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 第97章

“上面还绣着樱花呢,怎么不是了?”

“樱花只有五瓣花瓣,那朵花却有十几重。”白水鹜人坚决否认。见我还不死心,便踩着椅子上去翻看灯笼,不一会,他取了下来,把灯笼底下的字翻给我看。

Made in China.

白水鹜人扬了扬眉,“不是日本制造。”

“好吧,是中国制造的和式灯笼。”我摸了摸鼻子,只得承认。

这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白水鹜人真的是倔,认准了一件事绝不回头,就像高山协作私扣下他的登顶证据,他宁愿重登一次,也不愿向人妥协。说起来,我还没问他,最后那个协作有没有把证据还给他呢。

“照片?”白水鹜人把灯笼挂回去,闻言回我,“他给我了。”

“这么容易,问你要钱了?”我吃惊。

“没有。”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他看到我们登顶回来,就主动找上门将照片还给我,并提出愿意为我的登山记录做证明。”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的话,用力地一拍胳膊。

“狡猾!这家伙肯定是见占不了便宜,才特地给你卖乖€€€€嘶,疼疼疼!”

那一拍正好拍到了伤口,让我又龇牙咧嘴喊了一阵。

滕吉这时候正好端了一碗黑黑浓浓的药过来。

“这是什么?”

“藏药。”滕吉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模样,哈哈一笑,“放心,是外敷的。”

滕吉示意我脱下外套捞起袖子,一边给我上药,一边解释道:“我们家里都常备这些,出门的时候身上也带着,必要的时候这都是救命的药。用了药,伤口也不会留疤。”

“我不在乎这个。”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登顶证书?”

滕吉说:“放心,在你们离开加德满都之前,肯定会拿到。”

总算涂完了药,阿峰和白水出去放羊了,我一个人躺在屋里假寐,滕吉在院子里帮他母亲劈柴。

啪,咚,啪,咚。

有节奏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地催眠,不一会,原本只准备眯一会的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不觉沉入香甜的睡梦中。

……

“噗通!”

一个哆嗦使得我惊醒,茫然四顾。

“抱歉,吵醒你了。”滕吉从灶里捞出饭勺,“我在准备晚饭。”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山上天黑得早,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其他人不知都去了哪,此时屋里只有我和滕吉两个人。

我看着这简陋的小屋,不由问:“你母亲平时就一个人住在这,安全吗?”

“她不想离开。我有跟阿妈提过,在加德满都租一个房子让她住在城里。可她不愿意。加德满都没有亲人,没有老屋,没有小羊,母亲不乐意一个人住在那。”滕吉说,“可我其实明白,她是不想给我增加负担。”

我心里想,以滕吉这样的收入,不至于在加德满都租不起房子呀。然而我又想到了早逝的尼日,想到了滕吉的堂弟,想到滕吉从未提及过自己的父亲,想到了村子里的那些孩子们,还有滕吉拥抱他们时的笑脸,便仿佛明白了什么,将那些话又默默咽了下去。

“‘江河’,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登山。”滕吉望着锅里的热水,突然开口,“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你的?”

我看向他。

“你说,‘为了寻找我的香格里拉’。”

听见我这么说,滕吉笑了一下,低低沉沉。

“我骗你的 。才不是为了什么香格里拉,和那个勒索鹜人的协作一样,我登山,只是为了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夜礼服假面的地雷~下次放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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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吉(人渣脸):我骗你的。其实我认识你,了解你,和你关系好。不是因为爱你,只是想靠你赚钱。对不起€€€€

糖浆路过:喂,一个人对着山脚嘀咕什么呢?

玩弄山的男人€€€€滕吉。

阿歪:想差错的自动俯卧撑五十个。

山:MMP!

第106章 世界之巅

“所以我不明白, 为什么会有衣食无忧的人自愿来吃这个苦。有的时候听到他们出事的消息,我心里甚至会觉得是自作自受。毕竟如果没有他们,也不会有我们夏尔巴。”

滕吉说这些话的时候, 月光照落在他侧脸, 留下一半的阴霾。

他突然一笑, 对何棠江展颜道。

“开玩笑的。吓着了?”

何棠江过了好一会才回答:“没。不过听你说自作自受, 我心里真有点难受了。”

“为什么难受?”滕吉说,“抱歉,我只是开玩笑的,不要当真。”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我肯定要和他们吵起来。”何棠江苦笑说,“可你们夏尔巴人说这话,我真的无法反驳。与你们为谋得生计比起来,我们登山的初衷的确会显得有些轻率。可为什么会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想要登山, 说自作自受也好, 说贪图虚名也好, 我想, 其实都是人的天性吧。”

“天性?”

“或者说是人性。”何棠江说,“当人还与野兽无法区分的年代,蒙昧无知, 所想的无非是河流的尽头有什么, 山的那一端是什么模样;可人一旦有了文明,想的就更多了, 有了船只, 就出现了想要跨越海洋的哥伦布。再后来天空陆地无一不被征服, 到了这个世纪, 人, 又想去天空之外看一看。其实你说自作自受也没错,不过不是我们自作自受,是人性本来就有这样挑战与冒险的念头,只是有的人让它安逸下去了,有的人将它挖掘出来了。”

天空高几丈,海水深几许,玉宇有几层。有人用科技征服世界,自然也有人想用自己的双脚逐一丈量世界。

只是他们这样冒着性命危险做这些事,不少被人当成疯子,被人说成是咎由自取也难免。

何棠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顶时的那份感受。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呼吸脉搏与山川相连,体会到山峰的巍峨、生命的渺小,世界的奥妙,瞬间只觉得之前都白活了。那感觉是会上瘾的。”何棠江叹了口气,恹恹道,“我这么说你大概又要认为我是夸夸其谈。”

“不。我能理解。山是有灵魂的。”滕吉看着锅里的静水,“而触及这灵魂的你们,注定要被山峰吸引留下。而我……”

“滕吉?”

滕吉抬起头,冲他露出酒窝,“而我,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人,大概也赚不了养家糊口的钱,所以才会说没有你们,就不会有我们夏尔巴,其实我们应该感谢你,毕竟没有你们,不知多少夏尔巴协作都要失业。之前我对你说,登山是为了寻找香格里拉,现在知道我的香格里拉就是金山银山,你失望吗?”

“为什么要失望?靠自己的本事赚钱,难道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何棠江一脸莫名其妙。

滕吉说:“我还以为在把登山看作信仰人看来,这样的想法会玷污你们的信仰。”

“有毛病吗?”何棠江简直要跳脚,“玷污谁的信仰了?有本事他不赚钱不吃饭,登山别雇夏尔巴啊。”

“哈哈哈哈。”滕吉笑了起来。

何棠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被人这样说过,是不是?你傻吗,滕吉。那人肯定是想这样故意,打击你自尊,从虚伪的道德压制你,趁机和你压价,你没上他的当吧?”

“没有,但是我把他丢在山上,没有带他回来。”滕吉说完就看到何棠江一脸为难的神色,又笑了。

“然后我打电话让另一个向导去接他了。”

“……你这样不会被投诉吗?”

“嗯,被罚了半年的工资,还被取消了向导证,后来只能又去考了一次。”滕吉回忆道,“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想必那时候的滕吉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年轻气盛,所以对别人的讽刺讥嘲无法忍耐。换做是现在他的,肯定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件事。

“看来哪里都有败类啊。”何棠江揉着肩膀喃喃道,“对了,天都这么黑了,其他人呢?”

“抓羊去了。”滕吉说。

抓羊?

还没等何棠江想明白,屋外又热闹起来,只见彭宇峰和白水鹜人一前一后回来,两人合力逮了一只羊,还狼狈不堪,而滕吉上了年岁的老母亲一手提了一只羊羔,走起路来也稳稳当当。

何棠江:“……”

果然这就是种族差距。夏尔巴人的高山基因,让他们在高海拔处做什么都比别人强。

“羊逮回来了。”滕吉对着已经沸腾地锅,缓缓掏出一把大屠刀,“今晚,给你们杀小羊羔吃。”

那一顿晚饭,何棠江品尝到了有史以来最美味的一顿全羊宴。他们三个大男人,外加滕吉母子俩,把一只小羊羔吃得干干净净,可怜那已经化为腹中餐的羊羔的兄弟们在圈子里凄凉地咩咩直叫。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何棠和彭宇峰便要出发回加德满都。何棠江在学校请的假已经快到底了,回去还要好多课要补。被补课大山压在肩头的何棠江,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这偏居一隅的小山村。

滕吉送他们离开,顺便去加德满都给他们办理登顶证明。临出发时,何棠江看着又依靠在村口送别他们的老人,不知道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送儿子离开。何棠江想起了顾萍。

“怎么,舍不得?”注意到他的视线,滕吉说,“下次还请你来做客。”

“好啊,下次再来我可要吃光你两只羊。”

何棠江还没来得及高兴,彭宇峰在一旁悠悠道:“下次来之前,你得先把所有的课补完了。”

在旁人的大笑和轻笑声中,他们离开了村庄。至于白水鹜人,这家伙不回加德满都,他已经启程去了另一座八千米山峰。

……

“这可是我第一座八千米山峰的登顶证明。”何棠江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里的文件,“回去我要收起来,不,裱起来!”

“那这样很快你的房间就要摆不下了。”滕吉笑着说,对他们挥了挥手,“下次再见,‘江河’,‘山川’,我想也不会很远了!”

“再见,记得下次请我吃烤羊肉!”

何棠江记着他念念不忘的烤羊肉,抱着他新拿到手的登顶证明,从加德满都返回北京。

然后就迎来了如末日一般的补课浪潮。

大二下半学期课业繁重,其他同学二月底就开始上课了,就只有何棠江从三月份一直在外面浪,浪到四月中旬才回国。授课老师显然也不会单独给他上课,所以何棠江唯一的补课方式就是€€€€写小论文。

每一任科目的授课老师将课件发给他,再让何棠江自学后准备三千字的小论文交上,如果通过了,就算是补课通过,缺下的课时就不再计算,如果没有通过,学期末计分数的时候,他那些缺课的课时就会化作负分出现在它的成绩单上。

所以何棠江一回到学校,就投入了论文的汪洋大海之中。一共八个科目,每科两篇,每篇至少三千字,总计将近五万字论文!更别提何棠江五月份还有珠峰行,又要请假,也就是说,他要在一个月内写完五万字论文,还不能糊弄。

“不活了,不想活了……”眼前黑眼圈大如麻袋,耳朵夹着晾衣夹,面色青白,一边敲字一边从喉咙里吐出几乎升天的魂魄的人,正是何棠江。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糖糖这么可怜,我还是想笑。】

【不准笑,笑什么,都给我哭,不,都给我陪糖糖一起学……噗哈哈哈。】

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有一脸义正言辞又忍不住破功的,还有真心担忧的。

何棠江回来以后,停播了许久的直播间的最新内容,换成了“每日一学”,或者叫“每日一看到何棠江在学习我就很乐呵”。

当然,也免不了有人说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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