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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寒雪冷轩辕台

霰雪轻碎打在碧彩金辉的琉璃瓦上薄薄地盖了一层。冷风吹过直往人脖子里灌刺骨的凉转眼已入三九严冬了。

卫宗平掀开帘子进了尚书省值房炭火的暖气迎面扑来。殷监正面前叠着一摞宗卷从案前抬头见是卫宗平起身道:“卫相。”

院里的细雪随着帘子的起落灌进一片吹得这声音不冷不热卫宗平并没有注意到抖落大氅上的雪将几分诏令递了过去“看看吧这个月又是丝绸丝绸折俸自古哪一朝听说过?又逢年节群臣非议啊舆情看也不看这算什么事!”

殷监正接了诏令翻看一下。说是舆情难平不过是造出个声势罢了但凡中枢要员有几个只靠俸禄度日?折俸只是委屈了那些品级小的官员。但若说委屈现在看来倒也未必价比黄金的丝绸从内廷一放出来便被坊间商号哄抢一空始终抬着高价不落官吏们所获之资比起原先的俸禄分毫不少。接着西境废除禁令只要严冬一过中原西域必定车旅不绝商路通顺西域那边也无话可说。这还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对得天衣无缝。但最令人恼火的还不是这个正考司奉圣命督查户部不但今年的钱粮奏销屡遭审核历年来的账目也一一清算查出亏空已是在所难免。不过所幸一月前御史台派出去的监察御史几乎全部未建寸功各州郡早有准备任谁也查不出端倪。

“雪这么大就几份诏令还烦卫相亲自过来让人送来就行了。”

这是客气话卫宗平当然不是为了这几份诏令来尚书省“王爷的病已无大碍了吧可有什么说法?”

湛王静养了这些时日按理说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可至今不曾见他们。殷监正将眼睛垂下去似乎继续在看那些诏令他是早已见过湛王的湛王只是有人想见有人不见罢了。“不是一天两天的病根想必还不是很好我们也不好去打扰。多事之时我这里忙乱得很还没去给王爷问安不比卫相这般轻松。”

卫宗平道:“入了年关各部都忙我也不得空闲啊!”

殷监正抬眼看看:“总比我们好至少皇恩浩荡卫家的族人门生都奉公廉洁。”

卫宗平终于从话中听出些不寻常的味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监正也不多说就是一笑“皇上对卫相的倚重人人都看在眼里恭喜卫相。”

卫宗平直起身子:“你这是说我卫家奉他为主!”

殷监正道:“新主临朝趋前侍奉这也是明哲保身的上策。皇上六亲不认连凤家都动到了却唯独卫相府下安然无恙可见圣眷优渥呢!”

“这……”卫宗平语塞。这次清查亏空的旨意一下闹得满朝沸扬。那斯惟云奉旨办事铁板样地连滴水都泼不进去奏销的账目往他手中一过立刻便知对错。rshu.按以往户部的惯例只要私下打点好部费差不多的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偏偏斯惟云软硬不吃真金白银送到眼前他在正考司官署前搭设高台凡有贿赂便命人放到台上下面列出何人何时所送跟着便是此人亏空的数目详情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亏空清查不到十日便听说斯府失火一座府宅毁了小半边隔日斯惟云照常办事面不改色。正考司的高台上除了那些重礼之外跟着便多了些其他东西有暗器有刀剑下面就写着何时何地所遇劫杀平均下来每隔三日高台之上必然多出新的东西但斯惟云始终毫无伤出入从容唯有中枢各处的亏空接连遭查一连串的官吏身涉其中。

情况激烈可见一斑但就是这样卫家从族人到门生不过隔靴搔痒地办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让卫宗平也很是意外一面暗松了口气一面却又费解难道真如殷监正所说圣眷优渥?

“皇上究竟是个什么心思老夫也正琢磨不透。”

殷监正微微冷笑:“皇上的心思想必卫相比谁都清楚不过卫相可也别忘了令郎还有几十万的亏空在这里。”

想起独子卫骞卫宗平心里一阵紧白丧子哀莫之大殷监正这话着实令人恼怒当即便拉下脸来:“人都不在了一了百了提这些干什么?”

殷监正一点案上的诏令:“卫相难道没看见?皇上可是连死路都不给人死了还有父母儿孙、子弟亲友一样追讨。杀人不过点头地这追债却追到阎王爷那里去令郎安生得了吗?卫相当心还要死人还债!”

卫宗平怫然不悦:“老夫的事何用你来操心!”

且不说殷家和卫家本来也不算和睦就为近来的事殷监正认定卫家吃里扒外比他更火大当即一拱手:“既然如此卫相请便吧!”

卫宗平也是火爆脾气拂袖而起怒道:“各走各路告辞!”

门帘被一把掀起“哐当”掷下来连风带雪扑了半室殷监正狠狠地将手中诏令一掷起身向外喊道:“来人备车!”

小雪未停飘飘洒洒地打着旋落下。车马已经走了半天殷监正心里的火气还没消快到了湛王府他随手一掀车帘忽然喊了声:“停车!”

马车停在原地前面一座青石拱桥上有人站在高处。他下了车快步往桥上走去到近前叫道:“王爷!”

那人回身竟是夜天湛散雪纷飞中他身披一件纯白色的鹤氅间玉带轻扬俊逸的脸庞隐带削瘦身形略薄。

他肩头落了不少雪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王爷天寒雪冷你怎么站在这儿?”

夜天湛见是他微微抬头示意殷监正便往桥对面看去。那边正是上九坊最繁华的商市所在三千余肆遥望如一这样的雪天里依旧车马拥行川流不息。行人中有不少外州商贾更不乏胡商一匹匹丝绸出入运送忙碌非凡。

殷监正叹气:“这还是雪天又近新年前几日人还要多为抢购内廷丝绸各地的商旅都来了伊歌。”

夜天湛并没有如他一般望着上九坊目光沿着细雪轻盈看向银装素裹的大江远山桥边一枝寒梅虬枝伸展雪染香冷。

“商旅繁荣物货流通将给我天朝子民带来丰资厚利使我国力昌盛天威远扬。区区西域小国现在还需兵逼利诱不出十年他们会心甘情愿对我天朝俯称臣再想坐谈条件也没有资格了。”

殷监正不料他想的是这个说道:“王爷但是现在……”

夜天湛眼中神情随着雪落渐渐冷下来“你方才说已近新年了。”

殷监正道:“是没几天了但看他们的意思至少正考司不封印也没有年假这样一来这年还怎么过?”

夜天湛道:“我早便说过这个年谁也别想过了。他们怕是忘了伊歌城甚至天下的财商到底是握在谁的手里。传我的话下去从今天起哪家商坊若是再购进一匹内廷丝绸九州八方殷家名下所有的生意都与他一刀两断哪个官员要是再卖出一匹折俸的丝绸以后便也不用来见我了。”

殷监正大喜:“王爷臣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夜天湛脸上却没有丝毫愉悦握手在唇轻轻咳嗽漠然转身:“回府吧。”

殷监正想起来湛王府所为何事与他并行将方才与卫宗平的情形大概说了说而后又道:“卫家终究是不可靠这次弄出个丝绸折俸来说不定便是卫宗平泄露了关键。”

夜天湛脚步一滞两道剑眉便蹙起声音冷淡:“卫宗平还没那么大能耐看出这其中关键你高估他了。”说完这话他便举步上了车。

四周隔绝了风雪突然安静得很夜天湛靠在车内闭目养神心里却诸事翻腾。

终于和卫家闹开了虽说有些早但也正中下怀。卫宗平今天敢说“各走各路”这样的话想必也是以为昊帝真有笼络的心思而若不是太了解昊帝他也几乎以为这是一手反间计。

但他却清楚得很昊帝不动卫家这是替他留着呢留着这些胡作非为的门人子弟也留着那个搅风搅雨的王妃。他在等着他自己选是选择继续放着这个硬被塞来的包袱还是忍无可忍亲自动手收拾让满朝文武齿寒心冷。

知己知彼啊这确实是个好对手。但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边有人更加了解自己这才是令人足以致命的弱点。想到这里夜天湛心里一阵烦躁回了王府在书房中静不下心来便信步踏雪去了靳慧那里。

步入回廊便听到阵欢快的笑声垂帘刚掀起一个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冲到眼前夜天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小人免了跌跤抬脸看他咯咯地笑。

原来是元修刚学会走路正乱跑后面侍女们怕他跌倒赶着来扶没想到夜天湛进来险些也撞在一起急忙跪下:“王爷!”

乌髫低垂绣帛长衣依次逶地夜天湛挥一挥手让她们免礼抱起元修。元修前些日子认生还有些怕他现在已经学会叫父王攀着他的脖颈连叫了两声。

靳慧上前见过他:“王爷别让这小魔星缠上快先暖暖身子还有些咳嗽再着了寒气可不好。”

她将元修抱过来素儿替夜天湛掸了身上的雪奉上香茗。

院中雪落纷纷屋里温煦如春麒麟铜炉里丝丝银炭烧得正暖空气中散着木樨枝的淡香几分疲乏不觉就松散下来。夜天湛舒心地深吸一口气面前靳慧的脸被炭火映得微红那抹轻霞般的浮晕让她看起来有种娇媚的韵致海棠色的重锦罗裳雪凝般的肌肤。她正拿了一个冬梨亲手削给他梨子水灵灵的薄片自她的指尖落下翡翠玉盏仿佛一片白石沉入碧潭深翠她就像临水的一株虞美人婉约而娴静。

看着眼前美妻娇儿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雪声夜天湛忽而起了兴致转头吩咐道:“来人去取府中藏酒难得好雪景应当围炉煮酒把盏赏雪才是。”

素儿忙答应着去办过不多会儿却匆匆忙忙回来酒没有拿来只悄悄将靳慧请到一旁说了几句话靳慧听后似乎有些惊讶皱眉不语。

夜天湛正将手笼在炭火上取暖“什么事?”

靳慧勉强笑笑:“一点儿小事也没什么我去看看就回来。”

夜天湛也不追问她“素儿?”

素儿见他问过来不敢再瞒跪下求道:“王爷求您和夫人救救桃儿吧她快要让王妃打死了。”

夜天湛抬眸:“怎么回事儿?”

素儿犹豫靳慧道:“是我不好没约束好下人桃儿忘了规矩那天错叫了我一声‘王妃’我过去赔个礼就行了。”

夜天湛眼角冷冷一挑抬手便将那镶金拨钳掷进了雪炭火星飞溅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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