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羡安醒来日头已经有些沉了,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怎么一觉睡到这个时候,匆匆洗漱过后,赶紧跑到他父亲的房间查看。
见他爹醒了,垂着眸,不知在沉思些什么,走过去轻声问道:“爹,今日你有没有好些?”
“爹好多了……咳咳咳……”苏敏中本想安慰两句苏羡安,奈何一张口又是一阵提不上气来的咳嗽,他不禁有些懊恼地拍了拍床榻,怎的这般无用。
苏羡安见爹爹被贬官的时候,都没这般颓废过,心疼得不行,赶紧拉住他:“爹,没事的,安安待会儿就出去替爹找大夫,一个大夫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总能找到救治的法子。”
“……唉,没用的。”苏敏中这次没再像往常那样信心十足地安慰苏羡安,而是拉着他的手,耐心十足地说,“安安,如果爹有个三长两短,你只需将爹的骸骨带回老家与你娘葬在一处即可,旁的不要管。”
苏羡安本来是个挺活泼坚强的哥儿,苏敏中生病这些日子,他忙上忙下就没掉过一滴眼泪,因为他坚信他爹一定会好的,但苏敏中这么一说,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掉下来。
“爹,你不要说丧气话。”苏羡安流着泪不信命,“一定还有办法的。”
“安安,你跟着爹在岭南也待了有段日子。”苏敏中静静地看着他,“你也知晓得了疟疾的人,何种症状能治好,何种症状是不能治好的。”
“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给你订了门白眼狼亲,让你年纪轻轻就被退了婚。”苏敏中今日的话格外多,“若是爹……咳咳,你就回老家,择一赘婿,守着爹名下的田地,有族人照看,你不会过得很凄苦的,汴京,汴京,不去也罢。”
“我不要。”苏羡安哭得凶狠,拒绝了他爹的交代,“被退婚又怎么了,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在老家躲躲藏藏的,我偏要找个潜力股,哪怕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把他供上京,我要让他们翟家睁大双眼看着,我就算是被退婚,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很好,比他们都好。”
“所以爹,你不要走好不好。”苏羡安抱着他爹泣不成声,“我们还没有去西北上任,我还没见过雪,爹,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雪。”
苏敏中抱着自家哥儿,眼中悲痛万分,如果可以,他又何尝舍得离开呢。
他想推行的新政还没有推行,他想施展的抱负还没有施展,他想让翟家人看看,就算失势,他也能东山再起,想让他们这辈子都活在跟安安退婚的悔恨中。
可人终其一生就是遗憾的,就像几年前,他也想留住妻子的命,可她还是躺在自己怀里,悄无声息地走了。
如果不是安安现在还没安定下来,他现在下去陪她,倒也不错。可他好怕,怕下到地下,妻子会问他,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安安。
“咳咳咳咳咳€€€€”
苏羡安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一阵,见他爹又咳了起来,不敢再哭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起身去给他爹倒水,瞧见五斗柜上多出的两个药瓶,不禁哽咽地问道:“这是什么?”
“……隔壁的房客说他夫郎会治疟疾,献上的药丸。”苏敏中咳嗽着解释了一句,没打算吃这来路不明的药。
苏羡安倒是双眸一亮地把药丸倒在手心里嗅了嗅,没嗅到任何的异味,又拿银针试了试,没见银针有反应。
在屋里左右扫了扫,扫到一处木头被某种东西啃咬过的痕迹处,翻出他在汴京时,时常戴的皮制手套,对着那处木头缝隙一掏,掏出只巴掌大的黑色耗子来,将两颗药喂给它。
苏敏中看到这一幕,原本想死的心又活了一些过来,其实翟家坚持退婚,也跟安安这副不同于大家闺秀的性子有关吧。
但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里过了过便被他抛之脑后,不管因为什么,翟家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嘴脸都可恨得很。
一个时辰过去,苏羡安见他抓的耗子还活蹦乱跳的,把药丸举到苏敏中面前,满含期待地说:“爹爹,要不我们试试这药吧。”
苏敏中想说,江湖骗子的药就算没毒,也不会有什么药效,但他看苏羡安一脸期许的样子,委实于心不忍,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反正他都要死了,就算这药是毒药也没关系,至少能在最后关头教会安安,不能轻易听信他人谗言。
“……”
西南,姜辛夷挑选的几个肺痨病人在他的药片和汤药的医治下,逐渐治愈。
这个过程中,几位太医是看着姜辛夷治疗的,对姜辛夷所开的药方,颇觉得新颖。
觉得姜辛夷这个大夫,不愧是想到能从土里提炼药片的人才,开药十分胆大,且他很喜欢用新方,而不是沿用旧方,身上有股年轻大夫的朝气,对他越看越喜欢。
副院使宋怀山对姜辛夷起了爱才之心:“姜大人一身本事,在京城也有一番作为,不知姜大人可随我等回京,共同为陛下效力。”
陛下的病也是一种绝症,稀稀拉拉治了好些年不见治愈,若不是这病,他也不至于把朝政交给九皇子。
九皇子监国不是不好,只是他太年轻,太过刚愎,听不进旁人所言,这几年,不少有才华有抱负的官员,都在他的刚愎下,被贬的贬,被斥的斥。
大楚在他手下远没有陛下临朝时的盛景。
太医院一直想治愈陛下,奈何他们手段有限,只能替陛下续命一二,要完全治愈却是不太可能。
这个姜辛夷手段新颖,尤喜疑难杂症,去了京城,没准能对陛下的病症有所好转。
“多谢宋大人好意,下官出身乡野,只是勉强会得几个疑难杂症的方子罢了,恐难登大雅之堂,还请宋大人允许下官再多历练几年。”姜辛夷想也不想地婉拒了。
在西南什么样的病人他都敢去尝试,因为他知道这里出不了几个达官贵人,能治好固然好,治不好也没人怪罪。
去了汴京,遍地达官显贵,就算进了太医院,成为医正,地位也低下得很,一旦有个闪失,全家都要遭殃,他可没有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爱好。
宋怀山想了想,觉得有理,姜辛夷下药太过胆大,京城的贵人们又都身娇肉贵的,若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新颖的药方,或是身体出现排斥反应,这就不是在招揽他,而是在害他。
他叹息道:“也罢。”
姜辛夷虽然不愿意去京城,但他还是很愿意跟宋怀山结交一二的,太医院的副院使,又身处汴京这个名利场,定然能从他这里获取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他取了两株先前徐鹿鸣替他培育的药材:“大人,这是下官在西南这些年收到的两株品相上等的百年药材,在下官这里放着也是浪费,不如由大人带入京城,看有没有可入药的病人。”
“这药材……姜大人果真要献于老夫么?”宋怀山一看姜辛夷拿出来的药材,眼珠子都瞪大了,品相何止上上等,简直就是极品中的极品,是太医院里也极难寻到的好药材。
姜辛夷笑道:“自然,这药材生长于天地之间,本就是拿来治病救人的,在我手上,远没有在大人手上发挥的作用大。”
宋怀山一颗心脏怦怦怦直跳,因为姜辛夷给他的这两株药材都可为陛下入药,不同品相的药材,药效也不同。
若是这两种药材能够减免一些陛下的病痛,也算是他们太医院的一份功劳。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宋怀山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若是之后有病人用了你这药材,病情有所缓解,我定当为你美言几句。”
姜辛夷并未放在心上,一心在县里建立药坊,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这家药坊他想请一些哥儿、女子来制药,因此选址一定要慎而重之。
与此同时,县衙传出替姜辛夷试药的几个肺痨患者痊愈了,长丰县的百姓再一次感叹:“姜大夫简直就是当世神医,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都能药到病除!”
“真不知人家父母是如何生出这样能干的哥儿,若是我家哥儿能有他一半的能耐,我都得烧高香,感谢祖宗保佑!”
县里的人们在议论的时候,一行小厮推着一位坐轮椅的男子行驶在长丰县街头,听到这话,有人低下头去跟男子说话:“少爷,这位姓姜的大夫,好像医术还不错,要不要去县衙请他医治一下您的腿?”
男子阴沉沉的视线落在自己毫无知觉地腿上,既不说话,也不应声。
“……”
岭南,徐鹿鸣在街上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到靠谱的商队,明明才三月初,应该是春暖花开,微风徐徐的舒适环境,但他所处的这个潮州地区,几圈下来,就热得人浑身汗渍渍的,不舒服得很。
他抹了把闷到沁汗的额头,在街上买了些这个季节能吃到的李子、樱桃、枇杷、凤梨等果子,打算给姜辛夷寄一些,再在空间里种一些。
好不容易来岭南一趟,这些西北寻不到的果子,他自然不会放过。
另外,他主动提出来岭南买盐,就是来花钱的。这次卖西北烧除了盐引外还得了不少的银钱,这些银钱不花出去,军营里早晚都有人觊觎上。
而采买营的差遣大都都是采买物什,买什么不是买,非得等到差遣下来才得去买吗?这次徐鹿鸣非要反其道而行之,提前把今年营里采买的差遣都给完成。
徐鹿鸣很期待,他一个小小的队官,干完了整个营才能干完的事,库里那些大官们的反应,上头那些将军们的反应。
这要是不给他升职,他把徐字倒过来写。
因此,徐鹿鸣除了买水果外,也在留意岭南的其他物什。出军营前,他看过邓文滨的采买册子,知晓他们西北军没有朝廷的支持,什么都缺。可徐鹿鸣也不能看到什么买什么,最好是买一样,价格不贵,还能让军营里的人都记得他的好,同时能镇住他那些上司的物什才行。
“头儿,这天太热了,要来碗饮子吗?”逛着逛着,徐鹿鸣遇到结伴出行的曾桐、钱贵等人。他们坐在一草棚摊子上,一瞅见他,立马向他招呼道。
徐鹿鸣正好也逛累了,走过去,步入他们这桌,立马有懂事的店小二舀了碗冰冰凉凉的饮子过来。
徐鹿鸣热得口干舌燥的,都没用汤匙,端起碗就喝。饮子里面放了薄荷、菊花、金银花等清热解毒的草药外,还掺了些梨、荸荠、李子等清甜润燥的果子,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十分的清爽,一碗下肚,燥热都去了几分。
徐鹿鸣喝完又要了一碗,慢慢地品着,问他们:“你们都买了些什么?”
“来得不巧,这个季节荔枝和龙眼都还没下来,只买了干荔枝、干龙眼尝味道,这里价贱,托头儿你的福,家里这次也能尝个鲜。”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大多数都在聊吃食,缺吃少穿的朝代,大家都信奉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吃进肚子里面是真的。
只有牛轱辘不好意思地来了句:“我没有买吃的,我买了这里的几匹葛布,可便宜了,一匹只要一百二十文,我一口气买了四匹,够给我们全家人做上五六身衣裳还有剩余的,我打算用不完的卖给邻里,也算作是个进项。”
大家一听,都纷纷夸赞他:“可以啊,牛轱辘,跟着头儿,你现在都有经商的头脑了。”
徐鹿鸣没听进去他们的夸赞,听到葛布只要一百二十文一匹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西北不怎么产葛、麻,坊间纺织并不发达,布匹大都从外地运送而来,一匹布价最贱的时候也是一百五十文到一百八十文之间。
来到岭南,中间的差价竟有三十到五十文居多,这还是因为牛轱辘买得少,店家也多少要赚些的缘故所致。
他若大肆采购,百文一匹的布价应该能拿到,而一匹布,按照军中夏季的规格来,能做大概五身衣裳。
换算下来,四十万人,每个人置办上一身也才花八千两银子,这个价格很低廉了。
徐鹿鸣打算砸两万两,给军中每个人添置两身衣裳。当然,如此大的买卖,他得找个靠谱的人,最好这个人能允许他赊账的同时,还能帮他把布匹制成成衣。
直接拿布回去,按照他对军资库的了解,他们肯定会这里贪贪,那里贪贪,到最后布匹定然要缺斤少两,好处都落不到将士们头上,他岂不是白忙活一通。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靠谱又能赊账的人哪里去找,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岭南,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拉着个人就说,他有笔大买卖要找人家做吧?
徐鹿鸣坐了一会儿,身上清凉下来,给几个手下吩咐道:“你们也别光顾着逛街,有空多去布庄转转,帮我打听打听布商。”
“头儿这是要买布?”大家都知道徐鹿鸣这次出门来是来花钱的,听徐鹿鸣如此一说,曾桐等人一个激灵地问过来。
徐鹿鸣倒也没瞒着:“有这个想法,但还不确定,你们先打听着,别走漏了消息。”
初来乍到,两眼墨黑的,又是这么大个买卖,保不齐就有人仙人跳,跳上门来。
“头儿,你放心,我们定然守口如瓶。”曾桐几人拍胸脯保证。
徐鹿鸣对他们当然放心,都是军中之人,办事的首要准则就是稳妥。别看他们现在坐在茶肆里高谈阔论,但说的话声音都不大,还说的都是西北土话,除非有西北人在此,且贴得很近,否则压根就不知晓他们说了些什么。
徐鹿鸣不放心的是,他总觉得如此大的事,交给商人去办并不稳妥,可若不是交给商人,又还能交给谁呢?
逛吃逛了一天,夜晚寻了个无人问津的树林将白日里买的果子让金雕给姜辛夷送去,徐鹿鸣这才打道回府。
“哎呀,娘耶!”
只是他刚一回到下榻的驿站,见自己房门外站着一个形销骨立瘦骨嶙峋的男子,一个花枝招展明艳大方的哥儿,吓得拔腿就跑。
这是见鬼了吧,不然哪有人大半夜地不睡觉,反差如此之大地往自己房门口站!
尤其是那哥儿鬼,嘴里还喊着“恩公”之类的话语,徐鹿鸣跑得更快了。
骗人,他都不认识他们,哪儿来的恩!
作者有话要说:
木兰:听听心跳。
小鹿:我就说你需要个停诊器。
木兰:“……”
[坏笑][坏笑][坏笑][坏笑]
第52章
“咳咳咳……恩公……咳咳咳……”
最后令徐鹿鸣停下脚步的是苏敏中那几乎快要断气的咳嗽声,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立马想起早上送药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