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呼喊从身后传来,席昭眼神微动,回头看见了被警员拦在警戒线外的路骁。
“林警官,我可以和他说几句话么?”
见alpha警官神色为难,面对枪口也冷静从容的黑发少年终于显出不太一样的表情,席昭笑了笑:“我现在也只能说有'谋杀嫌疑' ,并没有完全定罪对吧?这个锁环还有监听功能,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让他去帮忙销毁什么'罪证'。”
林智昀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五分钟, 席同学, 别让我们难做。”
说罢挥手示意队员们放路骁进来。
“多谢。”
颔首走入雨幕,急喘和风声几步就冲到了眼前,慌乱不堪的棕发少年抬起头来,额发湿漉,眼神颤抖,整张脸都被雨水打湿了,像极了被人遗弃在路边的流浪小狗。
从那琥珀色的眼眸中,席昭看出了许多疑问,“什么叫'涉嫌谋杀'”,“他们为什么要怀疑你”,“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你被谁陷害了”,“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还有他同样被大雨淋湿的身影。
两道视线对撞在一起,路骁嘴唇颤动,似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咬牙紧抿,知道现在瞎问一通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明天就要开学了……”他嗓音沙哑,哀哀眸光蒙上水雾。
“嗯,”眼神放柔,席昭伸手替人拭去眼角淌过的雨水,轻声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吸吸鼻子,路骁忍着酸涩胡乱点头:“收拾好了,今天的例文我背完了,练习卷也对照着答案修改了,你说的辅导书我都列了清单,等开学就去书城买,还有学习计划表我也在做了,这个学期一定能跟上进度的……”
雨还在下,细碎嘟囔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席昭细细凝视着棕发少年,从最初用嚣张来掩盖不安的“疯狗校霸”,一路望到现在能够冷静思考、不被冲动掌控的路骁同学。
相识的时光其实也才堪堪过了一年,他更是最近才慢慢想起幼时初遇的棕发小孩,以及被糯米团子追着在树下求婚的搞笑场景,怎么这人身高窜了一大截,不知不觉中,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路同学,”他含笑道,“你变了很多啊。”
棕发小狗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席昭眼底笑意不变,黑眸缱绻,是极少在人前显露的温柔:“那么开学之后,就算我不时刻监督,你也能好好听课对吧?”
“你不要这样说……”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路骁茫然又可怜地望着,仿佛受了这个世上最大的委屈,饶是如此也不肯移开半分目光,任由雾气笼罩世界,修长身影也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模糊。
低缓叹息一声,原本停在少年脸侧的指尖向后移动,席昭握住紧绷颤抖的后颈,将他湿透了的小狗按上肩头,下巴抵着路骁毛茸茸的头顶,掌心轻拍安抚着。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怀中身体颤栗的幅度愈发明显,破碎气音顷刻溢满这个由二人体温构筑的小小空间,如此安定,如此温暖,让人想要时间暂停,就这么一直沉溺到宇宙重回混沌,星空重新诞生,彼时我们都是懵懂又无知的正负电子,在亿万年的变迁中偶尔走上岔路,但终会跨越一切重逢在万物的起源。
亘古寂静后,席昭放开路骁,摸摸失落哽咽的脑袋,转身走入未知的雨幕。
警笛声远去,闻讯赶来的师兄师姐们只看到神色复杂的彼此,还有那个久久停留雨中,抬手捂住眼睛的棕发少年。
……
稽查司,问询室。
“姓名。”
“席昭。”
“年龄。”
“十八岁。”
“性别。”
“男。”熟悉的问题让席昭恍惚回到少年班的入营考核,他顿了顿,接上两个世界最大的不同,“alpha。”
基础问询结束,来给他做录入的警员拿出一个采样针筒,解释道:“接下来我们要录入你的基因和信息素样本,可能会有点疼,请你不要乱动。”
席昭点头表示理解。
为防止罪犯花钱找人代替自己,所有进出稽查司的嫌疑人员都要采集基因,alpha和omega更会从血液中提取信息素,毕竟样貌和指纹都有可能通过技术修改,基因和信息素却一定不会骗人。
直径恐怖的针头刺入血管,视觉效果称不上“友善”,似是没想到有人会冷静盯着自己被抽血,警员多看了席昭一眼,等暗红血液拉满整个针筒,才收针示意他用棉签按住伤口。
血液检测需要一些时间,席昭眼帘微阖,静静回忆着事情发生的细节,也是接下来他要对稽查司客观陈述的一切。
片刻后,问询室的大门二度打开,面露疲惫的林智昀走了进来。
“席昭同学,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对此席昭同样没有预料。
他和林智昀有三次较深刻的交流,第一次是商场混乱后的问询,第二次是图书馆附近的小巷,最后是路骁的生日宴会。
当自己的身世渐渐浮出水面,席昭就猜测林智昀在席景臣假死后接替了暗中保护他的工作,果不其然,这次也是由林智昀来负责牵涉他的“谋杀案件”。
席昭:“我也希望能和林警官在其他地方叙旧。”
闻声林智昀笑得十分命苦,随即又端肃了表情:“我必须提醒你,接下来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请你务必保证陈述真实,并为你的言论负责。”
见席昭点头,alpha打开桌面上的执法记录仪,从警多年的肃杀气势丝丝蔓延开来。
“你是否意图杀害CBM高级研究员赵无疾?”
“不,”席昭平静道,“我没有。”
赵无疾赵师兄一直负责检测并上传“观察区”里病人的各项数据,这后来也成为席昭的日常工作之一,今天他如常接过专用平板,换上防护服后准备去找赵无疾。
“隔离区”情况特殊,平时除了研究员就只有护工和清洁人员出入,且每个人都会留下门禁记录。
“这点我已经通过你们的日程表了解了,按理说你应该去患者的病房,为什么当时会和赵无疾一起出现在休息室?”林智昀问。
“因为我没有在日常等待的地方见到赵师兄,”席昭说,“而且还听到了奇怪的响声。”
“嘀”地一声刷卡进入“隔离区”,席昭在约定地点等了会,期间也有推着医疗推车的护工经过,可赵无疾一直没有出现,他心有疑惑,想给对方发个消息,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走廊不远处传出,他便循着声音来源探去,意外发现休息室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状态的。
“……等我推门进入,赵师兄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林智昀的身影微微前倾,是一个极具压迫的姿势:“席同学,我知道你很聪明,那么面对眼前明显不正常的情景,你为什么不选择报警,反而要过去触碰伤者?”
“那时他还有意识,我想对他进行急救,而且……”席昭默了默,“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
在门外闻到血腥味的瞬间,席昭就察觉到了不对,可等看见浑身是血的赵无疾,脑海中便只剩下了“救人”这一个念头。
“赵师兄的伤口在左侧颈,创口边缘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且有一定撕裂,或许是什么尖端较钝的物体刺€€€€”
林智昀拍拍桌面制止席昭的分析:“痕检是我们法医的工作,席同学,你只需要如实说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的。”
将alpha的反应收入眼底,席昭相当配合地点头,黑眸暗光一闪而过。
看来他猜对了,凶器是直径较细、尖端较钝的物体,稽查司多半已经找到了,而且大概率对他情况不利。
垂眸望向自己的指尖,上面还依稀残留着鲜血涌出的温热,席昭闭了闭眼睛。
判断出赵无疾的致命伤口,席昭丢下手里的东西立即捂住颈侧替对方止血,同时四处寻找有无更好的按压包扎物品,正当他准备去拿一旁靠椅上的皮质坐垫,赵无疾却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小昭……”
beta伤到了气管,嗓音含糊不清,掐在他腕骨上的手指偏又用力至极,指甲都深深刺入了皮肉。看出对方有话想说,席昭迅速侧耳靠近。
“你要……要……小…小心……”
没来得及说出完整的句子,赵无疾就昏死过去,紧接着林智昀带队闯入,时间之紧凑,不给人半点反应和探查的余地。
走出CBM大门的那一刻,一股冰冷恶意渗入雨天闷湿的空气,席昭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一个他避不开的陷阱。
嘀€€€€
执法记录仪关闭,林智昀却未立刻离开。
“席昭同学,你对我有所保留。”
“林警官,我想你误会了。”
席昭声线平静。
他一手闲闲抵住下巴,没什么意味地勾了勾唇角,黑幽瞳孔映出alpha严肃凝重的表情。
“我只是依照你的要求来陈述经过而已。”
白炽灯光洒落头顶,晃得人一瞬视野不明。
……
“ CBM有紧急报警装置,'隔离区'的一个护工听到休息室有打斗的声音,我们又恰好在附近整队巡逻,所以很快就赶到了案发地点,”咖啡馆中,林智昀抬眸盯住了对面的人,“但我没想到会在那里发现满手是血的席昭同学。”
“更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alpha上将表情不变。
“€€€€景臣学长。”
“别说得那么意外嘛,小智啊,你不是多少也猜到我'假死'的真相了吗?”席景臣笑着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林智昀:“您在郊区的行动如此声势浩大,想必很快就不止我一人发现了。”
“那你也该知道我们追捕的嫌疑人明天杰逃跑了,”席景臣眼神一厉,“我儿子的特殊你非常清楚,这场'谋杀'极大可能就是暗里那些老鼠对他的诬陷。”
林智昀不语。
片刻后,他似乎整理好了措辞,避也不避地迎上席景臣的目光:“以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席昭同学有非常大的嫌疑,”仿佛没感受到昔日学长骤然危险的气息, alpha继续补充道,“ CBM的监控显示,受害人遇袭前后只有席同学一人进出休息室,赵无疾尚处于重伤昏迷状态,我们也从他的指甲里提取到了席同学的皮肤组织……”
“最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这桩谋杀案的关键凶器。”
席景臣心头一沉,耳畔捕捉到林智昀越发冷肃的语气。
“由席同学带入'隔离区'的电容笔。”
研究员去“隔离区”记录病患数据会带上专用平板,而与之配套的电容笔,就是他们搜寻现场后在房间角落发现的致命凶器。
“电容笔,怎么€€€€”想到什么,“可能”二字瞬间堵住了席景臣的喉咙。
“没错,”林智昀替他说出了这个“可能”,“正常情况下,普通人无法使用一只电容笔杀人,但alpha可以。”
“您应该也清楚,我曾处理过一起与他有关的'混混斗殴'事件。”
林智昀和席昭的第二次见面,彼时林智昀正在图书馆附近追查越狱出逃的屠鬼,席昭打电话求助,请他帮忙处理那群勒索omega无果,反被两个少年全部揍趴的黄毛混混。
“对方滋事抢劫,两位同学属正当防卫,我在案发当日就把那次的《伤情检测》调了出来,经过对比,可以确认席昭同学完全具备制造伤口恐怖的爆发力。”林智昀顿了顿,“不如说,在beta众多的CBM研究所里,也仅有他这个特殊的alpha能够用一只电容笔插入一个成年男性的脖子。”
“€€€€而且上面除了受害人的血液和DNA组织,更只检测出他一个人的指纹。”
一条接着一条,全都是不容辩驳的指向性线索。
席景臣揉揉额角:“动机呢?我儿子为什么要杀他研究所的师兄?你们做了人际调查,应该知道他们关系很好,他更不是会'激情杀人'的冲动性格。”
林智昀:“学长,'动机'不是判断嫌疑人有无犯罪的决定因素,证据才是,如果我们有了完整证据链,'疑罪从无'的说法就不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