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治疗的时间在两小时左右,治疗的内容包括按摩、针灸,和一些有针对性的发力训练。
那个训练廖以辰做得很不轻松,二十分钟不到就已经出了一头的汗,脖颈的经络明显地凸起,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吃力。
许琛坐在康复室的等待区。
私人医院的基础设施很优越,等待区有柔软的沙发椅和摆满了可随意借阅书籍的书柜,甚至还有咖啡和茶能够无限续杯,让等待变得不那么难熬。
可是当许琛从随意挑选的一本外文小说里抬起目光,看见房间另一边表情痛苦的廖以辰时,还是不可控制地感到煎熬。
好在这样的训练是有效的,假期的第三天,廖以辰右臂的活动已经基本上之前无异,疼痛感也变得轻微。
医生说康复治疗的频率可以降低一些,但要牢记不能在明年手术之前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接下来的小半年要保护好伤处确保不再产生恶化,为手术做好一切准备。
离开医院的时候许琛接到了许珏的电话,许珏在电话里控诉他最近实在有些忙得过头,对唯一的可爱的弟弟缺乏关心,假期转眼过半,都没说要回家去看看他。
许珏同他说话的时候经常带着恃宠而骄的黏糊调子,尤其在这种有确切理由发散委屈的时候。
许琛开着车,电话是自动连接的车载蓝牙,所以那边说完,他就下意识地瞥了眼副驾驶位的廖以辰。
对方和他对视了一眼,神情自然。
许琛收回视线回答道:“我明天回来吃饭。”
“不用啦。”许珏换了语调,“爸妈刚决定明天外出去徒步,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现在已经快到地铁站了,我今天就要进城来见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琛顿时慌了一下。
中秋原本打算和家里摊牌的计划因为突然的出差而搁置,从江城回来之后更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但是现在,想到许珏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搬回同盛,以及目前还住在他家里的廖以辰……
许琛一阵头大,实在不认为这是一个让许珏知道的好时机。
他只好迂回作战,“你大概什么时候到?想吃什么,我看要不要提前订餐厅。”
许珏倒也没想太多,说了两家餐厅的名字,又让许琛做决定。
挂断电话,许琛转头看了眼廖以辰,这两天他们都在家里做饭吃,冰箱里已经存粮不多,原本刚刚还在讨论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逛逛。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许琛有些抱歉地说:“超市可能要明天去了,今晚我得出去陪小珏吃饭。”
廖以辰脸上没什么失望的表情,微笑着和他说“没事”,又问:“那他今晚要住在你家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回公寓。”
其实按廖以辰手臂现在的恢复程度,也不至于照顾不了自己,但是他们谁都没提这事,现在因为许珏突然的造访,廖以辰主动开了口。
在这些会让许琛为难的时刻,他总是主动退让得很快,尽管心里可能并不开心也并不情愿。
“不用。”许琛果断地说。
廖以辰愣了愣,听许琛继续道:“你不用走,小珏不住这儿。”
没有多余的解释,但是廖以辰的心情又重新变得明朗起来,点头应了声“嗯”。
下午时分,许琛出了门。
他和许珏在约定的餐厅里吃了晚饭,结束后时间尚早,许琛问想不想去看场电影,许珏摇了摇头,要许琛陪他在附近的商场里逛一逛,说想要给几天后见面的朋友买个礼物。
许琛敏锐地嗅到了一些恋爱的迹象,抬眼淡淡地看了许珏一眼,笑道,“我们小珏还真是长大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啊?”
“哎呀!”许珏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贴近一步挽住许琛的手臂,赧然道:“其实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我转学之后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但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游泳课上救了我的廖以辰,是附中的校友,他把我拉进了附中的同学群里,那个女生…她也在群里。”
许琛认真听他说话,乍一听到廖以辰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秒。难以想象许珏要是知道自己口里的校友现在正住在他家里,并且彼此之间还存在着说不清的暧昧关系,脸上会浮现出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这许琛心里无端升起了一种隐秘而羞耻的禁忌感。
“我主动加了她的好友,没想到,我们居然聊得来。”说到这许珏眼睛都亮了亮,兴奋道:“你知道吗哥,我们都喜欢模玩,有很多相同的模型收藏。而且我们还喜欢同一个乐队,而且最喜欢的歌都是同一首。我们真的很有共同话题,她性格很好,说话也很有趣。我们约好了在假期结束之前见一面。所以你说,我到底给她买点什么礼物好?”
许琛第一次见弟弟这样,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原来我们小珏这么早就情窦初开了啊,还惦记了这么多年。”
“哥——”许珏头一回和哥哥探讨自己的感情问题,被调侃一句都很要命,只催着许琛赶紧给建议。
许琛又逗了他两句,终于认真说:“我觉得既然你们有那么多一致的兴趣爱好,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礼物,她一定也会喜欢的。”
“自己喜欢的……”许珏又纠结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决心,在一家高达潮玩店里挑了一个新款的模型,到柜台付款。
许琛在一旁等待的时候,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心想第一次见面送心仪女生这样的礼物会不会不太好。
可转念一想,他毕竟已经不再年轻,现在的小孩到底喜欢些什么,他也缺乏认知。于是在思索了几秒后,还是放弃了向弟弟提出更改礼物的建议。
第27章
买完东西,两人坐电梯到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摁下钥匙的开锁键,车灯在停车场的角落里闪了一下,许琛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扭头问上车的许珏,“送你去地铁站?”
“嗯。”许珏系好了安全带,点点头说了个地铁站的站名,善解人意道:“那儿离你小区近点。”
许琛动作微顿,许珏说的地铁站距离以前他住的地方确实近,可那房子离婚后已经给了肖详礼,他思索一阵,终于还是开了口,“小珏,我现在不在那边住了。”
许珏反应了一会儿,偏过头来不解地看着许琛。
“我现在搬回同盛了。”许琛说。
许珏皱着眉,“你们这回吵架闹到分居了?”
他换了个坐姿,把身体更大面地朝向了许琛,愤愤道:“可就算要分居,凭什么是你搬出来啊?他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不是。”许琛看见他情绪激动,恨不得立刻打电话把肖详礼约出来理论一番的架势,动手拍了拍许珏的手背,安慰道,“小珏,你知道的,我和他在一起十多年,真到了要分开的这一步,我不会和他计较这些。”
“你总是……”许珏没被安慰到,许琛不争,他就习惯了替他争,可这次话到嘴边,却没能顺利地说下去,因为他迟钝地捕捉到了许琛话里某个更令他震惊的信息。
“哥?”他充满疑惑地出了个声,内心的情绪开始翻涌。
许琛也接收到了自己弟弟急于求解的心情,也许是地下停车场相对封闭和安静的环境给了他一些坦白的勇气,沉默了一会儿,许琛抬手打开了车子前排的阅读灯。
狭小的空间被暖黄色的光线点亮,许琛注视着许珏的眼睛,低缓清晰地说:“小珏,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
坦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也可能因为对象的许珏的缘故,使得他的心理负担也没那么大。
饶是如此,第一次向家人说出这件事的瞬间,身体也像是蜕了一层腐朽的皮,生出些赤裸凛冽的难堪。
许珏脸上的表情僵着,显然是还没消化这一今天的消息,震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许琛回答:“上上个月。”
许珏便就不再多问,他从小招人喜欢不是没道理的,尽管有些任性的小毛病,但从不会不讲分寸地令人难堪。
许琛主动交代,跳过了肖详礼出轨的事情,把该说的都说了。
许珏听得很认真,平日里对肖详礼的不满此刻反而都消失了,就好像那人只要和许琛没有了那层婚姻关系,就不值得他再分出半分的注意力去关心,表现得既不激动也不愤怒,只是看许琛的眼神带着化不开的心疼。
“哥,你是知道的。”结束的时候许珏说,“你下定决心做的事,我永远都支持,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
许琛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随后发动车子离开了停车场,往顺路最近的一个地铁站驶去。
快到的时候,许珏突然偏头看向他:“哥,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吧。”
许琛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听见许珏又恢复了往日里冲他撒娇的语气,“我今晚陪你去住吧。”
许琛已经把车停在了地铁口,想到此刻待在他家里的人,以及自己在出发前答应了廖以辰的话,只好硬着头皮拒绝了许珏的提议。
但在拒绝自己弟弟这件事上,许琛毕竟不熟练。
很显然,许珏接收得也不是很熟练。
他拧了拧眉毛,露出些不解的神色,今晚上许琛带给他的惊讶已经太多了,他这次没听话下车,静静看着哥哥,许久后问了句:“为什么啊?”
许琛只好说了个他能想到的理由:“那边还没收拾好,很乱,等我抽空整理一下你再来好不好。”
许珏撇了撇嘴,没再纠缠,听话地拎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
许琛看着弟弟走进地铁站的身影,松了口气,重新发动车往同盛小区的方向而去。
回到家的时候,许琛刚在门口点亮密码锁,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廖以辰披着一件浴衣,应该是才洗好澡,头发还湿着,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沐浴乳的香气。
“你回来了?”廖以辰笑着错开身,把他让进门。
可这样的场景于许琛而言有些陌生,以至于他站在原地发了两秒的愣。
“我还以为你会回来得更晚一些。”廖以辰弯腰把许琛的拖鞋从鞋柜里拿了出来,放在他脚边。
一系列的动作都十分流畅,这房子是他经手收拾的,微末的细节里都透着熟稔,在这里住的几天,许琛常常会产生一种廖以辰才是房子主人的错觉。
“晚餐去吃了什么?”廖以辰像只在家里独自待了好一会儿的大狗,现在终于盼到主人归家,于是兴奋地围着人打转,要把几个小时没和许琛说上话的时间争分夺秒地补回来。
“最后挑了一家粤菜。”许琛换了鞋,又在玄关放下的身上带的车钥匙、手表,礼尚往来地回问道,“你呢,吃了什么?”
“随便点了份外卖。”廖以辰挠了挠头,“我把东西收拾了下,刚才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为什么?”许琛停下了动作,扭头看向廖以辰。
廖以辰视线微垂,“我怕许珏要跟你过来…到时候来不及。”
“说了不用你走。”许琛觉得这种小心翼翼的心态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廖以辰的身上,于是抬手擦掉了顺着他鬓角往下流的水珠,又问,“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我听见门口的脚步声,猜是你回来了。”廖以辰很喜欢他的抚摸,配合着低头,“你帮我擦。”
他们回到客厅,廖以辰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许琛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把自己和许珏坦白的事情说给他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习惯于将自己的情绪和心事向廖以辰倾诉。可能是对方已经知晓了他太多的秘密,也可能是廖以辰一直以来给他的反馈,让他面对他时负担很少。
不可否认地,他从这个小自己十来岁,且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人身上,获得了他人生头三十年都未获得过的值得信任的情感寄托。
廖以辰认真听完,不作评价,过了一会才顶着毛巾向后靠,把脑袋搁在了沙发沿上。
许琛低头看他,用眼神问“怎么了?”
“你知道吗?”廖以辰开口说话,脖颈上凸起喉结明显地滚动,“我其实一直很嫉妒他。”
“嫉妒?”许琛疑惑地皱了皱眉,猜测着问:“小珏吗?”
“嗯。”廖以辰语音微扬。
他想起初中入学那个午后从他教室窗口路过的身影,也想起自己躲在办公室角落写了半个多小时的那篇英语练习题,想起所有他从未想过要告诉许琛的,他起因久远的、幼稚又拙劣的年少心事。
他不说,许琛就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记忆搜寻,所以答案也谬以千里。
“为什么呢?”许琛手掌往后撑在沙发垫上,很认真地说:“冰淇淋,也给你买了的。”
廖以辰一下子笑出了声,他直起身扭过头来,看着许琛道:“你想哪儿去了?真把我当小孩子…”
许琛看着眼前人的一双笑眼,“可你和小珏就是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