
从头到尾,姜母姜茉莉才是姜家正经的继承人,握着姜氏48%的股份,在陆家入股之前,姜母手里的股份高达80%以上,且是完全的婚前财产。
姜母身体实在不好,现在公司的管理权都在姜益生手上,他胆子大了往公司里插自己家的穷亲戚,杨店长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姜柚管他叫杨叔叔。
但他也不敢真的对姜母怎么样,像吼这么大声的时候都算少见。
姜茉莉只是身体弱性格温柔,不代表她没有脑子,早早就定了遗嘱,倘若她不行了,股份给两个孩子平分,姜益生一分都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