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戎正式签订结盟的日子定在两日之后, 夜间,谢善€€在灯下沉吟良久,缓缓说道:“这些时日我和将灵来往颇多,不如将我毒倒, 然后嫁祸给他。”
顾望笙躺在被子里装了半天假睡, 原本打算等谢善€€过来就掀被子罩住他, 吓他一大跳,此刻反被谢善€€给吓了一大跳, 掀开被子坐起身,惊悚地叫:“你别胡来!”
旁人说也就说了, 谢善€€可是真敢这么做的主儿!
谢善€€瞥他:“没有时间了。”
“有没有时间也不是让你这么瞎胡闹的!”顾望笙严肃起来,下地走过来坐他对面, 盯着他道,“我说真的,这不行。”
谢善€€争取道:“我自己有解药……”
顾望笙激动道:“这是有没有解药的事儿吗?吃药还三分毒呢, 你倒好,直接吃毒药!有解药也经不起这折腾啊!别说了!”
谢善€€啧了一声,说:“你不要不顾大局。”
顾望笙黑着脸说:“你不要又给我犯犟。”
谢善€€的脸色也沉下来, 说:“我原本可以不提前知会你。”
顾望笙不如平常一般让着他, 针锋相对道:“我还要谢谢你是吗谢思玄?”
谢善€€不再说话,垂眸望着偶尔闪烁的灯火。顾望笙则望着他在烛光中这几日眼看着消瘦了一些的脸,许久,轻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软和下来。
“不是凶你,我是真急眼, 真怕你这么干。”顾望笙抬起胳膊, 用指节轻轻蹭蹭他的脸, 苦口婆心地劝,“犯不着冒这险啊,实在不行,结盟后€€戎开拔往黔阳去的路上折腾他们,法子多得很。”
过了会儿,谢善€€闷声道:“就是觉得恶心……”
“又怀上了?”顾望笙问。
谢善€€不悦地斜睨他,给了他一个白眼表示自己没心情。
“好了好了,不逗你,这不看你心慌么,”顾望笙捏了捏他脸颊,心疼道,“你这都操心得没肉了……恶心的事儿多了去了,这就一张废纸罢了,犯不着为这个,啊。”
好劝歹劝的,谢善€€终于略舒了口气,承诺放弃那个吓死人的想法。
顾望笙却嘀嘀咕咕:“你还承诺不用美人计呢,结果见人就用……”
谢善€€坦然地纠正他:“我是说非必要不使用,这一路都相当必要。”
顾望笙嘴角抽抽,小声地骂骂咧咧,仔细一听全是骂将灵和顾裕泽。谢善€€建议他可以添上顾裕骐,他颇有原则,说顾裕骐不属这一类。
*
翌日,谢善€€如常一般去礼部点卯,手中拿着待办的文书,却不由出神盘算起后面的事……
突然谢聪的声音火急火燎响起:“少爷!少爷!快回去吧!大殿下出事了!”
谢善€€回过神来,愣了下,看向寻来的谢聪,还算镇定,问:“怎么了?”
谢聪满脸都是汗,嚷道:“大殿下在外头突然吐血昏迷被送回来了!”
手一松,文书掉到桌上,谢善€€根本顾不上,腾的起身就朝屋外跑。一旁的同僚们面面相觑,等他走远了才小声议论起来,却都还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他们就知道了。
€€€€大皇子殿下在三皇子的府上突然吐血不止,随即倒地昏厥,气息微弱,三皇子吓得一蹦三尺高,急急叫来府医一看,说是中毒了,三皇子更害怕了,赶紧将他送到谢府,连连撇清干系。
面对谢善€€铁青的脸,顾裕珩就差往地上跪下了,急切解释:“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要干了我肯定认,但真不是我啊!我们当时啥也没吃,就坐院子里看我新养的几只鸡打架,突然他就……”
谢善€€依旧死死盯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话的可信度。
顾裕珩还要继续为自己辩白,谢善丰匆匆进屋,沉声道:“善€€,潘成栋死了。”
谢善€€的目光移向他,眉间微微蹙起。
潘成栋死在了京城某处巷子深处,初步验出是半夜死的,被人以利器割断脖子,伤口不致命,是生生流血过多死的,不难想象他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是将灵,他杀了潘国栋,并且对大殿下下毒。”谢善€€沉声说道。
此刻他在中和殿中,皇帝就站在他的对面,脸色也很难看,听了他这话越发难看,不耐烦地说:“朕找你来是排除你的嫌疑,如今你嫌疑最大,你倒还惦记着拉扯将灵下水!”
谢善€€不可思议地直视他:“潘成栋暂且不说,难道我会毒害大殿下?!”
皇帝冷笑:“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你只是杀了潘成栋,没杀顾裕帧,只让他半死不活地睡着,待事了再给他服下解药。谢善€€,你不要以为朕老糊涂了,朕对你可是太了解了。”
谢善€€立刻说:“我若要私下里杀潘成栋,何必等到今日?”
皇帝正要说话,外头传来通传声,说是潘成栋的母舅为了潘成栋之死求见。
皇帝烦恼地皱起眉头,却还是先让人进来了。
这人名邹显,进来就往地上一跪,先恭恭敬敬地磕过头,随即哽咽着高声道:“成栋是臣的外甥,他父亲在外为国镇守边疆不敢为家事随意回京,臣定要为成栋之死讨得真相!”
皇帝不由得将目光瞟向谢善€€。
谢善€€面无表情,似乎丝毫不惧。
邹显却没看谢善€€,而是说:“臣刚刚拷问成栋的随身奴仆,得知他昨夜死前从家中出去,是受某人之邀密谈事情。”
皇帝微微挑眉,又看了眼谢善€€,问邹显:“谁?”
邹显:“€€戎,将灵。”
皇帝一怔,眼珠子转到邹显的脸上。殿内安静片刻,他皱眉问:“有何证据?”
邹显自怀中取出一张细长的纸笺,呈过头顶。
“……拿过来。”坐在案桌后的皇帝道。
邹显这才起身将纸笺送去,皇帝一看,头疼道:“能不能遇事多想一想?将灵约他密谋谈事,其实是为了杀他,啊,事前还写个纸条留着给你们当证据,生怕别人不知道事儿是他干的?”
说着忍不住又看一眼谢善€€,满脸写着“你都沦落到用此等拙劣的手段陷害将灵了吗”。
谢善€€却神态自若,毫不慌张。
邹显忍着悲痛哽咽道:“臣也如此怀疑过,可臣查验得知这字迹确是将灵的!而且有人见着了,送这纸条给成栋之人是€€戎使团里。”
说罢,他朝地上一扑,哀声道,“臣姐姐膝下唯有一儿一女,竟接连不幸,臣恳请陛下必定要为成栋寻出真凶,为他讨得一个公道啊!!”
皇帝又看向谢善€€,谢善€€不再忍,愠怒道:“陛下总以怀疑的眼神看臣做什么?大殿下与潘成栋先后脚遭人所害,很难说是巧合,凶手或许皆是将灵!”
遭他这一顿呛声,皇帝也来火了:“你与潘成栋的仇、对€€戎和将灵的恨,谁人不知?如今若将此事栽到将灵的头上,大梁和€€戎结盟一事必不可行,你打的无非就是这个主意,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谢善€€冷笑道:“臣知陛下维护将灵是为了维护与€€戎的结盟,可臣已经是受过一次冤枉的人了,不会再不知反抗地受第二次。”
“大胆!”皇帝猛拍桌子,指着他鼻子道,“那你倒是说说,将灵为何要杀潘成栋?”
谢善€€却一时迟疑起来,皇帝正要乘胜追击,谢善€€开口了。
“为了我。”他说,“将灵行事诡谲,不可以常理论之。也许他是为了栽赃我,转移给大殿下下毒的嫌疑,也可能……是因为潘成栋与我有仇,他为我报仇。”
皇帝气急反笑:“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谢善€€垂眸:“陛下理应召将灵前来对质,而不是诘问斥责臣。”
“朕不需要你来教做事!”皇帝喘了几口粗气,目光在下面两人身上逡巡一阵,想了想,道,“来人,请将灵入宫!”
将灵很快就到了。迎着邹显和谢善€€仇恨的眼神,他听完皇帝简单讲述前因后果,手一摊,不慌不忙道:“还好我有人证。昨日从傍晚到深夜,我一直和楚王殿下在他府中饮酒谈论两国结盟与之后剿匪的事,楚王府的诸多人都可作证。后来我喝醉了,还睡在了王府的客房。”
谢善€€冷眼看他:“需要你们亲自动手吗?”
将灵朝他一笑,反问:“你这不就是胡乱攀扯吗?这你怎么说都行啊。不过你若非要这么说的话,你毒大皇子不是更方面?杀潘成栋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谢善€€正要与他争执,皇帝摆手阻拦,道:“都不要说了!说来说去也不会有结论。交大理寺……”他一顿,道,“由刑部、都察院会同大理寺三司查办此案,东厂和锦衣卫从旁协办。”
说完,看向将灵,语气和缓道:“你放心,朕会查明此案,不会偏信小人的挑拨。”
将灵拱手道:“那小王就多谢陛下的信任了。”随即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谢善€€,朝皇帝使眼色道,“不如早点签完结盟契书,我就立刻传书回去让大军开拔前去剿匪,早一日令陛下得以安睡,也令那些处心积虑想要破坏结盟的人早日放弃这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93章
皇帝还未发话, 谢善€€先悲愤交加地质问:“我是痛恨€€戎,也不想大梁与虎谋皮,可难道我会献祭自己夫君的生命安危来制止吗?!”
将灵不由得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一句很好笑的话。
“别人大概硬不起这心肠, 但思玄你就说不一定了。”他看着谢善€€笑着如此说道。
皇帝想起谢善€€与将灵的当年情仇, 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 竟忍不住微微地点了点头。
谢善€€见状,握拳的手紧了又紧, 眼中憋泪直到发红,死死咬住嘴唇, 不再说话。
皇帝想他也是无话可说,自个儿想了想, 挥了挥手:“好了,等三司查案吧!都给朕私下里不要惹乱子!谁胡来,那有理无理都变无理!去吧!”
也许是因为潘凤潘成栋妹兄二人接连遭难, 并且潘国梁不在京城,局势过于复杂,邹显显得很疲惫。
即便他认为的真凶和另一个素有旧仇、嫌疑很大的真凶就在面前, 他都未多说什么, 并不纠缠,闻言朝皇帝恭敬地又叩拜了一顿,随后规矩地退了出去。
谢善€€僵站着直到邹显离开,他抬头看着皇帝,就在皇帝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训斥他闭嘴时,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无任何礼节, 放肆之极。
皇帝当即大怒就要叫他回来叱骂惩罚, 可话到嘴边,生生忍住。
想了想,只叫进来太监去追着谢善€€传口谕,让谢善€€即日起只准留在家中照顾大皇子直到大皇子康健,除非传唤,不得擅自跨出府门一步,否则便以罪论处。
随后他看向将灵,安抚了几句,表明自己不会受到离间动摇的结盟决心,让将灵也不要动摇。
“今日见陛下如此态度,哪还有不安心信任的。€€戎大军已整装待发,只等明日盟契签订,贵国备好通关文书,打点好边关及沿途的军将,€€戎军便可直驱南腹,剿除匪患,从此陛下可安寝,我€€戎则与大梁通商,受大梁扶持教化,改游牧为农耕,从此丰衣足食,自也不必再受贫瘠之苦,冒险去掠夺边疆。”将灵道。
皇帝欣慰道:“如此就好。”
将灵突的话锋一转:“在公事之外,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将灵迟疑了一阵,叹了声气:“无论此次是谁设局陷害……请陛下不要责罚于善€€。他过于固执,于€€戎而言是敌非友,可他仇恨€€戎不过是出于他对大梁人的真挚爱护之心。这样的人,即便是敌人,€€戎人也钦佩。”
皇帝:“……”
这算什么不情之请?这可太情了!
半晌,皇帝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谢善€€是朕嫡子的妻子,你……收敛点儿,不然朕也下不来台。”
*
谢善€€缓慢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残阳挂在天际,昏鸦哑哑,他面无血色,似是脚下有针,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痛苦艰难。
突然身后传来了衣角飞速掠过风声,有人奔他而来,他仍旧走了几步似乎才反应过来,迟缓地停下了脚步,一脸麻木地抬眼看着拦在自己去路上的将灵,眼中渐渐溢满仇恨与厌恶。
将灵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笑模样。“我都没恨你,你倒这样地恨起我来。”他感慨似的说,然后问,“这一切就只因为我是€€戎人?”
“你杀过多少大梁人?”谢善€€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