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称呼您才好?”他似乎真有些“头疼”,“我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南方军区的上将先生?”
另一边,同样隐在暗中的人不觉摩挲起了手指,很快又因少年的话语而陷入停顿。
“里斯克林的宿管老师?还曾在隔离宿舍接待过我两次。”
“或者说€€€€”唇边弧度彻底消失。
“张叔。”
唰€€€€!
落地窗的窗帘被用力拉开,月光映出男人病态浓重的侧脸,但只消一个挑眉,那点苍白就顷刻化为玩世不恭的痞气。
男人无奈笑笑。
“小昭,新年快乐。”
第125章
“席同学,请随我来。”
笑容得体的侍者在前方领路,席昭简略打量过四周,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这是他那位“张叔”请他过来的一家私房菜馆,风格复古,一步一景,从进门开始,每个角落都分布着顶级安保人员,牢牢守住了几个最易遇袭的方位,侍者队列令行禁止,目不斜视,而即便是寒风凛冽的冬日,他们手中的菜肴也都由最新鲜的食材制作,得益于楚€€喜欢做饭,短短几步,席昭就已看到不少据说是国宝级隐退大师的招牌拿手菜。
换言之, 能来这地方用餐的, 那才是真正的“贵人”。
一直走入最里面“天”字打头的包厢, 大门推开,张九少爷, 不, 应该说是席景臣正笑意盈盈地朝他招手。
“小昭,先坐下吧。”
侍者替席昭拉开座椅后陆续退出, 席昭倒也没客气, 黑眸巡视过笑脸,开门见山地问道:“这是你原本的模样?”
对面席景臣依旧是“张叔”那副气血亏损的病容,但这人现在装都不装了,随性压迫的气势一看就和这幅“尊容”极不相匹。
“你可真是直接。”
也不犹豫,席景臣去一旁水池洗了把脸,似乎还剥落了什么东西,接着又从脖颈摘下一个隐形“抑制环”,顶级alpha的信息丝丝渗入空气,席昭也终于见到了他的本来面目。
男人有一张极风流的脸,轮廓分明,眉目深邃,细长凤眼微微眯起,配着天生上扬的微笑唇,真是看垃圾桶都像看情人般深情。
一大一小两个alpha对视而坐,单独望去各有千秋,仔细瞅瞅,眉眼真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不过席昭气质太冷,端是一个“生人勿近”,而席景臣……
明诚董事长那句“失败的追求者”莫名飘过耳边,席昭想,这家伙的确很像出门买包烟都能遇上三个前男友的类型。
€€€€他还是主动渣的那个。
尚不知因一张“渣男脸”为自己招来一个“风流胚子”的标签,席景臣摸摸下巴,还就着茶杯里的茶水左右照了照:“用惯了张小九那张脸,卸下来还挺不适应,”抬头冲席昭打了个响指,“怎么样?你爹长得应该不算给你丢人吧?我年轻时候也是军中一枝花啊。”
不正经,风流相,马甲多(爱骗人)……一个箭头接着一个箭头插满席景臣肩头,偏偏他还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席昭:。
礼貌笑笑算了。
嘴上称呼占了便宜,但两人谁也没有真拿所谓的“父子关系”说事,真实相见的第一眼席昭就明白,自己这位“野爹”某种意义上和他是同一类人,此番会面与其叫做“父子相认”,不如称为“信息交流”。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不少问题,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席景臣问,“里斯克林那老头或许出现得奇怪了些,可'张小九'这个身份,我打你五岁起就开始用了,这阵子我都没怎么去你面前晃悠,没道理你现在就发现啊?”
席昭淡淡道:“的确是因为你'没有出现'。”
都是聪明人,稍一思索,席景臣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张叔”一开始并不在席昭的怀疑范围之内,这位对他关照有加的长辈有属于自己的社会身份及家庭背景,这点从林钰歌对其的忌惮中也可以得到验证。
那次林钰歌来桐花别苑将路骁带走,席昭问“张叔”他父母的名字是不是“席睿楚€€”,“张叔”的反应令他更确信“亲生父母另有其人”这个猜想,也因此认为“张叔”是属于“被托孤”一类的长辈,不然无法解释,一个身居高位的军方大佬,为什么会对当时一个无限接近于自闭症的小孩如此在意。
可越来越多模糊片段浮现,席昭将这个世界的记忆重新梳理一遍,忽然发现他这位“张叔”出现得也太及时了,生病送医,过节送礼,但自从席睿楚€€从国外回来,这个人就仿佛蒸发消失了。
以往席昭放假,“张叔”都要借着各种原因来席昭这里看看,以这种关注度,不可能不清楚他生日将近,且名义上的“父母”都在家中,唯一的解释,“张叔”在刻意避开席睿楚€€。
有了这个猜想,再往回代入曾经种种,印证越多,疑惑也越多,这种“回避”究竟是由于什么?
是担心同席睿楚€€直接见面了,所表现的异样会让现在已经恢复正常的席昭察觉出来?毕竟他养父母的确不是什么会演戏的人。
又不是给人量刑定罪,六七分猜测已经足够,席昭不必百分之百确认,拨通号码后随口一诈,那过分肯定的语气连席景臣都没反应过来,马甲顺势就被席昭扒了个干干净净。
席景臣也感慨,问万一赌错了,以后面对你“张叔”不会尴尬么?
席昭反问为什么要尴尬,过意不去就认真道歉好了。
摸摸鼻子,席景臣想,这马甲掉得不冤,说儿子你有这种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席昭说谢谢,这章梗已经够多了,不如先谈正事吧。
……
“我当年出任务救了张老将军一命,他知道我有时不便用本名行事,就帮我做了一个'张九少爷'的身份,后来我又用顶着这个名头替张家解决了一些麻烦,一来二去,张小九的名声就闯出来了,也算是我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至于我本来的身份,儿子你应该也收集了不少消息,什么少年勇斗雇佣兵啊,尖刀小队最年轻的队长啊,南方军区史上晋升最快的高级军官啊……“席景臣扶额叹气,“唉,浮名,都是些浮名。”
对上席昭眼底浅浅的无语, alpha摊手一笑,也没觉着有什么尴尬:“不过嘛,现在往官方的资料库里查,我已经是个坟头长草的死人了,死于十二年前特别行动的席景臣少将。”
席昭:“所以,那场'特别行动'和我之间的关联是什么?”
“ CBM里的林老头应该对你说了Gift的事情?”见席昭点头, alpha的表情也染上些冷肃, “但他应该不知道,他儿子死后可留下了不少'遗产',而你与这些事情的关联,那就得追溯到你出生之前了。”
毫无疑问,林凌是个疯子,疯到将自己作为实验品,而和他一起走上那条道路的同伴彼时也已疯魔,面对官方派遣军队的封锁,他们竟然选择公开所有研究数据,直接在当年引发了一场高强度的净网行动,随后各种效仿Gift的非法实验室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席景臣:“林凌本意是想通过性别转化来消除ABO六性之间,因信息素造成的种种差异和不平等待遇,可在那些'有心人'眼里,这就是一片蕴含巨大利益的商业蓝海。”
如果真的能够操控性别分化,那些商业巨鳄难道不想拥有一个顶级alpha来作为继承人?
如果真的能够后天转化性别,那些被称为“平庸”的beta难道不想尝试一番所谓的“信息素压制”究竟是什么滋味?
会不会出现“定制omega”的业务?原本已经被大力禁止的信息素引诱剂会不会死灰复燃?性别差距会不会更加极端?这种“转化”会不会有更严重的后遗症……
当某项技术产生巨大飞跃,现有法案却无法对其带来种种的影响进行约束规范,一时都会引发各种混乱,更别说是“生理性别”这种关系根本的问题。
席昭想起他上辈子穿越前热议的“人工智能”, G大少年班在李权柔逝世后拆分成了数个专业实验室,其中编号“ G18”的就专研相关领域,舆论一直都是他们的最大阻力,质疑流言之多,席昭在医学院都有所耳闻,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一项技术如果不能真正普及适用于底层大众,最后也只会流入上层手中,变成向下倾轧的利益工具”。
官方封锁,军队清扫,这场动乱一两年后才堪堪稳定下来,此时只剩一个同样名为“ gift”的组织还隐藏暗中,听名字也知道,这个组织继承了旧Gift的绝大部分技术,背后还有许多商人注资,一直都在和军方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十八年前,也就是旧Gift覆灭的两年后,军区终于发现新gift的藏身据点,为收集证据,也为避免它们像当年那般不管不顾地公开一切,各大军区组建了一支特勤小队偷偷潜入内部,席景臣便是其中之一。
“同样是在那里,我遇上了你那风情万种、楚楚可怜、一见我就走不动道€€€€”席景臣微微一笑,“差点被拉去当实验母体的,孩儿你娘啊。”
虽然还不清楚他娘到底是谁,但席昭莫名觉着,那位绝不会是席景臣口中形容的这种人设。
所以他选择默默饮茶,无视了“孩儿”这个槽点拉满的称呼。
“嘿,你可别不信,”席景臣更是来劲,“我和你娘那相遇,搁戏文里就是标准的英雄救美,唱完三折还得来个续集……”
这话也轻浮,笑也轻浮,可一直侃侃而谈的人却莫名停了下来,分不清真心假意的眼睛悠悠望向窗外,席昭顺着那目光一同看去,冬日枝头最高的那片棕红枯叶正教寒风吹着慢慢飘向远方。
“先生,这是'那位'近来的行踪汇报。”
拾起窗台飘落的一枚枯叶,贺聿声挥手示意下属把文件放下,失神良久才坐回案前,本想将这枚枯叶丢进废纸篓,心头一动,还是翻开一本厚书夹了进去。
文件信息很多,可贺聿声一眼望去依旧只能看见“席昭”的名字。
席昭,他为那个孩子定好的名字……
肩头咬痕又在隐隐作痛。
十八年前,赫利舍兰主家旁系斗争最激烈的阶段,贺聿声兄弟三人中,大哥向来与世无争,三弟从小游戏人间,贺聿声是主家给予最多希望的小辈,也无疑遭到了最恐怖的针对。
旁系几个叔伯被他父亲打压得喘不过气,狗急跳墙之际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彼时贺聿声还未成为后来雷厉风行的贺二爷,一时不慎还真着了道,被一伙雇佣兵在同Y国黑/帮交易后绑架到了一艘公海货船上。
雇佣兵想要杀人抛尸,贺聿声拼着重伤打退几人,意外发现了货船的隐藏货仓,谁料竟是刚离狼群又进虎口,那个隐藏货仓里还有许多被拐卖的omega ,等他醒来已经被送进了一个非法研究所。
贺聿声失血严重,信息素也变得稀薄,负责接收的几个beta没检查出来,一边嘟囔着“怎么把人打成这样,还得养好了才能实验”,一边给他注射了某种未知药剂,尔后贺聿声就一直高烧不退。
偶有片刻清醒,通过那些看守的谈论,他得知这些omega是被拐来的“实验母体”,要怀上婴儿以供这里的研究员进行某种改造实验。
在评估以自己的状态绝对无法独自逃离之时,贺聿声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没事的,只要他能活着离开,总有一天会把受到的屈辱统统还回去,他是alpha不用担心真的会怀上孩子,那支药剂也让他的信息素变得极其紊乱可以继续伪装成omega……
只要他能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
可尽管在心里做了无数准备,当这里的看守领着一个陌生alpha进入他的房间,当那个陌生男人解开他领口的衣扣,贺聿声仍无可避免地发起了抖。
药剂令他四肢凝不起半分气力,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看见身前是一个平平无奇、丢进人海转眼就忘的alpha ,可那双眼睛却深邃至极,浮潜着深海游鲸。
许是他抖得太过厉害,alpha动作一顿,伸手替他撩开了额前汗湿的头发。
贺聿声想,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或者被高烧冲昏了脑袋,竟然从这个举动中找到了一丝莫名的温柔,于是贴近这个alpha的耳边,用破碎的气音说出了这辈子最软弱的句子。
他说,救我……
只要你能救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救我出去……
热潮涌来,还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分明,只在迷迷糊糊中搓开人工假皮拿出一颗钻石塞进这个alpha手中,随后便是语无伦次的重复。
迷离之际,耳畔似有轻笑响起,那令他恐惧又让他期待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alpha说:
“大老板,别哭了,你不会有事的。”
后来他们的确没做到最后,那个alpha只象征性地解开了他的衣物,附在耳边发出一些貌似很激烈,实际连肢体接触都没多少的声音。
贺聿声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最后真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尔后每每当他陷入无望绝境之时,身边总会冒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人员隐秘拍拍他的后背,笑着说一句,“大老板,没想到吧,又是我啊”。
€€€€以至于当某天这个人扮成厨房阿姨笑嘻嘻地来给他送饭时,贺聿声都麻了。
直至避无可避的一次,灵魂都被撕裂的痛苦汹涌灌进心脏,他狠狠咬上这人肩头,混着咸涩眼泪模糊不清地发问,你的名字……
我要知道……你真实的名字……
那人愣了愣,无奈叹气到,席景臣。
然后这个混蛋就在临别之前也往他肩头相同的位置狠咬了一口。
疼了他好久好久。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贺聿声从回忆中抽离,重新把目光放回下属送来的文件。
自从知道席昭的存在,定期让人汇报对方行踪已经成了贺聿声的习惯,也不是监视,就是想着这孩子万一遇上什么麻烦他也能及时赶去,至少……至少也让他清楚这孩子还在那里……
看到席昭收下了他给CBM送的礼物,贺聿声心头凝出一分紧张,他也不清楚该送高中生什么,索性各种东西都往里面装了点。
看到路骁没有留在桐花别苑过年,贺聿声眉头一皱,开始计算要用 多少钱才能从路氏手里买下咳咳,不对,是替他儿子娶回他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