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来吧。”宁离说,“他们都并不属于我。”
姚光冶还想劝,被宁离十分坚决的拒绝了。
他心想,毕竟姚先生并没有修过武道,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窍……其实也很正常。
没关系,总是会回来的,宁离心想。闹一时的脾气也就闹了,总不可能真离家出走。他虽然想弄明白,但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大不了他就回夔州去,到时候总不能还躲着他吧。
宁离是一个很能自我开解的性格,自建初寺时就想要找剑,找了半天却没有收获,他也并不慌张。
这些剑虽然与他无缘,但是也要好好地保护着。本来他是想要吩咐姚光冶全部收起来,但是一转念,又有了别的想法。
“陵光呢?”他道,“教他过来罢。”
“世子要唤他来做什么?”
“陵光习武。”宁离随口道,“我记得他还没有佩剑的罢,缺了趁手的兵器,那怎么能行。”
陵光原本就在屋外,听完了这般传话,顿时一愣。库房此前他并未来过,此时此刻,明珠高悬,照出那面整齐剑匣,蔚为壮观,教他也怔怔。
剑气纵横,恰若秋水澄泓,清冽逼人。其中有好一些,都是他从前只闻过名的。
“……郎君当真要赐剑与我?”陵光语气颇为艰涩。
宁离点头:“难道我还要骗你不成?你去罢……看看到底哪一把,与你有缘。”
陵光轻声说:“若为郎君赐,便已平生了缘。”
至于究竟是哪一把剑……却并不那么重要了。
22.2.
夜深更阑,疏月半挂。
小蓟半夜里困起来,口里干渴,想去倒水喝,转头却见着窗前立了个人影。
他被唬了一跳,险些碰倒了案上的烛台。饶是如此,也发出了极大的动静。
他手指指着,哆哆嗦嗦,险些尖叫出声,直到听见了声音,一颗心脏才安定下来。
“郎君?”小蓟惊魂未定,“你什么时候起来了,怎么站在窗前,好生吓人?”
“吓到你了吗?”
“有、有一点……”小蓟是真的被吓住了,忙忙的点亮了灯,一团火光,终于驱散了黑暗蒙昧。他道:“您口渴了吗?”
……并不是。
宁离是半夜突然惊醒的,并没有什么来由。
宁离说:“我心中有些不安。”
小蓟没有听清,抱着灯过来:“郎君,怎么了,您说什么?”
宁离轻轻的“唔”了一声。
小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奇怪道:“郎君,您在看什么?”
他看见宁离朝外张望着,可随着宁离的目光看去,只有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夜色里只见得一点零零碎碎的光火,星罗般散着,宁静而又平和。
这样的夜晚,屋外飘着雪,屋内烧着炭。偶尔哔啵的火星融化了冷意,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两样,正适合好梦到天明。
可小郎君怎的会突然惊醒了?
小蓟揉了揉自己困顿惺忪的睡眼,凑到宁离的身边:“郎君,您做噩梦了吗?”
宁离敲他脑袋:“你当我是小孩呢。”
“哦。”小蓟讪讪。
可他的确想不出来缘由,从前也没有过呀。
“……您想家了吗?”
“已经想过啦。”宁离摇了摇头。他的确很思念阿耶,可是让他猝然惊醒的,却不是这一桩。
他低声说:”你感受到了吗?“
小蓟十分困惑的把他望着,等待着他的解答。然而这个时候宁离已经侧过了头,看向了窗外辽阔深重的夜色。
夜幕深浓如蓝,彷佛泼洒染就。
……感受到了什么?!
小蓟并不明白。他只能站在小郎君的身侧,将他家的小郎君给望着,又顺着宁离的目光,努力的朝着外面看。
夜里的风起了又停,只有雪花无声无息的落下,在庭院里覆了一层薄薄的白。月光垂落,让整个庭院都带上了一种霜白的冷色。
那或许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他听到宁离轻轻的声音:“雪里有杂音。”
杂音?
小蓟更加糊涂了:“哪里有杂音?”他竖着耳朵,也什么都不曾听见。
可是宁离却不回答了。
忽然身后一阵动静,小蓟险些又被唬着了,连忙回头看过去,只见白腿小隼内内室里冲了出来。
小小的一只鸟儿拍打着翅膀,在茫茫的夜色中化作了一点孤影,转瞬便消失不再。
22.3.
一墙相隔的庭院,此时悄然无声。
万籁俱寂的夜,忽然听闻扑啦啦声响,张鹤邻猝然回头:“……谁?!”
本还以为是刺客,没有想着竟然是一道熟悉的影子,黑白相间。
若果说平日张鹤邻还算得有耐心,也愿意逗一逗这小隼,那么此时此刻,他当真是没有半点心情。
又如何有心情?全副心神,都寄托在裴昭身上。
看似疏疏落落的庭院,其实被守得密不透风,大概也是因为这只小隼是裴昭养的,所以才成功的飞了进来,没有半途被暗卫击杀。
小隼并不理会,扑棱着翅膀,一头闯进了屋内。
张鹤邻只皱眉。
内室的案上,此刻正搁着一只淡黄色的竹篓,而小隼不偏不倚,正停在那竹篓之上。张鹤邻见了这般情形,心中也是稍稍被唬着的,心道,哎哟,这是做什么?这竹篓子里的东西万般要紧,你可糊弄不得!
小隼自是不解,仍旧在那竹篓的盖子上立着。
本应该是死物一样的竹篓,此刻却不住的震动着,细看来,彷佛在发著颤,也不知道是真的活着,还是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小隼歪着脑袋,好奇的将床榻上打量,素色的幛幔后,是一张并无血色的清峻面容,或许是听得他的动静,此刻微微的抬起眸来。
那样的动作,彷佛都要消耗极大的力气,但也依旧将这不速之客给辨认了出来。
歪头歪脑的家夥,从来都来无影去无踪,惯爱调皮捣蛋些。
“……芝麻糊?”
“啾!”小隼啼鸣了一声,彷佛是回应一样。
张鹤邻过来,促声道:“哎哟喂,你这小祖宗,怎么大晚上的又来了呀?乖乖些,快去睡罢……”
这样哄劝,小隼自然是不理会的。
它本来也不通人言,就在那竹篓的盖子上立着,只有方才裴昭唤它时,才轻轻地啼鸣了一声。
乖乖生生,不吵不闹,彷佛间竟然觉著有些灵性。
“鹤邻,取些青枣来。”那声音微微喑着,吩咐的却是这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青枣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小隼呢……
张鹤邻心里本就焦急,简直是火烧眉毛,嘴唇里都要生出了燎泡,再一听,裴昭竟然顾着的是这个,一时间,想要劝说两句,又知道无用,咽了回来。
“主君……”他到底是吩咐了下人,取了青枣过来。
。
裴昭目光掠过了跟前停着的这只小隼。
他想问,这几天,是否都在外面野惯了,又想问,是不是主人有了些事情,教它这深更半夜的飞过来。
从前再晚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总归夜里会回到隔壁院子里。
今日却闯过来了。
然而终究是什么也没有问,克制住胸中逆涌的血腥,经脉间鼓噪的寒流,已经快要耗费尽他的精神。
青枣已经盛在了盘中,还有干净的清 水,然而小隼什么也不肯吃。
它似乎就真的只是在这个夜晚过来而已,只是想要飞到这里看着。
张鹤邻说:“……或许是有些刁食。”
罢了。
裴昭心道。
总归枣子已经取来,若是腹中饥饿,那小隼可以自便。再不济,在自己这边过的不够快活,还可以一振翅膀,飞回隔壁院子里去,从来都并不止拘泥在这一处的。
活泼爱笑的小郎君,也会把它照顾的很好罢,而不是像他……
这样想着,心中又有一种疲倦升了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最忌心疲。
乍然的神念晃过,一时之间难以支撑,裴昭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鲜血凝结作了冰€€。
而那搁在案上的竹篓,更加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此刻已经再拖不得,然而那小隼栖息在竹篓的盖子上,却不肯离开。
它彷佛是已经明白那竹篓里究竟放着什么一般,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了压舱的石头,不教张鹤邻靠近。张鹤邻伸手了过去,竟然差点被狠狠地啄了一下。
张鹤邻原本心中就不愿,那竹篓里装着什么,没有人能够比他更明白。而裴昭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他更是再清楚不过。
过往十四年,已经是经历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是险死还生,教人万般不忍。
但凡有旁的法子,但凡没落至今天的境地……
张鹤邻终于斥道:“出去。”
小隼不肯让,恰此时,竹篓的深处,陡然传来了“嘶嘶嘶”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