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 第224章

对付这种人不能跳得太远,只能回到计画本身。

这个人本身。

街上灯会已兴,人声鼎沸。阁门外,女子歌喉婉转,秦灼一颗心却出奇地安静。

刘正英现在的目的已经不是保命,而是让秦灼、让南秦跟着一块死。或者说,他的目的变成“杀死秦灼”的这个计画本身。完成这个计画,已经成为他临死前的唯一使命,或者说,价值。

下位者拿捏上位者、实现上下易位,似乎是一种“反败为胜”的英雄之举。刘正英正是要通过杀死秦灼来证明他“成为英雄”的价值。

他不能容忍这个计画有分毫疏漏。这是他最大的破绽。

秦灼似乎很感慨,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叹道:“只是刘将军,你对我的了解似乎还不够。”

刘正英说:“愿闻其详。”

秦灼拈着酒杯,唇角含笑,“我同将军一样,是个鱼死网破之辈,亡命凶恶之徒。我敢今天只身赴约,将军就不怕我留有后手,杀你一马吗?”

刘正英看向他,哈哈笑道:“少公是讲你那些细作暗桩?整个京兆府的兵卫都在这儿,你那些虾兵蟹将就是插翅难逃。你还真指望他们能给你杀出一条生路?得,就算真有两分胜算,这件事闹大了,你们就是谋逆,陛下更能名正言顺出兵攻打南秦。”

秦灼脸色遽然一变,笑意一收,渐渐暗沉下来。刘正英看在眼里,志得意满,继续说:“秦少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赴约?不就是想要我一颗项上头吗?这有什么,我死了,你、你秦地百姓都要给我陪葬,如此风光,我也不算白活一场!”

秦灼静静听完,竟拊手为他鼓掌,赞叹道:“好精妙的盘算。”

他心悦诚服般站起,手举酒杯,声音终于柔和下来:“刘将军,我再敬你一盏酒。”

秦灼再次把自己的盏子递到他面前。

刘正英伸手,即将触到杯子时,秦灼手指一松。

酒杯碎裂声里,一枚烟花腾上夜空,将秦灼面孔映成宝像般的五色。他粲然一笑,声音和煦。

“还是去地下喝吧。”

话一落音,秦灼已拔匕首在手,骤然直劈刘正英面门。刘正英当即踢起桌案,秦灼一个闪身,巨大的破裂声擦着他的衣袂炸响。这一个停顿间,刘正英已拔出长刀,高挥而下向他当头砍来!

匕首抽作双剑,两条银龙横蹿出去,飞速架住刀刃,摩出两束金光。刘正英力能扛鼎,膂力惊人,秦灼绝对抗不过他。

那把刀更是卞秀京亲赐,精钢铸就,重三十斤,刘正英双臂猛然一压,秦灼一只膝盖已微微弯曲,两把剑刃斜打,整个人借力滑出刀下。

优势劣势太明显了。

刘正英占得上风,步步紧逼。秦灼便借阁子梁柱躲闪,刘正英刀风挥来,红影一旋而过,刀刃在柱上留下数寸刻痕。

秦灼似乎难以招架,不住退避,刘正英哈哈大笑:“秦文公一世英豪,没想到老子英雄儿混蛋,生了你这个蠢货!€€€€想杀我?你这么个连妓女都不如的货色,一把刀都扛不下,杀得了我!”

“我怎么舍得杀你?”秦灼手臂一振,整个人和剑势一起飞刺出去,足尖点地,衣袍鼓荡间宛如朱鸟收翼。他幽幽一笑,彷佛低语:“我要你杀我啊。”

“你什么意思?”

刘正英刀刃一转,紧贴秦灼颈部挥来,却只差那么分毫之际。他怒火翻腾,大声喝道:“你他娘的什么意思?你有后手€€€€秦人全作瓮中之€€,能有什么后手!”

“你仔细想想,是瓮中吗?”秦灼剑锋打在刀上,“是瓮外吧。”

刘正英脑中轰地一响。

难道秦灼在城外也有安插的杀手?

刘正英肌肉虬结,怒喝一声旋刀一击。秦灼双脚点地,刘正英所有的猛攻之力全被他借了,完全像踩着石头登高。刘正英刀柄一抬,秦灼已借力一跃,在他挥刀劈砍之际€€空翻到他身后。

他声音幽森,像心魔在刘正英身体深处笑着。那魔鬼在他背后说:“刚才的烟花好看吗?”

“该进来的已经进来,该出去的也跟着出去了。”

他是以烟花为号!

刘正英出了一身冷汗,高声叫道:“不可能!京兆府业已戒严,今夜绝不可能有任何人出入城门!”

“的确没有其他人出城,但京兆府有兵卒出城巡逻,当中会不会夹杂一些生人?你说,月黑风高,会不会瞧不清?”秦灼微笑道,“将军,我奉劝你,行动之前,要清查好自己人。”

刘正英方寸大乱,向外高声叫道:“来人,来人!”

两名侍卫快步跑来,听刘正英急声喝道:“追击,当即出城追击,一个人不要放过!统统不要放过!”

秦灼眸中精光一闪,剑刃因兴奋微微颤栗。

上套了。

刘正英征战多年,经验丰富,并不好骗。所以他从红珠那里借了点东西,那种毒无色无味,不会伤及性命,只会干扰思绪情绪、叫人暴躁易怒。他抹在拇指上,说话间抚在自己杯口。

这就是秦灼推给刘正英的第一杯酒。

他表现得怕酒中下毒,一副胆小之状。刘正英这种想把上位者踩在脚底的人,绝对会喝。

秦灼旋身躲避时,余光扫向天际,又一枚烟火自远处绽开。

第二枚,城门已开。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缠住刘正英,确保全部秦人能够安全出城。

还要再打一会。

但秦灼双臂已经微微颤抖了。

他比不过这些沙场血战过的将军,厮缠这许久已经力有不支,此时却仍带笑意,叹息道:“你拿命和我赌,想要我做陪葬。但我的生死,从一开始,就不在赌桌上。”

“想赢我,”秦灼声若呢喃,“你配吗。”

刘正英只觉心火交煎,怒不可遏地伸臂斩刀。

他盛怒之下虽有破绽,但这一刀的威力非同寻常,秦灼未能完全躲开,刀刃割过左臂,一道红雨泼溅,登时血流如注。

秦灼脸侧沾了血,脸苍白得像鬼,眼漆黑得吓人。他将溅在唇上的血迹慢慢舔掉,伤臂拖剑一步步往楼边后退,循循善诱道:“杀了我吧。我死了,你还是输。手下败将,好可怜啊。”

来啊。杀了我吧。

刘正英暴喝一声,跃身当头一击。两人手臂相抵,贴得极紧。

秦灼剑锋将刀架在颈边,声音已经有细微喘息,眼中却迸发出决胜的光芒。

长时间打斗会促进血液流动、诱使毒发。刘正英的瞳孔已经涣散了。

正是此时!

秦灼陡然旋身,双腿盘在刘正英腰间,竟将人拧到身下。几乎是同时,他藉着两人相抵的力气,压在刘正英身上将他扑下楼来!

栏杆破裂,摊铺也被砸烂,骨肉撞击地面发出砰然重响。灯笼纷纷滚落,人群如鸟兽散,女人孩子的尖叫声大起。

秦灼从刘正英身上翻滚下来,虽叫人垫着,胸中仍血气翻涌,勉强撑剑起身。

谁他妈要跟刘正英同归于尽,这是他逃生的唯一时机。

他要活!

秦灼转头一看,楼下卖花摊子处空无一人,陈子元已不知踪迹。

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

但他来不及思量,早就埋伏在周边的一支京兆府卫队已经将他团团围住,里外三层,如同一副捕兽圈套。

身边,刘正英也挣扎着爬起来,大声嘶吼道:“拿下,把他给我拿下!”

秦灼啐了口血在地上,拄着剑将身子撑起来。这时天际一亮,最后一枚烟花腾空绽放,银辉金光洒了他一身。秦灼抬起脸,渐渐笑出声来。

百姓已经全部撤离。

虽死无憾了。

秦灼攥紧剑柄,对刘正英勾起嘴角,对他缓慢、清晰地做了个嘴型:你、输、了。

刘正英瞳孔通红,暴怒之下的刀力非同小可,明显要废了秦灼。秦灼勉强招架一下,却被夹击众人一棍打在膝弯跪倒在地。

趁此时机,刘正英使了十分力气,双手举刀劈向他颈侧,要把他的头颅割下来!

但意料中血肉撕裂的剧痛并没有袭来。

刀风扫面之时,秦灼听到“当”地一声巨响。

是金石相撞的声音。

他睁开眼,见一道黑影嗡嗡斩在面前。从天而降,宛如神兵。

一柄环首长刀。

第209章 六十六 天降

远处人群惊呼声里,一匹白马疾驰而来。

衙役顿觉不好,挥刀砍断身旁灯架。巨大的倒塌声中,一座高达楼头的龙灯轰然摔落,横截在阮道生与秦灼当中。灯中数百盏红烛燃起灯罩,雪化一般,顷刻之间便烧成一座披火的灯架!

阮道生被拦在外头了。

秦灼不及多想,旋身一滚躲过刘正英一击,厉声喝道:“你凑什么热闹!还不快走!”

话音未落,他似听见狂风过境的声音。

金红冲天的火光里,白马如宝剑,直直刺出火海!

阮道生跃马冲了进来!

他衣袖已被燎到,手背也有轻微烧伤,快得如同一支破空利箭。衙役齐齐刺刀向上的同时,阮道生双腿一打马腹,整个人腾空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跃马姿势如同猎杀的头狼。

他双脚落在秦灼面前时,已将环首刀拔在手中。

人群中已有人高呼:“阮道生!他是金吾卫武骑阮道生!”

秦灼心中大骇,这才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去看他的脸。

阮道生居然没戴张新脸。

“你他妈疯了?!”秦灼破口大骂,撑剑要起身,被人手臂横在腰间提起来。

众人夹击之势已成,阮道生拖着他虽不算进退裕如,但到底能够招架。环首刀收旋纵横,一扇血花泼洒后,阮道生迅速道:“出去再骂。”

他耳朵一动,将秦灼一把推开,身还未返快刀已出,刀锋从背后斜刺,同时长腿往身前一扫,踢开面前数人的瞬间挡下刘正英背后一刀!

刘正英状如疯癫,虽失准头,但刀压得更重。阮道生却举重若轻,一膝屈一腿撑,稳稳把那把重刀架在半空。

刘正英虽未占上风,但他手中着实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刀。阮道生只欲速战速决,是故直取蛮力相扛。如此撞击下,两人两刀,都必有一伤。

刘正英后跌几步,呕了口血出来。

同时,咔地一声轻响,环首刀刃破开一条裂口。

刘正英像发觉什么,突然狞笑起来,不顾死活地再次重击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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