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下,抱完他就松开手,边脱外套边径直向客厅走去。
像一只疲倦的大鸟,在他的树枝上短暂的栖息。
第97章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叶幸司说。
俞悄急得跟在他身后打转,感觉口干,半道转去吧台,把刚才没喝完的半瓶苏打水给喝了。
叶幸司靠在沙发里看着他,俞悄呛了一下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家,又给叶幸司拿了瓶水过去。
“不告诉你是什么意思?”他小心地追问,“就是没承认蒋雨池的爆料,但是也没……”
也没否认。
叶幸司闭上眼向后仰靠,抬起一条胳膊搭在脑门上,深深地呼出口气。
宽敞透亮的客厅一片寂静,叶幸司不说话,俞悄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多嘴。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国外了,我是左槊养大的。”
叶幸司突然开口,用一种讲故事般轻描淡写的口吻。
“我没见过我爸,我没出生的时候他做生意出了事,去国外躲债,跟家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我会说话能吃饭以后,我妈也走了,去找我爸,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这些都是左槊告诉我的。”
叶幸司偏过头望着俞悄,俞悄嘴巴抿成一条线,盯着他看。
这是叶幸司第一次主动提他家里的事。
“我住在左槊这边的一栋老房子里,他常年不着家,有个保姆照顾我。小时候我也奇怪,为什么别人有爸妈,我没有。”
“左槊很不耐烦,他最烦我提这些事,让我想爸妈就自己挣钱去找,他也不知道夫妻俩死哪去了。”
“我说我不知道他们在哪怎么找,他说那你就让他们看见你。”
俞悄心口一阵酸楚:“所以你拍戏,想火,就是想站上更大的舞台,让他们……”
“那倒不是。”叶幸司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好笑。
俞悄的酸楚荡然无存,干巴巴地“哈哈”一下,被叶幸司弹了下脑门。
“有句话怎么说,人没有办法幻想出没见过的东西。”叶幸司继续慢条斯理的讲述,“放在感情上应该也适用——人没办法惋惜没得到过的感情。”
“我对所谓的父母没有记忆,问左槊也只是好奇,为什么别人有,我没有。”
“左槊虽然不管我,但在钱上没有短过我。不愁吃不愁穿,有钱花没人管,小时候我过得挺轻松的。”
“所以懂事一点以后,我对我的父母也就不奇怪了,也不想要了。”
俞悄点点头。
凭左槊与叶幸司的相处模式,叶幸司形成这样对亲情没概念的性格,确实理所当然。
“至于拍戏,是我真的喜欢。”叶幸司想了想,“这点不否认,有左槊的影响。”
“我第一次进片场,就是小时候和左槊那部武侠电影。”
“当时带我的保姆生病回家了,那个寒假没人管我。左槊回来处理事情,算是他难得爱心发作吧,看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没办法,临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住到家里照顾我,就带着我一起去组里。”
“他不让我进片场,只让我在酒店呆着,每天花钱喊个服务员陪我玩。”
“臭有钱人。”俞悄忍不住骂了一句。
叶幸司扯扯嘴角:“他就是这种人,认为钱可以买来一切。”
“那你天天玩怎么还演上戏了?”
“非常巧。”叶幸司陷入回想,“电影里原定的小孩儿,拍摄当天从马上摔下来,骨折了。”
俞悄轻轻“嘶”一声。
“左槊他真的是很随性的人,想一出是一出,以自我为中心。”
“其他人都在担心那小孩的伤势,害怕出剧组事故,他只想着自己的戏被耽误了,耍大牌,就要当天拍。”
“就把你拉去了?”俞悄瞪大眼。
拍摄现场出现意外,找临场演员急救也属于常事,可基本都是龙套角色。
儿童演员不受控因素太多,临时去找,还是找个没有接受过表演训练的纯天然儿童,跟胡闹没有区别。
“当时导演应该也和你一个反应。”叶幸司又笑了,“他跟左槊说这场没有小孩拍不了,左槊说他那有个小孩,导演问什么小孩,都拍过什么,他说他亲戚的小孩,什么都没拍过,但是可以拍。”
“然后就把我带去了。”
“神经病……”俞悄受不了了。
“我对那天的记忆并不深,就记得很多人。左槊跟我讲戏,只说了一句:等会你就站那,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平时怎么看我,等会儿就怎么看我。”
俞悄依然能想起电影里小叶幸司的眼神。
木然,沉闷,眼珠黝黑,黑得发凉。
“你就那么拍了?”他很惊奇。
“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都不信,”叶幸司眼皮垂下来,思考着什么,“一条就过了。”
俞悄很想配合氛围,真挚地说一句“我信”。
可他实在昧不下良心,瞪着眼珠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幸司也不需要得到俞悄的认可,继续开口:“那时候我才知道,左槊是个演员,对‘演员’这个行业有了概念。”
“我觉得很有意思。”
“现场的人都在夸我,说我有灵气,培养一下了不得。左槊半天没吱声,只是看着我,最后冷笑了一下。”
“后来我还想让他带我去片场玩,想拍戏,他不让,说我不是这块料。”
“所以。”俞悄到这里就串上了,“你之前跟我说,拍完那一次,之后家里就不让你接触这些东西了。”
“嗯。”叶幸司点了下头,“直到我成年,上大学,能自己挣钱养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然后就是整整的七年。”俞悄怅然若失,“他知道你在圈里的状况,却一点也没帮过你。”
“七年后就遇到你了。”叶幸司望着他,眼神和声音一样绵沉。
这算什么呢。
俞悄的手指攥成拳,扭头瞪着空中虚无的某一点,种种情绪在他胸口冲突碰撞,汹涌得要从眼眶里冒出来。
这样的相处与关系,即便叶幸司真的是左槊的私生子,又给叶幸司带来什么帮助和好处了呢?
俞悄现在已经不关心叶幸司与左槊的关系了,也不在意蒋雨池这爆料是误打误撞,还是却有门道。
他只难受凭什么只因为与左槊这个名字有了牵连,叶幸司的努力就被堂而皇之的抹杀。
那是一个演员的七年,自己摸爬滚打,最宝贵最美好的整整七年。
而叶幸司无人问津的岁月,又何止七年。
“我要让公司给你开记者会。”
俞悄猛地站起来,低头吸溜着鼻子摁手机,往阳台走。
刚迈出一步,他手肘一紧,被叶幸司拽回来,跌坐回沙发上。
“我不想去回应这些事。”叶幸司看着俞悄,轻声说,“至少现在不想。”
“凭什么啊!”俞悄扭头冲他大喊,“凭什么不回应?凭什么由着网上这么糟践你?”
涩了一晚的眼眶终于噙不住喷薄的情绪,俞悄感觉自己的眼泪像口水一样,直接溅了出来。
他深感丢人,像个小孩,使劲一拧身子挣开叶幸司还攥在胳膊上的手,用整条小臂用力抹了两下眼。
“因为网络就是网络。”
叶幸司扳过俞悄的脸,揩了揩他的眼角。
“他们并不真正关心我的身世,也不关心我是否手眼通天、坐享资源。骂我的人,或许连我的戏都没看过,根本不知道谁是叶幸司。”
“他们只是需要这样一个所谓的爆料,一个披着id就能随意表达的平台,宣泄情绪。”
“他们恨一个人,比喜欢容易一百倍。”
“哪怕根本毫无关系。”
俞悄越听叶幸司这么冷静,嘴角撇得越厉害。
“该死的网络喷子。”他恨恨地骂,“不要脸的营销号。”
“也不全是。”叶幸司弯了弯眼仁,“也有真诚的观众,一杆子打死就不好了。”
“是有。”俞悄不否认。
漫天看热闹与讥讽的风向中,俞悄刷到过些许理性的言论。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叫AAA货车运输什么哥的抽象ID,暴躁地发帖:谁是谁爹谁是谁儿子管你们鸡巴事,左槊真是他爹叶幸司早火了。演员演戏观众看戏,人家的家事不主动提就是不爱提,被你们扒出来都不知道真假就开始狗叫,怎么的找到你亲爹了?演员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需要被大众指责的只有演技,望周知。
虽然这条帖子底下的热评第一是“可叶幸司演技也确实烂啊,前两年刚好两部,现在有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但俞悄还是给这个贴用力点了个赞。
“那你决定怎么办?”俞悄又吸溜一下鼻子,冷静下来问。
“不办。”叶幸司欠身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
“左槊唯一明确告诉我他不会回应,我也没打算跟外界解释我家里的私事。”
“网上没有长久的惊涛骇浪,天大的事,热闹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他们恨得容易,忘得也容易。”
这确实是实话。
俞悄点头,接过纸巾擤了一大泡鼻涕。
叶幸司虽然这会儿说得冷静,那断联的一晚上肯定也心乱如麻。
现在向俞悄倾诉完,他又开始逗人:“怎么还跑过来了,担心我?”
“心烦。”俞悄如实回答,“看他们轻易就把你的努力给无视掉,闹心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