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美学,不矫揉造作,不强行堆砌。
“真聪明!”萧思容眼神愈发柔和,捏了捏他肉肉的小脸,笑道,“那娘再教你房子的构造如何?”
简一言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好!”
…
历经十载春秋,萧思容仅完成了她理想著作的一半内容。
教习完这一半,便再无可教。
她想记录东宁九州的建筑风貌,亦想绘制前朝古迹的精美绝伦,她想继续向着西域北漠深进,探寻世界的不同。
萧思容在简一言额上落下一吻:“一言和娘一起画好不好?”
把剩下的部分,一起绘制出来。
简一言点头答应,在今后的两年时间里,把在现代所学的工程制图和古绘融合在一起,以求快捷和清晰地分解出各个建筑的结构和形制。
有的时候,还会代替萧思容将萧厉送来的建筑图样临摹出来,减少她身上的负担。
萧思容则整理出文稿,在大量的文献典籍中搜寻精准的词语。
各地的风俗不同,木匠对工程制法通常都有不同的术语和俗称。
她要做的,便是将其汇集成辞典。
没有足够丰富的工程经验,在深宅大院里做这些工作,可想而知有多么困难。
有的时候简一言睡下了,她还在书房里整夜地伏案疾书,冥思苦索。
如此殚精竭力,身子自然是吃不消的,加之先前几年的忧虑,她还是在深秋的一个夜晚里倒下了。
这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
她提不起笔,简一言便坐在她的身旁听她说着,自己再画,再写。
每每说到一半,萧思容就开始咳血,撕心裂肺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
“夫人!您就休息一会儿吧!”
大夫苦心地劝着。
萧思容本就时日不多了,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萧思容扯起嘴角,失神地望着帐顶,“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
她的书,终究还是成为了她的遗憾。
她病倒后,管理内院的事落在了王氏的头上。
在处理完事务后,王氏常常过来服侍她。
那个时候,还在国子监里上学的简舒迟刚好被举荐到弘文馆里念书,每天仅有晚上的时间能来看望萧思容。
这也是他进这个院子里最频繁的一个时间段。
那年的简一言刚刚七岁,总是背对着他趴在萧思容的床边。
他以为他在掉眼泪,无意间的一瞥正好看见他在画着什么。
萧思容看见他过来,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吃力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我可以放心地把一言……交给你么?”
简舒迟瞪大了双眼,耳边传来眼泪滴落在纸张上的响声,清晰而又沉重。
他呆呆地看着简一言,双唇轻颤。
“……好。”
简舒迟和王氏走后,萧思容拉紧了简一言,失声痛哭。
“对不起……一言……对不起……”
这么早就要丢下你……对不起……
再多的话说不出口,湮没在不断滴落的热泪里。
简一言闭上眼睛,回想起现代的场景。
他的母亲跑遍了大江南北,致力于古建筑的研究事业,最后因过度劳累倒下。
重症监护室里,那个戴着呼吸机,蓄了满眼泪水的女子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在说:
“对不起……”
这么早就抛下你们。
简一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在他身旁的简一萌哭得泣不成声。
再也没有人会问你,建筑美学是什么。
也没有人会指着图样上告诉你这是什么结构,用的是什么木料,这样的构造有什么视觉上的效果。
她的书还有大半的空白,却早早地撒手人寰。
她在遗愿中写道,我想葬在温暖的江南,一个简单的墓碑,一些盛开的鲜花,就够了。
不进谁的宗祠,也不做谁的妻子,她只想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
如果实在违不了礼制,那就算了。
但她知道,身为贵妃的萧思颜和萧厉是能帮她的。
在她病逝的那天,萧思颜伏在她的棺椁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京城双姝,才艺如何的卓绝,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蹉跎。
哪有什么幸福可言,她们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无尚的荣华。
我想驰骋沙场做巾帼豪杰,你想绘楼百座著书传世……
可终究都只是虚妄的理想。
送萧思容去江南前,简一言曾将一份图纸交到了萧厉的手上。
“舅舅,这是母亲为自己……绘制的陵园。”
萧厉一愣,双手压抑不住地颤抖,他接过图纸,展开,每一笔都精细得不像话。
的确是萧思容的手笔。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是简一言模仿萧思容的笔触,为她设计的。
“春暖花开的江南,希望您能过得好。”
遵从遗愿,简一言没有远赴江南守孝,而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继续绘制那本还没有完成的书。
《营构集录》,萧思容事先确定下的名字。
集百州地域的建筑制法步骤,构件形制和用途,工程术语和俗称。
简一言多想自己再长大些,长到可以出门的年纪,去走遍剩下的地域,以真实的方式,去亲眼见证那些风土建筑。
如果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便打算如此做。
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集录》会在自己的院子里丢失。
那时简易行正碰上瓶颈,监督的工程又出现了问题,官职一降再降。
为了挽回局面弥补过失,他想起了萧思容的书,想为己所用。
知道是简易行拿走的后,简一言气的食不下咽,从七岁开始就和简易行对峙。
后来萧家施压,简易行也还是没能拿得出。
因为《集录》遗失了,谁都不知道它到底沦落到了谁的手上。
简一言躺在床上用双手捂住脸,默默地哭。
他是为萧思容哭的。
呕心沥血十余载,一切都化为乌有。
他消沉了整整三年,期间简舒迟以兄长的身份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简舒迟为他理顺发丝,柔声劝道,“别再和父亲动气了,好么?”
简一言默默不语。
他的内心在大声地拒绝。
事到如今,简舒迟向他袒露真心,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
简舒迟笑了笑:“如果我知道《集录》在哪呢?”
“……”简一言脸色阴沉,拳头紧握。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拿我母亲的东西威胁我,你还是人么?”
“将人伦置之度外,你觉得我还是不是人?”简舒迟搂抱住他,在他的颈间轻嗅,“我最喜欢看你这副样子……”
这副专注看我的神态,怒气冲天又不得不屈从于我的样子。
简一言双目通红,挣扎着将他狠狠地踹开。
简舒迟却拼命地想和他纠缠,狠厉地掐住他的脖子低声威胁:“我劝你还是乖一些,不然我可不能保证那本书能够再出世了。”
“这本书能不能出世……从来就不是你这种人能说了算!!”简一言猛地起身将他推撞到书柜上。
简舒迟一声闷哼,汩汩的鲜血从额上流下。
“简一言!!”门被撞开,外面传来一声暴喝,竟是简易行带着王氏来了院子。
“殴打兄长!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简易行看见房里的情景,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对着简一言怒斥,“混账东西!”
“舒迟!”王氏有急又气,忙唤人叫了大夫为简舒迟疗伤,又问道,“是不是一言打的你?!”
简舒迟还未应答,简易行就对着下人喝道:“还不把他压去跪祠堂!”
“爹……不是……”简舒迟想着要开口解释。
“我自己走。”简一言蓦地打断他的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冰凉得没有丝毫感情的视线在他们三人之间扫视,最后停留在简易行的脸上。
“跟你成为一家子,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