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雨珠密集打在屋顶和石路上,发出阵阵声响,既能助人安眠,也会带来梦魇。
岑青很少做梦。
今夜,他意外陷入梦境,睡得很不安稳。
潜意识中,他将自己埋入巫颍怀里,用力抱紧对方,为自己寻求安全。
恍惚间,一条林间小路蜿蜒在他脚下,道路两侧浓雾弥漫,雾中藏着扭曲的影子,影影绰绰,轮廓难辨。
可能是树,藤蔓,草,也可能是某种异兽,亦或是死去的怨魂。
空灵的声音传来,轻盈、缥缈,似一阵风刮过耳畔。
岑青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声音变得模糊,根本辨识不清。声音的主人像是被束缚,极端虚弱。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声音在呼唤他。
“好奇心很危险。”
岑青这样告诫自己,仍控制不住迈开脚步,沿着小路穿过雾海,一步一步深入林中。
是的,这是一片森林。
陌生,古老,一切都很模糊,被看不到的力量遮挡。
像蜘蛛网。
脚下的路很滑,长满了青苔。
岑青却走得很稳。
两侧的景物持续后退,雾气丝线一般牵扯,背后有无数面孔滑过,在他的肩头留下一抹冰冷,比他的体温更冷。
这是哪里?
岑青不得而知。
他只能顺着本能前行,剥开重重迷雾,持续不断向前走。
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周遭的景物不见变化,他怀疑自己是在原地徘徊。
就在他有意停下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浓雾被吹散,大量碎屑打在岑青身上,有草叶、石子和细小的冰块。
岑青举起胳膊挡在眼前,直至混乱消失,才抬眸朝前看去。
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绿草如茵,各色鲜花散落其间,一簇簇绚烂绽放。
草海无尽铺开,浪花一般翻滚,一眼望不到尽头。
草海中央膨胀开大团白光,光芒中心赫然矗立一棵巨木。
树干粗壮,至少需要十人合抱。树冠张开遮天蔽日。树根鼓出地面,木须盘根错节,足能撑起一方世界。
巨木半身赤金,另半身隐于光中,辨别不清颜色。
在这棵巨木面前,世间万物都被衬托得渺小。
岑青凝神望着,明知道这是梦境,仍禁不住失神。为这棵古老神秘的巨木,为它流淌的光,以及散发的温暖。
“金木。”
他认出来了。
等比例缩小,这棵树和他曾见过的金木一般无二。
只有血族王室能栽培的树种,百年前一夜消失,在他遭遇攻击时出现,却仅是昙花一现。
他收藏了金木的种子,本打算有机会在领地种植。
心中这样想着,岑青不知不觉迈开脚步,穿过翻滚的绿海,走向光辉笼罩的巨木。
草海很高,草叶高过他的肩膀。穿行其中堪比走过树林,岑青却不会迷路。他清楚记得巨木的方向,哪怕闭上双眼也能捕捉到金色光芒。
距离越来越近,他近乎能触碰到延伸至脚下的树根。
不料想风云突变,蓬勃的绿意褪去,绿色的草海陡然枯萎,像是被火焰焚烧,大面积变得焦黑,一片片沦为碎末。
金色的巨木失去光辉。
从树根开始,不祥的灰斑爬上树身,一截一截吞没树干,侵蚀舒张的树冠,湮灭所有光辉。
这棵树正在死去。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知为何,岑青忽然感到悲伤。
脸颊滑过一抹凉意,他抬手擦过眼角,指尖留下几点湿润。
“我哭了?”
岑青愣住,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会哭?
为这棵树?
陌生的情绪涌入脑海,意志遭到拉扯,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岑青直觉情况有异,一时间却难以挣脱。
最危险时,一道声音穿透迷雾,空灵缥缈,貌似十分遥远,却成功将他从梦境中唤醒。
“醒来,我的金蔷薇。”
梦境如潮水退去,迷雾消散,岑青猛然睁开双眼,视野中一片幽暗。
倏忽间,灿亮的银色撞入眼底。
岑青侧过头,只见巫颍支撑起手臂,掌心覆上他的脸颊,低声道:“你终于醒了。”
岑青眨了眨眼,能感到眼眶酸涩。
梦境已经影响到现实。
“做噩梦了吗?”巫颍吻上岑青的眼角,吮去残留的泪珠。柔软的嘴唇轻触岑青的眼睑,声音比以往更加轻柔,仿佛存在魔力,不知不觉间安抚岑青的情绪,“你在梦中落泪,是什么在困扰你?”
“一棵树。”岑青闭上双眼,抬臂环住巫颍的脖子,把自己埋入冰冷的怀中。
“树?”巫颍翻身靠向床头,让岑青枕在自己肩上。修长的手指拨过岑青的头发,掌心轻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什么样的树?”
“金色的,很古老,它在死去,像有话要对我说。”岑青仰起头,漆黑的眼睛看向巫颍,没有一丝一毫伪装,坦露真实的内心,“陛下,我感到悲伤。”
“所以才会流泪?”巫颍托起他的下巴,同样认真地回视他。
“我不确定这份情感因何而来,或许是被某种力量影响。这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清楚为什么。”岑青稍显语无伦次,他很少如此失控。
他察觉到不寻常,却无法探明根由。
他甚至不确定那棵树是否真实存在,还是某种奇特的梦魇。
巫颍没有出声。
他一下下拍着岑青的背,手指覆上他的后颈。
银色长发垂落,瀑布般滑过他的肩膀,发尾覆在岑青身上,像流淌的秘银。
“传言荒域有一棵生长数万年的金木,是森林的心木。”清澈的声音响起,掀开迷雾一角。
“心木?”
“森林的心脏,也是荒域的中心。”巫颍打了个响指,床头亮起暖光。熄灭的烛火重新点燃,照亮昏暗的房间。
随着灯光点亮,窗外的雨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血族强盛之时,荒域是你祖先的领地。”巫颍不讳言荒域曾经的归属,即使他正在魔族争夺那片土地。
“纯正的血族王室,能培育出独一无二的金木。如果传言无误,这棵金木和你的祖先有关,也是血族王室能出入荒域腹地的关键。”巫颍的声音很平静,他低头轻吻岑青的额角,“你的梦境很可能来自于它。”
“它似乎在向我求救,也可能想告诉我些什么。”岑青凝神思索,手指缠绕巫颍腰带上的流苏,一下又一下,不经意间点燃一把火。
等他意识到时,视线已然颠倒,背部陷入床垫,手腕被拉高扣在头顶,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
“你不该为此烦恼。”巫颍的声音落在岑青耳畔,气息划过他的耳后,“你是我的王后,你的心只能属于我。”
巫颍不在意一棵树的生死,但他在乎岑青。
如果这棵树在扰乱岑青,让他陷入梦魇,无论是否存在恶意,他都会冰封整座森林,提前送它步入死亡。
气息回到岑青嘴角,银色双眼锁定他,眼底流淌惊人的炙热,像燃烧在冰山下的烈焰。
“说你属于我,我的金蔷薇。”
巫颍的声音充满蛊惑,凝聚偏执的渴望,强势到令人恐惧。
岑青没有丝毫抗拒。
他仰望巫灵王,被强势的力量禁锢,心中的焦躁忽然消散。手臂不能动,便在有限的空间内仰起头,侧头吻上他的嘴唇。
“陛下,我属于您。身体,心灵,还有我的情感,全部属于您。”
这个吻很轻,却蕴含深沉的情感。
巫颍松开岑青的手腕,大手覆上他的脊背,用力将他箍在怀中,近乎要将他揉碎。
“叫我的名字。”
“名字,”岑青愣一下,手指穿过冰冷的发丝,触碰巫灵王的眼睛,“巫颍?”
“是的,我的王后。”巫颍扣住岑青的手,展开他的手指,嘴唇印入他的掌心,“只有你能唤我的名字,只有你,我挚爱的妻子。”
将岑青的手拉到肩后,他再次俯身吻住他的王后。
灯龛中的光摇曳闪烁,蜡烛烧到尽头,火光悄然熄灭。
室内再次陷入幽暗。
岑青没有再受梦境侵扰,他的世界中只有一片灿烂的银色,笼罩着他,禁锢住他,保护着他,带着他一同沉沦。
暗夜中,魔龙飞过天空,沿途留下一道醒目的火链。
奢珵环抱双臂站在魔龙背上,袖摆被风鼓起,长发在肩后撕扯,似燃烧的烈焰。
魔龙飞至荒域森林西侧,奢珵察觉到异常,掌心涌出一团烈火,猛然向下砸去。
火球划过夜空,拖曳火红的焰尾,似流星坠落。
即将撞上树冠时,森林中飞出大团暗光,霎时间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