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 第135章

他沉声道:“天冬,将孙先生请来。”

那所有的笑意都收敛,面目又变得沉静。

孙妙应来时,便见得榻上那位君王,似乎并不有几分喜悦,反而是沉凝细思,忧心忡忡。

他心知这般情态定然没有教宁离瞧见,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将那小郎君气走,是有些什么话要问,要说。

果不其然。

裴昭沉声道:“孙大夫,宁宁这个孩子,可以留吗?”

孙妙应悠悠的看过去,语气也慢吞吞的:“陛下不想要?”

最初的喜悦过去之后,又有无数的沉思隐忧,在心中出现。这时候听见孙妙应的话,裴昭竟然有些止不住的痉挛,他勉强按捺下了来,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似乎并不在意,作为男子,孕育骨血。”

“我担心……黄泉竭。”

那三字落下,本就是心中最沉重、最黑暗的猜测。

裴昭缓慢道:“当年上皇给归猗下了黄泉竭,教宁宁身体里带出来了这毒。想来孙先生亦是穷尽心力,这才将宁宁身体调理好。我害怕他以男子之身诞育,会对自己身体有所影响。更何况……”

“我体内亦有黄泉竭。”他艰难道,“宁宁有这孩子的时候,余毒未曾清除。”

黄泉竭只能够通过娘胎带入孩子体内吗?万一还有别的方式与途径呢?他与宁离都饱受黄泉竭之苦,这个孩子,如果算时间,便是那日自己听闻宁离斩断了古琴“月露知音”,追到山间别院后怀上。

那时候,自己身上,黄泉竭未消,镜照幽明反噬未除。

两情相悦之际,肌肤相亲,鱼水交融,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更何况,那时他也不知宁离是这样的体质。

如今上皇在暗处,虎视眈眈,四周阴云将动,恰逢多事之秋,正是殚精竭虑之时。

否则,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哪里敢冒这个风险,让宁离生子!

他当然喜欢的很,可是他更担心,是否会教孩子生来便受苦楚!

第109章 枸杞叶粳米粥 上皇微微哂笑,神情晦涩难辨

109.

黄泉竭的余毒。

小郎君是那样的快乐,眉眼间都是纯然的喜悦,于是他心中的顾虑与担忧,也悉数沉沉的压了下去,不暴|露出分毫。

唯有此刻见得孙妙应,才能问出最悚然、最恐惧的问题。

€€€€会有事吗?

€€€€腹中的孩子出生后,会如少年时的他、幼年时的宁离那般,吃尽苦头吗?

殿中烛火明亮,照得他眸间似有迫人之意,执着追求问询一句答案,要教他安心。

孙妙应淡淡道:“如果有恙,那当如何?”

裴昭侧靠在榻上,那一瞬时,彷佛被冷浸浸的沉入了雪水之中,嗓子竟然开始发堵。

倘若有恙……

倘若亦生来便带有黄泉竭之毒……

牙牙学语时,想必雪白可爱,但一旦毒发,便是摧人心肝……

不对。

裴昭截断自己思绪,缓慢的冷静下来:“是我想岔了,孩子出生后,体内不应当带有黄泉竭。”

关心则乱,也或许是大病醒来后虚弱,以至于他失了平日的缜密。

眼前医者气定神闲,若真有那隐忧,如何会是现在这般泰然自若神情。

孙妙应慢声道:“那是自然,阿离体内黄泉竭早就清了,这毒若是要相传,是从娘胎中带出……”目光十分隐晦的瞥过裴昭一眼。

言下之意,那孩子又不是孕育在裴昭腹中,这种担心,实在是没有必要。

他些微凝神,转而问起另外一桩:“那他如今身子辛苦,又要动用真气替我续脉……是否会对自己有损?”

孙妙应轻轻一哂。

想要说若是有损又能如何呢?现下却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丢手,眼前这个指不定真的再没有一丝一毫希望。又瞥见裴昭那面色白得很,那并不是因为病中虚弱而现出的苍白,而是另一种因为神思郁结、心志不定而致使的虚白。

先前那情状还看过呢,只是担心宁离出事就惊成那样,若自己这时候说个重话,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心中那股子火气终于消了些,这牵肠挂肚……勉强还算宁离有眼光。

孙妙应终于道:“陛下何必杞人忧天?”

裴昭神情静默,沉凝不语。

孙妙应淡淡道:“他身体好得很,又不是什么病恹恹,做了这个就做不得那个。至于修为上的事,他自己心里有数哩。”

话落下还是没见裴昭面色松缓几分,简直是叹气了:“他一个大宗师,你担心他这些作甚……别镇日胡思乱想,清心静养罢陛下,你才是这个病人,不是他。”

裴昭闭眼,半晌,轻轻吐气道:“是我着相了。”

孙妙应轻哼一声:“想他作甚?陛下不如想想自己罢。”

他那话却不是胡说的,废功重修,本就要吃很大的苦头,以镜照幽明的凶险,倒霉些的直接经脉寸断了,从此别想说再踏入武道了,手脚无力,弱不禁风都不是没有可能。这是有宁离在边上,替他续住了心脉、经络呢,但凡换一个……

但凡换个人,也没这条路可以走了。

晚膳却是在床上吃的。

枸杞嫩叶切碎,加了薄片瘦肉,与粳米熬成的粥,又取了豉汁调味。入口软糯,又有一阵清香。

身旁是宁离亲自取了 瓷匙喂他,并不假他人之手。

他现在忌口颇多,有许多东西都不能再入膳食,便熬了粥羹先温养着。

身体易困,神思欲倦,那一碗粥还没有吃完,便已经有些困乏。

裴昭道:“宁宁怎么不吃?”

“啊?”宁离瞅了眼碗里还没有见底的粥,“这你的,枸杞叶性凉,我不能吃。”

“嗯。”裴昭点头,“是我忘了。”

有孕之人,忌口应当与他不同。

他用过一碗,不觉困倦,勉力撑着些精神,道:“宁宁,替我唤九龄进来。”

宁离点头,知道这是有事情吩咐,自己说不得不便听的,便出去使张鹤邻寻人了。

那殿中声音并不如何高昂,如果宁离想要,却是可以侧耳倾听,但是他却并无这样的想法。坐到了窗前去,迎着尚未曾坠下的夕阳,在暮色里摆弄起了物事。

萧九龄自内间出来时,视线尽头先见得小郎君安然身影,他斜斜地靠在榻上,手指拨弄着案上的摆件,神情很有几分散漫悠然。

实则宁离大多时候都是这般样子,彷佛并没有什么事情能对他造成烦扰。

他想到陛下所言之事,不免有一些心惊。然而见得宁离自在模样,又觉得理应如此。

缓步走上前去,终于见得,案上那摆件彷佛是一桩盆栽,只是下面的容器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枯木,烧火棍也似的一根,磨得光滑,只在末端轻微的探出了细细的一枝。

那生出来的细枝看上去伶仃极了,弱不禁风,怕是谁稍稍用重了力气,便会被掐断。

没听说过宁王世子对花鸟虫鱼生了兴趣哩?

这样年轻而蓬勃的少年,任谁看到他时,都想不到,他竟然身具那样强大而不可摧的力量。便如自己第一眼见时,亦然看走了眼。如今想来,心下真是愧疚得很。

便在这时,宁离侧头,道:“萧统领,你一直看我作甚?”

萧九龄与他行礼,答道:“在想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当初陛下唤我来替世子摸骨,竟然敢对世子妄下论断……还望世子原谅些个。”

宁离蹙眉:“你对我妄下了什么论断?”

那语气有些不解。

萧九龄微微一怔,忽然想起来,那时自己绞尽脑汁,编出些漂亮话语,只想着务必要将眼前小郎君糊弄过去。

可自己一心想的糊弄,宁离却半点没有听出。

也是哩。

根骨甚佳,浑然天成,莫要勉强,顺其自然。

有哪一句不对?

萧九龄拱手:“是我说错话了,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宁离心想他在奇奇怪怪的说些什么,不过萧九龄总比薛定襄看着让自己顺眼。

便见萧九龄微微沉吟:“世子,不知你是否愿意移居显阳殿?”

凤光殿。

夜色已至,芙蓉池前烟波浩渺,玉树临水,万千流光。

然而那迤逦的山水景色却照不见殿内,大殿深处,帷幕深深,烛火闪烁,忽然听得“哔啵”声响,却是灯花突兀炸开。

那一声灯花彷佛将夜色惊碎,沉寂的殿中,悄悄潜入个影子来,仍是落在暗处,看不真切。

“尚药局怎么说?”

案前男子双鬓已然斑白,半裹的衣袍颜色明黄,分明是道袍样式,但瞧着又有几分不同。

暗处响起的声音幽诡:“使人去盗取了药渣,送到宫外教大夫分辨了一番……三殿下,怕是解开了黄泉竭。”

“哦?”上皇声音不辨喜怒。

那影子答道:“前些日子,三殿下出了一趟宫,回来后尚药局便多了一位大夫。听说正是‘药王’孙妙应。”

陡然间听得这个名字,上皇眉头一挑:“孙妙应?他不是已经坠崖摔死了吗?命还真是大……还真给三郎找来了。”

影子道:“式干殿警惕得很,一切汤药,都不经尚药局其他奉御之手,全由孙妙应安排。每次熬完药后,便将药渣都也收走……这还是从树下坑里悄悄挖出来的。”

后来所得到的药渣,分辨后都中正平和,温补气血。那看着和寻常的平安方没有什么两样,可孙妙应岂会也开这种庸俗方子?果然教积年的大夫一分辨,便只会拍大|腿,高呼神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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