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扶额,席同学第N次感叹,这个世界就不能多来几个靠谱的人吗?
*
周末下午放假,虽然被学校提醒过尽量减少外出,但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们怎么可能乖乖听话,明里暗里不知跑出去了多少,整个校园都因此显出几分空旷。
去图书馆的路上,路骁也没消停,一会窜上花坛台阶走直线,一会又跳到席昭身前背对天空倒着走路,里斯克林的建筑从彼到此高大耸立着,一格格隐没过少年身侧。
上唇沁了颗汗珠,路骁舔了舔,舌尖炸开一点咸涩,琥珀眼瞳里满是专注担忧:“你身上的伤还好吧?”
席昭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和宋礼秋打完后他自然也受了点伤,还在承受范围之内,路骁却紧张得不行,晚上把自己珍藏的伤药和零食全都抱了过来,自告奋勇说要帮席昭上药。
眉梢微挑,席昭问:“你确定?”
得到一个坚定的点头后,修长指尖缓缓搭上衬衫领口,慢条斯理地解起了衣扣,暖色室灯淌过轻微滑动的喉结,冷釉质感的皮肤,然后是一点隐在阴影中的锁骨……正常自如的动作,愣是被做出了一股“斯文败类”的涩气感……
原本很正直的某位同学忽然开始坐立不安,不正常的潮红自耳垂一点一点漫上额头,瞳孔地震,喉管收紧,指尖颤抖……最后在席昭还要继续往下时猛地窜起来按住了那只手,把药箱往人怀里一塞,磕磕巴巴地吼着“啊哈哈哈哈我想起来我浴室热水器还没关节约用电人人有责,等我回来再帮你上药”,说完火烧尾巴一样地跑了!
慌得险些左脚绊倒右脚。
席昭“遗憾”摇头,呵,小屁孩。
于是等小路同学做好心理建设,“慷慨赴义”般地回来上药时,席昭表示自己已经处理好了。
路骁:……这种错亿的感觉真真令人难受。
……
“宋教官为什么老是针对你啊?”路骁皱眉,“因为没能扣到你的平时分?”
“也许吧。”
席昭不置可否。
刚想让路骁不必一直纠结这个,忽然脚步一顿,他扭头朝路旁某个方向看去。
路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望过去后也察觉到什么动静,护在席昭身前先一步探进了那丛灌木。
里斯克林注重绿化,通往图书馆的这条小道上就栽种了许多绿植,有学生说还曾见到过萤火虫。
天气转凉,绿影也染上些枯黄,但一眼望去仍然茂盛至极,路骁好像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后整个人都隐没在灌木丛中。
有些不对……
黑眸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四周。
“啊!”
草丛里传来一声惊呼,席昭暂且收回目光朝那边走去,离得近了,就看见路骁紧张兮兮地蹲在一旁,两只爪子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无措又慌张:“这,这里有只小猫。”
他这才发现还有只小东西蜷缩在枯枝败叶间,背部拱起,浅灰色的皮毛紧绷直立,正满眼警惕地对他们发出“嗬”声。
“它是不是不太舒服啊?”路骁没敢继续靠近已经出现飞机耳的小灰猫,凑到席昭身边低低询问。
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席昭细细打量过眼前这只猫,毛发凌乱,骨瘦如柴,即便如此墨色的眼珠依旧充斥着野性,是那种最难亲近人类的野猫。
席昭格外留意了下对方怪异弯曲的右前肢以及跛行的步态,沉声道出结论:“右前肢骨折了。”
说完他观察过附近的建筑,拍拍路骁满脸紧张的脑袋:“别慌,我记得尚逸楼二楼是艺术生的画室,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木板和布条。”
路骁迅速镇定下来,也没问席昭要这些做什么,跃出草丛几步冲进了尚逸楼里。
泥土混杂着草木的芬芳,席昭半蹲下身体,面无表情地和这只灰猫沉默对峙。
席昭没养过猫,但他捡到过一只狗,在养大他的西老头去世后的一个小雨天。
彼时他连养活自己都显得困难,更别说收养一只狗,至多也就在下雨的时候让对方进屋躲一躲。
老头死后他去了青姨那里干活€€€€就是提醒老头别让他把脸露出来的青姨。
青姨是开麻将馆的,说白了也就一间小破房子和几张破木桌,偶尔那些打牌的人会带几个小菜,如果发现有剩下的骨头他会问青姨能不能让他带走。
你还留着那只流浪狗啊?青姨笑着捏了捏小孩脏兮兮的小脸,留着给自己作伴吗?
他没回答。
狗很容易满足,一个潦草挡风的小窝,几根剩下的骨头,只得到了这些就兴奋冲他摇动尾巴。有时他回来晚了,远远一个身影从废墟跑出,心中忽然惊奇,原来自己的脚步真的能被区分出特殊。
狗有一个破旧的沙包,是他用废品站里的材料做的,他不知道狗的玩具长什么模样,但眼前这只经常叼着沙包在阳光下奔跑,他就默认对方是喜欢的,于是沉默安静的脸上也自老头死后露出第一个浅浅微笑。
狗还会从各种不知名的角落叼来各种奇怪的东西给他,半截拖鞋、露出棉花的玩偶、水里泡得一个字也看不清的卡通图册……他不要,把东西放回狗的小窝,按照种类归纳放好,说你找到的东西就是你的,你要对它们负责。
狗不听,仍固执地把那些啃得坑坑洼洼的东西往他手里送,湿漉漉的鼻头不住蹭着他的掌心,他忽然明白,狗是在向他表达“喜欢”这件事情。
老头教他“善良”,小狗教他“喜欢”。
后来他又去找青姨要骨头,青姨又问,你还留着那条流浪狗啊。
他摇摇头说,我想好了,我要叫它“小七”。
什么?
他很认真地向青姨强调,有了名字就是我的小狗,我的小狗才不是流浪狗。
可惜还没来得及告知这个名字,还没属于他的小狗就死了。
趁他出门不在家的时候,曾被他坑进陷阱的那群大孩子用石头砸死了狗,他回来只见到鲜血、尸体、石头,还有被狗压在身下一只弄脏的沙包。
他阖上狗染血湿漉的睫毛,给狗挖了一个很大的坑,从下午一直挖到晚上,从夜晚一直挖到清晨,大到足以躺下一只小狗和一个九岁的小孩,然后把狗和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全都放了进去。
几天之后,他再度将那些蠢货困进了陷阱,百无聊赖地坐在坑洞边缘,一下又一下往里面砸着石头。
哀嚎,惨叫,求饶。
他安静地想,狗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都已经死了。
天空飘起小雨,和遇见的那天一模一样,狗的脸上湿湿的,人的脸上也是湿湿的。
之后很多年里,他再也没有主动去拥有过什么。
他不要善良了,也不要喜欢了。
什么都不要了。
……
*
路骁回来得很快,手里抱着一个纸盒,因为担心明显呈防备姿态的小猫会抓伤席昭,几乎一路连喘带跑:“我回来了,你没€€€€”
后半截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刚才浑身炸毛的灰猫现在竟然安静躺在席昭掌下,虽然表情看着还是有点凶,但至少愿意让人靠近了。
不自觉放轻声音,路骁把纸箱递了过去:“没找到布条,用我的鞋带代替可以吗?这是我的新鞋,很干净的。”
席昭微妙往路骁鞋面瞥了一眼,好吧,小路同学的装备向来都是那么有个性,五颜六色的鞋带纯属装饰。
“可以。”
说着他开始给猫处理骨折的右前肢,小木板充作临时夹板,再用鞋带绑好固定,这样可以避免移动造成二次伤害。
路骁目光一开始紧张盯着伤处,不知不觉又落到了席昭脸上,从确认伤势到现在处理伤口,这张脸都一如既往地从容镇定,仿佛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在这个幽静隐秘的角落里,路骁低低叫了一声:“席昭……”
“嗯?”席昭没有抬头。
“你好厉害啊!”
包扎固定结束,黑眸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席昭无声笑了下,比起他前世获得的各种溢美之词,“好厉害”……还真是有够朴实无华的称赞。
“真的,要只有我一个人,发现它前腿扭成那个样子我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像是为了增强说服力,路骁想想又强调了一句,“对!幸好是我们一起发现的,幸好有你在这里!”
把小猫轻轻放进纸箱,示意路骁把它抱起来,对着眼前这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席昭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人类辞藻华丽,我的小狗只会对我眨眨亮晶晶的眼睛,嗷嗷汪汪地说“我真的超级超级喜欢你呀”!
可惜他是个十足的“坏人”,所以才不会礼尚往来地说什么“别妄自菲薄”“你也很不错”,只垂眸看着好奇打量小猫的路骁,嗓音又淡又轻:
“那就一直跟着我吧。”
“啊?”路骁懵懵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席昭悠然随他追问,仿佛逗人的不是自己,“去医务室吧,宠物医院有点远,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不,不是!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哦?我说了什么?”
“你刚刚明明就说了!说,说€€€€”
“路同学,”席昭无奈叹气,“你自己都讲不清楚,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要随便污蔑好人啊。”
被反咬一口的路同学简直欲哭无泪,抱着箱子气呼呼地朝医务室冲去,梗直脖子发誓和这个坏人绝交十分钟!谁先说话谁是小狗!
看着某个哼哧炸毛的背影,席同学摇头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够大度。
等路骁走出这片灌木的范围,他眼底笑意渐渐敛去,黑眸再度扫过周围这片幽密绿影,凛冽寒芒一闪而过。
明暗斑驳之中,席昭侧脸定格成黑色剪影,直到一股脑朝前走的人忍不住放慢脚步想要回头了,这才迈开长腿重新踏入光明的地带。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
*
“医务室里没有专门针对动物的药品,我也只能做些消炎处理,不过已经打给宠物救助站了,他们很快会派人过来。”
替小猫布置了一个更舒适的小窝,校医又给两个alpha少年倒了温水:“辛苦你们啦,急救处理很专业,没有造成二次伤害。”
本想解释外加炫耀一下“都是席昭做的”,但估摸着十分钟还没到,路骁硬是把冲到嘴边的句子憋了回去,哼哼唧唧地嘟囔:“我也没做什么……”
借医务室的洗手液给手部消完毒后,席昭出来对上的就是某人这幅左看右看就是不往自己这里看的别扭的模样,都快把头摇成拨浪鼓了。
席昭心平气和地在沙发上坐下,还顺手拿了本医学杂志边看边等救助站。
见他半点没受影响,压抑话唠属性的路同学反而开始慌了,哆嗦着皮毛开始反思自己,呃,十分钟是不是有点太长了?这个人看起书来明明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好吗?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反正我也只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了,不遵守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啊哈哈哈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定下了什么惩罚对吧哈哈哈……
于是一厘米,两厘米,静悄悄,悄咪咪地往那边移……
爪子要轻轻拽住衣袖,目光要一本正经地落上书页,清清嗓子,镇定发问:“你在看什么啊?”
席昭表情平静,低叹一声合上杂志,俯身靠近路骁耳畔,像含着颗甜蜜又危险的糖果:
“小少爷,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