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见纯凝视着窗外,这个四月比起申城以往的更冷,一点寒意仿佛让玻璃窗上都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水。她就这样凝视着乌黑天幕上那轮月亮,她曾经见过柔黄色光晕的月轮,今晚的月亮却是一种冷然的苍白。
她望着望着,小树滚烫的泪水好像又大颗大颗地落在她的肩颈和胸脯上,烫得她眼珠灼热,胸腔酸胀。
小树呀。我的小树。
柳见纯无声地淌了满脸的泪,这里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的泪珠是否又大又圆,是否是一种最悲伤的泪珠。
第115章 她不知道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逼迫自己。
虞树棠知道姐姐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所以她在电话里反复询问,要确认自己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即使她在朋友圈里反复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录像,她也要问, 也要姐姐亲口对自己说。
“小树, ”柳见纯在那头无奈地笑了,“我是比较有仪式感,但过个生日又不是要搞得多隆重, 没你想象的那么多东西啦,就是和朋友吃饭和回姐姐家吃饭,如果你在的话就带你回去。”
“那我错过了两顿饭和你的生日蛋糕。”虞树棠闷闷地说, 不过很快又有点雀跃起来,“姐姐, 我回来之后我们能再吃一次蛋糕吗?”
“可以呀。”柳见纯不假思索,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本来以为你就出一天差的。”
虞树棠本来以为也就一天, 没想到临时有事, 估计得周六才能回去了。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我应该是周六回去。”她笑道, “姐姐, 这样我下了高铁,直接就来你家,周日直接不去公司了,有什么事情再电话联系。”
“别耽误事就好。”柳见纯说,“还有, 今天晚上应酬的时候, 记得吃点坚果或者喝一盒牛奶, 别伤到胃。”
小树凡是出差, 一定会喝酒的,实际上对于这点她也很担心, 即使每次她和虞树棠打电话,都听不出小树声音里的醉意,可还是很担心。
虞树棠嗯了一声:“姐姐放心,我哪次醉过,我很擅长躲酒的,不会硬喝。”
这会儿她在酒店的洗手间里,明明是争分夺秒地打电话,却还是留恋着不肯挂断,要和柳见纯多说一会儿:“你下班了吗?”
“下班了,在停车场呢,和你打完电话再开车,一会儿去姐姐家。”柳见纯抿唇一笑,“要是你明天回来再买一个蛋糕的话,我就三天吃了三个蛋糕了,热量也太高了。”
“我买那种冰淇淋蛋糕,这样就是零热量了。”虞树棠信口胡说,“好了,你赶快去吧。”柳见纯笑吟吟地打断她,“不是马上要吃饭了吗,快去吧。”
“不急,我带两瓶矿泉水进去。”虞树棠说,她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这个电话的确得结束了。
“姐姐,”她最后说,“我想你。”
比起“我想你了”,这样的三个字仿佛带着一种更郑重的意味。柳见纯心弦一颤,她回复道:“小树,我爱你。”
不出意料,姐姐果然也问了小树的事情,听到出差之后,脸上出现了和她朋友一样微妙的神情。
“你这什么表情呀?”柳见纯道,她当然明白姐姐和朋友的好意,只是不可避免地,她想起来的是昨晚的痛楚和湿淋淋的眼泪。
“什么表情呀?”左更惜明知故问,“我可没什么表情,毕竟我家小蝴蝶酥可不会因为聚少离多就要和人家分手,心才是最重要的,嗯,心才是最重要的。”
这会儿蛋糕已经被分完了,两个孩子回房写作业,左更惜这才想说什么说什么。妹妹不受激,答道:“心当然是最重要的。”随后便不说话了,小口小口地抿着鲜苹果汁。
“你不开心。”左更惜笃定地说,“为什么不开心,告诉姐姐。”
表姐和朋友最大的区别就在,即使她和朋友亲如姐妹,姐妹也绝不会察觉到她不开心所以强硬逼问的,她们会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在她想说的时候倾听。
亲姐姐左更惜不会,她知道自己不开心,就一定要逼问出一个一二三四五来。
柳见纯微微叹了口气:“姐姐,你又开始大家长了是不是?”
“我就是你的家长。”左更惜微笑认可,“我对你的感情生活非常重视,你要是不开心得告诉我原因,这样姐姐才能给你提建议呀。”
“有些事情得我自己解决。”柳见纯说,“姐姐,我小的时候对感情有迷茫,会告诉你,请你说说你的想法,但是现在我都三十七了,你看看,这是我的生日蛋糕。”
“你也知道你三十七了呀。”左更惜不依不饶,“我之前说,不管怎么样,你和小树在一起,能让你开心两年也是好的,现在都没有一年,你就开始不开心了,这让我又忍不住在想你和人家小女孩在一起就是浪费时间,人家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了,留你一个人,怎么办?”
“谈恋爱如果一直是开心的才不正常好吗?”柳见纯说,“谁谈恋爱总是高兴的事情?两个人有矛盾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我和小树,其实算不上闹矛盾。”
其实真算不上闹矛盾,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吵架,只是内心……都能感觉到那种摇摇欲坠的,不祥征兆。
而且算是距离产生美吗?她和小树最多一周见一次,哪怕有矛盾可闹,小树又年轻,一见面恨不得在床上度过一天,有什么架可吵的?
“不算闹矛盾那你是不开心什么?”左更惜穷追不舍,“肯定是热恋的劲下去,发现不对劲了吧?”
她嘀嘀咕咕:“想来想去都觉得你最后是要伤心的,高兴这两年有什么用?长痛不如短痛……”
“喝点果汁吧。”柳见纯把玻璃杯推过去,“姐姐,说那么多话都不喝一口,我怕你口干舌燥的呀。”
“少来阴阳怪气你姐!”左更惜瞧着她,到底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说了。”
不说了,她的小妹妹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第二天柳见纯照例七点起床,她自己的生物钟还是很准的,只是碰到小树的时候才失灵。
虞树棠的体温高,热烘烘地搂着她,现在天气逐渐暖和了还好,冬天的时候,真让她不知道东南西北,快到中午了都离不开这个怀抱。
小树昨晚喝了酒,不知道今早能不能多睡一会儿?她犹豫着,还是没有拨出电话,自己先切了香蕉和火龙果打奶昔。
奶昔柔滑,她一边喝,一边滑动着平板看消息,没一会儿,一个电话打进来,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小树,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的名字是代鹃。
“小蝴蝶酥,”对面声音轻快,显然心情很好,“今天有个地方要补录一下,申城博物馆这两期做好,就直接送审,很快就能播放了。”
“不要总叫我小蝴蝶酥了。”柳见纯说,“这个称呼一点都不正式的。”
她和代鹃已经是过去时,即使还是朋友,这种称呼仿佛也总带着暧昧,她不喜欢。
代鹃笑道:“你的朋友不是都叫你小蝴蝶酥吗?怎么,和你分手之后,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
“小纯,”她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放心,我知道你现在又恋爱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当初是我不对,你不答应复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次能通过这档节目和你合作,我很开心的。”
代鹃是个有分寸的人,节目录制的时候公事公办,正因为如此,当初她才会这么痛快地接受这档节目的邀请。
柳见纯没有接话,她握着玻璃杯,问道:“那我现在就去,你把安排发给我一下吧。”
“好。”一说到工作,代鹃的语气十分干脆,“你尽快过来吧,其实应该提前通知你的,只是事发突然,我临时觉得补录效果会更好。你来了之后,我们再讨论一下下个月的安排,准备在金城再录两期。”
柳见纯挂断电话,很利落的换上了简单的衣服,节目组会提供服装和化妆,她只要人到了就行,不用做什么特殊的准备。
外面工作人员忙着做准备,她趁化妆的间隙拨通了虞树棠的电话。小树的声音还是朦胧的,显然还没睡醒,她忍不住笑:“小树,还没起床吗?”
“昨天很晚才睡,今天可以晚点起。”虞树棠说,她听到姐姐的声音,一颗心仿佛就是融化一样的甜蜜,今天阳光真好啊,透过窗帘洒进来,照的她身上暖洋洋的。
“可是还是不想出差。”她说。即使出差可以多睡一会儿,即使出差可以呼吸高楼大厦之外的新鲜空气,她还是不愿意。她不愿意离开申城,不愿意打乱定好的时间表,不愿意错失任何和姐姐见面的时间。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柳见纯进入正题,“我今天临时有节目录制的工作,恐怕你回去的时候我不在,你自己进门就好了。”
那头忽然沉默了。
虞树棠本来还有好多话要对她讲的,比如自己昨天订了蛋糕,真的是冰淇淋蛋糕,想回去和她一起吃,诸如此类的,好多好多没有营养的话,此刻全说不出来了,一想到回去之后可能见不到姐姐,她的心好像立即深深地坠了下去,不知道坠到了哪去,总之牵扯的整片胸腔一片酸麻。
可这多正常啊!姐姐只不过临时有工作一次,她临时有工作多少次?江雪荷和白寄€€的电影早就下映了,到底是没有去看,她们在一起之后的姐姐的第一次生日,她也缺席。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她都会难受,崩溃,哭泣,每次都是让姐姐安慰,难道这次还是一样吗?
“我知道了。”虞树棠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到时候我先把蛋糕放冰箱里等你。”
这份伪装很不成功,电话那头的柳见纯轻柔地说:“抱歉小树,没想到临时有事情,我很想在家里* 等你回来的。”
虞树棠听到这句话,胸腔的酸麻变成一种剧痛,她握紧手机,低声说:“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
“如果要说抱歉的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凭什么要让你一直等我呢?你只有这一次临时有工作,那怎么了?是我的时间乱七八糟……”
她又开始哽咽了。
“姐姐,你忙吧,我先挂了。”虞树棠匆匆地说,“我得起床了,姐姐,拍摄一切顺利,晚上我等你回来。”
她急忙挂断电话,生怕自己哽咽的语调传过去。她已经不能再哭了。到底为什么一直哭啊?她就像拖着不愿去看病的病人,可病症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她。
她怎么现在发生一点事就想哭啊?软弱到这种程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一挂断,那种情绪几乎是立时立刻爆发了出来。她好像要把前二十年没流过的泪通通补干净一样,她无声地大哭,哭到最后,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什么。
我如果离开法尔林能去哪呢?她哭到一半,开始茫然的思考。思考也思考不出所以然来,因为她破碎的念头没法支撑她考虑这么重大的问题。
那些念头全部都是负面的,支离破碎的。她从前很少哭,不知道哭泣的时候是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时间。
工作工作她不喜欢,感情感情她顾不好,学习学习她没有余力,她什么都想做到最好,所以什么都抓不住。
我到底想要什么啊?虞树棠泪眼模糊,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姐姐在一起过上作息健康的生活。可是这能兼得吗?
钱和时间不能兼得,时间和感情不能兼得,有钱就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就没有感情,一个死结紧紧地扣在了她身上,她要是离开法尔林的话,或许能获得时间和感情,可钱呢?
钱呢?钱也是很重要的啊!没有钱,她怎么在申城这样的大都市成为一个值得托付的大人,没有钱,她怎么送姐姐礼物,有情饮水饱吗?她没有那么傻!她想要的很多很多,如果她连物质都不能提供的话,她真觉得自己过得很失败!
况且离开法尔林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虞树棠粗暴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她走进浴室,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冷水,做了不到一年就离开,多丢人啊?
虞树棠冷冷地想,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的。只要熬过去最开始的这段时间,情况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下的青黑只有遮瑕才掩盖的住,只有一双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泪水,还是在亢奋地发亮。她慢慢地想,不知道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逼迫自己,我做得到,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得做得到,我必须要做到!
第116章 一个她想永远做着的,永远不要醒过来的梦。
柳见纯是九点钟回到家的, 这个时间不算晚,她录完节目,还和工作人员吃了饭, 出乎意料的是, 她从廊下往内一看,客厅里居然没有开灯。
明明小树下高铁的时候就给自己发了微信,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家了呀。
柳见纯没有直接打开门, 她有点疑惑地走了两步,从旁边的落地玻璃处往内看,发现小树就在客厅坐着, 在那个毛茸茸的骆驼坐凳胡杨上坐着。
她之所以看的那么清楚,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她和朋友逛商场的时候买了一盏仙人掌的小台灯, 非常适合骆驼坐凳旁边那个仙人掌旋转书架, 她买来之后就摆在了书架上。这会儿这盏台灯打开着, 将小树的侧影勾勒得异常清晰。
小树坐在那儿, 不像好久之前的上次, 那时候她们还没有恋爱, 小树好开心地摇来晃去,还用脸颊去贴骆驼茸茸的软毛。现在的小树一动不动,只是坐着而已,单从一个朦胧的侧影,柳见纯仿佛都能看到她身上盘旋着的那种忧郁的气息。
和自己恋爱, 对这棵小树归根结底, 是好是坏呢?柳见纯静静地想, 或许不是不确定, 或许……就是坏吧。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走到正门处将门拧开, 扬声问道:“小树,你在吗?”
“我在!”那边传来一阵动静,几秒的功夫,小树跑到她面前,紧紧地将她给抱住了。
比她较高的体温透过布料熨帖在她身上,或许对小树是坏,但对自己,柳见纯想,是百分之百的好,她真爱小树啊,怎么会这么爱呢?
她本来想若无其事地问虞树棠,怎么没有开灯呀?话到嘴边,在一片黑暗中,变成了:“小树,我爱你。”
虞树棠想都不想:“姐姐,我也爱你。”
两人谁都没有去开大灯,滚烫的吻纠缠在一块,直到透不过气来,虞树棠又说了一遍:“姐姐,我爱你。”
她说完就笑了,这样近的距离,柳见纯将她的面孔看得清清楚楚。即便没有化妆,美丽的五官也十分突出,同样的,往常没有的瑕疵也很突出。柳见纯忍不住蹙了蹙眉,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眼下的青影:“这段时间好累吧。”
“最累的有一件事。”现在这个时候,虞树棠不愿谈论任何和工作相关的话题,她玩笑道,“就是我一见你,就想一直对你说我爱你,这该怎么办?”
这不是编来逗柳见纯开心的,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触,一见到柳见纯,她就情不自禁地,要反复的讲爱,生怕晚了一会儿,少了一句,柳见纯就会不知道她的真心一样。
“我也是。”出乎意料的,姐姐低声对她说,“小树,我也想一直对你说我爱你。爱你的地方太多了,好像你的什么我都喜欢。”
虞树棠抿紧嘴唇,她绷了绷面颊,想把自己奔突的情绪压回去。她强迫自己继续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玩笑道:“真的什么都喜欢吗?我不分青红皂白乱哭,对你大声说话的时候你也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