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走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
此刻清静峰上正在下雪,外面一片雪亮。
他坐在蒲团上,手捏法诀, 引动天地灵气。
清静峰上本来就被浓郁的冰灵气包裹着,水属性非常活跃。
冰水同源, 很快, 翻涌的水灵气像漩涡一样汇聚到屋舍之中。
贺清双眼紧闭, 眉头紧蹙。
不出几个时辰,那些灵气浓缩成了一粒小小的金丹, 隐隐散发着光芒, 在丹田中浮现。
金丹成, 贺清睁开了眼睛。
一扇窗户被冷风吹开,木头框子互相敲击,发出“咚咚”的声音。
起风了。
此刻夕阳西沉, 茫茫雪地洒满粉橙光辉。
在淡蓝色的天空之上,一轮残月格外显眼。
贺清从蒲团上起身,关上了窗户。
屋内暖和了许多,他燃起了一支舒缓精神的香,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熏香一点一滴地燃烧着。
温和馥郁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他想到了师尊身上冷冽的气味。
贺清的拳头渐渐握紧,拇指不自觉地在食指上用力掐下去。
屋外大风起, 温度骤降。
他站起身,透过窗牖的缝隙往外望去,黑沉的夜色中, 雪势更大。
残月隐没在云层中,光线一点点消失。
屋外隐隐有人影走动,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凑得更近, 想要看清楚。
凛冽的攻击突然飞来,贺清往后一闪,撞到了身后的桌子。
左眼眼皮上湿漉漉的,他伸手一摸,原来是流出了血。
门外的,是师尊?
……还有谁?
他随手将指腹的血擦在眼下,透过缝隙,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屋外。
可是雪势太大,朦胧了视野,什么都看不清楚。
云层被风吹散,月亮一下子显露出来。
屋外突然寒光大炽,雪地映照之下,夜晚亮白如昼,一切分明。
就像是皮影戏的幕布一样,贺清看见窗纱上清晰地映出了两个人形。
一个长发披散,身形清瘦。
手执一柄长剑,腕骨凸起都看得清楚。
宽厚的鹤氅被风吹得不住打摆,像是秋风中的树叶。
贺清一阵揪心,他看起来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一般。
而另一个人形则怪异上许多。
那人影的额上长着两只长长的角,上面分了几岔,看起来坚硬又尖锐,像是鹿角。
他的身形也非常高大,单手握一把巨大的镰刀,刃尖十分锋利。
贺清不可能见过这种模样的妖邪,但诡异的是,他非常眼熟这人的身形。
他努力回想,可死活也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人。
这人的头上长着两只诡异鹿角,要是见过,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想不起来的。
屋外,两人对峙而立。
飒飒寒风卷动衣袍,猎猎作响。
屋内,贺清眼神专注地盯在师尊的影子上,仔细描募他的侧脸。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他是什么表情。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凝华,他冷哼一声,御剑攻击,长剑化为飒沓流星,直指敌方心口。
“斩心魔,除妖邪。破!”
“铛!”
另一道黑影挥舞着自己的镰刀,轻松挡下这一击。
“你的剑,钝了。为什么?”
那道黑影走上前,轻佻地抬起眼前人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
凝华侧过头去,躲避开他的动作。
黑影伸手,抚摸着飘散在空中的白发,嗓音粗粝:“你的头发都白了,却还是这么软。”
凝华开口,一阵大风,两人的声音都卷入了风中。
贺清本能觉得不对劲,他皱着眉,努力看外面的情景。
可是外面大雪纷纷扬扬,雪地空空荡荡,只站着师尊一人,哪里有心魔的存在?
年轻的弟子舔了舔嘴上干燥裂开的皮,他侧过头,想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一些。
门里门外,一人的侧脸年轻英俊,另一个的剪影妖异锋利。
这两张脸庞,此刻严丝合缝地重叠到了一起。
一个目不转睛,另一个侧耳倾听。
“锵!”
兵戈相击,长剑划过镰刀,火星四射。
铁与铁的摩擦如尖啸的€€枭,刺耳非常。
巨镰划过的地方,地上无端升起了三丈高的红蓝火焰。
草上的雪被烤化了,很快就成了一滩水,成了蒸汽,腾腾地升到空气中。
嫩绿的青草被烈火烤得蜷缩、扭曲、焦黑,很快就燃烧了起来。
火势越烧越旺,连成一片,大火熊熊燃烧。
火焰像扭曲的蛇,嘶嘶地吐着信子,飞快地朝凝华爬去。
凝华就站在那里,四周都是燃烧的火焰,只有脚下小小的一片洁净雪白的土地。
望着眼前的心魔,他说:“你越来越像他了。”
“那么,你会舍不得杀我吗?”
好……恶心的心魔。
屋内的贺清觉得自己口中像是吞了几粒石子,涩涩的,喉咙口难以发出声音。
“你只不过是我的心魔而已。”
凝华嗤笑一声,唤出剑阵,一柄柄雪亮的长剑缓缓浮现,如龙般游走缠绕于周身。
风雪中,只见他掣出长剑,缓缓道:“心魔如何?是他又如何?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岑€€€€”
一阵巨大的黑色光芒爆开,贺清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
之后那纯黑都迅速化为了纯白,刺眼的光亮向四周辐射,贺清被巨大的冲击掀翻在地,双眼一阵刺痛。
他听见了巨木轰然坠地的声音。
听见厚冰积雪压垮了松树枝,树枝断裂砸在地面的声音。
听见飞雪像白蝴蝶一样在空中拍打翅膀的声音。
唯独听不见师尊的声音。
贺清艰难地爬起来,眼前到处都是重影,层层叠叠,难以聚焦。
他跌跌撞撞地趴在门前,终于看见了师尊。
顾流躺倒在地,目光涣散地看着天上那轮残月。
贺清只是放出精神力感知,就觉得周身冰冷,如坠寒冰地狱。
师尊的灵气竟已经逸散到这种程度了!
贺清推开门,全身冷得可怕,几乎感觉不到温度了。
可是握上师尊手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指尖特别冷。
一摸上去,一开始是烫得灼手,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针刺一样疼。
“师尊,师尊!”
贺清试图唤醒师尊,可是顾流躺倒在雪地中,没有一点反应。
他咬着牙把他抱起来,带回自己屋中,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放下师尊后一看,连自己的衣裳都被冰灵气冻结住了。
贺清将手贴在师尊的颈侧,给他输入一点水灵气,顾流周身的温度立刻升高了一点。
有用。
贺清深吸一口气,转身关上了门。
贺清走回去的时候,顾流将自己完全裹进了被子里,一点都没漏出来,密不透风的,像一个大蚕蛹。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