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深“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分手前我给你那儿点过外卖。”
第2章 9:15
戚林把灯打开,一室一厅的小出租屋干净整洁,永远维持着12月31日的样子。
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又走去拉开冰箱门检查里面的食材,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最终停在窗前。
二十分钟过去了,骗子。
戚林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到自己的脸,眼下乌青比前几次循环要更明显,下巴都熬瘦了,沿着下颌骨拉出一条弧度,划过喉结的突起,收尾落在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抬起手指落在玻璃里自己的左眼上,指尖周围很快晕起一圈雾。
抹开白雾,他看到背景里的昏黄路灯下晃过一道人影,步幅很大,肩宽腿长,脊背挺拔,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远。
戚林站着没动,几分钟后有人按响门铃。
他在心里默数三秒才去开门,楼道的感应灯恰巧熄灭,江亦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低头看他,光影明暗间映照出锋利俊朗的五官轮廓,身上的寒气先他一步钻进屋子。
他的个子太高,戚林不得不掀起眼皮来看他,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僵持着。
半晌,江亦深先问:“不让进啊?”
戚林抿了下唇角,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棉拖鞋,什么也没说,转身坐回沙发上。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足,戚林穿了件羊绒居家服,宽大的袖子挽起几圈,露出细瘦的手腕。
江亦深倒是比他更自来熟,换好鞋后站到茶几前,把羽绒服拉开,将揣在怀里的袋子放到戚林面前,一份香喷喷的炸鸡柳还冒着热气。
这是个入眠很早的城市,没什么夜生活,小区附近的夜市都定点下班,也不知道江亦深从哪里搞来的夜宵。
戚林问:“多少钱?转给你。”
“哎呦喂。”江亦深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撸起袖子开始拆包装袋,“你A我两块五就行,我还得吃呢。”
戚林闭了闭眼睛,看起来非常不想见到他,忍了下才说:“等你吃饱了再聊正事儿?”
“你说啊,我又不拿耳朵吃。”江亦深说。
戚林盯着他不说话。
安静了几秒后,江亦深才“哦”一声:“那我先啊?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找你很久了。”
这次轮到戚林愣住,他很轻地皱了下眉毛,重复道:“找我?”
“是啊。”江亦深耸耸肩,“我知道还有其他人在循环里。二周目的时候我在地铁站遇到过一个问路的,三周目时他不见了,应该是其他人改变事情引发的蝴蝶效应,那时候我就知道循环里还有别人,只是没想到是你。”
戚林想起来了,那刚巧是笔记本上他混淆记忆的空白部分,问路者是他们产生交集的地方,在第二次循环中,他没有给这个人指路,于是问路者继续打听下去,恰巧遇到了江亦深。而第三次循环时,戚林想尝试改变,便在一开始就给那人指了路。
“四周目的时候,我用学校官方账号发了公众号推送找人,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我们学校的€€€€你没有看到?我以为是校外的陌生人,所以刚刚去跨年夜路口探探情况。”
戚林在思考时总是不自觉用指腹蹭沙发布料,他摇摇头:“我都毕业了,平时不看公众号。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人,这两天一直在找循环的原因,我去了天文台、地质所和……”
江亦深戳炸鸡柳的动作一顿,他看了眼戚林,似乎想说些什么,视线落到那只曲起指节的手上,最终还是把话按捺下来,只是语气比刚刚缓和几分,听着有些别扭:“那你这两天可够累的。”
孤军奋战和知道有同伴只是找不到的滋味可完全不同,失控和孤独会吞噬掉一个人。
戚林没有在意他话里未挑明的情绪,只是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明天带你看看我这两天的发现,没什么用,但好歹是点发现。”江亦深说着,并不抬眼看他,只专心地用木签戳着炸鸡柳,“今天先休息吧,你看起来刚从局子里面蹲完出来。”
戚林觉得世界上应该有一个专门管神经病的组织,抓到了江亦深把他枪毙。
两个人半沉默半搭话地聊到凌晨一点半,该吃的都吃光了,再也没有借口在客厅里赖着,他们不得不面对今晚的去向问题。
戚林其实并不太想赶江亦深走。
他很难说服自己再捱过一个冰冷孤单的夜晚,多次单日循环让他的精神无比疲惫,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自然更安心。
而事态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戚林足够了解江亦深,他知道对方大半夜赶过来,多半也是想陪在一起。
可是江亦深不说,他也不说,真心和好意都被埋在死要面子的嘴硬里,谁也不当那个先服软的人。
表达心意对他们而言都很艰难,羞于启齿,爱也不说,思念也不说,靠揣测对方的想法维持的关系,爱和思念便都变得疲惫而微弱,撑到最后只能带着自我怀疑和失落来分手。
僵持中,戚林看到江亦深叠在一旁的围巾。
他们在秋天分手,那时候的江亦深还不喜欢穿得太厚实,每次下过雨,戚林总是要提醒他添衣物,只是他说出口的总是“爱穿不穿,反正不是我冻病”。
他站起来,在措辞要怎样挽留不显得太突兀,可江亦深看起来误解了他的意思,跟着站起来,说:“我走?”
这下戚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江亦深的世界里没什么欲擒故纵,他不再看戚林的眼睛,转身去穿外衣,神情中划过一闪而过的不开心,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一如过去的无数次。
但戚林看到了。
戚林承认自己又对该死的前任心软了,在江亦深准备开门的时候叫了一声:“这么晚了。”
他本意是“这么晚了就别走了”,可以他们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实在是说不出口,于是他只说半句,希望江亦深能够默契地理解后半句。
江亦深的理解在岔路上一骑绝尘,语气里是十足的无辜:“晚怎么了,不是你答应我来的吗?”
戚林的尴尬彻底消失,他没忍住掰扯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走很晚了。”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十二点了,那就不晚了?”
戚林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他的思维方式折服,一咬牙说:“我说你可以在这儿呆到天亮。”
江亦深终于明白过来,拖鞋刚换了半只,莫名局促起来:“啊,合适吗,这么晚了。”
戚林被他气得鬼火冒,一甩手转头进了卧室,管都不管他:“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哎!”江亦深又手忙脚乱地把拖鞋换回来,“那我睡……我睡沙发吧?”
戚林的声音从卧室里飘出来:“你爱睡哪睡哪,你睡冰箱里也行!”
江亦深在睡冰箱和蹬鼻子上脸之间犹豫一秒,含含糊糊地问:“那我能睡床吗?”
戚林说:“你睡得还少吗?”
屋子里是€€€€€€€€钻被子的声音,江亦深走到卧室前,靠在门边。
床很大,被子厚重又暖和,戚林背对着江亦深缩在被窝里,看着是一小团,脑袋埋在枕头中,偏长的头发丝挡住了眼睛。
江亦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到床上,就能把整张床占掉一大半。
被子里的人闷声道:“你要是想站着睡就把灯关上。”
“我需要换衣服吗?”江亦深问。
戚林的声音很平静,听着有淡淡的死意:“你还想脱光了睡?”
“你不是不允许穿外衣坐到床上吗?”江亦深说。
他说话总带着不自知的黏糊劲儿,戚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江亦深这样和他讲话,而他又向来对这种语气没办法。
“没事了,反正明天一切都会重置。”
他说完便感觉到床向下沉了沉。江亦深用沙发抱枕当枕头,尽量靠得远一些,可床就这么大,再远也不过是半臂距离,转个身就会蹭到一起。
仍然是熟悉的洗衣液气味,戚林很轻地叹了口气。
分手后他的第一笔消费就是购置从前他们共用的洗衣液和洗发水,气味这东西无孔不入,看不到听不到碰不到的时候,迟滞的情绪可以欺骗自己已经走出了这段感情,可每次洗完衣服,戚林总是会站在洗衣机前很久。
第六次循环的凌晨,他终于没再用上安眠药,一夜无梦,一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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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林是被一连串骚动吵醒的,意识回笼时入目便是那张线条英俊的帅脸,只是他们靠的实在是太近,江亦深的短头发戳到了他的下巴和嘴唇。
四目相对两秒,戚林又把眼睛闭上了,希望一切只是幻觉。
“早上好。”江亦深的声音有些哑,还带着晨起惺忪的懒意。
背对着睡着,面对面醒过来,两个人的右手只差几毫米就挨在一起,江亦深的手掌要更大一圈,看起来能把他严严实实拢在手心里。
戚林忍了又忍,在翘起来的短发第三次扎到他时,咬牙道:“你为什么在我怀里?”
“我不知道啊。”江亦深翻了个身,揉眼睛,“我一醒来就这样了。”
戚林觉得这个场面太有伤风化,他也翻过身,对着窗帘冷静了一会儿,才说:“懒得跟你计较。一会儿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大发现。”
一说起大发现,江亦深的起床气也一扫而空,他干脆利落地坐起来,正好连衣服都不用换,站起来就掀戚林的被子,语气诚恳而直白:“对,差点忘了,快点,大发现在九点一刻出现,再晚点就错过了。”
戚林面如死灰,牢牢抓着自己的一角被子,盯着透过窗帘洒在地面的晨光,在心里思考如果今天把江亦深杀了,循环后他还会不会复活。
第3章 9:19
自从入冬,戚林很少在早上出门,大部分时间都是醒来后在被窝里耗十几分钟,起来随便对付几口早饭,爬到桌子前崩溃地听时政要点。
循环五天,他仍然每天都会听新闻,不出意外,世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倒是他都快要把新闻稿背下来了,这样的毅力要是能撑到省考前,还担心什么报录比。
戚林把自己裹在羽绒服里,扯上帽子戴好,一走出单元门就是阵寒风,吹得他闭了闭眼睛,摸摸脑门才慢吞吞地扭头看江亦深。
“你们这边有什么可吃的?”江亦深把围巾毫无章法地绕了几圈,瞧着要把自己勒晕,“要不上学校吃去?我没毕业,领你进去呢。”
“你也不嫌累。”戚林径直向前走,走两步又退回来,不动声色地绕到江亦深身后,借他来挡风。
小家所在的楼栋离小区正门远,两个人溜达到一处小门绕出去,正对着一条宽敞的马路,小门的自行车流量到达早高峰,早市回来的大爷大妈慢悠悠蹬着车进出,伴随着吱嘎吱嘎的链条噪音,车把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布袋,袋子口露出几片绿菜叶。
马路旁的人行道里支着几张躺椅,上面躺着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一位叼着烟的街头理发师正拎着推子站在身后,腰间别着两把小剪刀,一推子下去扑簌簌落下几丛头发。
行道树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张牙舞爪的树枝在风里晃悠,前面的小店门口腾着白雾,又是一锅包子出炉了。
小店只有个门脸,屋子很浅,倒是亮堂,桌椅从屋里稀稀拉拉地散到门外,门口几张塑料板凳坐满人,后厨里滋啦啦的油炸声不断,烟火气驱散寒意,一片红火。
戚林只点了份卷圈,倒是江亦深一手端云吞,一手托着铁盘,里面盛着烧饼和茶鸡蛋。
云吞热气腾腾,江亦深往戚林面前推了推。
戚林抬眼去看他,江亦深却只是认真地剥着茶鸡蛋,垂下头时眉骨遮住了眼底神色,只能看到眼睫毛时不时眨一下。
椅子很矮,江亦深只能岔开腿坐,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他眉眼棱角太锐,瞧着有些凶。
戚林拿勺子舀了一个云吞,又把碗推回去:“你吃吧,早上没胃口。”
他们实在太久没有一起吃过饭,兴许是不太适应,谁也没有再说话,在热闹的早点摊里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此刻,戚林才有与前男友命运捆绑的实感。
昨天的重逢来得太过突然,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又是在极致热烈的氛围之下,对时间的急迫、与身边所有人心境相反的慌乱冲晕了头脑,有同伴一起轮回所带来的安慰感紧随其后,全都冲淡了戚林最原本的感受。
眼下激流归于平静,他们坐在早点摊里吃东西。戚林不知道是不是吊桥效应作祟,他第一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