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筝然转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没说话,一直安静的沈榷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脸冲着左展杭的方向有气无力地骂道:“滚……滚你大爷的。”又看向左筝然,“你又没被人用……用枪压着脑袋,你敢跪他,我杀了你!”
沈榷话音刚落,就被踹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在书柜上。书柜顶端一个花瓶落下来,在地面上摔的粉碎。碎片划过沈榷的脚腕,顷刻便有鲜血流出。
左筝然强迫自己停在原地,视线从那个alpha脸上一寸寸剐过。看向沈榷时又换上平日注视着他常用的温柔目光。
沈榷脸色惨白,头发被冷汗打湿一缕一缕贴在脸颊上,模样既狼狈脆弱,又固执坚强。
左筝然咽下喉间冒出的血腥味,语气轻松道:“跪一跪又没什么大不了。你惹他干嘛?看不出来吗?还是你受伤让我更受不了。”
沈榷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死死咬住嘴唇,把脸偏向一边。
看到沈榷不再看他,左筝然站起身,一步一步挪过去,弯下膝盖缓缓跪在左展杭面前,低着头说:“我错了。”
左展杭不够满意,“加上称呼。”
婚戒边缘割着左筝然的手指,他感到痛,但努力把这点痛咽下去了,他笑了笑,说:“爸,我错了。”
左筝然被打碎自尊的服软和投降,让左展杭心情舒畅,他用鞋尖挑起左筝然的下巴,“教你做一个听话的孩子,也不是很难。”
左筝然从下而上看着左展杭,左展杭在那双酷似封尧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冷漠的倒影,看了几秒,他突然抬脚踹向左筝然受过伤的右肩。
“我操你……”沈榷喊到一半,生生停下来,热泪混着冷汗从左眼流进右眼,他难以接受眼前这一幕,便再次把脸偏向一边。
左筝然一声不吭地受了,撑在地板上的左手手背青筋暴起,很久都没站起来。
左展杭走到左筝然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走吧,下楼吃饭,今晚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陈皮蒸拨水翅。”
左筝然单手撑地站起身,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沈榷,叫了声他的名字。
沈榷抬头,看见左筝然笑着用口型比了句:“宝贝,等我。”
沈榷点点头,又流着眼泪回他:“左筝……然,我……不是你的……弱点。”是提醒,更像是某种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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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打我老婆并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84章 想得到所有,就会失去所有
左筝然从沈榷的这句话里感知到某种不详的预兆,于是在和沈榷彼此望着对方的十几秒钟时间里,软弱地在心里流了很多眼泪。但他说话时仍然笑着,“你是。是最致命的,你死了我也不活了的那种弱点,听明白了吗?”
沈榷沉默地看着他,左筝然便敛起所有表情,第一次对他用了异常严厉的语气,“回答我,听明白了吗?”
“嗯。”
听到沈榷确定的回答,左筝然才重新笑起来,将安抚的力量从目光中传递过去,“乖。”又转过头看向左展杭,“爸,请安排家庭医生过来给他处理伤口吧,不然这顿饭我怎么吃的下去?”
左展杭今晚已达成所有的目的,根据既往的经验,明白线不能一直崩得太紧,适当的松一松才能更好地掌控,便冲一旁的保镖招了招手,“去叫老吴过来。”继而对左筝然说,“只要你安分,林闻€€就会安全。”
左筝然平视着左展杭,“同样的,只要林闻€€安全,我就会安分。答应你的我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也请务必做到。”
左展杭没有给他承诺,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朝书房外走去。
保镖在左展杭离开后走上前,将左筝然和沈榷隔开,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走吧,筝然少爷。”
到了即将短暂分别的时刻,左筝然往一侧挪了挪,确保沈榷能够看到自己完整的一张脸,才对他笑了笑,说:“宝贝,要记得想我。”
楼梯右侧是一整排菱形的格子窗,左筝然来时,外面还铺满阳光。但蓝港的夏天就是如此阴晴不定,这会儿天空低垂,阴云密布,像是要在今晚将这个肮脏的,不公的世界压进地壳。
快要下雨了,酸痛密密麻麻啃食着左筝然的骨骼,早上离开望溪时说等晚上回来会为他热敷的人,此刻遍体鳞伤,在与他直线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里,和他同样忍耐着新伤叠旧伤的双重疼痛。
凭什么呢?
他和沈榷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凭什么却要先于罪有应得之人被审判?
后颈的腺体在隔离贴下突突直跳,蛰伏在左筝然身体里十余年,从未被任何治疗手段治愈的创口完全暴露出来。他开始后悔没有听从封澍的建议,选择用这样迂回复杂的方式去修复这道伤。
可如果当初没有这样选择,他便无法在命运中遇见沈榷。握住沈榷是握住幸福。做出这个选择让他失去了一些,但得到了更多。不要后悔,左筝然对自己说。
沈榷的陪伴让他已经开始不习惯独自妥善地去处理这些情绪,只好暂时囫囵地把所有的情绪尽数压进身体。
餐桌上已经摆满饭菜,丰盛得像是要庆祝某个重要的节日,并不锋利的金属刀叉在顶灯的照射下却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左展杭在主位上坐下,指了指他右手边的位置说:“你很久没回家吃过饭了。家里换了厨师,牛排煎得不错,等会儿尝尝。”
左展杭的态度仿佛今晚只是单纯地让左筝然回家吃饭,刚刚发生的一切则是一道开胃的餐前小菜,以向左筝然展示他的不屑和他强大的掌控能力。
左筝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李兰图发来的信息,将屏幕倒扣在桌面上,说:“好啊。”
保镖们并未离开,一字排开站在左筝然斜后方。左筝然用余光一一确认他们的方位,侧过身体,一把餐刀在他端起水杯喝水时,滑进他的袖口。
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过手后他把毛巾往桌上随意一丢,一角恰好落在餐盘右侧,遮住了原本放置餐刀的位置。
左展杭对正在点蜡烛的佣人说:“叫他们过来吃饭。”
佣人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几分钟后,叶樵宇跟着叶荇走进餐厅,在左筝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左筝然的视线在叶樵宇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眼下乌青,脸色苍白,比之上次在望溪见他时状态更差。
左筝然叫了声大哥,叶樵宇抬头看他。左筝然笑眯眯地问:“你知道林闻€€现在正在楼上吗?”
叶樵宇脸色更白,他拿起毛巾擦手,像是在掩饰什么,“刚知道。”
左筝然又问:“那你知道他受了伤吗?”
叶樵宇不再回答,把毛巾放回桌面,目光涣散地盯着长桌正中央不停跃动的烛火。
“行了。”左展杭打断他,“吃饭吧。”
左筝然的视线从叶樵宇身上又缓慢挪到叶荇脸上,他神色如常,像无事发生。
左展杭让左筝然闭嘴,左筝然却没听他的,端起桌面上的酒杯遥遥地冲着叶荇点了点,“心理素质很好啊叶叔,怎么没教教我大哥。他这个废物样子,我看了就生气。”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叶荇笑了一下,又说,“废物?最起码樵宇身后没有站着配枪的保镖。”
左筝然点点头,很同意叶荇的说法,“比起你之前做的那些,这对你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时刻观察着叶荇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有可能会将他杀死封尧的事说出来,不知是他笃定左展杭还很需要叶€€,不敢拿他怎么样,还是已经无所谓左展杭如何看他。
左筝然再次看向叶樵宇,注意到他眼睫不正常的眨动频率,便说:“大哥,你在内疚和挣扎吗?干嘛这样?当初用一场桃色新闻搅黄顾左两家的婚事,又逼得唐泓不得不留在你身边的魄力哪儿去了?”
左展杭将刀叉用力摔在餐盘上,沉着声音说:“够了!”
“聊聊天而已。”左筝然的眼睛仍旧盯着叶樵宇,“说话啊大哥。你想过如果唐泓知道你做了什么,林闻€€因为你遭受了什么,他会怎么样吗?会原谅你还是从此人间蒸发,再也不见你呢?”
叶樵宇这才抬眼看向左筝然,“他不会知道。”
“不要这么肯定吧。”左筝然笑了笑,“我会让他知道,在你返回椋岛之前。”
叶樵宇突然站起身,“封岚!”
左筝然向后靠坐在椅子里,欣赏了片刻叶樵宇脸上的表情,转头对左展杭说:“爸,大哥怎么叫我‘封岚’?‘封岚’是谁?难道在他心里从没认可过我姓‘左’吗?这真的太过分了。”
左展杭眉心皱起,他看了左筝然几秒钟,声音比前一次更沉,“我说,够了!”
“好吧。”左筝然站起身,端着酒杯绕到叶樵宇身后,按住他的肩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接着用酒杯和他的碰了碰,“抱歉,大哥。我已经这么惨了,发发脾气而已,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叶樵宇下颌线崩得很紧,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一声“嗯”。
左筝然喝光杯中的酒,示意一旁的佣人为他添上,目光慢悠悠地荡回右侧的叶荇身上,“叶叔,我还有个最后一个问题想问……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
叶荇头也没抬,专心切着盘中的牛排,血水从切口流出,染红一旁的迷迭香枝叶,他叉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嚼着,等咽下去了,才开口道:“我后悔什么?没什么事值得我后悔。”
左筝然换右手握着酒杯,左手从扶手缓慢挪到椅背上,笑着说:“看到我大哥如此煎熬,放不下他心中的道德准线,又无法真的看到你去死……”
餐刀从袖口中滑出,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左筝然已经握住刀柄抵在了叶荇的喉间。
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声响,左展杭拍桌而起,“左筝然!”
一旁的叶樵宇面色惨白地按住左筝然的手臂,左筝然看他一眼,将刀尖往叶荇颈侧的动脉位置送了送,“放开。虽然这把刀并不锋利,但戳断动脉已经足够了。”
左筝然正对面的几个保镖在他亮出餐刀的同时,纷纷抬枪对准了他。
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在叶樵宇缓缓放下手时,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声音轻缓道:“大哥,人不能太贪心啊。如果你什么都想得到,很容易什么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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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踏马别想好过!
第85章 你敢动他,我们就都别活
叶樵宇的身体摇摇欲坠,他用手掌撑住桌面,不慎撞倒酒杯,红色的酒液顺着桌沿淋淋漓漓往下淌,“封岚……”
在场最冷静的反而是受制于人的叶荇,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刀叉,又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指,对叶樵宇说:“没事。”
叶樵宇并未从这两个字里得到任何安慰,反倒彻底崩溃,说话的音调扭曲,带着明显的示弱意味,“我只是……我只是想拖一拖时间劝我爸去自首。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做出这种事,但我只能接受法律对他的审判,不能接受你擅自决定他的生死!”
“法律的审判?”左筝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用刀尖刺破叶荇颈侧的皮肤,比酒液更加鲜艳的红蜿蜒成一条小河从上至下没入他的领口,“不如你来问问他,比起死,他愿不愿意接受终生监禁的结局吧。”
叶荇轻笑一声,他不顾左筝然抵在他咽喉处的餐刀,转头看向叶樵宇。这个动作不可避免让刀尖戳得更深,但他丝毫不在意,仿佛预见到自己的结局般不再做任何挣扎。
他什么都没说,但一旁的叶樵宇和他对视了几秒后,开始嘴唇颤抖眼圈发红,他喃喃道:“爸,我真的恨死你了。”
始终安静的左展杭脸色铁青地拍了拍桌子:“左筝然,你到底要干什么?”
左筝然连怜悯的眼神都没再给叶樵宇一个,将视线移到左展杭身上,一字一句道:“把林闻€€还给我。”
左展杭眸光闪动,那目光似乎落在叶荇身上又似乎没有。在空气凝固的几分钟时间里,餐厅静默一片,只有此起彼伏或轻或重,或急促或平缓的呼吸声。
左筝然期待看到左展杭在Zealda与叶荇之间作何选择,就像几十分钟前,他逼自己在Zealda和沈榷之间做选择一样。
没人说话,左筝然便率先打破沉默,像毒蛇吐着信子一般道:“叶叔,对我爸来说,好像Zealda更重要一点呢。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叶荇先是不做声,十几秒钟后,他说:“意料之中。”
叶荇曾以为他和左展杭的之间的阻碍是封尧,是那些不记得名姓的年轻omega。将他们一一除去后,却发现他想象中的幸福生活距他仍然遥远。变本加厉的漠视,冷淡,和无休止的背叛让他像左筝然一样反复质问过自己究竟有没有后悔。
年少时的初恋心动,后来的不甘心,他拼尽全力握在手里的人,此生唯一的追求却是权位和财富,以及与它们相匹配的一切。
被左展杭放在天平上按两称的是他背后的潜在价值,是叶€€的尽心竭力,是Zealda发展路程中的垫脚石。
叶荇的感情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他在发现唐泓的存在之后想明白所有事,但想明白又如何,时间一直在向前走,他再后悔也无法回到过去,告诫年少的自己不要爱上那个会在下雨天把整把伞留给他,全身湿透却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束紫色角堇花的alpha。
热烈的感情已经随着蓝港一场又一场的冷雨逝去,时至今日,他哀莫大于心死。
叶荇看着左展杭,年轻的面容被在向上攀爬的路途中的风霜雪剑刻出一道又一道沟壑,纯粹真心的笑脸被名利一寸寸剐去。十七岁到现在,他的三十三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和笑话。
他挪开视线,转而去看跃动的烛火,“用我来威胁他,你选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