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有这种心思呀。”其实左更惜比起事业生活,更担心的就是柳见纯的感情问题。因为其他两样实在不需要她过多操心。
小蝴蝶酥从小就聪明伶俐,一路读到博士现在又当上了副教授。姨妈姨父走得早, 她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左更惜想自己接受了她喜欢女人的事情已经用尽了这辈子的开放,剩下的就全是传统了, 她真的没法接受柳见纯孤独终老, 非得有感情, 找到个知心伴侣, 好好地共同生活才行。
“我有的呀。”柳见纯道, 半是为了应付表姐, 半倒也是真心话,“我没有不想谈恋爱呀,不是想遇就遇得到的,还有,你不要给我介绍人, 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茶水煮沸, 清亮的茶汤在玻璃壶里颜色十分好看, 左更惜一边倒茶, 一边说道,“男女之间还相亲呢, 我不能给你介绍?”
“你哪来的那些前卫的朋友,居然连这都能给我介绍。”柳见纯微微蹙了眉头,“我不喜欢这种,我觉得好尴尬,而且大家这样认识,往后也很难发展。”
左更惜从善如流:“那你自由恋爱吧,我倒看你恋不恋的上的。”
妹妹就朝她笑,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让你无论如何也对她生不起来任何气,发不出来任何火。
左更惜也不谈了,索性彻底转了话题:“之前你和姐姐说账号的事情,现在有没有什么新想法?”
柳见纯前一阵和她说过学校批了个房间给她拍摄的事情,其中的含义自然希望她能把账号更好地做起来,她一直做得很认真,剪辑没有时间也是特地请专业人士帮忙剪的,成绩其实不错,但离真的有名自媒体还差得远了,她自己一时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头绪。
“有了。”柳见纯情不自禁笑盈盈的,“有一个学生和我聊了一些,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很多地方我都想不到还可以那样做。我接下来的选题是市民生活,就想着在甄姐那里订几套衣服,文明新装、旗袍之类的,而且也有正经拍摄的地方了,我想尝试一点新东西。”
“这行,周末的时候我也跟着你去做两套衣服。月洁那里还存着不少老纸样。”左更惜把这事一锤定音,又问道,“学生?你这两年都没带学生,怎么能和学生聊上了?”
柳见纯平易近人,又长得漂亮,很讨学生喜欢,左更惜是知道的,可她也知道妹妹的性格,是不会和学生天南地北地聊天的。
“蔚然的学生。”柳见纯低了目光,“我们不是要搬到鹿鸣楼去吗,上次人家过来帮我们搬东西,就多聊了两句。”
左更惜还没来得及多问,她赶快换了话题:“好啦,我们两个人每周都要见面,结果次次你都还要对我刨根问底的,我都没话要对你讲了。”
她对姐姐撒娇每次都能糊弄过去,左更惜果然不再追问,两人刚回到客厅,乔友矜还在颇具大人风范地头也不抬,皱眉看着屏幕做沉思状,乔友宽却一下子扑了过来:“小姨,快点,我想给你看我同学她们收集的海绵宝宝。”
“小宽,收集邮票和收集卡片完全是两码事呀。”左更惜无奈道,旁边柳见纯却很纵容:“好,让我看看有什么漂亮的。”
左更惜只得更无奈地笑了,自己研究历史的妹妹现下坐在沙发上,真和自己的小女儿有来有往地研究起了那些小卡片。她心里一阵酸软,转头就对乔友矜怒道:“乔友矜,别玩你那平板了,赶紧进屋写作业!”
柳见纯在表姐家待了一天,吃过晚饭才回家。她上了车,两个侄女热闹的声音渐渐从耳边消失,连带着她的心也从漂浮的状态轻轻地落了地。
车厢好安静,她很享受这样的时间,偶尔就会在自己的汽车里静坐一会儿,就好像坐在了时间的罅隙中一样。在这样珍贵的时刻,她通常不会想任何事情,只是平静地享受。
但这会儿她不可抑制地,无数次地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上小树呢?
真就如此肤浅,爱上了她的年轻美貌?柳见纯觉得也不尽然,诚然自己肤浅已是不争的事实,可美丽的滤镜是最容易褪去的,和小树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那种情愫依然没能消失,因为小树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她很认真,学习勤勉,喜欢骑行,性格也很体贴成熟……柳见纯轻轻地合上眼,仍能在一片黑暗朦胧之中,望到她颊边那道小小的笑弧,像一个特殊的、难以抹去的小小记号,始终微微闪烁。
太没来由,甚至太过愚蠢了。日久生情才是稳定坚固的,一见钟情本来就是一种爱慕人家美貌的委婉说法。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学生,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深刻地反思,深刻地懊悔才是。
她反思,柳见纯想,她懊悔,就像那次电影一样,之后的所有事情,她都会不露出任何端倪,这是她的责任,不该转嫁到小树身上,不该让她烦恼敏感。
更何况骑行的事情过后,小树的学业会越来越繁忙,和自己的接触肯定也会越来越少的。等到这学年结束,小树离开校园,两个人再也不会有见到的机会的。
柳见纯的心头闪过一丝刺痛,幸好这痛很快便识趣地消失了。因为无计可施,更因为无可奈何。
“苏青在自己主持的《杂志》月刊上,发表了
第一篇为詹周氏发声的文章《为杀夫者辩》。”
“她不加修饰地指出:‘唯有常受委屈和难堪的人,才是永远心怀毒狠的,久而久之,化为厉气,才必须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做出来的结果,使万人流血,便是英雄;使一人流血,便是犯罪。’”
手机调低了音量,柳见纯的声音柔柔地送进她的耳朵。虞树棠躺在床上,她回家的这些天有点轻微的失眠,雨声风声的白噪音她听着觉得永无止境,反而更加焦虑,选来选去,还是选了柳老师的视频。
她今天听的这集是酱园弄杀夫案,和上次的施剑翘复仇案同属民国奇案系列。她很喜欢柳老师给视频分门别类的这些小标签,井井有条,很容易找到自己比较喜欢的。
每次听到苏青、关露等女作家为此事仗义执言的部分,她就觉得心脏颤动,跟着柳老师忍不住上扬的声音一起,同步地激动和感动。
这集她也听过好几遍了,她记忆力很好,很多内容早已印在了脑子里,往往是柳见纯刚说上一句,她就想到了下一句。
说话声像水一样缓缓地流淌,她细心听完自己特意关注的部分,思绪就有些飘忽,远远地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会儿在想论文的事情,其余的内容该找什么参考,该怎么写,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未来。读博……她没想过,现在这时候准备,似乎也略略有些迟了。工作?那是留在申城还是回到京城呢?
妈妈好像已经认定了她会回来。是啊,好像所有了解的人都觉得她会回家。有什么可迟疑的呢?她家很有钱,她是独生女,她该顺理成章地回家接受妈妈的安排,毕竟她到现在为止的二十三年人生已经被妈妈安排得无可挑剔了。
虞树棠常常陷在这样的漩涡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苦闷,她本应该快快乐乐的,她的人生从物质到精神似乎都没有一件不舒心的事情€€€€可是,这全都不对。
她外表潇洒,性格也该是潇洒的才是,她确实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过自己的生活,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就像妈妈说的,小树,你除了筷子,还有什么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你哪里做得了决定?
她艰难地从这个迷宫中挣脱出来,努力去想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给唐湘买什么呢?她一样样地数了一遍,自然而然地想,给柳老师买什么呢?
柳老师大概会爱吃什么呢?小蝴蝶酥……这种属于什么,硬质的饼干类?她胡思乱想了一通,觉得自己快入睡了,眼皮沉沉,思维停滞,像没上油的链条,艰难地带转着大脑的车轮。
小蝴蝶酥、饼干……西班牙菜、酒烹蓝贻贝,铁板炒面、闹哄哄的,好多人……黄鱼面……
她茫茫然,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片迷蒙的微光。那天的铁板炒面太多人了,影影绰绰的全是黑影,对面的人侧了一点头,她只望见那人纤细的鼻梁。
第28章 好像都在等着彼此先开口。
虞树棠不常给柳见纯发微信, 她俩的关系没到那地步,她清楚得很,老师和学生而已。只是柳老师配了车, 想要入门骑行, 她就忍不住偶尔发一些有关骑行的东西过去。
简单的一张大红门的照片,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老师,这是大宫门, 我在骑京城的环十三陵路线,可惜不是春天来的,那时候全是山花, 很漂亮。
柳见纯的心微微颤动,回复道:现在这样就很好看了。末尾缀着两个可爱的喜笑颜开的emoji。
小树也只是分享, 本身应该也没时间且不愿意多聊, 回复了一张小猫表情包。柳见纯于是趁机, 她想可能也是识趣地不再回复了。
虞树棠将手机放回包里, 宫两侧的铺装道路平整洁净, 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洒下来, 她心无旁骛地,随着耳机里的音乐,一路向着既定的终点,一刻不停地向前骑。
今天是工作日,虞树棠特地挑了这天过来, 人不多, 店员打盒子也不用那么着急。唐湘的好打, 她大半都选得爱吃的, 其余的再挑几样夏季最新上的花生酥,绿豆冰糕, 整个盒子就算全了。
柳老师那盒她也考虑过了,全选口碑好的,起码不会踩雷。奶昔葡萄、奶黄酥条、奶黄菊花酥肯定是要装的,为了美观€€€€她给唐湘装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这件事,她觉得太理所当然了,唐湘种类选得死,哪里顾得上美观呢?只顾着多塞一点了。
为了美观,不用店员帮忙整理,虞树棠都想好了,奶黄酥条、奶皮酥、椰蓉酥条这种围边,也是为了能够里头多装一些别的。
熔岩蛋糕、雪域小贝好吃,山楂桃花酥、黄桃桃花酥颜色好看,她忍不住地就要多买一些造型的,大大小小,方方圆圆,最后再放上一块限定的芝士小熊猫。出来的效果还是相当漂亮。
后备箱已经放了不少东西,茶叶她也多打了一点。她订的明天的票回申城,今天专门自己出来开车买些日用品。
妈妈没时间来陪她逛街,不过知道她要走,特地下午就回家,还给她带了一套饰品回来,金蓝色的质地衬得肤色更白,虞树棠其实有些时候不怎么戴首饰,不过妈妈送她的,她心里欢喜,照单全收。
“好看就是要麻烦一点的。”杨秀桦说,“你现在学习当然是重中之重,但每天早上花几分钟打扮一下,赏心悦目一点,这总没什么错。”
“当然,”她补充道,“我闺女长得漂亮,不打扮也好看。”
虞树棠笑了笑,对于妈妈的一些说法,她并不认可,可从来也不会真认认真真长篇大论地去反驳,只是忍不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打扮不打扮的吧。反正我不觉得怎么样,又不是非得化妆见人才是礼貌。”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杨秀桦笑道,“天生丽质不用打扮就是礼貌,先天长得不够好看的呢,比如你妈我,出门应酬可不得化化妆,€€饬一下才能见人?”
她妈妈掌管着整个公司,妆容、头发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虞树棠很佩服,她也无意对妈妈的生活规则指手画脚。“妈,我说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和长相无关。”
“你们现在孩子就有一些和我们不一样的想法。”杨秀桦不置可否,“你榕姨家的闺女,之前不是安排好了先去做空乘,家里在航空公司有点关系。结果人家小姑娘不乐意,不愿意化妆,不愿意穿高跟鞋,诸如此类的……”
“这事很复杂。”虞树棠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杨秀桦道,她含笑摸了摸女儿细长手指上的新戒指,“我是你妈,又不是你老师,在咱们家讨论这些议题什么的有什么用。现在咱们最主要考虑的,是你的事。”
虞树棠就不再说了。很多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观点和潮流瞬息万变,她和妈妈的相处过程中越来越意识到两人很多地方简直是天差地别。
但正和她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一样,她每次想反驳妈妈,都无法组织出一个切实有力的观点,苦闷过后,便是深长的失落。
“回去好好准备论文,有什么事情就和妈妈说。”杨秀桦再次叮嘱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今天晚上早点睡觉,明天送你去机场。”
虞树棠点点头,先上楼回自己卧室去了。她来的时候行李不多,走的时候也多不到哪里去,一个行李箱,一个旅行包就足够了。
全部整理好还没有到晚饭时间,她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滑了一会儿手机,种种斑斓的页面从她眼前闪过,没能勾起她半点兴趣。
她最终打开了柳见纯的微信聊天界面,过了半晌,很谨慎地问道:老师,我明天回学校,请问你有时间吗?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柳见纯没有立刻回复,虞树棠就随手把手机放在床边,起身坐到电脑前看了会儿资料。等到吃过晚饭,柳见纯的回复才传过来:有的,你下午到吗?
虞树棠把大灯熄了,只留床头的一盏台灯:中午前就能到,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都在学校吗?鹿鸣楼?
她猜这会儿柳老师应该是不忙了,回复得都很快:是的,我都在鹿鸣楼,小树,是有什么事情吗?
虞树棠心念一转,发了一张猫爪在上的暹罗猫表情包:老师,明天你不就知道了?
她不太想在手机上直说,因为她知道柳见纯一定会推辞的,那还不如等明天当面推辞。
柳见纯果然不追问了,发来了两个可爱的emoji表情。虞树棠也不再回复,她把台灯关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她默默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生出了一种不愿离开的冲动。
每次都是这样,在学校的时候不愿意回来,不想面对妈妈对她的安排和规划,可真到了要走那一刻,她又不愿意离开,分外留恋这个她待了二十多年的家。
她不知道怔怔地待了多久,朦朦胧胧地便入睡了。
早上九点的飞机,妈妈和爸爸送她到机场,她们家是典型的北方家庭,不会用拥抱来表达情绪,两人就只是一直望着她进去,这才开车离开。
柳老师这段时间的更新频率慢了,以前一个月差不多三个视频,七月的时候除了宣传片外,只发了一个视频,整个八月份都没有再发新视频。
飞机准时起飞,虞树棠点开评论区看了看,有好几条最新的评论都在说等柳老师回来。她浅浅地笑了笑,猜也猜得到,八成是在整理新的拍摄房间,新的选题也需要时间准* 备。
不知道柳老师是否真的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呢?她情不自禁地想,又觉得自己那点外行的意见,柳老师这么感谢,已经是让她受宠若惊了,难道还非要人家老师采纳才行?
她不再想这些事情了,戴上眼罩,清空大脑,继续睡觉。
柳见纯有点焦虑地抿紧嘴唇,一条白色小气泡崭新出炉:老师,我到了,我去鹿鸣楼吧?你在办公室还是在顶楼?
我在顶楼。打下这四个字,柳见纯真想立刻夺门而出,临阵脱逃!
这倒不是因为她紧张虞树棠会和她讲的事情,也不是因为她担心见到虞树棠会怎么样。她可是老师,而且都这个年纪了,不至于这点事都从容不了。关键在于……关键在于……怎么正好是今天呢?
她又不愿意对虞树棠撒谎,今天她确实全天都在学校,换句话说,是这几天,她都会全天在学校,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要真假装不在,那才是错得离谱。
可这几天,她又真的是不方便……
虞树棠的回复没两秒就跳了出来:好的,那我马上过去。
柳见纯无计可施,强压下心里的忐忑,就近站在门口的提词器边看着自己的脚本。
虞树棠提着东西,不好骑车,鹿鸣楼也不远,她索性走过来。目前还没有正式开学,她提早了几天回来,偌大的校园几乎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小猫在闲庭信步。
她今天一回来就使劲揉了揉自己床上呆鳄鱼的脑袋,这会儿也忍不住,见到一只小猫就要揉一把,每只小猫都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热得她掌心发烫。
鹿鸣楼大厅只有几位老师在低声交谈,等她按了电梯升上顶楼,更是一丝人声都无。她把房间的位置记得很清楚,没有半分犹豫,过去敲了敲门,只敲了一声,门就打开了。
虞树棠的问好到了嘴边,半句没能讲出来。柳老师穿了件高领无袖的扫地旗袍,浅杏色,上面撒了些泥金的小点,暗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她实在没法一眼辨清都是什么图案,只望到了襟上精巧的海棠盘扣。
柳老师唇边抿着一点笑意,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清澈的黑白分明,望了她一眼,目光就很温柔地垂了下来。
她们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等着彼此先开口似的。
第29章 她完完整整的,表面从容的,将今天的虞树棠全看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