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屋子,从鞋架上成双的拖鞋与皮鞋,到储物柜上依偎的小狗小猪娃娃,再到卫生间里并排放置的牙刷、漱口杯、毛巾,以及阳台上晾的衣物,还有那张铺着完整四件套的双人床,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孟春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清楚记得,离开安城前,李桓给他的正面回答。正是那个答复,他才放心离开,认为自己多虑了。
“晖哥。”
“别问了,我现在没精力说话。”宋春晖拖着步子,瘫坐在沙发里,“你快洗洗睡吧,明天还回江城去。”
看学长鞋都没换,双目无神,失魂落魄地往沙发上一坐,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俨然一副当年失恋的颓态。
“我怎么能不问?”孟春寻心痛地问,“你那性伴侣是骗我的对吗?你早就和小李……为什么啊晖哥?你不是同性恋,为什么跟他一块儿!”
宋春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稀里糊涂跟一同性恋处上了,还奔着一辈子去,多幼稚的想法啊。
他始终瘫坐着,没有否认。
“对不起。”孟春寻尽力克制着,语气温和下来,“我早看出来了,他对你目的不纯,怕你心大不当回事儿,所以一直提醒你。”
“春寻,别再说了。”宋春晖蹬掉皮鞋,直接瘫进沙发里。
孟春寻听不进去,掏出手机接着说:“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是他害了你。”
“行了!”浑身虚乏没劲儿,宋春晖硬生生撑坐起来,扯着嗓子阻止学弟,“别给我添乱,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
嫉妒像火一样疯狂烧着孟春寻,烧得他眼眶逐渐发红,满心只剩不甘,他无法忍受学长为了个男人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是真累,让我歇会儿吧。”宋春晖重新躺下,缓缓蜷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眼镜仍架在鼻梁上,脸颊的泪痕也未擦干。
“我警告过小李,也劝过他别害你。”
听不明白,宋春晖又睁眼坐起来问:“什么意思?”
一看宋春晖来了点精神,孟春寻脸色瞬间阴了下去,语气尖锐:“他就不是个东西!我走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劝他别影响你的生活和事业,他说等春节回江城,请我看他和他女朋友做.爱,等以后结婚了也会请我喝喜酒,你听听是人话吗?他手机里还有和女人亲嘴的照片,我就信了。”
听完后,宋春晖意识到自己仍留意着李桓的一举一动,又再次蜷进沙发里闭眼休息,只丢下句:“去洗澡睡觉吧。”
孟春寻哪里睡得着,学长沉默的样子落进他眼里,分明是在偏袒那臭小子,曾经好歹还会说学姐的不是。
“晖哥,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男女通吃的玩咖,满嘴胡话,就是想玩你,想在你这边白吃白住。”
不管李桓那番说辞是糊弄孟春寻的借口,还是事实,宋春晖都不愿再费神关注,哪怕李桓真的喜欢他,在他看来也是有钱人吃饱了闲的,图一时新鲜劲儿罢了。
“我这岁数能不明白吗?心里门儿清,你别瞎操心了。”宋春晖折腾不动了,蜷成一团,活像缩进壳里的蜗牛,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那你哭成这样……”孟春寻欲言又止。
怕学弟打破砂锅问到底,宋春晖已经拿不出一丝一毫的精力来应付,最终机械地撑住沙发扶手坐起来,垂着眼皮道了声谢。
“春寻,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现在真的特别累,你让我喘口气行吗?”
“我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快去床上睡,沙发我睡。”孟春寻说。
半晌,宋春晖才艰涩开口:“也怪我,从林芳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挺寂寞的,一年两年还能忍受,时间越长越难受,心里头空落落的,受不了这冷清的日子。”
孟春寻想说“不是还有我吗”,既然学长能接受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有机会了?
“有一回应酬喝多了,我惦记林芳,把小李当成了她。”宋春晖慢慢说,“我跟他也是随便玩玩,寂寞闹的,还是恶心同性恋,前两天已经断干净了,你给他打电话等于给我找麻烦。”
孟春寻:“……”
“还有,”宋春晖吐露实情,“他是诺霖集团李董的儿子,来分公司实习的,咱们普通人得罪不起。”
孟春寻震惊。
“你别替我出什么头,我辞职了,这两天就搬走。”宋春晖慢慢说,“哭是心疼房子,还不知道搬哪儿去,每个月的房贷压力那么大,愁得慌啊。”
“晖哥你别慌,”孟春寻及时说,“你那房贷我来还,我现在每月挣挺多的,住哪儿也别愁,我给你租个房子。”
宋春晖拒绝:“不用,我有存款。你明天回江城吧。”
孟春寻:“你一个人搬家多累,我帮你一块儿搬。”
到此,宋春晖说累了,最后道:“真为我好就回江城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
帮学长轻轻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后,孟春寻僵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凝望着沙发里裹成一团的身影。
客厅的光晕温柔地笼着宋春晖,他就那样呆呆望着,似乎在做什么决定,直到眼睛发酸,他也舍不得移开分毫。
等宋春晖浑浑噩噩醒来,屋里静得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片死寂。
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地上了,他揉着发沉的脑袋坐起,四肢僵得发麻,摸索半天才从沙发缝里抠出手机。
七点半了,有未接来电,和几条微信未读消息。
春寻:【晖哥,我回江城了】
春寻:【不管发什么事,你记住还有我,我非常喜欢你,在我心里你一辈子都是我哥,是我最亲的人,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有困难你要说出来,不说就是没把我当弟弟,让我难过。好好静静吧,有需要给我打电话,我在江城等你回来过年】
薇薇:【你还好吗?】
薇薇:【昨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上面在查了,我偷偷打听了下,听说周经理要升职了,我怀疑是他指使的马建国,这贱男人仗着有后台无法无天,黑料那么多,就想拿你这个老员工杀鸡儆猴,其他人谁还敢说话?】
薇薇:【不希望你出事,怎么办啊,我都想辞职了,其实我和马建国是逼不得已,不过我也不亏,他给我钱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薇薇:【不会真被抓了吧?你别吓我】
宋春晖把这几条消息翻来覆去地看,待屏幕跳出低电量警告时,他才如梦初醒,开始打字回复。
他先回复了学弟:【春寻,等我回江城,一块儿好好过个年(呲牙)】
之后回复了夏薇:【我不会出事,谢谢关心啊(憨笑)】
西服与西裤皱得不成形,上面还黏着昨晚呕吐的酸水,宋春晖先给手机充上电,然后脱下来拿到卫生间用洗衣液泡着。
洗澡前,他再三犹豫,保暖衣脱到一半又匆匆套回身上,没忍住回到桌前拿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后,手指却在李桓的号码上频繁地来回划拉,迟迟拨不出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留了手机号的韩秘书不能联系,宋春晖喉头哽着,各种情绪在胸腔里拧成死结,有痛苦有不甘心,有恨有愧疚,也有放不下的情意,而缠绕他最紧的还是对李桓的担忧。
他手指在手机屏上悬了又悬,终是被心底翻涌的那阵不安推着,重重按下拨号键。
等待的过程是那么煎熬。
“宝宝?他是这么叫你的么?”
没想到竟打通了,宋春晖急忙询问电话那头的李格:“他情况……还好吗?”
“出手术室了,生命体征平稳,现在在icu观察,等飞机过来就转去江城了。”
宋春晖还想再问问详细情况,可已经确认李桓没有生命危险,接下来的恢复期就算他有心照顾,李家也不会需要。
于是他道:“好,谢谢,那不打扰了。”
“等会儿,”李格问,“你对我弟,是动真格的么?放心,我不做棒打鸳鸯那种事儿,你俩要来真的我也拦不住。”
“……”宋春晖特别平静地否认,“不是,我也不是同性恋。”
李格:“那行,不是就最好。”
屋子里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宋春晖迫切想清除,又道:“我这两天就搬家,你们谁有时间过来一趟吧,他的东西还在我这儿。”
李格:“都什么东西?”
宋春晖一时答不上来,因为太多了,零零碎碎的哪哪都是李桓的东西,还有一辆电摩在楼下车库里停着。
他说:“挺多的,全装起来几蛇皮袋吧,还有一辆电摩。”
李格:“不是重要的都可以扔了,那车留着也没用,你处理掉吧。或者等他醒来,我问问他。”
宋春晖:“不用问了,我看着处理吧,他笔记本里有重要的资料,下午有空来取一下吧。”
李格:“好,你留个手机号,我安排我媳妇儿过去。”
结束通话后,宋春晖对着手机发呆,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日子还得挺下去,他没给自己太多颓丧的时间,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先是自我安慰一番,再强行收拾好情绪,把那些翻涌的负面情绪一点点揉碎、压平,佯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腰杆挺直,去卫生间洗澡。
打开花洒,宋春晖站在喷头下,让温暖的水流冲刷着自己,慢慢洗去身上的疲惫和积压的焦虑与不安。
洗到腹部时,他动作停下来,掌心贴着肚皮摸了又摸,突然间想,以后要怎么称呼这个小娃娃。
得先取个小名。
村里老辈人总说“贱名好养活”,但受过教育的宋春晖瞧不上这套旧俗,坚持要用饱含祝福的名字。
他得让孩子知道,自己的降临是有人在迎接的。
就是不知道性别,不好取。
为了分散注意力,减轻所谓的失恋创伤,宋春晖洗着想着,在腾起的白雾里回顾了自己风风雨雨的小半生。
那些痛苦的折磨,挣扎的日子,咬着牙才挺过来的长夜,就在这时,一个最朴素的字眼撞进了他脑海,叠在一起,变成了“多多”。
福气多多,一生顺遂无忧;希望多多,每一天都值得期待;智慧多多,在人生道路上辨清方向;欢乐和幸运也要多多的,别走他走过的路。
一确定名字,宋春晖好像感受到一股鲜活的力量,像破土的春芽,从掌心直窜他心头。
他低头,对着肚子念叨起来。
“从今天开始你叫多多,知道不?”
“你不嫌弃我,投胎到我这儿,我肯定对你负责到底。”
“以后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肉。”
“我是你爸,别搞错了啊。”
“你爸我,今天要去干一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大事。”
*
十点半。
宋春晖一扫颓丧,西装笔挺,身披大衣,跟随韩秘书进了一家他根本消费不起的茶楼。
包间里暖烘烘的,空气中飘着淡香,他没过多观察环境,只见李董背对着门立在屏风前,一身墨色西服笔挺如松,往那一站,屋里的气压都跟着低了几分。
“李董,人来了。”韩煦开口。
宋春晖放松自己,在心里没话找话地对多多说:还成,这李董挺给面子,你爸在他们眼里好歹是“人”,不是能随便踩死的小蚂蚁。
李云贤转身,看了宋春晖一眼,与昨晚那个哭哭啼啼的男人倒是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