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泽仁一语不发,眼神逐渐变得严厉。
“是,廖董。”廖以辰微微低下了头。
院领导都在场,请假自然是现场审批获准。商务车门被司机打开,许琛看着少年随父亲坐进后座,墨黑色的车窗隔绝视线,倏然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人群自行散去。
许琛感到那种久未造访的胃部的疼痛感缓慢地来临,持续、上涌,蔓延到喉口,留下一片涩意。
第42章
一整个下午廖以辰都没有再出现,没有讯息,也没有电话。
许琛的情绪如同浸泡在一种未臻全熟便被采摘酿制的葡萄酒里,不止一次地想起廖董事长离开时那个严厉的眼神。于是那酸涩的心情里又掺进担忧,对毫无音讯的廖以辰,也对未知事态的发展。
他在学校耽搁到很晚才下班,焦虑盖过疲惫,合上笔记本的一瞬邮箱弹窗跳动闪烁,没被注意到。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夜色浓郁,过道里亮着的灯似乎也比往日里要暗一些。
门锁屏幕亮起,在输入密码的前一刻,许琛听见房里传来急切靠近的脚步。
心头一跳,下一秒,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少年过于出挑的个头遮住来自玄关处的灯光,许琛仰头,看见廖以辰一脸焦急的神色,悬浮了一天的心悠悠落进某种绵软温和的物质里。
“你怎么…”怎么会回来。他想问。
可廖以辰的动作永远先他一步,他被扯进屋里,整个人落入一个凉而坚硬的怀抱里。
“为什么不接电话?”廖以辰抱得他很紧,好像很不安,也很紧张。询问的声音有点哑,急切到似乎来开门并不是因为知道他回来,而是准备立刻出门去找人。
许琛从那个触感并不是很好的皮衣质地的怀抱里脱身出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查看,发现是没电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机的。”他回答完,摸了摸廖以辰带着寒气的身体,重新抬头看对方的眼睛,“你从哪里回来?你爸爸…”
眼前的人忽然靠近一步,俯下身,攫住了他的唇。
许琛蓦地睁大双眼,呼吸顿住。
廖以辰的手很凉,像是刚从外面回到家不久,手掌贴在他两边颈侧,拇指扣住下颌的线条,把他弄得有些疼。
“你不接电话,我很担心你…”廖以辰在唇齿短暂的分隔间挤压出声音,他的不安简直要溢出来,似乎十分需要这样亲密无间的行为来获取某种证明。
他们转移到客厅的沙发,廖以辰用一种不可拒绝的强势压制着许琛,夺取他的呼吸和语言。
那双温度很低的手也很快地转移到衣物遮盖之下的皮肤,许琛瑟缩了一下,一种难言的情绪,好像是不解,又好像是难过,盖过一切焦虑、担忧和酸楚。
他开始推拒,得不到回应,双手便抵住廖以辰的肩膀,一点不心软地把人推到一旁。
实在有些狼狈,无论是他,还是廖以辰。
许琛衣服和头发都显得凌乱,脸色是缺氧的红,可表情却是冷的。
廖以辰已经很久没见许琛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猛然从欲念中清醒,直起身朝许琛靠近,迟来地解释着:“我和施黎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
这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实在缺乏说服力。更何况,徐志良说在洛尧传媒看见他和施黎在一起并非捏造,他现在确实和施黎达成共识,在合作一些事情,可这些事他不想让许琛提前知晓。
沉默蔓延,在廖以辰心底激荡出起伏忐忑的涟漪,他抬手握住了许琛的肩,被对方眼睛里的情绪刺痛,喃喃道:“对不起…”
许琛阖上眼睛又睁开,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在害怕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廖以辰一愣,没有回答。
“从我出差回来到现在,你一直不对劲。那场活动的后续、徐志良的话,还有你父亲的态度,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你在想什么做什么,你故意瞒着我的事,我没法不在意。”许琛语气冷静而克制,“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对象,既然选择在一起,就表示我做好了和你面对一切的准备。所以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和你一起解决的?”
廖以辰手上的动作发紧,眼神想要躲闪,可又不舍得从许琛身上挪开。过了很久,还是说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会处理好的。”
许琛等待的结果坠入更深的深处,像是奋力搬石头的人发现石头后面还是死路,一种别无他法的失落急速蔓延。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被廖以辰拉住了手腕。
这么长的时间,对方手的温度依旧没有变得高一些,廖以辰忽然起身,将他打横抱起来。
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从没那么短过,被压倒在床上时,许琛的心情从失落变成愤怒,他的脸在发热、心跳和呼吸都在加速、四肢和身体却在发凉。
“许琛,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廖以辰一边亲他,一边很委屈地说话,“你说过你爱我的,不要放弃我,也不要对我感到失望。”
“我现在很想要你……”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一个犯了错也执意要得到奖赏的耍赖的小孩,顽固、执拗、不知悔改。
许琛剧烈地挣扎起来,不计代价,哪怕伤害对方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四肢被压制,他就奋力啮咬对方的嘴唇,在廖以辰吃痛退缩的一秒,屈起膝盖抵住对方的小腹。被捏的发痛的手腕从钳制中挣脱出来,狠狠地甩在月光下少年线条利落的侧脸。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静止。
许琛凌乱地躺在床褥上,夜色勾勒出的模糊剪影中,他看见廖以辰半跪在床沿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你今晚先走吧。”许琛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偏过了头。
他封闭自己的视觉,不愿意再看到对方任何的动作、表情,一直到家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整间屋子恢复到一种骇人的安静。
脚步声杂沓匆忙,从单元楼门口的灌木旁仓促踏过。
高挑的少年外套披散,隐入夜色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廖以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寒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挡。
上午捐赠活动结束后廖泽仁将他带走,一路上沉默,无人发一言。到了公司,廖泽仁直接扔给他一叠资料。
悬了一路的心还是落了下来,砸进一片淤泥里。
那些报告清楚明细,文字、照片,从许琛和肖详礼,到两年前的事件,再到那个自杀去世的女孩,以及女孩的哥哥……
一张张一幕幕,刺得他眼眶发疼。
“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廖泽仁威势逼人,脸上是从未在面对廖以辰时出现的怒意,“我是真没想到,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你居然使得出这种手段。”
廖以辰呆呆站了几秒,忽然惊醒一般走到桌边,双手撑住了桌沿,“爸,这些都是我做的,是我缠着他的,你别对付他。”
廖泽仁像是听了极大的笑话一般,“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利用他的家人,还是他的工作来威胁他?只有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会玩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你真是让我失望!”动手点了点桌上的那些资料,“你以为还需要我做什么吗?以那样一个人的脾性,他要是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事,还会愿意和你保持现在的关系吗?”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廖以辰眸光颤动,语气笃定,“爸,我爱他,如果他幸福也就算了,可我知道他过得不好,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在那样一个人身边空耗,所以我不后悔,哪怕再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廖泽仁愤怒至极,抓起桌上的材料向他甩了过来。
廖以辰闭了闭眼睛,可丝毫未动,任凭廖泽仁发泄完怒火,依旧一步不挪地固执地站在原地。
这一系列的表现让廖泽仁感到吃惊,他像是从来不认识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似的,在桌前盘步两次,又继续问道:“你和丁家那个小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何源升的大女儿?”
廖以辰一开始的难堪和惊诧此刻反而落了下来,平静回道:“丁奇文因为华兰地产的项目心生怨恨,联合何茗给我使绊子,不过爸你不用管,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廖泽仁语塞,怒极反笑,过了几秒,低头用办公室的座机打了通电话。
廖以辰听着那通话的内容,表情一点点变得焦急起来。
“爸…”
廖泽仁挂断了电话,毫不留情地对廖以辰道:“我让曹庶来接你,你给我回傍山别墅,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学校那边我会给你办休学,另外我会请最好的康复训练师到家里帮你训练,从现在开始,你只用专心准备手术,备战明年的比赛。”
“爸!”廖以辰有些畏惧地后退一步,可任何言语都已动摇不了廖泽仁的决心。他被关在办公室一个小时,随后被赶来的曹庶带走。
回到傍山别墅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他对这幢别墅始终没有好的记忆,它太大也太空旷。深秋,乌桕落光了叶子,枝丫虬曲地伸向天空。
小时候他常常恐惧在深夜里看见那些树枝的影子。
退却了白日里缤纷鲜艳的色彩,夜色里的枝干光怪可怖,让总是一个人睡的孩子难以入眠。
所以后来谭雪锐带他离开,他在母亲众多的房产里选择了一套市区的公寓。
然后在那套公寓附近的公园里,他得以和年少入梦的人重逢。
第43章
恍惚地在夜色里走,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了小区。
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寒风中,廖以辰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振动。
他掏出来看,是姜怀荣打来的电话。
接通的一瞬间对面的声音就蹦了出来,夹杂在一片音乐声里,有些难以分辨。
“干什么呢这么久不接电话?”
廖以辰精神疲惫地揉了揉睛明穴,“出什么事了。”
姜怀荣换到了一个安静些的地方,郑重道:“我现在跟丁奇文在同一个酒吧待着呢,我就说这神经病跑这附近来干嘛,你猜我在这看见谁了?”
“谁?”廖以辰警觉。
“就那一点就炸那个…你未来小舅子,许珏。”姜怀荣道。
廖以辰脑子里像是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有些急切地朝对面说:“替我看好他,地址发我,我现在过来。”
果然,丁奇文还是把手段使到了许珏这里来,他现在十分后悔那天晚上带许珏去参加那场同学聚会,如果因为他的原因让许珏受到伤害,他不敢想许琛会怎么样。
另一边,姜怀荣挂断电话,视线从舞池二楼的栏杆边往楼下某个卡座看去。
唇红齿白的少年被学生模样的一群男男女女挤在卡座靠里的角落,表情有一些勉强拘谨,看得出对现下的场景不是很适应,一副被花花世界吓到的小白兔模样。
姜怀荣“啧”了声,想到这人炮仗式的脾气,顿时又感一阵蛋疼,挪开视线睨了眼楼下自丁奇文进去就没再打开过的包厢门。
“Javari…”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音,很快,一条漫着香气的玉白色手臂勾上了他的肩膀,“怎么出来这么久都不回去,在看什么呢。”
姜怀荣偏过头,看见自己拉来的女伴,脑袋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这姑娘据说是中泰混血,具体混了哪儿从脸上倒看不太出来,今晚戴了一副琥珀色美瞳,在灯光下挺漂亮,可这么近的距离乍一看还真有点吓人。
“你干什么呢?”姑娘看见他的动作,娇嗔地朝他肩上拍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走啊,这里好无聊的。”又凑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姜怀荣听罢挥手敷衍她:“不是和你说了吗,前不久受伤,医生说不宜操劳。”
说来可能多数人不信,他虽然爱玩,但在那档子事上还真算不上热衷。一则是家里不可能放任他乱搞,二则是完全不讲情感的身体关系,他也不太感兴趣。加之最近刚和姚玉凝分手,他更没那心思了。
姑娘听完却状似害羞地眨了眨眼睛,来拉他的手,“我看你就是哄我,走嘛,保不准我今晚就给你治好了。”
“啧,”姜怀荣皱了下眉,随口招呼道:“别闹,我这有正事呢,嫌无聊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