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各色目光都重叠过来,席昭也只淡定点了点头,像陈述某种事实般平静:
“他对我很重要。”
林钰歌攥紧了手指。
“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2月15日发生在CBM所的'谋杀袭击案'将于明日结束调查,届时若无其他证据,稽查司会联合控方以'故意谋杀'的名义对我发起诉讼€€€€”黑眸骤然一厉,席昭嗓音凝出几分锋利。
“所以我来,自证清白。”
屠鬼嘴角咧开的弧度越发恐怖。
“哦?那你就说说看吧。”
……
“ 2月15日,'隔离区'护工报警休息室里有人打斗,不久后,在进行日常工作的我也听到重物落地的奇怪声响,推门进去,就看见赵师兄倒在血泊之中,稽查司怀疑我的证言,并将我列为嫌疑人的关键证据有两条,”席昭说,“第一,赵师兄遇袭前后的监控视频里,显示只有我和他出入过休息室。”
且稽查司技术部门做了详细分析,视频绝无造假可能。
“第二,袭击赵师兄的凶器是我带入休息室的电容笔,且上面只有我的指纹。”这也是路骁重点告知席昭的线索之一。
“说实话,”席昭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条证据后也很奇怪,一支我在案发后才带入现场的电容笔,竟然成了凶手作案的凶器€€€€林警官,泄露证据这点,麻烦等我说完后再追究€€€€这在逻辑上完全不可能成立,我说谎了吗?”
席昭冷冷勾唇:“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电容笔。”
通讯频道里听入迷的小警员下意识反驳:“可是指纹……”
挤在一旁的席景臣贺聿声立即“怒目而视”€€€€
闭嘴!不要打断侦探推理!
“稽查司来得太过'及时',导致我无法仔细观察案发现场,但在问过路骁休息室的设施布局后,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眼下他们身处即将拆除的废弃大楼,可随着席昭的从容描述,所有人都仿佛看见灯光亮起,家具移来,空荡平层顷刻变成了CBM“隔离区”的休息房间。
“案发当日,赵师兄和凶手发生争执,这也是报案护工最初听到的打斗声响,赵师兄不敌凶手,被对方用电容笔刺中脖子,倒下的声音吸引了等在不远处的我,我循着声音找来,同时凶手也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他立刻躲藏起来,就藏在€€€€”
黑眸望向休息室大门旁的角落:“€€€€休息室的医疗推车中。”
“紧接着,我走了进来。”
【“赵师兄!”看见房间内的惨状,席昭来不及多想,丢下手里的东西迅速为赵无疾展开急救。 】
“我的工作是记录并上传隔离区病人的各项数据,期间必然会带着平板和电容笔,为了救人,我要放下手里的东西,并且此刻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赵师兄身上,藏在推车里的凶手便趁机将作案使用的电容笔,和我原本的电容笔进行调换。”
一个巧妙的嫁接就此发生了。
时间太紧凑,加之休息室里赵无疾的血流得满地都是,席昭一身防护服都被染红了,更不会去注意一支沾了血的电容笔。
“可那支唔唔唔€€€€”
又想开口的小警员被席景臣迅速捂住嘴巴,但幸好现场的林智昀替他“贴心”提出了疑问:“可我们找到的那支电容笔上有你的指纹。”
“没错,”席昭打了个响指,“如果是临时起意、激情杀人,即便想出调换凶器的方法隐藏罪行,也无法保证凶器上出现我的指纹。”
“除非,这就是一场有预谋有策划的杀人嫁祸。”
看出林智昀眼底的疑惑,他继续解释:“林警官,稽查司办案一般是通过线索锁定凶手,但我的视角不同,既然我已经确定自己是被故意嫁祸,那么在我眼中,凶手范 围就大幅缩小了, CBM发放给研究员的设备不止一种型号,谁能近距离确认我使用的电容笔是什么类型,谁又能想办法提前收集到我的指纹? ”
答案是,隔离区照顾病人的护工们。
黑眸对着林智昀弯起:“您将重点排查人员锁定在护工群体,不也是想到了'指纹转印'的可能性么?”
席昭上传数据时要问病人一些问题,偶尔还会在护工或医生治疗时搭把手帮忙,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得到他的指纹并不困难。
“我回忆了我在'隔离区'见过的所有医护人员,”他打量着屠鬼的身高体型,“那个照顾腺体病患者的护工,应该就是你吧。”
笑容不变,屠鬼也不辩驳。
将一切串联起来,席昭推测案发经过应该是这样:屠鬼利用职务之便,先确定他的电容笔类型,随后找来一支相同的笔,再用透明胶带或矽胶膜提取各处残留指纹,转印到新的电容笔上,案发当日屠鬼戴上手套,袭击赵无极后躲进医疗推车内,并趁他展开急救时调换凶器。
清河街那场袭击交战太短,隔离区医护们又戴着厚重的医用口罩,席昭再神也不可能算到一个被通缉的逃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进研究所当护工,估计这也是稽查司一直抓不到屠鬼的原因。
呵,席昭心中笑笑,看来CBM里面也不太干净啊。
“至于监控,确定了'医疗推车'这个重要证物,那就更好解释了。
为防病人出现意外,物资供应不够及时,'隔离区'每个房间都配有应急医疗推车,稽查司的问询证词也记录了案发前夜有护工将推车推入了休息室,有些医疗器械很重,而大多护工又如他们自己所言,'干护工最重要的就是力气大',所以对推车重量并不敏感。
我想你当时就已藏在推车里面,第二天按计划执行自己的谋杀嫁祸,而当混乱发生,看热闹的护工随警察一起闯入休息室,你又脱下防护服外隔离血迹的雨衣€€€€前阵子暴雨劈坏了研究所的电源,后勤贴心地给每个员工都发放了不少一次性雨衣€€€€接着戴上口罩从推车爬出,轻易就混进了人群之中,为维持秩序,警察需要驱散无关人员,你也跟着一起自然离开,所以监控中才没有留下第三人的出入记录。 ”
啪!
“这家伙还是和当年一样狡诈!”席景臣怒拍大腿。
“……”贺聿声额角抽搐,“你拍的,是我的腿。”
席景臣:……
……
啪、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屠鬼悠哉游哉地鼓起了掌:“非常精彩的故事,席昭同学,你不去写推理小说真是文学界的一大损失,说了那么多,证据呢?稽查司办案就全靠瞎猜吗?当年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也来猜一猜,你不会想说可以从那辆推车里检测出我的头发丝或者别的什么吧?”男人不屑一笑,“拜托,我也当了那么久的护工,在医疗推车里留下痕迹再正常不过了,哦,当然我是逃犯现在还是个绑架犯,但也不能什么罪名都往我身上扣吧?”
席昭只定定望向靠椅上昏迷不醒的路骁,气息冷凝,嗓音压迫:
“你难道不清楚,他今天冒着危险去稽查司是为了什么吗?”
屠鬼眼中笑意淡下。
屠鬼用了一支新的电容笔来嫁祸席昭,那么问题来了,席昭原来的电容笔呢?
“它被你带走了。”
席昭说:“案件发生后,稽查司立即对隔离区展开了封锁,严查出入人员及其随身携带物品,你无法将我的电容笔带出CBM ,也不能随意破坏丢弃。”
这个逻辑很好理解,大爷大妈们打扫卫生时再怎么心大也知道电容笔是个“金贵玩意”,所里才发生谋杀案,警察同志又多次强调要汇报一切异常,屠鬼但凡前脚丢了电容笔,后脚就会有人去找稽查司汇报,这就明摆着告诉警察们凶器不对。
“所以你只能将它藏进护工休息室,因为那里是你用护工身份进出最不显异常的地方,然后等待稽查司撤除封锁。”
所以尽管知道会有危险,路骁还是选择今天进入CBM寻找证物,因为屠鬼既然能布下如此缜密的嫁祸,就一定不会留下这个纰漏。
目光擦过路骁脸侧,席昭眼眸微垂:“我想,他一定找到了,而且当判断出无法从你手中轻易逃脱时,更把东西重新藏好了。”
屠鬼脸上已无半点轻松。
几个小时前,当他在“隔离区”搜寻路骁时,棕发少年明明速度一直很快,可中途有一段却莫名慢了下来,这才被他逼入那片空闲病房区域,等他把人打昏,电容笔就不翼而飞了。
原来是故意的么?察觉实力差距,便以自身为饵引开他的注意……
他竟然被个小鬼算计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屠鬼咬牙。
“当然,”席昭冷冷迎上那阴狠目光,“我不仅相信他,我还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了。”
话音刚落,林智昀的通讯耳机中就传来队员的惊喜呼喊。
“头儿!和席同学说的一样,我们在演讲台下找到了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支电容笔!”
€€€€在路骁第一次来CBM ,和席昭一起听林教授做汇报演讲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屠鬼继续质疑,“就算找到了你又拿什么证明那是你原来的笔?别忘了两只电容笔上都有你的指纹!”
唇边扬起弧线,席昭笑得讽刺:“还没检测你就确定会有我的指纹?看来我可以彻底放心了,拿走之后你并未想到这点,所以没做任何清洁处理。”
“是的,我的指纹证明不了任何东西,就算上面还有路骁的指纹,也可以说是他在寻找过程中不小心弄上的€€€€”嗓音一厉,黑眸深得可怕,席昭步步紧逼,从未显现出如此真切又恐怖的怒意。
“但如果我说,我的那支电容笔上,还有我其他家人的指纹呢?”
胸膛震出轻嘲,仿若审判之神在耳边敲下重锤,他问:
“你又要怎么解释?”
大楼之外,所有从公共通讯聆听这场推理的警员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直到席景臣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梦游般的表情:“他刚刚……是不是承认我们是他的家人了?”
贺聿声眼眶不由红了个透彻。
下一瞬,现场通讯再次响起。
“出来了!出来了!我们用便携检测仪做了个初步检测,这支电容笔上有两枚席长官的指纹!”
席昭对自己的工作从来就不马虎,虽然只会在CBM里工作半天,但如果分析还没做到完美,就会申请把平板带回家中继续处理。
某天席景臣来别墅晃悠,趁他不注意,手贱往页面空白处画了个吐舌头的不二家,还是路骁偷偷教的,成功收获席昭一记无语的白眼€€€€
也留下这两枚决定性的指纹。
这支笔上检测出再多研究员的指纹都不奇怪,因为它本质属于CBM的公共用具,可席景臣不一样,他从未去过研究所,有指纹出现只能通过席昭这边的渠道,也就间接证明,这才是席昭原本使用的电容笔。
想通一切,席上将抹了把脸,肩头狠狠松下。
“大老板,你说我这个'手贱',是不是犯得很值?”
正为儿子一句“家人”哗哗感动的贺聿声不想理他。
……
……
*
“真厉害……”捂住眼睛,屠鬼嘶嘶笑着,竟然直接承认了,“好吧,反正债多不愁,席昭同学,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敏锐听出这人语气里的变化,林智昀对衣领上的耳麦压低嗓音:“犯人情绪不稳定,狙击手是否就位?”
“不行啊头儿,”在隔壁楼顶的狙击手愤愤咂舌,“这家伙是个老手,躲在了狙击死角里,射击弹道都被两个人质挡住了。”
黑眸望来,林智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席昭表情不变,继续同屠鬼周旋:“是么?但我之前也有问题想不明白,你费尽心思嫁祸我,曾经也一直跟踪我,显而易见,我才是你主要的针对目标,可清河街里你却选择对路骁动手,现在更闹出这场声势浩大的绑架,你对我的恨意不难推测,你对他的恨意又源自哪里?”
这番言论一出,原本对“谋杀案”兴趣缺缺的路氏夫妇也凝起心神,林钰歌更忍不住上前一步:“如果路氏曾经得罪了你,你冲我们这些大人来就好,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
将这个词语在嘴里诡异咀嚼一番过,又看过椅子上脸色苍白的棕发少年,屠鬼突然弯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他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感慨”道:“哎呀,真是感人,十年前的一场惊天绑架,为报知遇之恩,路总最得力的助手用自己的生命救下了路小少爷,路总同样不负兄弟情义,公开将对方的遗孤收养为义子,一出灵堂忏悔更赚足了世人眼泪,本来是动摇公司根基的惊天丑闻,在这神乎其技的公关手段下,成了对路氏的一次绝佳宣传……”
仿佛没看到路云琛黑沉的表情,屠鬼继续说:“公司股价不降反升,各大董事也齐心协力,路氏由此更上一层,这样看来,路总您那位得力助手真是从生到死都在为您的公司发光发热,也怪不得您会那么看重他的孩子,以至于外界都在推测,您将来会把路氏留给养子,而非自己的亲生孩子。”
“你和当年的绑架案有什么关系?”
路云琛的声音沉了下去。
掌管路氏多年,他绝非庸人,从故意选择游乐场作为交易地点,到男人口中对当年事件的熟稔,他敢肯定这个人和十年前的绑架案脱不了干系,一时间,无数敌对公司还有当年案件的知情人都纷纷闪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