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 第96章

“是我师父。”

宁离回答他时头也不回,一双眼眸几乎黏在榻上那人面容上,显然是一颗心都牵系在了那处。

薛定襄点点头,不再言语,心中却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天色晦明之时,少年郎君飘然而来,一口道破了黄泉竭,更是知晓镜照幽明的隐秘。若是换旁人薛定襄定要将他捉拿、审问个一干二净,可若是出身于白帝城,那彷佛又顺理成章起来。

殿内静悄悄的,唯有冷香幽幽。

“张总管早就知道了。”薛定襄开口,肯定的语气,并无疑问。

“哪儿能呢?也没比薛统领早上几个时辰。”张鹤邻吁了一口气,面上已经不见愁云惨雾,反倒是乐呵呵的,透着笑意,“你是不知道,宁郎君不是使人去取了个匣子来么?我当时见着里面是东君的剑符,那可真是惊得够呛……”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内殿,只有宁离还在内,那小郎君显是舍不得,半点也不愿意走。

薛定襄开口想问,这是否便是张鹤邻格外亲近宁离的原因,然而话至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多此一举罢了。便是教他自问,得知宁离身后是厉观澜,心下也不自觉放怀些许。

“冬至那时陛下遇刺后,底下人去查探过,蓬壶只怕与大安宫有牵连。”薛定襄道,“确然不如白帝城超然物外。”

张鹤邻心有戚戚焉,转瞬又有忧虑:“李观海远在登州海外,应当不会踏入中原罢……”

“难说。”

两人顿时一默,齐齐望向宫城北方,察觉对方动静,一时对视一眼,倒是都笑了。

大安宫如今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莫堕了自己人士气。

“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鹤邻道,“如今担心那有的没的作甚?有你和萧统领在,想来定能保陛下无虞。”

这时候,依稀听得脚步声从里间出来,两人默契住口,闲聊他事。

薛定襄忽然道:“只是我没想到,他原来是厉观澜的徒弟……厉观澜一世英名,怎么养出了这么个弟子?”

“薛统领想岔了……”张鹤邻摆手道,“宁郎君赤子心肠,天质自然,正是袭承白帝城之风。”他彷佛刚发现一般,笑着回过头去,“您说,是也不是?”

宁离:“……”

裴昭终于醒过来的时候,鼻端只嗅到了一股绵延的香气,并不陌生的,清冽,而又微微有一些辛辣,彷佛幼年时常常陪伴于身。他静静回想些时候,恍然想起那是幼年时在净居寺曾彻夜不息的,只是又有几分不同。他勉强动了动手臂,这响静已经将一旁人惊动,立刻就听得欣喜声音:“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原来张鹤邻就守在他身边,几乎喜极而泣:“您若是再昏迷下去,奴婢可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入目昏暗,帷幄织锦是日日醒来常见的,原来是在式干殿内殿……

裴昭沙哑道:“朕昏迷了多久?”

张鹤邻道:“约莫有一日半。”

裴昭又道:“大安宫如何?”

张鹤邻微愣,旋即回神,迅速答道:“薛统领使武威卫团团围着的,暂且没有异况。”

“……宫外什么情形?”

张鹤邻报了几家的名字,只道是有异动的皆已经被拿下,关入天牢等待发落。

那一并的处置都是先前早已定好的,在裴昭昏迷时,亦然井井有序。裴昭“嗯”了一声,缓缓又闭上眼睛。他此刻虽然是醒来了,然而身体深处仍然有疲累占据不散,浑身发湿发汗。他情知自己身体状况,并不以为意,然而闭目又觉出几分异样。

“这次换了药吗?九龄又寻了什么物事来?”周身竟只有疲惫,并不觉得阴冷跗骨。

张鹤邻道:“并不曾换药,只是世子点了碧海燃犀灯,如今正在殿里悬着。”

无怪殿内会有清冽幽然的香气。

原来是那盏灯。

世子……又是哪个世子?

裴昭大病初醒,思维其实有几分不济,勉强问了张鹤邻几句,渐渐又要涣散了,只慢慢忖着,哪家的世子,竟还被容忍这样放肆。忽然间心头一跳,若有灵光滑过,便在这一时,耳尖捕捉到风风火火脚步声,那人走得极快,几乎是一阵风一般,晃眼便扑到了他跟前。下一刻,胳膊被紧紧攥住,几乎要发痛。

“行之,你可醒了!”

烁烁烛光映过来人面容,不掩急切的少年郎,彷佛一道光闯过了重重晦暗,照亮这一处帷幕深深的天地。

“宁宁。”裴昭心中一诧一异,旋即,却又有惊喜,似流水一般汩汩在心间化开。莹秀面容一如分别前所见,只是无端端的,觉得好生憔悴。他再一定神,却发现并不是自己错觉,下颌尖尖,彷佛是都瘦了。

“怎的了,没有好生吃饭,谁把你饿着了?”

宁离:“……”

宁离瞪了他一眼,怎么也想不着,这人大病刚醒,第一句就是拿着自己打趣。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担心的,想要挪开眼不看他又舍不得,连声喊道:“李奉御,李奉御,行之他醒了,你快来看看!”

李奉御胡子花白,步伐却浑不似老者的矫健,只是给裴昭把脉时,还是颤颤巍巍的。

几双眼睛都把他给盯着,尤其是宁离,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言语。

“陛下感觉如何?”李奉御本想问是否还有恶寒、疼痛、发冷、发湿,触及了裴昭目光,又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裴昭道:“还是老样子。”

他刚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手背被紧紧握着,宁离一瞬也不瞬的将他望着:“什么老样子?行之,你还有哪里难受,头还晕不晕,还想不想咳,还觉不觉得冷?唔,你到现在也没有咳,应该是好些了罢?”

“……”

顿时宁离一连串的问了一大堆,还有些重复颠倒的,裴昭纵使是疲累未散,也被他逗得有几分想笑。他缓慢回握过去,感受到那只手立刻与他相扣,温声道:“我不冷。”

李奉御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黄泉竭的毒暂且压制住了,在陛下的体内形成了平衡,只要不打破,短时期内没有大碍。容臣开个温阳解毒的方子,先调理一番。”

宁离立刻点头称是。

这平安方又能有什么用?裴昭心下发倦,只是迎着宁离殷殷的眼眸,到底是没有出言反驳。

他握着掌中的那只手,凝神端详着宁离面容,低声道:“宁宁,你有多久没有阖眼了?”

宁离含糊道:“也没多久……”

一眼便知道,是企图蒙混过去。

裴昭想要抽出手臂,却有几分无力,更何况正被人紧紧握着。他轻轻扯了扯,教宁离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地放开了。那声音低低的:“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手中空荡荡的,宁离有一些失落,但还是听话地放开。只是裴昭却不说话,目光温静。他心里有几分不解,又有些发懵,只知道扶着裴昭的手抬起来,忽然间面上一暖。

宁离奇异的醒悟过来,乖乖地低下了脑袋,贴在裴昭掌心,只感觉裴昭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眼睫,又将他的双目拢上:“我什么也不要,宁宁,去睡罢。”

“可是……”

“没有可是。我知晓先前你心里担忧,但现下我已经醒了。”温|热的吐息就在他手心,裴昭柔声道,“你这样强撑着,难道还要教我也担心?”

他唤了一声:“鹤邻。”那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内侍立刻又上前了来,熟谙君王心意的帮腔:“郎君快去歇歇罢,您前日里至今,都没合过眼呢……这里有奴婢们候着,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终于是教宁离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张鹤邻奉上桂枝葱豉饮,服侍他喝了半盏。裴昭其实并不喜这辛辣汤药,但他天生克制使然,并不曾放纵自己的任性。

裴昭浅阖双目,终于问道:“宁宁怎么在这里?”

张鹤邻仔细解释一番,原来那日裴昭在殿前昏倒后不久,宁离就出现在了式干殿前,前后甚至没有用到一炷香的功夫。

“当时世子彷佛天外来客一般,忽然就站在了殿前的玉阶上,信誓旦旦说您出了事。禁卫没见过他,团团将他给拦住了,不许他进来。”张鹤邻回忆道,“奴婢当时守着陛下,听人通传几疑是听错了。出去见着世子时,都唬了一跳……陛下您不知晓,那会儿世子看上去慌得很,平时那么爱笑的人,眼泪都含上了,只问您是否还安好?一定要见您。”

“奴婢从不曾见过世子这个样子,于是做主将他放进来了。果然世子有办法。您闻见了这殿里的香气么?便是世子点亮的碧海燃犀灯,原来从前都弄错了,原来这灯的灯油最好得用纯粹的鲸脂。”张鹤邻语气又是惋惜又是后悔,“若是早些时候知道就好了!也不用粗陋的用那么久,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只是不知道,世子是怎么知晓您出事的。”

裴昭心中过了一遭,轻吁道:“是剑符,两者之间有感应。”

张鹤邻并不曾修习武艺,是以不明白,但是裴昭只听他说便知晓了答案。他伸手探入了自己怀中,果然触及一张薄薄纸符,他心下明悟,轻轻拈出来,却是一愣。

“啊呀……”张鹤邻惊呼,“这,这是怎么了?”

那张蝉翼一般的剑符上,已经不见得任何墨笔,曾经柔白似玉,而现下,轻薄,发脆。若非早前曾亲眼见过,几乎要以为,不知是从何处剪来的劣质纸笺。

“东君给了他剑符,用以防身。”裴昭轻声道,“效力已尽,便要化作灰飞了。”

他握着那张薄薄的笺纸,恍然又想起来另外一张。

冬至那时,滁水河畔的渡口,惊鸿一瞥便不见,后来,他便在别院里遇见了折梅的小郎君,笑语琅琅。

可那时他不知他。

可如今九重宫阙深如海,举目唯见,凤阁龙楼,雕栏玉砌。

建康宫为帝国的中心,而式干殿正是皇帝的寝宫。

一时裴昭心口有些发闷,终于问道:“……他有问什么吗?”

张鹤邻尚还沉浸在主君醒来的喜悦里,闻言道:“不曾。”又省悟过来是裴昭在关心宁离,顿时连连点头,喜滋滋道:“哎哟,奴婢这脑袋……先前与您说过呢!世子一直问您的病情,问李御奉要了过往的脉案,读了许久呢!您当时睡着,世子就在外间读脉案,谁来劝也不肯听呢。

裴昭:“……”

他要问的又哪里是这个!

只是与这瞎操心的内侍说也没得说,指不定又要被反劝上一通。

裴昭一时不语,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70章 神仙粥 面上却微微一笑:宁宁可有什么要问我?

70.

宁离原先是还想将裴昭守着的,可是他确实也累得很。他如今能调用的真气不太多,可裴昭却是实打实的入微境,反噬起来非同小可。纵使宁离用碧海燃犀灯压制了黄泉竭的毒性,可是再想要压制镜照幽明的反噬,也没了任何取巧的办法。

无非是一力破万法。

以硬碰硬,只要他想,自然没有他做不成的。但同时,对他的消耗一点儿也不小。

先前宁离强撑着精神去看脉案,此刻知晓裴昭醒来了,心神一松,将将才沾着床,便已经睡着了。

醒来时候已经天光大亮,隔着纱帐也能辨得明亮日头。宁离原以为自己还要择床,哪知道是睡得人事不知。他拥被半晌,体悟脉络间真气流转,不觉轻轻“咦”了一声,抬手不慎扯着了帘€€。

外间是有人候着的,笑着道:“世子醒啦,奴婢可否进来?”

宁离应了声,果然见得两名侍从进来,都不是陌生面孔,从前在别院里曾经见过。那时他并不曾注意,此时再看,果然是一并的面白无须。

……当是宫中内侍。

内侍端了水来,要服侍他洗漱、更衣,宁离挥手说不用,便俱在旁安静候着,悄无声息,一看便知道,被调|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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