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 第59章

时宴璇欲言又止,鬓发间步摇垂落珍珠微微晃着,终于说道:“我瞧着,彷佛像是沙州宁氏的世子。”

“宁王府……”隋七娘先还是不解,刹那间反应了过来,不免杏眸微张。

乖乖,那可不正是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一位么!

此时这位沙州宁氏的小世子,正跟随大流进入宝殿。

殿中檀香缭绕,气味沉郁,四壁描金彩绘壮阔恢弘,当中一尊佛像端居于莲花台上,结跏[jiā]趺[fū]坐,嘴角微翘,观之慈蔼可亲。

宁离赶鸭子上架,被迫做了那队伍的当头,先前引着他来宝殿的知客僧,此刻便在他身边,却还要微微落后一步。如此,隐隐间竟有些宁离为众人先的态势。他示意那知客僧上来,知客僧也不肯上前,彷佛是其中有什么他并未察觉的因由。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宁离从前庙也不曾去过些,就更不要说这般的佛会了。

那殿中早有人在,当中僧人身形高大,五官圆阔,本是一副威严相貌,却目中含笑,遥遥的望来,竟然有些欣慰的意思。

宁离被他一望,反倒是生出了些迟疑来,只怕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那是先前分别了的五愧大师,原来在宝殿中将众人等着,可是此时此刻,为何要这般将他望着?

众人皆在向前,而他为当头的那一位,别无他法,只能徐步行去。可他这是被临时拎来的,又怕哪里做得不对、一不小心穿了帮,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求助,目光朝着五愧投去。

五愧被他那般望着,一时间,心中倒是一怔,生出些诧异来。

浴佛这等盛事,难不成宁氏的小世子从前竟未经历过么?沙州的仙岩寺,也是一方翘楚的,怎么着,也不应该呀……

然而尽管微微诧着,见着宁离向着他求助,五愧心中,更生出了一分亲近来。只当他是年少面嫩,当下目光微移,朝着一旁示意。

于是宁离身边,那原本稍稍落后了一步的知客僧,脚步一动,立刻上前了一步来。

“宁离师兄……”

原来殿前诵经完毕了之后,下一步要做的,是上香浴佛。

甘草茶煮成了香汤,为释迦像沐浴。

五愧大师正是建初寺的住持,这等盛事,当由他来主持。

宝殿之内,但听他缓缓念道:“虔€€[ruò]宝香,供养本师释迦如来大和尚,上酬慈荫。所冀法界众生,念念诸佛出现于世……”[1]

五愧一字一板,声如洪钟,甫一入耳,宁离便察觉了些不同。只怕是内蕴了佛门狮吼的功夫,大殿之中,余音缭绕,指不定还要穿入云霄。

原来佛门讲经,竟然是这样的么?

宁离颇觉新鲜。

佛经宣毕,先前那知客僧取了香来奉上,五愧上香而三拜,尔后又唱浴佛偈。

一并僧众,尽跟于其后。

宁离居于首位,悄悄瞥着知客小僧的动作,一一做来,有模有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不经意回首时,才吓了一跳,原来身后的僧众,竟然十之八|九,已然东倒西歪,只有些许僧人,此刻还端整着。他不禁去看五愧神色,却见五愧对此情况,彷佛已经习以为常。

大殿之内,歪斜一片,颇有些不整狼狈。旁人或道有亵佛陀,五愧却半分不觉得有如何,此刻他的全副心神,皆系在宁离身上。眼见着宁离从头到尾,未有什么纰漏,亲眼看了举止风度,心中不免更感叹几分。

今日乍见,他其实有些冲动,可未想结果,却如此令人欣慰。

天意如此啊!

宁离迎着五愧目光,登时间,心中一跳,产生了些不妙的猜想。

五愧大师这该不会是被他给糊弄了,想把他拎去学佛罢?

那可使不得啊!

殿中摆有灯盏,盏盏如莲花之形,静待僧人取走。

香汤洗沐之后,先前歪倒的僧众们似是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一一取着,朝着宝殿后行去。

宁离立在原地,耳边听见五愧问道:“小郎君还不取么?”于是终于取了一盏,亦行往殿后。

先前那知客僧也提着莲花灯,亦步亦趋。

宁离悄声问道:“现在取了这灯,是要去做什么?”

那知客僧答道:“这些灯都要挂在浮屠上。”

建初寺中本有宝塔,宁离从前来时,远远地也见过。只是,在已经见识过净居寺那座流光溢彩的琉璃塔之后,建初寺的浮屠,说不得,就显得朴素了些。

他提着灯走出大殿,脚步却微微一顿,只因着四面暗处中,彷佛有些目光,正悄悄朝着他投来。

此时四旁,皆是先前在宝殿中浴佛诵经的僧人。

宁离不免些微汗颜,他也知道,自己顶着这一头青丝,走在一堆脑袋光溜溜的和尚中间,其实突兀的很。当下瞥到边上,压低了声音:“打个商量,你替我将这盏莲花灯挂到塔上,行不行?”

知客僧顿时摇头:“那怎么成,师兄如今提着的,是净居寺的灯。”

宁离:“……”

原来还有这么些讲究?

可他压根不是净居寺的人啊!

宁离道:“你且听我解释……”

捡了一截说与知客僧听了,知客僧是半点不信,一双眼睛里,透露的清楚明白:“宁离师兄,你可不要消遣我,我底下看得清楚得很,你是与归喜禅师一道来的。”

宁离只猜这里面的大问题就出在归喜禅师身上,否则,就不会像先前那般,稀里糊涂的被拱到了前头。

他点了点头,十分好问道:“是,我与归喜禅师一道来,这之中难道有不同?”

知客僧甚是疑惑的将他望着,这一回,目光终于变得不解:“归喜禅师已经好些年都没有出过净居寺了,从前的佛会,也是次次缺席。”

而今日,归喜禅师破天荒的来了建初寺一遭,且还非孤身一人。

这教人如何不看重?

何况适才大殿之中,师父曾以狮吼功讲经。他观这位小师兄,除却未曾剃度,看哪里……哪里都好得紧呐!

宁离一时听得愣住,险些以为这知客僧是在说笑。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觉得这些联系在一处,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当下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知客僧道:“难道我还要骗你不成?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果没有错,也有好些年头了。”

可是……

昨夜里,行之不是与他说,今日建初寺有佛会,是以托了归喜禅师将他带出宫么?

倘若归喜禅师当真久避不出,行之又是如何将他说动?

宁离低低的“啊”了一声,甚是困惑不解。想来应是行之的地位特殊些,是以将归喜禅师请动。到此时,他又觉出些细微的不同来。

眼见着跟前的知客僧面善且甚好说话,宁离问道:“那净居寺里旁的人呢?”

知客僧欲言又止,彷佛有些踌躇。

宁离这一瞬福至心灵,连忙示意知客僧,与自己一同往边上偏僻处站着,避开了旁的僧众。

松柏孤直,院墙悄悄,几片流云散淡。

知客僧仍有迟疑,彷佛不知是否可以开口。

宁离见状,放软了声音:“这位师兄,我着实好奇的紧,你能不能悄悄告诉我呀?我不会朝外说的……”

知客僧不免双手合十,拈紧了手上的莲花灯。好一会儿了,终于说道:“净居寺为皇家寺庙,本在宫墙之内。仁寿年间,上皇似是有一些不喜……是以渐渐地就少了往来。”

上皇?!

没想到在此处又提及那个老皇帝,想起他荒|淫|无|道、昏庸无耻的行事,宁离一时间也不觉得奇怪。

宁离悄声道:“难道是触怒了上皇?”

那知客僧点了点头:“应是如此。”

说起来,也甚是唏嘘,元熙年间,净居寺风光何限?未想时移事转,仁寿一朝,却黯淡沉寂了下来。

“上皇崇佛,当初便是他一手主持,在净居寺里修建了琉璃塔。只是不知为何……彷佛生出了些龃龉,从前还常常见着的,后来便很难见面了。”知客僧摇了摇头,“这话我其实也不应与你说的。”

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拈着手中的莲花灯,不知是想到了何处,目光中有几分怀念与黯然。

宁离教那目光触动,不觉问道:“……可是有你相识的师兄,也被拘在其中么?”

知客僧叹道:“算不得认识,不过神往罢了。”

虽身居佛寺之中,但他也知道眼前这位小郎君的身份,轻叹道:“宁离师兄是沙州人士,应当知晓,当年沙州送了许多佛经到建邺里来……俱是一并送入了净居寺的。”

宁离此前从未曾听说过这一遭,心中不免“咦”了一声。但他到底出身沙州,隐约间有些猜测:“可是仙岩寺送来的?”

“我也不知。”知客僧摇头,“许多梵文典籍都被送去了净居寺,由寺内的一位师兄译出,再送与建邺。我从前问过师父,那位师兄佛法精深,为何佛会从不见他前来?师父只是摇头,让我不必再问。后来再想,他那般的造诣,却也被困在净居寺内……”

一声绵长叹息,知客僧面上,叹惋意味,几乎满溢。

便是宁离听着,都生出了一种可惜,不免问道:“他如今还在净居寺里么?”若果是的话,或许改日他可以前去探望。

谁知这一语落下,知客僧却是满脸苦笑,摇了摇头。

“后来便没有佛经送来了……我去问师父,才知道,那位师兄已经悄然圆寂了。”

42.2

宁离些微怔愣,不想竟是这般的结果,彷佛一并有惆怅涌上,低声道:“原来是天不假年。”

知客僧叹气:“可不是么?”

说话间的工夫,已是沿着院墙,绕到了浮屠塔前。宝塔巍巍峨峨,高|耸在云端之下。

许是僧众们渐渐上塔,数处已见得灯盏轮廓。莲花模样在檐角下无声燃烧,煌煌煊煊,次第错落,恢弘有若明辉万色。

宁离若有所思。

建初寺本为江东第一佛寺。

元熙之时,想来声名亦是崇隆。

他问道:“为何当初那座琉璃塔,不是修在建初寺里,反而是去了净居寺?”

知客僧道:“因为那时,寺内的浮屠已经屹立有百年,经战火而不倒,总不能推了这座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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