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十年 第7章

“姥姥说你是桑爷爷家孙子。”

方言以前暑假来姥姥家,还记得隔壁住的桑爷爷,也知道桑爷爷有个孙子,但是他从来没见过,桑爷爷孙子暑假都回自己家,方言想了想又改了口:“那……谢谢奕明,哥……”

桑奕明随他怎么叫,开锁进门就靠上了墙边的暖气片,手贴上去,方言脱了羽绒服,背着书包也靠上了暖气片。

一双通红的大手,挨着一双发紫的小手,小手学着那双大手,手心手背贴着暖气片翻来翻去。

方言被冻紫的脸慢慢缓了过来,紫色变成了带着湿气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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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奕明爷爷今天也不在家,桑奕明随便煮了两碗面带着方言吃了。

方言吃完饭不敢乱动,桑奕明给他倒了杯热水,之后就自己忙自己的,两个人都不说话。

晚上方言要住下,桑奕明觉得很烦躁。

爷爷的房间不让人进,桑奕明的房间平时也不让人进,现在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还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桑奕明一想到脏小孩儿晚上要睡自己的床就浑身不舒坦,但现在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总不能把脏小孩儿赶到冰天雪地的院子里吧?

天一黑桑奕明让脏小孩儿去洗澡,方言从椅子上站起来,夹紧双腿跟肩膀说:“我我我,我不用洗。”

桑奕明看着他,淡淡地说:“不洗澡不许睡我的床。”

方言立马改了口:“我洗。”

桑奕明的东西向来不给别人用,他从储物格里找出一块新的香皂跟新的毛巾给了方言。

他又教方言用热水器,往左拧是热水,往右是凉水,这些方言都知道,跟他原来家里的一样。

方言出来的时候很想多带一些自己的东西,但是晚上山路不好走,要是让爷爷奶奶或者他二叔发现他半夜跑了,被抓回去还得挨一顿打,所以不敢带太多东西,包里只有两套换洗的睡衣,跟几件薄衣服。

他找了套看起来最干净的睡衣,又拿出缝在内裤上的存折收进书包最底下压着,拎着睡衣进了浴室。

热水淋在身上很舒服,方言闭着眼,仰起头对着水流,他能感觉到热气在往他身体里透,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方言很想多洗一会儿,但又不敢占用浴室太长时间,也不敢用除了桑奕明给他的香皂跟毛巾之外的别的东西,快速洗完,又用那块香皂洗了自己刚换下来的内裤跟秋衣,拧到一滴水都不会往下滴才拎出来。

脏小孩儿洗完就不脏了,桑奕明看着洗干净后的方言,头发跟脸上的灰没了,湿头发盖住半张脸,从鼻子跟下巴能看出来一点从前白净的影子。

方言的脸颊还是很红,浴室里都是热气,方言嘴唇没闭紧,上唇珠轻轻点着下唇,微微张着嘴呼吸。

桑奕明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方言挽着袖子的干瘦手臂上,能看得出来他的皮肤底色是很白的,但是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成片或者成条状,有新也有旧的淤痕,触目惊心。

明显是长期被打出来的,桑奕明皱了皱眉,别开了眼。

他看看方言手里捏着的湿衣服,指指暖气片旁边的晾衣架:“湿衣服晾在那,薄衣服几个小时就干了。”

方言点点头:“好,谢谢。”

桑奕明的房间跟床都很大,房间里的东西虽然多,但是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方言洗完澡就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后背也不贴着椅背,他让自己的屁股跟身体尽量缩小占地面积,看着阳台上并排摆着的两盆仙人球,上面都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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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奕明找了床新被子跟枕头,放在床边:“你晚上用这个。”

“好,谢谢。”方言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谢,他除了谢也说不出来别的。

方言睡觉很老实,侧躺着紧紧贴着床边,他本来人就瘦,这么躺根本不占地方,跟身后的桑奕明隔得能再睡一个半人的距离。

但桑奕明还是睡不着,睁着眼睛瞪着头顶,他不习惯身边有人,哪怕方言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但他心里清楚,他的床上是有别人的。

方言太累了,心里提醒自己睡觉小心点,别往后,但也别掉下去,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桑奕明一直到后半夜才睡,早上一睁眼已经十一点多了,方言已经起了床,昨晚盖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枕头也放在被子上,靠床沿的那半边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好像没人睡过一样。

这一点让刚睁眼就看到屋子里坐着一个人所以很不舒服的桑奕明稍微好了一些,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饿不饿?”

“我不饿。”方言说完,肚子里咕噜叫了一声。

桑奕明正准备做饭,方言姥姥一家都回来了,一大家子都拥在桑奕明家里,客厅里都站不开。

方言站在最中间,乖乖挨个叫人,姥姥看着方言现在的模样,手心捧着方言下巴,又摸摸他的头发,看着那张跟自己大女儿长得一样的脸,一把抱住方言,眼泪哗哗往下淌。

“言言咋瘦成这样了?之前一直都是白白胖胖的,”姥姥又摸摸方言的头发,揽着他脖子不撒手,“头发都这么长了。”

小姨在旁边哄着:“都别哭了,我们先回家。”

姥爷跟桑奕明说了声谢谢奕明,桑奕明没说什么,他已经把方言的包跟衣服都从卧室拎到了椅子上,双手插兜站在那,一副着急送客的模样。

栖南看了眼桑奕明紧闭的卧室门,他可太了解桑奕明了,他小时候就坐了一下桑奕明的床沿,桑奕明一把把他从床上掀了下去,两个人差点儿打起来,桑奕明当着他面就扯下床单出去洗了。

现在桑奕明能让方言在他家睡一晚,还很有可能睡的是他的床,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着急送客也能理解。

姥姥揽着方言的肩膀往外走,出门前又扭头说:“奕明,待会儿去家里吃饭。”

桑奕明直接拒绝:“我就不去吃饭了。”

所有人都知道桑奕明的脾气,他既然拒绝了,那就不是客套,他是真不去,姥姥也不说什么,只说待会儿做好饭给他送过来,桑奕明还想拒绝,他们一家人已经走了。

栖南出了门还在惊讶,自己昨天竟然能想到让那个万年冰块桑奕明帮忙接人,但仔细想想让他接更放心,桑奕明这人虽然臭毛病一堆,但是人相当靠谱。

方言一进姥姥家就抢着干活,看小姨夫拿着扫帚扫地他说他扫,看小姨帮忙摘菜他也过去帮忙,看栖南收拾卧室,他也跟去抻被子,还进厨房给姥爷打下手。

一家人都看得出来,方言这是不自在,也是在害怕,姥姥在旁边心疼得不行。

小姨用手捅了两下栖南,让他多带着方言玩儿,孩子之间有话说。

栖南不用人说,他就比方言大两岁,小时候暑假也是跟方言一起都在姥姥家,虽然好几年没见了,但兄弟之间的感情没少,也心疼这个变了太多的弟弟,一直领着他在房间里玩儿。

姥姥一会儿进来看一眼,看方言头发太长,总是用手去撩挡眼睛的头发丝,又拉着方言回了自己房间。

姥姥以前听方言妈说过,知道方言不去理发店的事,找出雨衣跟剪刀:“以后姥姥给你剪头发。”

她心里都是对方言爸爸方成山的怨气,但当着方言的面,那些不好听的都藏在肚子里。

方言十岁那年他妈妈就没了,当时他们就想把方言接回来,但是方成山说什么都不放人,说方言是方家的人,而且他这个当爹的还在呢,怎么能去姥姥家,简直是让人看笑话。

第一年没接回来,他们第二年跟第三年再去的时候,方成山都说方言去参加夏令营了,他们连方言的面都没见着。

孩子接不回来,姥姥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是亲爸,再怎么都会把自己孩子照顾好的,现在再看方言,她只气自己当年不坚决一点。

昨晚方成山已经给他们打了电话,问孩子是不是在他们家,方言姥姥态度很明确,不会让方言再回去。

孩子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会一个人大冬天的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来找他们。

方成山态度也很激烈,说方言是他们方家的种儿,方言可以在姥姥家过寒假,但是过完年开学后必须回去。

方言姥姥也放了狠话:“除非我死了,否则方言你接不走……”

姥爷做好了饭,小姨夫又从外面买了几个热卤菜,方言头发也剪好了。

小姨摸了摸方言的脸,夹了一大块刚出锅的红烧肉,吹了吹喂给方言:“我们言言还是这么俊,多吃点饭,多长点肉,很快咱又是白白胖胖。”

姥爷把他炒的菜跟卤菜都拨出来一点,装了冒尖一大盘,又拿了两个大馒头放在另一个碗里,让栖南去给桑奕明送过去。

栖南刚想接,方言已经快他一步接了过去:“姥爷我去送吧。”

栖南想跟方言一起去,姥爷把他叫住,又另外拿了一个大碗,让栖南给偏房另一户人家的孩子送过去,也是盛了满满一大碗。

“够了姥爷,”栖南在旁边说,“朝岸宁还没十岁,吃不完那么多。”

姥爷说:“半大小子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别看人小,胃口大,小宁家里大人不在,没准儿早饭就没吃,你这些都给他端过去。”

栖南望着窗外已经走远的方言,叹了口气说,他没大人那么多要顾及的,气得不行了:“方言看着就没长个儿,方成山他一个亲爸也能这么虐待孩子,姥爷你没看见,那么细的小胳膊上青青紫紫一大片,我妈瞅见了,把方言偷偷拉进屋里给他抹了药,没让我姥看见,要不然我姥还得哭一通,方成山简直不是人,就是个畜生。”

姥爷点了根烟,坐在灶台边抽:“方言以后就在家里了,不让他走了。”

栖南端着碗往外走:“肯定不能让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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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奕明看着送饭过来的方言,头发已经剪短,也终于看见了一直藏在头发下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睛,人看着精神不少,不像小乞丐了。

他接过方言手里的盘子跟碗:“谢谢。”

方言跟着桑奕明进了客厅,站在餐桌边:“盘子实在装不下了,还有个芹菜炒肉姥爷就没给你夹,你要不要吃,吃的话我再去给你弄点儿来。”

这么大一盘子菜,桑奕明吃不完,说了句“够了,不用夹”。

方言背着手说:“好。”

桑奕明看方言还不走,问他:“你还有事儿吗?”

方言摇摇头:“没事儿了。”

“你吃过饭了?”桑奕明问。

“我还没吃呢。”方言答。

桑奕明头一次说话这么委婉,两秒钟后憋出一句:“那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方言心里暗叫一大声不好,桑奕明这是在赶他呢,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人的情绪反应还算敏感,怎么现在到了桑奕明这里反应突然变迟钝了。

可能是跟他待了一天一夜,桑奕明去火车站接他,桑奕明把衣服给他穿,桑奕明给他做了饭,他还用了桑奕明的浴室,睡了桑奕明的床。

对一个茫然又充满警惕的傻孩子来说,这些都是最亲密的行为,也让他忘了一些害怕,少了一点迷茫。

桑奕明对他那么好,所以他都忘了保持该有的距离。

方言转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说:“我先回家吃饭,我吃完饭再来找你玩儿。”

桑奕明:“……”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不是一直都是回忆,回忆会插在中间,一两章或者两三章这样~

第8章 你不能带走方言

(上)

昨天的大雪凌晨才停,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都还没来得及清理,方言踩着脚印往回跑,偶尔有一脚踩偏,雪直接没过了他的脚踝,新的松软的咯吱声在脚底下颠簸,很好玩儿。

栖南也从偏房出来了,方言叫了声哥,叫完哥才看见栖南身边还跟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盯着他问:“你是南哥弟弟?他大姨家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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