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撞倒后也没着急哭,只是像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看了看倒转的天空,然后才想起来扯着嗓子嚎啕。
而赶在那之前,闻时颂已经把他拉了起来,并捂住了他的嘴,急中生智的说:“你不哭,我就带你去小厨房偷吃明天的点心。”
沈里那段时间在闹牙疼,每天能吃的点心都是有定数的,几乎可以说是顺便就被闻时颂拿捏住了。
他在他的手掌心里猛猛点头,转瞬就忘记了被撞倒在地的痛苦。
毕竟……
他穿的真的蛮厚的,十分抗造。
闻时颂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庆幸着沈里的好哄,以及不怎么爱带宫人的习惯,一边也真的遵守承诺带着沈里翻去了东宫的小厨房。
小厨房这会儿没什么人,因为是宫人集体吃饭的时间,只留下了一个灶上的小太监,正倚在暖烘烘的台前打瞌睡,从小就开始跟着大师傅习武的闻时颂很轻松就拿到了沈里想吃的栗子酥饼。
拿到点心后就迅速撤退,两个小小的郎君狂奔在檐下的长廊上,任由冬日的冷风疾驰过耳边,吹的笑脸生疼,却别提多刺激了。
沈里有饼万事足,偷吃偷的十分开心。
闻时颂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的脸庞,心想着老天可真不公平,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眼前这个小矮子凭什么笑的这么开心?他非要给他找找不痛快。
但沈里却没有生气,他被人捏脸都捏习惯了,还会主动凑上前去贴贴,只小声问他:“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开心。”
闻时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鬼使神差把他看到的事情换了个说法讲了出来,故事的主语是,我有一个朋友。
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我。
可惜,小时候的沈里是个小笨蛋,他完全没有听出来,只是努力帮闻时颂这个子虚乌有的朋友出了一个好主意,他说:“那如果你的朋友或者你觉醒了能治愈他人的血脉,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闻时颂一愣,好一会儿才说:“你以为血脉是你家开的啊,你想觉醒什么就觉醒什么?”
“可是我们人多啊,人多力量大!”沈里认真对闻时颂说,“我也会帮忙一起帮忙想的。”
后面他是怎么回答的,闻时颂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但总之他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时候他满心想的还是他要觉醒治愈系的血脉,帮助他的皇兄消除病痛。
后来……
两人旁边边桌上由多个铜壶的漏刻,发出了滴滴答答的水流声,那是时间缓缓流逝的声音,声声悠长,仿佛穿透了朱红色通柱上的光影。
想了不知道多久的闻时颂,最终还是对沈里点了点头。
是的,他不想觉醒血脉。
大概是在这个人人都对血脉力量趋之如骛的世界里唯一的怪胎。
但闻时颂也必须承认,他不想觉醒血脉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品格,伟大的理想,甚至也没有任何心灵的鸡汤在其中熬煮,他只是单纯觉得:“当我以普通人的身份击败那些自以为傲的血脉觉醒者时,他们的表情总是百看不厌。”
觉醒了血脉,并不代表着这人的脑子也会有所提升,该蠢的还是蠢的一塌糊涂,却偏偏因为自己拥有了别人没有的力量而觉得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
在闻时颂看来,那只会让他们显得更蠢。而他天生恶趣味,很喜欢看这些自以为是的蠢人在意识到自己玩不过一个普通人时的崩溃。
那真的有趣极了。
说完之后,闻时颂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对沈里说的好像有点多。一如他之前说的,没有人会想要暴露自己内心的黑暗。他也不例外。
只是他并不会对沈里灭口,甚至很拧巴的在说完之后反而觉得痛快了,开始等待沈里的反馈。
他想知道沈里对他的这个想法是怎么想的。
那沈里是怎么想的呢?
他当然是开心的觉得他找到了他金手指时灵时不灵的原因啊*,他觉得这是因为只有在对方想要觉醒的时候,他才能够触发那个按钮。
所以他找不到闻时颂身上的觉醒键,因为闻时颂根本不想觉醒,非常坚定的那种。
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人的想法总是会变来变去的,不是吗?好比小颜夫子,他肯定就属于反复横跳的那一类,被人霸凌的时候会很厌恶带来了这一切的血脉力量,开始不想觉醒,等冷静下来之后,又会觉得还是应该拥有力量,至少要拥有反抗的能力与底气,又想要觉醒了。
自觉破解了一个世纪难题的沈里十分高兴,完全没有get到某阴暗大蘑菇敏感而又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至于闻时颂……
在面对沈里时,他总能自我开解的很好,他表示,沈里没有回应就是个好回应啊,至少这说明沈里没有被他阴暗的内心想法吓到。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闻时颂成功把自己哄好。
在第二天的早膳桌上,闻时颂还不忘对沈里耳提面命:“记得我昨天说的吗?”
沈里睡的稀里糊涂,满脑子浆糊,头正一点一点的在圆桌上打瞌睡,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昨天上了课,今天还要上课”的痛苦,哪里还能记住闻时颂昨天说了什么呢?
闻时颂也没生气,因为他早就猜到了,他也不介意多说几遍给沈里洗脑:“觉醒条件让对方自己准备!”
他虽然不想觉醒,但不代表着他就不知道这件事在大启有多珍贵了。
“不让他们给你千两万两的黄金就不错了,还让你花钱,凭什么啊?上辈子欠他们的?”
超小气的闻太子一想到沈里给颜仲卿送出去的那些礼物,就还是心里很不平衡,沈里除了他手叠的那倒霉青蛙,还什么都没送过他呢!颜仲卿他凭什么?!
事实上……
小颜夫子这些天其实也在困扰,该如何拒绝沈里这份汹涌而来的友谊。
他因为自身的容貌,实在是招惹过太多不知所谓的狂蜂浪蝶。也因此,颜仲卿是能分辨得出来,对方接近他到底是想要和他发展点什么,还是真心实意只想和他当朋友的。
沈里明显属于后者。
颜仲卿甚至怀疑这位太子妃到底有没有开爱情这一窍。
不过,这这个问题困扰的只是太子,不是他,并没有那么忠君爱国的颜大人完全不担心太子爱情之路的死活,只认真烦恼着自己的友情。
说真的,太子妃交朋友的方式,在颜仲卿看来实在是有些壕无人性。沈里觉得自己送礼送的很隐晦、很日积月累,但是讲道理啊,谁会每天上午送一个礼物,下午又送一个,隔天再一下子送个两三份啊?
只这么几天,小颜夫子就收到了不下十块砚台,八套毛笔,以及不知道多少张的徽州纸。
没有一件是便宜货,也没有一件是能让家中清贫的颜大人半夜睡好觉的贵重礼物。能不能还清这份人情甚至都已经不是颜仲卿在思考范围内了,他想的更多的是……
该怎么不让太子派人来暗杀他啊。
他知道他和沈里之间清清白白,但再这么送下去,太子肯定就不会信了啊。以他对那位暴戾太子的了解,对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可不收沈里的礼物吧……
超级内耗的小颜夫子又会觉得会过意不去。别看他这个对人拒之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多么擅长交朋友的人,虽然一开始被沈里入室抢劫一般的态度吓到了,但内向的人就是这样的啊,他们基本都是靠外向人主动捡来当朋友的。
适应着适应着,小颜夫子现在其实也挺开心能够拥有沈里这么一个脑子不够聪明的朋友的。
是的,他说了。
这位太子妃真的不算聪明,甚至都没有办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难过,什么都一清二楚的写在脸上。之前那些什么太子妃工于心计的传闻到底是哪里来的啊?
他真是奇了怪了。
咳,总之,作为一个自己本身就很爱多想的人,颜仲卿最不喜欢就是和另外一个多思的自己相处,那太累了。
和沈里在一起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这位沈家郎君就像一本摊开的书,超好解读,也基本听不懂别人话里的弯弯绕。和他相处起来真的很舒服,是那种你不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他就会多想的舒服。
颜仲卿只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觉得他明白了太子为什么要力排众议的迎娶这个差点和他皇兄成婚的人,如果换做是他,大概也很难放手。
总之,该如何拒绝沈里的壕无人性,又不让对方伤心呢?
小颜夫子思前想后不得其法,一晚上辗转反侧,还忘了关窗,导致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整个人头重脚轻,大脑恍惚。但他还是敬业的坚持在夜色中起身更衣,要赶在开坊门的第一时间出门赶去皇宫。
颜仲卿的老家在江左,家里没什么钱,所以他至今还是住在租来的郊区小院里。
郊区的房子便宜,但离皇城就比较远了,为了赶上每天给太子妃上课的时间,小颜夫子也是拼尽了全力。
但今天他却连家门都没出去,就轰的一声倒下了,幸好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很快就被合租的同窗发现了不对。是的,他这个小院还是合租的,对方是他的同窗好友,如今也在京中为官,很小很小的芝麻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但至少可以在这时候帮颜仲卿告假。
而高烧的颜仲卿在晕过去之前想的却是,这样也好,可以顺理成章不收太子妃的礼物了,毕竟他人都不在弘文馆了,对吧?
而等颜仲卿再醒来的时候……
他已经快要被礼物的海洋淹没了。
从宫中赶来看他的太子妃正坐在床前,一脸惊讶:“你醒啦,快别动,御医开的药都快熬好啦,正好能喝。”
“……殿下?”颜仲卿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他为什么会在他这个破茅屋里看到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对方这辈子踏足过这种东西吗?不对,对方能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像他这么穷的人吗?
“是我。”沈里还是第一次来给朋友探病呢,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诡异的亢奋里,坐在小颜夫子不算大的卧室里,左看看右看看,那真是看什么都新鲜,从绳椅到草编的茵席,连小颜夫子躺着的竹床都没放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说,“哦,对了,我给你带了很多探病的礼物,都在外面的车上,一会儿我把车也给你留下吧?”不然感觉你家里根本放不下啊。
颜仲卿:“……”
只有沈里还在摇头晃脑的开心着,终于能够名正言顺一口气把觉醒条件都送过来了,好棒!小颜夫子的这个病可真及时啊!
第50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天:
颜仲卿看着满屋子的笔墨纸砚再次确定了,这位太子妃真的不怎么会把握人情往来的尺度。
哪个好人家看病送这些啊?
但作为一个体面人,小颜夫子也就是想想,他是不会把这种讨嫌的话宣之于口的,他只会隐晦的暗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太子殿下知道吗?”
其实一般来说颜仲卿是不会说后面一句的,因为那太过露骨了,是个人都能一眼猜到他的目的,除了太子妃。颜仲卿经过无数血泪教训得出的宝贵经验,他但凡问的不这么直白,沈里真的会只回答他前一句,也就是他为什么会过来。
甚至都不需要沈里开口,颜仲卿都能模仿沈里的口气替他回答€€€€因为我听说你病了啊,所以就来看看你。
沈里也确实是这么说的,只不过他一边回答,一边还很会照顾朋友的给端来了一杯温度放的刚刚好的温水。他本来还想帮忙喂的,但被小颜夫子谢绝了,这真的是一位自理能力极强的大美人,据他隔壁的同窗严言说,小颜夫子平日里还会自己缝衣服呢。
在回答完前一句话后,沈里又有问必答的回答了颜仲卿的后一个问题:“阿兔当然知道,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呢。”
颜仲卿本来正在缓缓喝水,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差点一口气全给咳出来:“咳,咳,太子、子殿下让你来找我的?”真心实意的那种?
真不是太子阴阳怪气的说什么“你有本事去找颜仲卿啊”,而你真的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了?
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沈里却还在猛猛点头,顺便给朋友拍背顺气,多大的人了,喝水还能呛着:“真的,阿兔让我找你商量一件事,但现在你病着,我觉得还是等你病好了再说吧,这事也不算太急。”
不不不,小颜夫子更慌了,他觉得这事听起来就挺急的,因为凡是涉及到那个神经病太子的,就不可能有小事。他之前原以为沈里是因为发现他病了才决定出宫来探望他,但从沈里如今表达出的信息里来看,沈里是真的一开始就找他有事,只是赶上他告了病假。
但话还是那句话,这些真实的心路历程颜仲卿不能说,也不敢说。
所以颜仲卿在被扶着坐起来之后,还是半依在床上开了口:“事情等的了,我的好奇心可等不了,殿下您还是告诉我吧。”
虽然沈里也在疑惑,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颜夫子什么时候有这么重的好奇心了,但他还是很愿意满足朋友的好奇心的,只是他这人说话有些跳脱,东拉西扯的抓不住重点,甚至一路扯到了今天早上的课堂。
今天岑夫子讲的是宗亲,准确的说是历朝历代的宗亲待遇与本朝宗亲的对比。
简单来说,本朝对宗亲的态度总体是“严上宽下”,也就是说,有高等爵位的宗亲犯了错,朝廷在惩罚时会一律从严,而低等爵位或者没有已经没有了爵位的宗亲犯错,却又会尽可能的宽大处理。
当然,这里说的宗亲仅限于宗亲,并不包括皇子公主这种龙嗣。
总之,岑夫子到底想表达什么不好说,但为了方便沈里理解,她还举了一个不算恰当的例子,那就是她生病的徒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