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逍忙说:“陈老板别生气,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毫无影响。”
“真的么?”俞立航表示佩服,“那你酒量真的可以,我以前也调过,很少有人能在我的麻醉剂下保持清醒。”
“别的酒不一定,白酒我十来岁就开始喝,这点儿酒精动摇不了我的意志,陈老板放心,影响不了工作。”
“那下次喊你来试酒。”俞立航声音里满是找到了知己的欢喜。
“没问题。”聂逍欣然答应。
第23章
陈秋持的一天,始于电钻的轰鸣。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生生割开他的梦境。他躺在床上懊悔不已,不应该那么爽快答应在侧墙上装那个什么机器,可林主任说,者也侧面的巷子有顶棚,又在景区中心,位置最合适,而且陈老板这么有社会责任感,不会不让装的。
人一旦被架在道德制高点,就很难主动下来了。
他在噪音的间隙里起床下楼,却发现正对面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一个洞,周围墙面斑驳,像是被不明生物啃了一口。
惊讶只维持了几秒,陈秋持的心情竟然愉悦了起来€€€€今天不用营业!
他慢悠悠地踱出门,正撞见俞立航和俞广乐与管委会的人争执不休。见他出来,俞立航立刻指向他:“呐,该怎么赔偿,跟我们老板谈吧。”
看着聂逍那双装满歉意的眼,陈秋持朝他们略微抬了抬下巴:“没事儿,先放两天假,等他们修好了再说。”
员工们欣然接受了这个意外的假期。
他走近两步,弯腰仔细端详那个瘦长的柜子,好奇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啊?”
周佳阳从人群后面挤过来:“我们学校也装了这个,可以打开来看看吗?”
陈秋持说:“还挺想学习学习,免得到时候没人会用。”
“我来演示一下。”聂逍拿出一张使用说明,顺势往长椅上一躺,笑着说,“如果你确认我没呼吸了,就开始胸外按压,然后打开这个机器……”
陈秋持低头看他的脸,面如冠玉,斯文和煦。
“其实,打开电源之后,机器会有语音提示。”他特别认真地在讲科普,“两个电极片,一片贴在右边,上面一点,这里。”
他的制服衬衫材质不厚,隐隐透出些肤色和起伏的肌肉轮廓。身材修长,但是并不瘦弱,陈秋持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动作。
“另一片贴左边,大概是这个位置,靠近心脏,对,再侧面一点。”
陈秋持的手,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引导,轻轻触碰上去。
“然后呢?”他问。
“呃€€€€”聂逍的话戛然而止,随即猛吸一口气,话突然碎得东零西散,“那什么,就……就按照,语音提示……”
这时,老崔刚拖完地,打开两台大功率的风扇,对着地面往外吹。
陈秋持的感官突然被放大了数倍,他的背感受到一阵一阵的风,他的手掌察觉到一下一下的心脏搏动,两种节奏起初合二为一,紧接着手掌下面的频率甩开了风,远远跑在了前面。
聂逍的脸越来越红,他屏气闭眼,身体微微侧倾,很紧绷,像是在极力抵抗某种不适,看到他脖颈处渗出了一层薄汗,陈秋持问:“你不舒服啊?”
聂逍抬眼看他,目光闪烁,随即迅速避开。
陈秋持感受到了危险。
他似乎知道了某个秘密,那个秘密像是野草覆盖的沼泽,会随着周边气温不断升高而越来越危险,即使这秘密散发着花草香,却终究还是危险的。
暑期一到,俞湾迎来新一轮的旅游高峰。在陈秋持看来,所谓的淡季旺季,人流量或多或少,不过是排队半小时和排队一小时的区别而已。
这天深夜,收拾好打烊,陈秋持刚一上楼,对面管委会竟然亮起了灯,他好奇地望过去,聂逍站在窗边。四目相对,装看不见也来不及了。
“喵~”虎子替他打了声招呼。
陈秋持不得不开口:“要不要过来喝杯东西?”
聂逍点头。
酒杯在聂逍手中只停留了几秒,便被他一口饮尽。杯子里的冰反应不过来,手足无措地互相碰撞几下,响声清脆。
陈秋持又为他添了一点酒,问:“这么晚跑来,是工作上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是。”聂逍罕见的没有笑容,随手抓了抓头发,“我爸来了。”
“你爸妈来看你?”
“不是,他俩早就离婚了,他自己来的。我跟他……说不到一起去,没聊几句就得吵起来。”
“因为什么?”
“他说前一阵子约人吃饭,打听了一下,说我原来那个岗位已经有别人了,让我在俞湾好好干,再等机会。”
“嗯。你怎么说?”
“当然得装不在意。我说无所谓,省委太累了,这儿轻松。他就……嗤笑,你知道那种笑么,非常不屑,他说我有什么可累的。”
“工作本身就是一件累人的事。”
“对呀!他说我又不是领导,也不用管人,只要干自己手头的事,又说我不会巴结领导,为人处事不行,所以别人都不调,只有我被派到这里,他觉得所有问题都是我有错。”
陈秋持不好评价什么,只看着他杯子里的酒一点一点减少,自己也陪着喝了几口,听他接着说:
“可我在那儿本来就是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不派我来,难道让别人上有老下有小的过来么?他没话说,就又开始数落,说我学艺术,是不切实际,我考公务员,是不思进取,所以我就说,请你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干涉我的事,然后就吵起来了。”
“他可能,也是关心你,不巧用了你不喜欢的方式。”
“他从来没尊重过我,他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比如说,他早晨起得早,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睡觉,想去哪个房间就直接推门,想看电视就开电视,你说让他轻点,他就会说谁让你晚上不睡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就要早睡早起。再比如,他会把我小时候画给妈妈的画,做的生日卡当成废纸扔掉。”
“扔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知道,他还说‘哦,就是画的小画,旁边写着我爱你的那些纸’。”
“这确实……有点过分了。”
“他从来没尊重过我,也没有像我妈珍视我一样珍视过她。作为父亲,他可能也是爱我的,但他不喜欢我这个人,他觉得我心思细,重感情都是没出息的体现,我的工作,他也从来没瞧上眼,一个底层小科员,干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权没钱……总之,他是看不起我的。”
“是么……可能你自己的感受,会放大一些,负面情绪。我说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是客观评价,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我有个弟弟,他甚至会当着我的面说更喜欢我弟。”
“你之前说你爸做生意?这么说话能行么?”
“他在外面不这样,他的情商一进家门就一落千丈。”
“但你也挺好,没长成一个叛逆小孩。”
“也叛逆过。好像是……高二那年,当时学习压力也大,我有段时间拼了命地花钱,什么都买,买了也不用,就是花钱这个动作感觉特别爽,后来我和我弟在放学路上,刷我妈的卡买了两根金条,之后就不想再乱买东西了。”
“被揍了?”
“那倒没有,金价后来还涨了。就是觉得这种腹泻式的花钱并不能带来多少快乐,也就算了。”
陈秋持被他逗笑,这形容不怎么好听却很贴切。
“你弟弟当时多大?”他问。
“跟我一样,我们俩是双胞胎。”
“双胞胎?那如果他和你站一起,能分得清么?”
“能,我和他是异卵,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我像我妈,稍微好看一点,他完全就是我爸的复刻版,这么说吧,如果我的脸能打70分,他也就35 。”
“哈哈哈,别这么说。”
“别误会,我们俩关系很好,这话也是他自己说的。”
“我觉得你的颜值不止70分,至少得有90。”
聂逍眼睛一亮:“真的吗?那他就45。”
“所以你叫聂逍,他叫什么,聂遥么?”
“猜对一半,他跟我妈姓,叫方遥。”
“所以你父母离婚……”
“对,我跟我妈,他跟我爸,各取所需,家里一下子就和平很多,不过他大多数时间还是跟我们一起住,我爸不怎么经常在家。”
“能和睦相处就很好,有没有婚姻关系其实不重要,感情最重要。”
“对。而且我弟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人,情商很高,他有时候还会劝我说,做人不要那么紧绷,轻松一些,感觉就跟他是哥哥似的。”
“你们俩本来就一样大,根本没区别。”
“当然有!早几分钟出生也是哥!不过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没他那么轻松,每天都有不知道哪儿来的使命感,一睁眼就很紧张,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所以你常来者也,是因为这里让你觉得很轻松?”
“嗯……算是吧。”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人人都很松弛,哦不,应该说是松垮。”
聂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这儿是很轻松,包括整个俞湾,很自由,很包容,好像能给这个世界打折。”
“打什么折?”
“很多不如意的、不满足的、有戾气的,都被消减了。说实话,我从省委来的路上很沮丧,硬撑都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待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留了半句没说,只笑,注视陈秋持,又垂下眼。
陈秋持向后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子,慢悠悠地说:“安安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赵哥两口子是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额外的难度,那么多正常的孩子不领养,为什么非要一个生了病的。但莹姐说,孩子被他们遇到,一定是难得的缘分,既来之则安之。所以,省委对于你来说,可能就是没缘分,命运安排你在这儿,说不定也会给你其他额外的东西。”
聂逍迷蒙着眼看他,笑意缱绻:“比如呢?”
陈秋持说不出什么比如,再比如就会掉进挖好的坑,他站起身,说下楼拿酒。
第24章
下楼也没开灯,陈秋持只点亮手机照明。
黑暗里的者也一片沉寂,他放轻脚步,随手从酒架上拿了半瓶马爹利蓝带,犹豫片刻,换了瓶更贵的。
已经过了他平常的睡觉时间,陈秋持却毫无倦意,只是在看亮光时感到些许晕眩,仿佛置身于一场半清醒的梦境。
只是有些梦幻注定会被敲碎,还没上楼,他便接到了周乘的电话。
“你睡了吗?”周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