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可貌相 第15章

段立轩不再找呲儿,乖乖地扶住垫子另一头。但他关节僵化得厉害,怎么都抻不直。

“使劲儿啊二哥。”

“不好使了,真推不出去了。”

“那我给二哥掰掰吧。”

“别动!!我还能推点儿!”段立轩咽了口唾沫,又努力地伸直胳膊。疼得额头沁汗,嘴里呼呼直喘。

一看他难受,陈熙南态度软了。手指按着他的二头肌,说话也恢复正常:“肩膀不要代偿,一点点来。”

康复训练的内容简单而枯燥,但陈熙南一秒都没坐下。全程站在床边护着,生怕有半点闪失。就连喝水,眼神都没错开过一秒。

别说当事人,就连段立宏都看感动了,说什么也要请他吃饭。

段立轩想起周大筋的话,就寻思帮着拒绝了:“他忙。”

“好啊。”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又对视了一眼。

“你不乐意去就不去。”段立轩道。

“嗯。我为什么不乐意?”

“你不是不喜欢应酬吗?”

陈熙南蹲下身,往背包里收拾道具。手上不紧不慢,嘴里卷着舌头:“我哪儿时候说过,我不喜欢应酬啊?”

段立轩扫了眼在门口掖衬衫的段立宏,压低嗓子道:“陈熙南,咱俩敞亮儿的。昨儿晚上的话,要说准了,那就我实话。不是你不好,是二哥心里头有人了。要没说准,你就当二哥自作多情,别往心上放。”

陈熙南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继续拾掇。一柄白惨惨的脖颈,像是要被头颅的重压撅折。

段立轩从床沿探出半个身子,想看清他的表情。但陈熙南的头好像一株背日葵,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给他看。

躲闪的间隙里,他瞥见陈熙南正死命地啃嘴唇。心里顿时不好受了,伸手要去搀他胳膊。

陈熙南摆了摆手,拄着膝盖站起来。揩掉唇上的血珠,用拇指和中指搓蹭着。等那滴血均匀地干在两个指肚上,这才抬脸笑了下:“哦呦。是么?”

撂下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拎起包走了。走到门口,段立宏亲昵地勾住他脖子,回头打了个响舌:“我俩走了嗷!”

直到门被关上,段立轩才回过味儿来。

嗯?「哦呦,是么」?啥叫「哦呦,是么」?不是,这犊子咋被甩还这么拽啊??

他笑着操了声,偏头看向窗外。太阳全落了,只余一片暗沉晚霞。他重新从枕下摸出烟盒,叼了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又眯着眼睛缓缓吁出来。

他和陈熙南有可能吗?平心而论,有。

这小子的模样他稀罕,为人也不错。哪怕是那些温吞的嘟囔,酸溜的京片子,他都没真烦过。

但感情这个东西很复杂。在基本的吸引之上,还需要一些先决条件。比如时间再早一些,早到他心里还没有余远洲;比如身高再矮一点,因为他不想仰头亲嘴儿;比如真的有求于他,别总让他心怀亏欠…更重要的,比如他们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段立轩生性慷慨,长得不赖。从小就是班里的带头大哥,身边总是众星捧月。本就是高光人物,体育还特好。那小双节棍哗啦一耍,没几个不看直眼的。所以从三岁到三十岁,他桃花不断。

但历数他的前任们,无论绿肥红瘦,都是需要他保护的。甚至于有俩,他压根就没感觉:一个追得寻死觅活,他没忍心拒绝。一个因为总挨欺负,罩着罩着就传成了绯闻。

而在这些乱糟糟的情感经历里,余远洲无疑最让他喜欢。究其原因,当然有余远洲的个人魅力。但更多的,是向他而来的姿态加成。那种撇家舍业、孤注一掷的投奔,让他不自觉地想张开怀抱。

总之段立轩的爱情,不能从南丁格尔式的关怀里来,只能从天降神兵式的装B里来。他想被崇拜,想被依靠,想自我感觉良好。

从这个先决条件来看,陈熙南已经没机会了。别说让他装个大的,就这辈子所有的洋相,都出得差不多了:被打成偏瘫、没亲属管、大喊大叫、抓邪火发疯、不是把尿就是擦沟子…被看过这么多悲哀的糗态,爱情还能从何而来?

段立轩蒸在夕阳的余温里,重重叹了口烟。

他欠陈熙南的,得还。但没法用感情还。

如果陈熙南不肯跟他谈判,那他就单方面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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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盛海鲜大酒店。

六人大的包厢,两人错开坐了个对角线,互相推着平板点菜。

“阿轩劳你照顾了。”段立宏放回平板,叹了口气,“我前天才知道他出事了。”

陈熙南没搭话,只是浅浅地笑了下。那笑里的东西很微妙,让人突觉几分羞惭。段立宏挠了两下眉毛,略带尴尬地问:“伤得重不?”

“重。”陈熙南刚才那一笑,扯裂了唇上的痂。他抽了张纸,叠了两折,压到肿嘟嘟的嘴唇上。过了两秒,拿下来看纸上晕的血渍。看完再对折,继续按压。足足按了三次,直到纸巾干净才作罢。又重抽了一张新纸,把用过的包好,眼睛四下寻找垃圾桶。

段立宏唰一下递上烟灰缸。虽然没吱声,但脸上已经挂了想说的:祖宗,赶紧的吧,算我求你。

陈熙南把纸团放进烟灰缸,这才接着道:“送来的时候,右侧瞳孔扩张,左侧姿势异常。再晚一点,脑组织恐怕就要出现坏死。”

段立宏懊恼地拍着桌沿,嗓门也跟着大:“我没成想…没成想!阿轩都多少年不跟人打架了!那现在没事儿吧?啊??”

陈熙南半垂着眼皮,微微摇头:“他的右侧头部被重击,造成了左侧身体偏瘫。现在肌力也只有3级。”

他面色凝重,口吻遗憾。活像电视剧里的医生摊手:‘抱歉。我们尽力了’。

段立宏被他唬得发懵,嘴都有点打磕巴:“3,3级是多少?是不是,少啊?”

“平躺着,腿能勉强抬离床面。”陈熙南食指点着手掌,“但要拿指头稍微抵住,就抬不起来了。”

“这老严重?!”段立宏手指死扒着转菜盘,像是在平地攀岩,“走路呢?”

“走不了。而且一开始两便失禁,最近才勉强自理。按照目前情况来讲…”陈熙南微微后仰,被墙上的装饰画吸引了注意。那是一只宝蓝的大孔雀,开着黄绿的屏。顶着一簇翎毛,眼神牛逼哄哄,又带了点清澈的愚蠢。

好没影儿的,他觉得这孔雀像段立轩。心脏猛烈一痛,紧接着流泪的冲动涌上鼻腔。他呆呆地摁着胸口,话冻在了嘴唇上。

他这一噤声,可给段立宏吓够呛。当啷一声,打翻了手边的茶杯。深棕的普洱茶晕在桌布上,血汤子一样。

“陈大夫。你给我个准话。”段立宏嘴唇绷缩着,门牙抵着磨蹭,“阿轩,还能不能利索了!”

陈熙南闭上眼睛,用无名指摁压眼头。顿了十来秒,这才沙着嗓子缓声道:“能。只要他配合。”

“配合!必须配合!”段立宏大手一挥,哐哐拍着转桌,“是人是钱,我们都配合!”

作者有话说:

陈乐乐脑瓜子对半切。一边神经学,一边段甜甜。人家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是若水三千,三千个二哥,总共六千哥。

还有段甜甜,你那是爱情吗。你那是装B情。

第19章 耻怀缱绻-19

菜陆续地上了。花团锦簇的海鲜盘,中央一个大砂锅。隔着浓白的蒸汽,陈熙南口气郑重地说:“大哥,我有事拜托你。”

“尽管提!”段立宏拿起桌上的五粮液,抬胳膊给他倒酒,“你对阿轩的恩,就是对我的恩。只要我能力范围内,绝对尽力帮你办。”

“是关于二哥的恢复。”陈熙南拿过酒瓶,也给段立宏斟上八分满,“半年内、尤其是前三个月,是功能恢复的黄金时期。康复治疗介入时间越早,越能最大程度恢复。所以这期间,我对他管得有点严。如果他想转科,或者转院,还希望大哥能提早通知我。”

“这倒不是大事…”段立宏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欲言又止,“就是…”

就是你都没有要求吗?你怎么对我们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虽说他没有问出口,但陈熙南早有准备。他曾用那个故事打动过五大金刚,也能用同样的手段打动段立宏。

果然段立宏听罢两人的相遇,态度比方才更加亲热。抬着屁股,抻手直拍他胳膊:“哎呀!陈大夫是个板正爷们儿!来,我敬你一杯!”

两个小酒杯在空中相碰,陈熙南咬着牙干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白酒。比想象中还要难以下咽。

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碰爱情。爱情。呵。这曾经他不屑一顾的东西。幼稚无聊的东西。本以为只要勾勾手指,就能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

可怎么比这52°的白酒还要呛、冲、辣。从口腔冲进眼睛,从喉咙烫进胃里。轰得他晕晕乎乎,嘴唇上浮了一层白毛汗。像是一圈白胡子,人都跟着显老了。

这时段立宏也放下酒杯,话里有话地感慨:“哎呀,这人和人的差距就是大。阿轩无意间帮你一回,你都这么记心上。有些人,无论给他多少,都是个无底洞。”

“二哥的伤,我没问过原因。但我一直很在意。”陈熙南对段立轩以外的话题没兴趣,直接了当地问道,“到底是谁干的?怎么能下这么歹毒的手?”

“跟人抢对象打起来了。”段立宏有意模糊自己的原因,直接把这事定性为争夺配偶权,“纯他妈瘦驴拉酱屎。”

陈熙南指甲掐着眉心,从指缝里观察段立宏的表情:“能让二哥抢到这份儿上,想必是个绝色佳人。”

“佳屁。”段立宏掏出烟盒,往陈熙南那边递了下,“跟你俩我不嫌磕碜,是个男的。”

“我不抽烟,您请便。”陈熙南推了下手,颇有意味地笑了笑,“二哥他,喜欢男人?”

“嗯。你别说出去。咳!”段立宏亮着嗓门咳了声,叼了一根烟点火,“阿轩这上不咋正常,男女都划拉。这些年处得污污糟糟,比东汉末年都乱套。但这回,我瞅他也是动了真感情。”

锅里的油嘣了下,溅到陈熙南雪白的小臂上。他抽纸擦拭,擦罢将纸巾一点点捻进手心:“嗯,怎么看出来是真感情?”

“给人家买了套别墅,拿了两百万现金。”段立宏呼了口烟,无奈地苦笑,“阿轩他吧,是个狮子座。你别瞅他平常牛逼轰轰,其实半点心眼子没有。自个儿住六十来平小房,给人家送三百平别墅。就这傻玩儿楞,谁逮都能占着香香儿。”

陈熙南又发了会儿呆。他的脸很红,是一种愤怒的紫红。半晌,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了。

“拿了不老少,都不来看一眼啊?”

“来不了。”段立宏伸直胳膊,在烟灰缸里掸了两下烟灰,“东城有个狗B,姓丁,我们道上都叫他大疯狗。这人本来是他包的小白脸儿,不知道咋勾搭上的阿轩。在溪原呆了俩月,前阵子被疯狗揪走了。这虎B装大花定眼子,找疯狗决战去了。疯狗那还算是个人?那纯就是个大nē鬼,杀人都不打锛儿。”

陈熙南再度沉默了。左手揉攥着纸团,右手僵硬地倒酒。

段立宏也习惯了他一杵子一屁的节奏。说罢埋头吃菜,等着他给反应。

但这一次,陈熙南的沉默异常之久。段立宏都要吃饱了,这才想起来对面还坐个人,抬头看了眼。

就这一眼,他筷子差点没拿住。

陈熙南坐得很规矩,表情也闲静。但双臂隆满蓝色静脉,脖颈暴起Y形青筋。甚至连眉尾,都狰狞出血管。

眼镜蒸满了雾,像厚重的磨砂玻璃。玻璃下压着两口黑井,好似要把一切都吸进去。

但几乎是瞬间,这些狂乱统统消失。他把那杯酒猛泼进嘴,抓着脸失声大笑。笑罢双臂往桌上一拄,像是要坐俯卧撑。从下往上地盯人,眼睛闪着幽绿的光:“不儿,没听说过,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呃…咳,是啊。”段立宏抬手抹了把后脖颈,有点分不清是真是幻。好像脑子里的保险丝烧断了,眼前啪地一黑。黑暗里趴伏着一只撕掉封印的鬼螳螂,擎着一对冷白的大镰刀。

“话说回来,这位叫什名儿啊?”

段立宏被他这口螺丝拧得发懵,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

“你说疯狗啊?姓丁,叫丁凯复儿。这人身世有门道儿,原来叫付金枭。现在也没人敢叫他大名,都枭哥枭哥的。”

“哦。丁、凯、复。”陈熙南冷笑了下,拿手背推了下眼镜,“那nèi主儿呢?”

“你说小白脸儿啊?好像叫啥粥。啥粥来着?就记着艮啾啾的…”段立宏皱着眉思索,急得直抖腿。好似晚上一秒,陈熙南就要爬过来割他脑袋。

拼命寻思了半天,他俩手一拍,灵光乍现般喊出来:“芋圆儿粥!!”

陈熙南一愣:“芋圆儿粥?”

“没错。”段立宏手指铛铛地叩着转菜盘,自信满满地点头,“就叫芋圆儿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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