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欲 第50章

成兆荣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汤珈树看了出来,但并未表露,只操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对,我要辞职。”

“可是……”成兆荣可是了半天,憋不出下文来,短短几个月的接触,他对汤珈树的性格也算了解,知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大概率没有翻盘机会,但作为直属领导,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做。

“有商量的余地吗?”他问。

汤珈树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成总,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成兆荣缄默,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往前一倾身,双手合十搁在桌上,表情严肃:“小汤,你给我交个底,是不是有其他公司出高薪挖你?”

成兆荣到底是老姜,目光毒辣,一猜一个准儿,从他的角度想,倒也没错。

汤珈树笑了一下,没承认但也没否认,“成总,你就别问了,走之前我会把手上的活都交接给袁敏,她能力不错,完全可以胜任开发一组组长的位置。”

汤珈树言尽于此,不做多余解释,关于他跳槽去澜微的目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成兆荣看彻底没戏,憋了一肚子的重话也终于落下,“小汤,你这么做真让我挺失望的,选择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离职,确实,对于你个人来说,或许是有利的,但人不能只看着眼面前儿那点利益啊,未免太过短视。我在时越待了这么多年,看着它一路发展壮大,其中不是没遇到过风浪,这回的风浪是大了点,难度系数高了点,但那有什么呢,我始终坚信,季总会带领着我们大家伙儿闯过这一关,跨过这道坎儿,”他讲到激动处,握起拳头:“就像李白那句诗里说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袁敏之前跟我说你在公司的人气很高,我这下是真信了。”

离职面谈结束,汤珈树回办公室给季与淮打电话,原封不动地将成兆荣那一番慷慨陈词讲给对方听,声音里都带着笑,仿佛被夸的人是他。

季与淮刚开完会,让那群不出事则矣一出事就跑来添堵的董事们弄得心烦,被他三两句感染了情绪,也笑起来,“看样子成兆荣对你发了一通火?”

“正常。”汤珈树浑不在意道:“他这已经算收着了,换作是我,说不定直接开骂。”

季与淮道:“你说说你,这样算不算忍辱负重?”

“只要你知道我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就好。”

“等回头你去了澜微,我一天到晚看不见摸不着的,还怎么日月可鉴?”

汤珈树反过来笑他:“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黏人啊?”

“以前不都是你主动黏着我么?”季与淮说的是俩人上学那会儿,见天儿地黏在一起,用季二叔开玩笑的话说,就差没跟夫妻俩似地同床共枕了。

现在想想,简直一语成谶。

“有吗?”汤珈树装起失忆:“没有吧。”

季与淮语气凉飕飕道:“哦,那就没有。”

“有,”汤珈树求生欲很强地立马改口,“有有有,我就爱黏着你,还打算黏一辈子,季与淮,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午饭时间,汤珈树从办公室出来,经过袁敏工位却没看见她人影,准备发微信时发现对方手机在电脑旁边搁着,估摸着临时有事,他就自己先去食堂了。

等吃完饭回来,袁敏出现在工位,正盯着电脑屏幕状似发呆,汤珈树走过去,将打包好的午饭搁在她桌上,说:“我看你没去食堂,就给你带了份儿饭,赶紧趁热吃吧。”

袁敏明显一愣,抬头看他的表情复杂且微妙,嘴角动了动,却没出声。

汤珈树察觉出异样,随即联想到原因,冲她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办公室。

过了约莫十多分钟,汤珈树趴在桌上刚准备午休,听见门外响起敲门声,他坐起身,捏了捏眉心喊了声请进。

袁敏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地拉开椅子坐下。

汤珈树耐心等了几秒,她才缓缓开口:“我听成总说,你要走了?”

果不其然,袁敏的异常反应,是因为得知了他要离职的消息。

汤珈树嗯了一声,袁敏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发现并无后文,才接着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这场面是汤珈树最不想面对的,因为他真心把袁敏当朋友,亦是工作上的战友,之前几次聊天,袁敏虽然张口闭口说要找下家,但汤珈树知道她不会走,即使时越真的被澜微收购,她也不会走。

他能理解袁敏的心情,只是没想到这姑娘反应那么大,搞得跟自己背叛了组织一样。

“个人原因,不太方便透露。”

“你跟我说这些?”袁敏气恼地瞪着他,“我以为咱俩工作之外已经算是朋友了……”

她说到这里停顿,大概觉得有些话不能讲出口,别开视线,看向桌角那盆绿意盎然的水培龟背竹,转而道:“成总还说,你向他举荐我接任组长的位置来着,单冲这一点,我该谢谢你。”

汤珈树看着她微微一笑:“不客气,我相信你能胜任。”

袁敏干巴巴地回了个笑,“我只是代任一段时间,等欣怡姐休完产假回来,组长还是她的,我自己能力怎样心里有数,干不了领导的活,就当个小兵挺好的。”俩人之间突然变得生分,像普通的塑料同事关系,“那就这样,你什么时候办离职?”

“下个月初。”

“还有十几天……”袁敏又看向那盆植物,“没想到这盆龟背竹又回到我手里了。”

汤珈树反应过来:“这是你的?”

“对,我养的。那段时间它叶子有点发黄,我上网查了下说需要晒晒太阳,正好这间办公室暂时空着,我就放进来了,结果搞忘了没拿走。后来我看你定期给它换水,很喜欢的样子,想着那不如就送给你吧。”

汤珈树回忆起他来时越报道那天,推开办公室门,这盆龟背竹迎风招展枝叶摆动,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谢谢你借我养了几个月。”

袁敏耸了下肩,站起身,“不过实话实说,你能力强,被挖走也无可厚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时候离开时越,对于你个人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后连续几天,袁敏都没再主动喊过汤珈树一起吃午饭,没想到这姑娘挺会闹脾气,失去了志同道合的饭搭子,汤珈树内心无奈之余,也不好多做解释。

这天中午,依旧是汤珈树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去食堂用餐,刚取了自助餐点找个靠窗位置落座,一张餐盘咣当一声在桌对面放下,他抬头,竟然是好久不见的许辰。

“听说你要走了?”许辰上来连招呼都不打就直入正题。

汤珈树不用猜都知道他是从成兆荣那儿得到的信儿,淡声道:“你消息挺灵通。”

许辰喝了口汤,快言快语道:“虽然我是挺意外的,不过怎么说呢,人各有志,你也别觉得这时候离开时越多对不起谁,没那个必要,都是出来打工挣钱的,谁给的多我就去谁那儿,天经地义。”

汤珈树一时错愕,没想到这时候许辰会跑来跟他讲这些。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透着一股子阴谋味儿。”

许辰翻了个白眼,“汤珈树,你有被害妄想症吧,我之前针对你,只是因为你的出现威胁到了我一组组长的位置,现在我调去市场部,你也马上要走了,咱俩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我闲得蛋疼还去想方设法地害你?”

汤珈树惊叹于他的坦荡,“那现在我走了,你如果想回开发一组,也可以回去。”

“回个屁啊。”许辰道:“我现在在市场部混得如鱼得水,马上就要升经理了,这不就应了那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哎,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自己开发一组的位置会坐的比我久,汤组长,你快帮我回忆一下。”

汤珈树:“……”

三十九层总裁办公室,又莫名失踪了一阵子的郑时熠咣当推开玻璃门,风风火火冲到桌前,兴冲冲地向季与淮宣布了一个喜讯:“Leo,陆家那边同意帮忙了!”

季与淮掀眸,先是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这位好友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才道:“你又去找了陆明岚?”

“Nope。”郑时熠竖起食指左右摇摆,“我找的是陆明丰。”

陆明丰,陆家二少,跟郑时熠同龄,俩人小时候属于见了面一言不合就干架的那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怕陆明岚怕得要死,一个属于血脉压制,一个是童年阴影太重。

不过男大十八变,季与淮上次见到陆明丰,对方以投资人的身份受邀参加行业峰会,也是谈吐不凡能言善辩,但论做生意的手腕跟魄力,还是被姐姐陆明岚压了一头。

季与淮的表现没有郑时熠意料中的那么惊喜,只问:“他打算怎么帮忙?”

“当然是作为白衣骑士跟澜微竞价争购时越的股份咯。”

“据我所知,陆明丰在陆家话语权并不大,他答应这么干,是已经取得董事会支持了?”

“没错。”

季与淮心里将信将疑,但见郑时熠这么自信,不想打消他积极性,道:“那你约个时间,我们跟陆明丰见面详谈。”

“我来就是要跟你约时间的,陆明丰那边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说他这几天都有空,时间我们来定。”

季与淮跟郑时熠敲定约在明晚与陆明丰见面,等人前脚刚走,季与淮就给陆明岚去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道:“岚姐,令弟答应出手帮忙跟澜微竞价,是你的意思吗?”

陆明岚在那边笑了一声,道:“我就说么,小熠还是太单纯,远没有你的心眼儿多。”

这话听不出褒贬,季与淮就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理解,当做是夸奖,接着道:“既然是岚姐的意思,那我就放心了。”

陆明岚还未成年就被老陆董带着参加各种公司会议,自小耳濡目染,二十五岁那年正式接手公司业务,如今三十出头,却已经有着在商场浸淫多年的老谋深算,话不说死,有所保留道:“陆家只是出手帮忙,但帮到什么程度还要以形势而定,澜微不是个好对付的,一旦竞购股价超出我们预估的成本,陆家随时可能退出。”

“没问题。”

季与淮挂断电话,发现一分钟前有个姜兰心的未接来电,难怪刚通话中的时候感觉手机又震了两下。

他回拨过去,母亲却迟迟未接,季与淮直觉不对劲,马上又打给他爸,同样的,也是无人接听。

一颗心蓦地沉了沉,季与淮蹙着眉,回想前天姜兰心在电话里说次日要开车回县城,也不知道二叔这会儿还有没有跟他俩在一起,这样想着,他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这回终于接通,季二叔的声音还有些意外:“大侄子,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二叔,你跟我爸妈他们在一块儿吗?我打他俩电话一直打不通,有点担心。”

“哦,€€,我们在一块儿呢,这两天老家有个集市活动,中午吃完饭我们正好出来逛逛,你爸妈就在我旁边呢。”

“刚我妈突然打电话过来,响两下就挂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打你电话?那我问问,”对面一阵€€€€,季与淮听见他二叔呼唤姜兰心的声音,许是手机拿得远了,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片刻后二叔又将手机举在嘴边,道:“你妈说是她不小心按错了,没啥事,你甭担心。”

季与淮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好,麻烦二叔了。”

“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

季二叔挂了电话,重重叹了口气,转个身,望向不远处站在季爷爷墓碑旁的大哥大嫂,以及俩人对面的沈玉英。

时间拨回一个多小时前,季二叔开车带着大哥大嫂来墓园看望老爷子,却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同样过来给季爷爷烧纸的沈玉英。

其实这些年来沈玉英会定期过来祭拜老爷子的事,季二叔一直都知道,他也是偶然撞见过对方几次,后来又去问了墓园管理员,才把这事弄明白。

沈玉英十年来几乎每个月都会来墓园一趟,有时候是烧纸祭拜,有时候单纯就是带束花,再顺便搞搞卫生,擦拭擦拭墓碑,再清理一下杂草落叶之类。

但会避开几个特殊日子,比如清明,忌日等大概率会跟季家人撞上的,最开始季二叔知道这事后,第一反应还是愤怒,觉得沈玉英这女人根本就是阴魂不散加上惺惺作态,当初一句话把老爷子气到中风溘然长逝,现在倒扮起好人来。

但季二叔跟他大哥不同,没有直接上前找沈玉英理论,毕竟再怎么理论,人死不能复生。

他要了墓园管理的联系方式,让对方帮忙留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差不多用了一整年时间,季二叔摸准了沈玉英来的规律,每逢月末她都会过来,雷打不动,偶尔也会在月中或者月初,多的话每个月要来个两三趟,一待待上个把钟头。

她好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灵魂的另一处栖息地,多么讽刺,又多么唏嘘。

季二叔把这事隐瞒了下来,谁也没有告诉,如果不是这次意外,这件事大概会被沈玉英带进坟墓里。

季父他们拾阶而上往老爷子墓地方位走的时候,沈玉英正拿着自己拿来的湿毛巾擦拭墓碑上的灰尘,许是干活过于专注,所以没有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季二叔老远看到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事,这时候想拦已经来不及,会显得刻意,还有一层原因,其实在他潜意识里,是想让沈玉英过来祭拜老爷子的事被大哥知道的。

季父第一眼看到父亲墓碑前那个佝偻着腰身擦拭的女人时,以为对方是这墓园的清洁工,他也差不多有十年没见过沈玉英,记忆里这个女人好像没那么矮,腰杆儿总是挺得笔直。

姜兰心先驻步,伸手抓了下丈夫的胳膊,目视前方开口道:“是她。”

她?季父当下没意识到这个她是谁,再定睛一看,恰逢那女人直起腰,将被风吹散的乱发别在耳后,露出半张侧脸,他终于认清,怒火一点点从眼底翻涌上来。

“别€€€€”姜兰心手底下紧了力道,冲季父摇摇头,劝他:“别冲动。”

无奈,姜兰心拽住了丈夫的胳膊,却拦不住他那张嘴,季父无法忍受十年前害死亲生父亲的罪魁祸首出现在这个地方,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沈玉英!你这个扫把星,谁让你来这儿的?滚!”

沈玉英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一哆嗦,转头看见迎面朝自己走来的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说让你滚,耳朵聋了吗?”季父冲到沈玉英面前,目眦欲裂,气势汹汹,倘若沈玉英是个男的,估计他拳头已经招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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