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儿去。”陈熙南干哕了一声,大喘着粗气骂他,“当街晃荡撒癔症,少拿自己当根儿葱。”
“呵呵。前儿,你那剪子奔着我残废。”丁凯复抬起脸来,嘴唇正对着瓶口。万花筒又变成了话筒,把嗓音拢得更加恐怖,“才刚儿,你偷瞄我后脑勺。这会儿,还往我太阳穴上抡巴。”他倾倒瓶身,把茶水沥沥地浇到陈熙南头上,“小兔崽子,你挺毒啊。”
茶是早上灌的,这会儿已经没了温度。顺着额发淌过脸颊,像是爬过几条冰凉的蜈蚣。
隔着水帘子,陈熙南抬眼瞪向丁凯复。丁凯复扔了保温瓶,重燃了一根雪茄。似笑非笑地回看他,喷着浓浓的灶坑烟。
冷澈的水,凶残的烟。水烟之间,是两双凌冽的眼。
半晌,丁凯复捏下嘴角的雪茄,长长呼了一口。烟雾浓浓地在他脸前聚拢,又忽地被风吹散。灰黑的夜色里,扬起点点火星。
“算了。你走吧。”他说道,“不是道儿上的人,不跟你较真儿。”
陈熙南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拎起自己的背包。转过身,费劲地往路边瘸。刚拦了辆计程车,丁凯复忽然在他身后笑起来。
那笑声无比€€人。就好像鬼片里,木门被风吹开时的咯吱声。笑着笑着,丁凯复脸色骤变,百米冲刺地扑上来。在已经打开的车门前,从后勒住陈熙南脖子。肘尖猛劲往上一抬,拖着他一路后退。
挣脱与制服之间,陈熙南的眼镜被拨掉,又碎在了凌乱的脚步下。
他满脸泥泞,死抠着喉结前的小臂。头脑因缺氧而阵阵发昏,耳边是丁凯复的鬼叫。嘶哑尖锐,石子划黑板般直钻脑髓。
“der哔草的。瞎子我都敢杀,你白搅着我好惹!!”
作者有话说:
大碴子:
装大象:装B。
馊囔囔:阴阳怪气。
滚边旯闪着:边儿呆着去。
老眉咔嚓眼:老得快死了。
较真儿:计较。
白搅着:别觉着。别以为。
京片子:
接骆驼粪的:又高又蠢。
凉药吃多了:脑袋烧坏了。
撒癔症:夜间到处乱逛。
陈乐乐被人熊了一天。呜呜呜你们最好都别被二爷知道!
疯狗真是个大ne鬼。从远洲欺负到小乔,从小乔欺负到公主,又从公主欺负到乐乐。
这个系列别叫都市狗攻了,改叫ne鬼很忙吧。
第29章 耻怀缱绻-29
吃了两片曲挫酮,余远洲陷入昏睡。段立轩给他摆板正,坐回躺椅看手机。可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窝不舒服。
真是奇怪了。每天看陈乐乐往这上一瘫,舒服得跟大爷似的。怎么到他这里,就跟上刑似的?好像滑梯上的一大块烂泥,怎么都糊不稳当。
他啧了两声,从椅子里爬出来。蹲在地上鼓捣半天,掰成了平躺的小床。寻思这回能舒服点了吧,没想到还是闹心。整个人往下陷着,后腰没个着落。翻个身吱嘎嘎直响,他都不敢动弹。
午夜零点,手机自动转为休息模式。他打了个哈欠,嘴里习惯性地耍赖皮:“再瞅十分钟啊。”
一片寂静。
他反应了会儿,撑胳膊坐起身。看着熟睡的余远洲,不禁恍了神€€€€这不是在溪原第二人民医院。也不会有人在他耳边嘟囔,连几点睡觉都要管。
他轻轻‘€€’了一声,甩开折扇摇。拿了罐冰镇啤酒,豪气地喝了一大口。
这才叫日子。烟酒不忌,作息自由。自在啊自在!
段立轩尽情享受了一会儿自在,又开始觉得没滋味起来。
陈乐乐这瘪犊子干啥呢?回家没呢?他点开WX,看着那个花蛇头像发呆。
前天他踹了人家一脚,到现在心里都不是滋味。稍微一愣神,眼前就浮现出那双眼睛。在惨白的闪电里睁得老大,像要被屠宰的小牛,不可置信又哀哀欲绝。
段立轩从不是孬人。别说丁凯复,就再穷凶极恶的流氓头子,他该咋削还咋削。
可他就是怕陈乐乐。这个没钱没权、温温吞吞、一脚能蹬出去八米远的小大夫,没来由地让他肝儿颤。甚至连出院的通知电话,都是让段立宏打的。
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又不是再也不见了。他做了会儿心理建设,还是发了条消息:“家里出点事,办完回去。”
十分钟过去,没有回信。他心里有点没底,又补了个抽烟小人的表情。
过了半个小时,依旧没回信。这回段立轩开始拨电话。连打了四个,一个都没接。
“草!谱儿还挺大!”他低骂一句,扔了手机蒙被睡觉。
但他没睡踏实,做了一宿梦。梦里全是陈熙南。一会儿掰他胳膊,一会儿掐他烟头。后面又梦见三月初那晚,血糊糊地横尸街头。
他被最后一个噩梦惊醒,心脏砰砰直跳。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机,但仍没看到回信。
这回他彻底坐不住了,直接给小弟去电话:“大腚,你去趟二院,瞅瞅陈乐乐在不在。还有内躺椅,麻溜给人送回去。”
这头电话刚挂,那头余远洲醒了。从枕上偏过脸,沙着嗓子问:“出事了?”
“没事。”段立轩趿拉过来,手掌盖上他额头,“还迷糊不?”
话刚一出口,他又恍了下。多少个早晨,陈熙南起床也是先来摸他脑门儿,问他感觉怎么样。
陈熙南。陈西南。陈西北。陈北东。东西南北,晕头转向。回忆变成了紧箍咒,攥得他太阳穴直抽,急需找个敞亮地方透透。
他三两下套上大衫,手包往咯吱窝下一夹。俩脚在乐福鞋里蹬来拧去,不等穿利索就往外走:“吃点啥?牛肉火烧?”
余远洲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两秒,段立轩肩膀垮了。像是遛弯泡汤的小狗,闷闷不乐地蹭回来。掏出手机,手包扔回躺椅:“不走了。叫大亮去买。”
余远洲被丁凯复囚禁了一个多月,患上了重性抑郁障碍。目前的心理状态就像一个烂桃,稍微磕碰点都要淌汁。偏偏又无亲无故,只能粘着段立轩。段立轩在,他勉强维持个人样。要是段立轩不在,哪怕只是出去洗个澡,他都会迅速陷入惊恐。不是尖叫拍门,就是往床底下钻。
一方面,他死抓着段立轩不放。另一方面,他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抱歉。羞耻着自己的恐惧,亦恐惧着自己的羞耻。只能在这小小的病房里,日夜琢磨怎么去死。因为有过跳楼行为,他被关在无窗病房。棚顶两条青白的LED,是这里的太阳,也是这里的月亮。
这早餐到底是大亮去买的,仨人对吃着牛肉火烧。空气里是香油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说不上来的压抑恶心。
正吃着,段立轩手机响了。他瞄到那个花蛇头像,光速抄起来接。等接通了,却又装着拿乔:“喂,干哈。”
“你给我打了四个电话,问我干哈。”
陈熙南的声音嘶哑疲惫,听得段立轩心直揪。
“啥动静啊,你感冒了?”
“嗯,有点着凉。”
“吃药没?”
“二哥还是多惦记自己个儿吧。烟酒碳酸一样不落,康复训练也偷懒儿。”
段立轩本来正支腿拉胯着,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收拢起手脚,一整个正襟危坐:“那没有。咳,我这,都按医嘱整了。”
“搁东城扫听家靠谱的康复机构,省着以后走道儿拌蒜。烟最多一天三根儿,酒最多一周一回。”陈熙南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睡着了,“可乐少喝,多吃点鲜水果儿。还有假发少戴,闷头皮。时间长了油汗堆积,伤口长不利索。”
听到熟悉的《西南京经》,段立轩终于踏实了:“行,我记着了。你昨儿干啥了?咋累这样。”
“真记着了?”
“那我纹身上?”
陈熙南轻笑了声,又气若游丝地叹道:“没事儿挂了吧。”
“哎!你等会儿!”
“嗯?”
“呃…内什么。”段立轩挠了挠眉毛,声音小了点,“我这突然走…对你有没影响啥的?”
“哦呦。垃圾都撇出手了,还回头€€一眼?”陈熙南语气酸溜溜的。但比起生气,更像是撒娇,“想听我说句没事儿,换您个心安理得?呵呵,我偏不的。”说罢果断挂了。
段立轩回拨了两个,均被拒听。再拨,就‘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草!这瘪犊子!”他嘴上骂咧,脸上却笑。不再骚扰「陈乐乐」,转而去拨「刘大腚」:“喂,大腚啊。你转告陈乐乐。说等我办完事儿,立马回去给他赔罪。让他有啥想要的,都提前列好了。”
“二哥,陈大夫没在二院。”刘大腚喘吁吁的,背后荡着楼道里特有的回音,“我听说,他昨儿让人给打了,请了几天伤假。”
“啥玩楞?!”段立轩噌地站起来,“草!谁说的!什么吊话!”
“…他那个同居说的。”
“他妈的谁?”
“神经内科的,叫韩…”
“我问你谁打的陈乐乐!”
“那还不知道。”
“麻溜儿去查!说没说打啥样儿?”
“听说…挨刀儿了。”
“草!MGLB的我看是谁JB活腻了!!”段立轩彻底炸毛,一脚踹翻了躺椅。像柱龙卷风,在小屋里到处乱卷,“你赶紧带人去他家看看!再留俩搁那儿守着!”
“哎,哎,这就去。”
段立轩刚挂断电话,大亮就凑上来:“用我回去不?”
“不用。大腚办事我放心。”他那薄片嘴变成一把小剪子,嘁哩喀喳地胡乱剪着,“到底他妈谁干的?他一个小大夫能惹上谁?挨熊了也不吱个声,就自己挺着!能挺出钱来咋的!一天到晚蹭蹭嗒嗒,遇事儿不知道跑,净搁那嘎达乌龟爬!”
余远洲看他着急,也放下了手里的火烧:“二哥,有事儿就去忙吧。”
段立轩脾气暴躁,但他从不凶余远洲。这会儿彻底乱了套,回头嗷唠一嗓:“少他妈管我!管好你自个儿!!”
这话一出,仨人都有点错愕。余远洲看了他一会儿,一寸寸往被子里缩。
段立轩绷起脸,撤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大步走到床边,胡噜着余远洲的头发:“别怕,别怕啊。二哥就这脾气,能是冲你吗。”
余远洲只露着一双眼睛。在被子下大口喘气,拼命遏制抽泣。
段立轩看了会儿,怜爱地刮他脸颊:“瞅你这可怜吧唧的样儿,我心里头闹腾。嘴没把门儿了,你别深合计。”
“二哥…”余远洲不停地打着嗝,酸着嗓子问,“我,嗝,是不是,嗝,变样了?”
段立轩拨发丝的手停了。
余远洲变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