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就把他们的斗志激了起来。
杨秀莲见到徐老大还沾着点泥的鞋底就骂:“叫你到京城来享福都不会,就放不下你那亩庄稼,看看你把家里地板埋汰的。”
徐老大讪笑着不吭声。
徐鹿鸣笑笑并不掺和父母的斗嘴。
“……”
汴京,贫民窟。
临近傍晚,该是家家户户都升炊烟的时候,这里却没有一户人家有动静。
无他,住在这汴京城里,连柴禾都需要银钱去买。
他们若是有买柴禾的银子,也不至于住在这种地方了。
于是贫民窟的人都很有默契,晚上不开火,只有早上的时候,煮一大锅粥水,稠的供外出的男人们吃饱了好找活儿挣钱,稀的就留给在家无所事事的妇女夫郎孩童们勉强饱腹,吊着命不被饿死就成。
往日,大家都习惯了这种生活,也没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
今日,常年住在贫民窟的万娘子却是有些受不住地掉下伤心的眼泪来。
二月,万物复苏,不冷不热,正是一年里最好过的时光,但对贫民窟的人来说却是最煎熬的一段日子。
冬天,因着过年,京里的高门大户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善良,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们这些贫民窟的人发些米面粮油。
遇上那种善心特别好的人家,还会把家里拆换下来的棉被给予他们。
因此冬天他们这些住在汴京城里的穷人日子并不难过。
反倒是春天,天气反复无常,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很容易生病。且京里的富贵人家认为他们已经挺过最难熬的冬天,便不会再对他们施以援手。
他们想要活下去,只能出去找活,可汴京城就这么大,贫民窟的人又这般多,找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好不容易从汴京城里的码头找到份扛大包的活儿,也得跟一众人抢。
今儿抢到了有钱吃饭,明儿没抢到便只能饿着肚子。
万娘子今日格外难过是因为她的闺女生病了,烧得很严重,可家里却连一个铜子也拿不出,别说是去看病,就算是去医署讨份一文钱的桂枝汤也做不到。
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外出找活干的丈夫身上,期待丈夫能带个一文半文的回来,让她能带闺女去医署看病。
可今儿不巧,她丈夫外出什么活儿也没有寻到,别说是铜子,连明日下锅的米都没有带回一粒。
万娘子当场就没控制住情绪地崩溃大哭起来,埋怨丈夫:“你怎就不能使使劲,把前头的人挤掉,哪怕是扛上一个麻袋,一个麻袋也好啊!”
扛上一个麻袋就有一文钱,有这一文钱她就能带着闺女去看病了。
她丈夫万良忙活一天,一个活儿都没抢到,心情本就低落,回来被媳妇这么一数落,心里也不得劲:“我倒是想使劲,可今早我就喝了碗水出门,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人家一推就把我给推到了,我再使劲能使得过人家吃饱了饭的?!”
没有银钱给女儿治病,万娘子心里正是难受的时候,再被丈夫这样一说,那股火气蹭地一下冒了起来:“你这是埋怨我没给你吃饱饭咯!”
“我倒是也想给你吃饱,可是你看看咱家穷得连个老鼠窝都没有,你叫我拿什么给你填饱肚子!”
他们这些住在城里的又不像城外的百姓,还能去一些无主的山林里挖些野菜树皮饱腹。
他们所有的吃食来源全都寄托于丈夫身上的那一把子力气。
万良开春后,找的活儿本就不多,万娘子倒是想给他吃饱,可万良不带钱粮回来,她能拿什么东西给他吃饱呢。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嫌我没本事了嘛!”万良叫万娘子如此一说,心里也恼火。
今年开春不知晓怎么回事,往年的运船如织般往城里运,今年却只有寥寥几只船,这么点活,哪够汴京如此多的劳苦百姓抢的。
万良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么点活儿里头抢到一次两次的,已经很不错了。
结果还是得不到妻子的谅解。
万娘子愤恨地咬牙:“好你个万良,你说话怎如此没有良心,我要是嫌你,我当初会嫁给你吗。”
万良冷笑:“你当初嫁给我,还不是因为你家没法子了,你爹死了,你娘带着你活不下去,只能来求助于我,假使你爹还在,你会看得上我吗?”
“这才成婚几年啊,你就整天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不管我有没有拿银钱回来,你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吗?”
万娘子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她最亲的人怎么能这样说自己,说她娘。
“不给你好脸色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每天挣那仨瓜俩枣的,你还很得意,有本事的男人早就带着妻女过上好日子了,只有像你这样没本事的男人,才会让妻女顿顿挨饿。”
“对,我就是嫌你了,早晓得你是这样的男人,我当初跳河也不嫁给你!”
“你终于说实话了是不是!”
只有最亲的人才知晓刀子往哪儿扎最疼,夫妻俩吵起架来一点余地都没留,都想把对方往死里捅。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莫过于此。
“巷子口有人发米发鸡蛋了,每个人都能领一斤米两个蛋,大家赶紧去啊,去晚了没领到可别后悔。”
正吵着,屋外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夫妻俩立马停止了吵架,都不曾分辨这声音是真是假,身体下意识地就往巷子口跑。
万娘子细心,注意到那传话的人说的是一人一份,都跑出房门两步了,又折身回来,把她双颊烧得通红的闺女也给抱上了。
夫妻俩本以为他们跑得已经够快了,可是来到巷子口,前面还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就这样,夫妻俩都感觉庆幸,因为就这眨眼的功夫,他们身后的队伍已经一眼见不到头了。
想比起他们身后的队伍,他们这个位置很靠前了。
前头是真有人发米和鸡蛋,就这一会儿功夫,夫妻俩就见着好几个相熟的人提着米和鸡蛋往回走的。
他们眼睛都瞪直了的同时,心里也升起股期待来。
他们家有三口人,就是三斤米,六个鸡蛋,省着吃,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上半个月的了。
有这半个月的时间做缓冲,怎样都能在城里再找到一份活计,今年活下去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这样想着,队伍很快就排到了夫妻俩,他们见发米发鸡蛋的是一对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夫夫。
边上围着几个人高马大,一看就很有力气的家丁护院之外,还有一大群穿皇城司铠甲的亲兵。
知晓这是一对大官夫夫,他们招惹不起,尽量把脖子缩得低低的,露出一副谦卑讨好的姿态,尽量不惹人生厌。
徐鹿鸣和姜辛夷见到这些看到他们就变得畏首畏尾的百姓,也没多说什么,按照流程办事。
先给他们手上点了一抹不易洗掉的红色颜料。这是防止他们领了一次又在后头冒领,让一部分真正需要粮食救命的百姓反而得不到救助。
而后再有徐鹿鸣拿出小圆木片与他们说:“我们皇城司最近开办手工活外包业务,做一个这样的小木片给五文钱的工钱,明日到皇城司领活的,还每个人给一个鸡蛋。”
万良夫妻俩愣愣地看着徐鹿鸣手中的小木片,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弄一弄就给五文钱?还给鸡蛋?
骗人的吧?
这两个大官看上去也不像傻子啊!
“这是你们的米和鸡蛋。”姜辛夷不管这两人在想什么,在徐鹿鸣说话的时候,快速地把他们一家三口的米和鸡蛋准备好,递了出去。
“谢谢。”万良很快便把那些有的没的抛之脑后,管他是真是假,先把今天的米和鸡蛋领到手,填饱肚子再说。
至于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倒是姜辛夷在看见万娘子手中抱着的孩子,在他们走的时候,道了一句:“你孩子在发烧,我是个大夫,如若不介意的话,我给她扎两针。”
万娘子看着姜辛夷熟练地从衣袖里取出银针和几个药瓶。
那药瓶都是琉璃做的,锃光瓦亮的,一看就值老多钱了。
万娘子相信没有人愿意拿这么贵的东西,来害她们这种不值钱的穷人命。
“谢谢,谢谢,谢谢大人大恩大德。”她赶紧将孩子递过去,见姜辛夷一点都不嫌弃她孩子身上的衣服脏,把她抱在他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华服里,沾着药瓶里的药水,在她孩子的胳膊上施针。
末了,还从衣袖里掏出个细腻如玉的陶瓷瓶,又给她孩子喂了些瓶中的药水。
万娘子当即就从地上跪了下去,淌着眼泪不停地磕头感谢。
万良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跟着妻子一起感激地磕头,他们就这一个女儿,因着家里太穷,也不打算再生了,这要是连这个孩子都保不住,就真没活下去的盼头了。
“你们要跪便跪,别给我磕头。”施针要好一会儿,姜辛夷不喜被人这样对待,道了一句。
夫妻俩顿时便跪着不敢再动了,静静等姜辛夷施完针,把孩子归还给他们,又给了他们一个细腻的陶瓷瓶:“烧退了一点,晚上可能还要反复,你们晚上再喂她喝点这个药水。”
“€€,好好好。”万良抱着孩子,摸了摸她额头,见果真没有方才那般热了,心头大喜,万娘子接过药水瓶,看女儿脸色好了不少,也松下一口气。
拿着他们的物什,让开了在后头等着领米和鸡蛋,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队伍,往家赶。
经过这么一遭,两人早把方才吵架的事儿,抛之脑后,而是商量起徐鹿鸣方才说的话:“她爹,你说,那位大官人说的那个木片的事,是不是真的?”
万良也不晓得,只凭感觉:“我觉得人家恁大个官儿,今天又发出这么多米和鸡蛋,肯定不会闲着没事儿干来蒙骗我们,不管如何,明儿去瞧瞧也好。”
万娘子起了心思:“说是领活儿还给发一个鸡蛋呢,那活儿我看着挺好干的,若是我也能做,省得你天天说我不给你吃饱饭!”
“咋还置气嘛,我都不计较你嫌我没本事了。”万良挨着万娘子低声哄了哄,“咱现在有吃食了,赶紧回家给妞妞熬点吃的,这生着病,不吃东西咋熬得过嘛。”
万娘子本还想跟万良说两句她说自己嫁给他是别有用心之话,闻言,把这些话都吞回了肚子,火急火燎地回到家生火烧水。
虽然大家约定了每天只开一顿火,但今晚全巷子都领了粮食,必定有人忍不住煮吃食的。
今晚开了火,明早不开也一样!
“……”
与贫民窟这样的巷子有相同场景的地方还有不少,只是其他地方就不是徐鹿鸣和姜辛夷带队了。
而是杨兴和姜苏木他们。
虽然大家都对皇城司新开办的外包手工木活表示怀疑,但看在今天领到粮食的份上,不少人都愿意明天去皇城司探探究竟。
徐鹿鸣和姜辛夷发完万娘子他们所在的这条巷子,便打道回府了。
来发粮食其实也并不是为了宣传手工活,而是徐鹿鸣最近整理皇城司进出城的消息,发现今年开年因为打仗,不少粮商都把粮食运到南方去卖了。
想大赚一笔。
来京城的粮商少了。
百姓们没有扛大包的活儿可干,吃饭都成问题,未来一段时间粮食可能还会涨价。
不提前给他们发一点救济粮,这个春天他们怕是难熬了。
只是这样的事儿报给朝廷,等朝廷空出手来管理,只怕是都饿死一大批人了。
正好,徐鹿鸣要宣传外包活儿,他便在空间里种了一批稻谷,借着宣传的名头给这些苦难的人,一人发了一点粮食。
不多,但够他们挺过这个难关。
马车上,姜辛夷调了杯润嗓子的药茶,吹了吹,直到水温不烫了,这才把杯子递给徐鹿鸣,他今天说话太多,嗓子都哑了:“经你今天这么一宣传,明儿你们皇城司怕是都要叫人给挤爆,你的木片有那么多吗?”
徐鹿鸣喝了口水,暖到了心里,哑着嗓子点头:“我用空间做了很多,后头,也可以把木片外包出去,他们自己出木头做一个,我给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