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欲 第7章

俩人一路无话地骑车回到家,在楼梯上分开时,汤珈树甚至没像以往那样跟季与淮说明天见。

到了自己家门前,刚掏出钥匙,门就已经从里面拉开了,沈玉英黑着脸问:“这么晚才回家,又去哪儿了?”

汤珈树只觉心累,面无表情道:“没去哪儿。”

沈玉英看着儿子站在玄关处将书包往地上胡乱一丢开始换鞋,拧紧眉头:“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成绩成绩下滑不说,人也心浮气躁的,越到最后关头越掉链子,我可告诉你汤珈树,你自己要是不争气,我和你爸怎么努力那都是白搭。”

汤珈树机械地捡起地上书包,一脸疲惫无力的平静:“别说了行吗?”

沈玉英被驳得微怔,随即横眉:“说你两句又不爱听了?成绩下滑是事实吧,放学了不回家是事实吧,我管两个班的学生都没有管你一个费劲,你要有季与淮一半省心,我至于给自己找气受吗?”

“能不能别整天季与淮季与淮地挂在嘴上!”汤珈树情绪陡地爆发,几乎是嘶吼出声:“既然那么喜欢,你让他当你儿子去啊!去啊!”

沈玉英鲜少见到儿子如此激烈地同自己顶嘴,一时间白了脸色愣在那里。

汤父从卧室出来,加入战局沉声呵斥:“汤珈树!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汤珈树胸口起伏呼吸紧促,浑身血液一瞬间上涌,顶得脑门嗡嗡作响,内心理智的那一部分竭力地在劝自己冷静下来,但更多的,是被逼至临界点的汹涌情绪,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沈玉英稳了稳心神,勉强抛出台阶:“好,你不爱听我总提季与淮,那以后就不说了,但前提是,你得努力证明你自己,比季与淮差不到哪儿去。”

汤珈树用让沈玉英倍感陌生的空洞眼神看着她,下一秒语出惊人地缓缓道:“你当季与淮有多好,他喜欢男的,是个同性恋。”

这话甫一出口,汤珈树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思维完全僵滞,等反应过来时,面前父母已经双双露出难以置信的愕然表情:“你说什么?”

第10章 接踵而来的变故

清晨六点半钟,季与淮雷打不动地在单元楼下等着汤珈树一起出发去学校,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下楼,又给对方打电话,却提示一直占线。

没办法,他只好上楼敲响了汤家大门,等了约莫有半分多钟,门从里面拉开,却没全开,只留一道半人宽的门缝,露出沈玉英的脸。

季与淮冲她礼貌笑道:“沈老师早,我来叫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玉英冷冷截断:“汤珈树病了,今天不去学校,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季与淮一怔,忙问:“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他如此热切关心的架势看在沈玉英眼里又是另一层含义,门缝再度收窄,几乎快要关上,“你别管了,赶紧走吧。”

话音落,砰地一声,门当着季与淮的面被彻底甩上。

去学校的途中,程斌从后面吭哧吭哧蹬着自行车追上来,诧异地哎了一声,问季与淮:“咱们班长呢?”

“生病了,在家休息。”

“啊?可这马上就要高考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应该没事,估计就是感冒发烧之类的。”

“那就好。”

上午第三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她抱着一套卷子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先朝汤珈树的座位瞟了一眼,然后道:“有件事跟大家说一下,汤珈树同学因为身体不适跟老师请了假,最后这几天就不来学校了,待会儿下课后你们谁帮忙把他课桌上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到我办公室,我会联系他的家长过来取。”

这话一出,激起啊声一片,大家面面相觑,程斌直接朝季与淮看去,发现他也是一脸刚得知这消息的茫然。

课间休息,大家都围到季与淮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起来。

“班长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就是,我的同学录没来得及让他写呢。”

“我也是。”

“季哥你不是他邻居么,放学回去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在场的所有人里,季与淮应该是最想要知道汤珈树究竟怎么了的,但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疑问,他也只是淡淡道:“行了,我会替你们把祝福带到的,赶紧回位置上复习功课吧。”

“靠,你这是班长上身了吧。”有人吐槽。

然而原本打算中午放学再去汤珈树家问问情况的季与淮,却在半路先接到了他妈的电话,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淮淮,你放学了吗?”

季与淮心下一沉,“怎么了?”

“来趟中心医院吧,你爷爷他……出事了。”

-

季与淮匆忙赶去医院,抢救室亮着红灯,季父季母还有他二叔立在门口走廊上焦急等待,季与淮感觉世界在和他开玩笑,明明早上走之前老爷子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推进了抢救室?

他快步跑过去,却迎面被他爸一个耳光扇过来,力道之大,带起一阵尖锐耳鸣。

紧接着听季父厉声骂道:“孽障,全家人的脸这回都让你丢尽了!”

季与淮毫无防备,被打得踉跄一下,整个人完全懵了。

季父一巴掌还嫌不够,撸起袖子还要继续,被季二叔上前拦住,连声劝道:“大哥,孩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万一打坏了咋办?你先别激动,消消气,消消气……”

“高考?”季父目眦尽裂怒不可遏,指着季与淮痛骂:“就这么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儿,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季母上前将季与淮拽到身后,对着丈夫嚷道:“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还想怎么样?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不管是好是孬那都是我儿子,你难道要把他打死不成?”

盛怒之下的季父被季二叔拦胸抱住动弹不得,面色铁青地瞪着妻子。

这时护士走了过来,冲他们严肃道:“病人家属请保持安静!”

季与淮躬着后背低垂着头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挨了父亲一巴掌的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耳鸣消失了,但脑袋还是眩晕,他盯着地面上的水磨石花纹,几分钟前,季母问出的那句话言犹在耳:“淮淮,你喜欢男的这个事,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养成的?”

吱呀一声响,长椅微微下沉,季与淮抬头,是季二叔挨着他坐了过来。

“唉……”先是重重叹口气,季二叔盯着大侄子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问:“疼不?”

季与淮:“我说不疼您信么?”

季二叔又是叹气,继而开口道:“侄儿啊,我这个当叔叔的说句公道话啊,你爸打你那也实属应当,毕竟同€€€€”他说到这里还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似的,刻意压低了点声儿:“……同性恋这种事,那什么,太有悖伦理纲常了,你说你怎么就……”

他欲言又止的,季与淮索性开口打断,“二叔,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爸妈又怎么会知道的?”

季二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和盘托出:“是汤珈树爸妈过来,一进门就质问,怪大哥大嫂教育出来一个同性恋儿子,还说要跟我们家断绝来往,不要带坏他们家孩子,你也知道沈玉英那张嘴,再加上用词都挺那啥的,老爷子心气儿高,这辈子哪儿让人这么戳过脊梁骨,他俩前脚刚走,你爷爷就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反锁上,多亏你妈放不下心非要进去看一眼,否则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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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手机从耳边拿下挂断,季与淮盯着拨号记录最上方的那个名字,眸色黑沉。

走廊尽头,抢救室提示灯终于熄灭,季二叔拍了他一下,季与淮抹了把脸,站起身将手机揣回兜里,快步走上前去。

季父早已拦在门口,焦急地问:“医生,我爸、我爸他怎么样了?”

为首的主治医生摘掉口罩,一脸疲惫地环视他们一眼,道:“患者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本身有一些基础病,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是个问题,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话刚说完,季父直接双腿一软,朝旁边歪倒。

季与淮一把撑住他爸的身体,维持着镇定对医生道:“谢谢您,辛苦了。”

第11章 “恶心吗?滚。”

卧室房门外响起钥匙拧动锁孔的声音,之后门推开,沈玉英侧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到书桌前对正伏案做题的汤珈树道:“学校那边我已经给你请好了假,这两天你就待在家里复习,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想,专心备战高考。”

汤珈树抬起头:“你什么时候把手机还我?”

沈玉英脸色刷地一沉,咣当一声将果盘搁在桌上,“等你考完试再说。”

汤珈树抿了抿唇,“我说了,是我撒谎,季与淮他不是€€€€”

“够了。”沈玉英不想再从儿子嘴里听到那三个字,一夜之间,季与淮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成了汤家提都不能提的禁忌:“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着,我只管你,以后都不许再跟他来往。”

“你们这样武断的做法对我公平吗?”

“公平?什么才叫公平?”沈玉英斩钉截铁道:“汤珈树我来告诉你,只有你凭借自身实力考上好大学,毕了业出人头地能养活自己,才有资格跟我们谈公平。”

就这样,汤珈树被父母关在家里禁足,高考前一天,又由汤父开车跟押送犯人似地带他去踩点看考场。

因为手机被没收跟班上同学断联,他不知道季与淮分到了哪个考区,只能在心里祈祷老天爷眷顾。

结果季与淮没碰上,却撞见了瞿婷婷恰好就在他隔壁考场,许是瞿婷婷文静乖巧的长相加上又是个女孩子,让汤父稍稍放了心,允许汤珈树跟她聊会天,但不能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瞿婷婷也很关心汤珈树究竟为什么请假不来学校,还没开始问,就被对方抢先道:“你带手机了吗?”

瞿婷婷一愣,摇摇头道:“没。”

汤珈树脸上闪过失望神色,旋即又问:“那你知道季与淮在哪个考区吗?”

瞿婷婷又是摇头,但好歹给出一点有用信息:“他后面两天也请假了没来学校,我不太清楚。”

“请假?”汤珈树隐约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又无从推断,难免焦急:“他怎么了?”

瞿婷婷:“我还想知道你怎么了呢,突然就请假不来学校,老师说你生病了,我还在担心呢,还好今天见着了。”

汤珈树勉强冲她笑了一下,“我没事,谢谢关心。”

远处汤父朝这边挥了下手,示意他要回去了,汤珈树跟瞿婷婷道了别,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哎,等等€€€€”

汤珈树回过头来。

瞿婷婷咬了咬内唇,鼓起勇气道:“十号下午班级聚会去KTV唱歌,你来么?”

“季与淮去么?”

瞿婷婷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懵了懵:“啊,应该去的吧。”

汤珈树不假思索道:“他去我就去。”

然而那场聚会季与淮并未到场,班上同学也没有人能联系上他,高考结束的一周后,季家办了场白事,彼时,汤珈树正被父母带去外地探亲,一走就是半个多月。

期间他也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尝试联系季与淮,却发现对方已经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紧接着高考成绩公布,一件让桐山一中诸多师生都大跌眼镜的事出现了,被一众老师和校领导寄予厚望的尖子生季与淮,连续数次模拟考都是稳稳的县排名第一,却在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中惨遭滑铁卢,总分数堪堪过了本科线,哪怕上个普通一本都勉勉强强。

那个暑假,关于季与淮高考失利的讨论传遍了桐山一中不少学生QQ群,甚至有人开始猜测他先前那些考试之所以能取得好成绩,八成都是作弊得来的,也有人说是因为季与淮爷爷在高考前夕中风住院危在旦夕,他情绪受到影响,因此发挥失常。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就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在父母面前暴露了他的性取向,才导致了后来那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季爷爷中风去世,季与淮高考失利,一切的一切,都因我而起,我罪大恶极面目可憎,这辈子都欠他的。”

故事听完,孟蕾那边久久没有吭声,就在汤珈树以为对方肯定也会对他曾经的行为无比唾弃时,才听她道:“珈珈,我问个问题,你当年之所以看到季与淮被表白反应那么大,仅仅只是因为知道了对方是个同性恋吗?”

手机从掌中倏然脱落砸在地毯上自动挂断,汤珈树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愣在了原地。

其实还有一段故事,他并未讲给孟蕾听,那之后,汤珈树有再见过一次季与淮。

彼时正值填报志愿的当口儿,汤珈树也刚从同学那儿得知季与淮高考成绩一落千丈的事,异常震惊,他去季家找过季与淮,却吃了闭门羹,父母更是明令禁止让他不准再跟季与淮来往。

短短半个多月,世界天翻地覆,季与淮好像人间蒸发了,不止他找不到对方,连季父季母也时常因为儿子的不着家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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