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死灰复燃
结契,正是程云臻第二次急忙出逃的原因之一。
他不知道君无渡从前动没动这个心思,但是君无渡既然知道林怀嫣和明夷结了契,难保不会哪天自己动手。
的确,刚从中州回来的时候君无渡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倘若能一直维持下去,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个良好归宿。
但程云臻不是第一天认识君无渡,他无法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全盘交付自己的信任。
咽下去的血极热,自他胃部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程云臻拼命地想将其吐出来,甚至想拿手去抠自己的嗓子眼,被君无渡一手制住,不能动作。
“你不是不喝药吗?”君无渡见他这嫌恶的样子,心里愈发不痛快,也不知道秦云为什么就这么不待见他,“这就是你不喝药的下场!”
“你不会觉得你现在是为我好吧?”程云臻毫不退让地仰脸瞪着他,“就算我随你的愿,你早晚有一天也会和我结契。你只是想占有我而已,既然如此,你何必费心做这些多余的,直接到最后一步睡我便是。”
他话虽说得厉害,可是一想到自己若真如君无渡说的那样,结了契就顺从与他,胸口便如巨石压着喘不过气,再加上刚干呕了几番,一闭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冲淡了脸颊上的血迹。
君无渡垂下的那只伤手攥紧,指甲深深掐入了翻卷皮肉中,他差点就要被秦云说得翻脸,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怒火,道:“现在哭什么,等真结契那天你再哭也不迟!”
听得这话,程云臻蓦地睁开眼,哽咽道:“你什么意思?”
便是被他气得心肝肺胆全都生疼,但是见他这美目含泪,脸上还被血染得乱七八糟的可怜样,气也消了大半。
君无渡松了手道:“你以为结契是随便喝口血就能结成的?”
他说完,迅速留意秦云神色,见他瞬间松了好大一口气,连紧拧的眉毛也稍稍松开了,好像没和自己绑死真是天大的幸运。君无渡真感觉心中又被扎了一刀,深吸口气道:“你若再不老实喝药,我就强行结契叫你喝。”
说罢,叫人重新熬药上来,又拧了张帕子给秦云擦脸。
他手上的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君无渡不会伺候人,擦脸的动作极为粗鲁,程云臻怀疑他是故意的。
等药再上来,君无渡等了片刻,见他这次没把药碗打翻,但坐在那里迟迟不喝,问道:“你又怎么了?”
只见秦云看都不看他一眼,道:“你在这里,我心烦喝不下。”
君无渡被气得轻轻“哈”了一声,最后极为不满地重重踩着地面走了出去,带门的时候声音很大。
*
在喝药的间隙里,程云臻想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人活着就有希望这个道理,但是他真的看不到自己的希望究竟在什么地方。
程云臻头一次主动坐在了镜子面前,认真地直视着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长发变成短发,脸上的肉多一些血色多一些,眼神也不要死气沉沉,他就是穿越前的那个他。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否他本来就属于这个黑暗的世界,之前的二十年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如果人真能像树一样可以随意地修剪掉枝丫,是否他早就该清除掉自己不合时宜的思想?
不……那样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轻轻问道:“你想死吗?”
君无渡进来的时候便见秦云破天荒地正在照镜子,身子还坐得十分端正。他道:“你是该瞧瞧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镜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站一坐,一远一近。
接连闹腾了许久,程云臻从镜中看了君无渡一眼,没有继续和他对着干的兴致。他不说话,君无渡就站在他身后,同样从镜子里盯着他瞧,两人就这样僵持片刻,君无渡忽然道:“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君无渡给他披上了一件妖兽皮毛做成的大氅,握着他的手缩地成寸。
两人来到了霁川最高的山巅之上€€€€就是君无渡从三圣洞出来后,先带他来的地方。
当时程云臻因为恐高,并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景色。现在望去,他能以肉眼看到流光溢彩的灵气正在每座山峰周围缓慢沉降,群山于脚下蔓延剖开雾幔,在视线尽头与天相接,当真是一览众山小。
“还记得我曾带你来过这个地方吗?”君无渡揽着他的腰道,“小时候,我还未曾被剑骨认主,就常常在这里练剑,这是整个霁川最高的地方。有个堂兄并不服气,在这里被我杀了,祖父夸我做得极好。”
程云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个,微微皱起眉,浑身不舒服起来。
“你我在三圣洞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杀了我的亲生父亲。”君无渡望着他道,“我今日能站在这里,整个霁川都在我的脚下,就是这样用一条条人命杀出来的。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冰冷无情的人,此生都是孤家寡人,直到在金光宗遇见了你。”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程云臻听得他这样说,心中猛地一跳,嘴唇微动,几乎想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好在君无渡接下来的话,并没有程云臻以为的那个意思。
君无渡给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道:“当日把你带到这里来,我便是想同你说,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和我一同看这里的景色。”
如果是一个被真正驯化的炉鼎,被君无渡如此相待,应该当时便会顺从于他吧,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但程云臻只听到了君无渡说的是“我想”。即便说得好听,他还是在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而已。
君无渡见自己说了一堆,怀里的人霜白巴掌脸缩在大氅里,始终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并不气馁,继续凝视着他说了下去。
“秦云,就算你不承认,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明白,”君无渡道,“你做出这些举动,无非就是知道我会容忍你。但有一点我无论如何无法妥协,那就是你图谋离开,甚至不惜以死亡的方式。”
程云臻忍不住开口道:“如果你我二人,异地处之呢?说不定你就明白我是如何想的了。”
他说完后,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和君无渡怎能做到异地处之。
果然,君无渡思索片刻,道:“若我是你,绝无可能寻死。既能筹划一次两次,就能再慢慢等到机会,逃第三次。你既口口声声说恨我,更应该活着才能报复我。”
他本想说,成王败寇,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失败付出代价。他若是优柔寡断,不心狠手辣赶尽杀绝,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但他与秦云,显然不是这种关系。
程云臻如何听不出,他是在趁机打消自己寻死的念头?当即再度闭口不言。
君无渡说:“你这次出去受了不少苦吧。留在我的身边,到底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觉得,就算过了五年十年,你的心也丝毫不会转圜?”
程云臻听了他这句话,道:“我大抵活不到那个时候。”
君无渡一怔,从背后拥住他道:“我发现你说气话的功夫真是一流。”
即便披了件御寒的大氅,怀里的人依旧身形清瘦,君无渡慢慢将脑袋搁在了他肩上,道:“有些事情,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难以接受。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困扰些什么,你仔细想想,我当真有有那么可怕?只要你肯放过自己……”
他低沉的声音就在程云臻耳边,直直地被山风送了进来,好似恶魔低语。程云臻看着面前开阔的景色,打断他斩钉截铁道:“若我说我不可能愿意呢?”
君无渡没想到自己说到了这样,他还是如此坚决,声音里带了丝丝凉意道:“我的要求不高,得到人就可以。”
说罢在他耳珠上孟浪地轻咬一下,舌尖还反复舔了舔。
程云臻没想到他上一刻还在聊童年,下一刻就开始耍流氓了,顿时偏头去躲。
君无渡道:“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良久,见秦云还是一副不肯说话的模样,君无渡眼中浮起一点失望之色,道:“这里风大,走,我们回去吧。”
*
自山巅回来以后,程云臻就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君无渡知是自己说的那番话多少起了效用,也就不扰他,让他自己想个清楚。
程云臻不得不承认,那日君无渡带他去看了山景,虽说他的话一句都不是自己爱听的,但面对那般宏伟的景色,他的心境的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心中的生机好似复燃,他要死,也该死在穿越而来的那一刻。
他心中既有了求生意识,就一日强过一日,脸色看着也好了些。君无渡知道这遭是将他劝住了,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寻了一大块暖玉来放在床上,整个寒天峰内也始终维持着入夏般的高温,以便于秦云去除寒气。
程云臻每日都要喝一海碗的药汁,舌尖都发苦不想吃饭。君无渡就下山去买蜜饯给他甜嘴。
“良药苦口。”君无渡见他喝药喝得痛苦,干巴巴地劝。
“我这药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程云臻问他。
提起这茬,君无渡阴阳怪气道:“你要是少在外头吃点乱七八糟的丹药,现如今哪需受这个苦?”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程云臻反倒生气了,冷笑道:“要不是有人阻了我下凡,我现在早逍遥自在去了。”
且不说凡间现在到处在打仗,下凡折寿,哪有秦云想得这么容易。
君无渡只道他现在脾气愈发的大,知这是他的心结,不敢对着呛,逃避话题道:“吃药吧,一会儿莫凉了。”
程云臻撂开手不喝药了,道:“有件事我还没问你。”
“何事?”
程云臻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道:“你这心魔,是怎么回事?”
那日在北境已经现出了心魔印,回到寒天峰君无渡没再伪装,他还以为秦云对自己混不在意,没想到还会顾他的死活。
“还能是怎么回事?”君无渡伸手用灵力维持汤药的温度,“被你气出来的。”
说完,就见秦云愣了片刻。君无渡本以为他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正想说生了心魔不碍事,他现在也已经是合体期的修为。
“活该,”程云臻说,“你个违誓小人,就该被天雷劈死。”
说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我艹好险啊,家人们谁懂,我还以为他爱上我了,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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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道侣大典
君无渡听了他这话,气道:“你还讲不讲道理?我问你,我是凶了你,可我是无缘无故吗?你三番五次毁约食言在先,便是泥人也被你气倒。”
程云臻嗤笑:“立约要双方谈定利害条件,你可给了我选择的余地?你分明就是只把我当个猫儿狗儿,哄骗着玩呢。”
君无渡见了他这伶牙俐齿的模样,真想弄得他哭着求饶,但知他病体未愈,整天又拘在屋里喝药,以言语发泄一下也好,便道:“随你怎么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罢,径自出了屋去,免得继续待着再吵起来。
君无渡召了君家嫡系一脉的人前来,人不多,却也挤了一堂。他缓缓扫了眼底下的人,宣布道:“下月十六,我要举行道侣大典。”
他看过了,下月十六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满座人虽无哗然,但都面面相觑。君意原心中虽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是和哪家结亲?”
于君家而言,首选自然是同姓通婚,但这毕竟不是死律。再次就是和盟友未沈两家或金光宗结亲,可没听说剑尊和谁走得这么近,已到了举行道侣大典的地步。
君无渡道:“秦家。”
秦家,哪个秦家?有个人小心翼翼道:“可是兆林秦氏?”
君意原惊愕道:“是秦云吧。”
这回底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那些知晓秦云名字的人给不知道的人悄声解释他的身份。
君无渡不耐烦道:“和秦云结成道侣之事,我意已决。从现在开始,一切要准备妥当,大典事项必得我亲自过目,该请的人全都要请,场面盛大才好。”
疯了,真是疯了。不少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道。家主同一个炉鼎结为道侣,还要举行道侣大典昭告天下,不知当日,君家的颜面要往何处搁。但是每个人都害怕君无渡手里的剑,况且他修为又刚上了一层楼,竟无人敢出言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