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 第38章

他接着说:“咱们的利润率之所以高,成本低占了大头。”

陈秋持立刻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周乘的总公司那边真的有问题?”

“不不不。”俞立航摇头,“我仔细查过,有几家供应商,总部那边跟他们合作了很多年,也参与了一些供应链的投资,所以我们才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底价。但这个事儿,在账面上跟咱们完全没有关系,者也是独立的。所以在外人看来,只是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自愿低价给我们供货,采购合同来往账目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这个结论,陈秋持无端生出一种黯然的情绪,周乘说得果然是真的,给他留了一块清白之地。

同时也就说明,他曾经决绝的“拉着他一起死”的念头,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破釜沉舟,根本实现不了。

心往下沉了又沉,一股巨大的无能为力压着他,让陈秋持感到恍惚。

俞立航在一旁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图表和曲线,耐心地解释着那些与总公司相关的离岸账户、 BVI公司和信托基金。他详细说明周乘是如何通过这些离岸公司操控股价的€€€€如何让人控股空壳公司,建立层层嵌套的投资基金,而这些基金又大量持有周乘公司的股票。

“这些小公司近几年的交易量占总交易量的近40% 。”俞立航指着一条陡峭上升的曲线说,“所以他们的股票才能在短短几年内翻了十几倍。表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但这么复杂的操作链条,总会留下一些漏洞€€€€”

正听得云里雾里时,陈秋持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陈老板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我是吴伟坤。”

“我们认识?”

“在俞湾六周年的酒会上见过,我是周总的助理。”

“哦,你好。”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所谓的“集团总助”,他疑惑,所以沉默着,等对方说明来意。

“那个……周总给了我一笔钱,说他准备离开上海了。”

“所以……?”

“他……会带你一起走吗?”

听筒那头的尾音带着些许颤抖,陈秋持立刻说:“没有。”想了想,又生硬地补充道,“我很久没跟他联系了。”

“这样啊,那可能是我误会了。我那天听到他和潘秘书说话,具体内容听不清,但里面提到‘陈秋持’很多次,我就是好奇€€€€”

陈秋持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好奇,我和他完全没关系,他要去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关心他,也不关心你打电话来干嘛,请你以后不要打扰我。”

“……好的,不好意思了。”

挂断电话后,陈秋持却莫名感到一丝异样。明明是第一次对话,这个人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说不清楚因为哪一点,触动了他心中某一块隐秘的感同身受。

虽然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挂了电话之后的陈秋持显然慌了神。

“周乘要走。”他声音发紧,“我以为这件事至少要拖上大半年才会有结果,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他要走?”

俞立航说:“那就说明出状况了,比咱们计划的,更严重也更紧急的状况。”

眩晕感再次袭来,陈秋持用指关节抵住太阳xue ,一下下轻叩着。

俞立航盖上了电脑屏幕,慢慢叹出一口气:“像他这样的人,退路早就铺好了,他老婆孩子是前年换的国籍,也就是说,他只要跑到一个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就再也找不到了。往后余生,他们一家人躺在钱上过完下半辈子,所有欠下的债做过的孽都烟消云散了。”

陈秋持并没有预想中的失望,似乎早已习惯“天不遂人愿”,如果结局真是这样,他也只能认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头问道:“你查这些,要付不少钱吧?”

“啊?”俞立航像是没反应过来,“哦,钱?呃……算是吧。”

“那就是币?”

“……别问了。”

“如果出了事,会牵连到你么?”

俞立航摆摆手:“问题不大,毕竟我没有从中获利,而且很多内容都不能算是隐私,上市公司,很多账目都在明面上。至于个人资料,能查到的途径也不少,我只是把这些信息整合一遍,加上一些推论说给你听。”

“立航,这种事可大可小,别瞒我。”

“虽然你是我叔,也是我老板,为你冒一点小险当然可以,但肯定不能搭上我的下半辈子,红尘俗世还有很多值得我留恋的呢,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俞立航狡黠一笑,“再说了,我又不是聂逍那个疯子。”

“这事儿不要跟他说,他还没恢复。”

“知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天色渐暗,暗到似乎完全没有了光,本该喧嚣的街上,声音也开始慢慢消失。

“哎!陈秋持!”

他被俞立航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神,茫然地望向对方。

“你多久没睡觉了?”

他自己也不确定,恍惚地摇头。

俞立航不由分说推着他往楼梯口走:“快去睡觉!你要是不睡我就打电话给聂逍告状。”

时隔数月,聂逍又一次出现在陈秋持的梦里,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梦没有完整情节,全是破碎的片段€€€€聂逍灼热俯视的眼,聂逍蹙眉虚弱的脸,他甚至还能听到聂逍打来的专属铃声,却像被困住,始终醒不过来,走不出去。

陈秋持猛地睁开眼,汗湿了背,睡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拿过手机,才发现聂逍真的打过电话。

第54章

这天傍晚有着难得一见的壮丽晚霞,血色的光洒在俞湾的矮屋瓦顶。陈秋持看着隔壁翻修到一半的断垣残壁,在自己家的外墙上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他牵着玄骊往人不多的地方走,虎子在高处的屋脊上无声跟随,这场景让他想起那天下午的清风暖阳,以及聂逍在河对岸的陪伴,他微笑的样子。

可此时,他只觉得被困在时间的褶皱里,像一个注定悲剧的故事,明明已经竭尽全力,结尾还是残酷的,让读它的人失望。

已经两天没去医院了。陈秋持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能遇事不决先逃避,然而聂逍绝不是会放任他躲起来的人,直接打电话过来。

“我有点不太舒服……”听筒里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动物,“你能来看看我吗?”

“医生怎么说?”他下意识攥紧牵引绳。

“肺炎,每天下午都要发一会儿烧。”话音未落又急忙补充,“不过现在烧已经退了,你要是忙的话明天来也行。”

聂逍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像陈秋持已经站在面前了似的。

天色渐晚,霞光慢慢消散,似乎连温度都收敛了,陈秋持听着电话那头医院特有的嘈杂声,胸口闷闷地疼。

隔了一会儿,聂逍轻声问:“可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吗?”

“我想?”闷痛变成刺痛,陈秋持脱口而出,“这个世界上的事是只要‘我想’就能做到的吗?!”

说完,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立刻说:“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可以处理。”

听到这话,聂逍没说好,也没继续问下去,只说:“我晚上再找你。”

心神不宁了好几个小时,临近午夜,就在陈秋持以为聂逍不会打来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刚把手机摸出来,就被交班的护士小姐姐盯上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躲在被窝里偷偷打来的,“她还瞪我,让我赶紧睡觉。”

“你那病房两道门呢,至于么。”陈秋持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聂逍低低地笑起来,笑一阵咳一阵。

笑够了,他才轻声说:“陈秋持,跟我说说话吧。”

他知道聂逍想听什么,可他自认为是个没什么主张的人,他的人生行进到现在,一路都在被各种境遇推着走,从未真正掌握过方向。

“我觉得不公平。”他说,“人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的吧,我付出过,别人也付出过,凭什么他不用,他就可以一走了之?”

“能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做吗?”

“我€€€€”陈秋持突然觉得可笑,“我已经没什么可想的了,想也没用,算了吧。”

“算了?这可不像你啊。”

“十年前的我会冲过去跟他拼命,现在不会了,你放心。”

“那我问你,如果他来找你,你要怎么办?”

“来找我?他怎么敢来找我!”

“我是说如果。”聂逍的语气很轻,却带着某种笃定,“比如……他说什么‘我想在临走之前见你一面’之类的话,你会怎么做?”

“你想多了,他不会的。”

“假设嘛。”

陈秋持似乎没了耐心:“你不了解他,没这种可能。”

聂逍倒是不急不躁,慢慢跟他说:“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他。”

“他在俞湾长大,小时候家里穷,初中辍学,早年间的经历让他认定这个世界就是要有钱有权力,这构成了他的性格底色。他不在乎别人,道德感不高,敢于挑战,也愿意做别人不肯做的事,再加上一些机遇,才做到了现在这样的成就。他的婚姻,与其说是娶妻生子,不如说是给他的孩子挑选一个合格的母亲€€€€智力过关,基因优良。至于其他男孩,他享受那种掌控感,那些人对他来说只是个物件,可以买来也可以随时扔掉的东西。”

聂逍停顿一下,见陈秋持没接话,他接着说:“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我曾经好奇原因,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后来发现也不全是,他享受在俞湾呼风唤雨指点江山的感觉,而你,是他掌控不了的人。”

陈秋持无声地笑了:“你这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聂逍没回答,只是低声叮嘱:“所以,如果他来找你,或者打电话给你,你别硬扛,迂回一点,可以吗?”

“稳住他?”

“对。我估计,现在这个时候,他不会贸然出现,多半会先电话联系你。别立刻接,用另一部手机打给我,等他打了两三次后再接,明白吗?”

陈秋持纵然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他不追问,聂逍的沉稳和细致入微让他心里倏然有了底,他点头:“好的。”

“你一定要信我。”

“我信。”

这一夜,他们断断续续地聊着,直到天光微亮,聂逍咳得越来越频繁,才挂上电话。虎子早已睡醒几轮,此刻从阳台跳上床,蹭进陈秋持怀里,他揉着温热柔软的小肚子,闭上眼,手臂突然被软软地划了一道,并不尖锐,只是撒娇,他笑了笑,握住那只小爪子。聂逍这些话,将他心里巨大的失望和不甘一点点揉碎了,人生因此而清晰妥帖。

第二天晚上,者也开始正常营业。却也只是看起来正常。

客人不多,他们早早打烊,陈秋持把垃圾桶拖出去的路上,周乘打来电话。

他像被谁揍了一拳似的,脑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恍惚的时候,他扔下垃圾桶快步上楼,戴上耳机,先给聂逍拨通了语音通话。

当周乘第三次打来时,他按下了接听键。

“忙完了?”闲聊的语气,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嗯。”

周乘的声音带着玩味:“你的小情人都进医院了,不去看看?”

陈秋持冷漠地重复了一遍聂逍的话:“看过,没什么大事儿。”

“都进ICU了,事儿还不大?”

“没死就行。”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不怀疑是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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