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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可没过之久,二强还是被通知,除去做搬货的工作,要想留在邮局,还得“做业务。”

  所谓“做业务”,就是拉人参加一个什么书友会,邮局给每人定了指标,不拉满人数,要相应地扣除工资,甚至要被辞退。

  在乔二强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里,只晓得要买书去书店,从没想过原来买书也可以打一个电话叫人家送上买来再付钱,这让他觉得很困惑,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将来要是大家都不上书店只坐在家里打电话买书,那小茉他们不是要丢了工作了吗?

  乔二强直到做了这个新工作之后才明白自己原来并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他不好意思跟别人张口,求人家参加书会,他认识的人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爱读书的人。只好从自己妹妹那里入手,四美是第一个被乔二强劝说着加入了书友会的,四美问入会以后除了书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便宜东西可以买,二强仔细地想了想,好象是可以买一些小首饰,包包和居家用品什么的,就老老实实地答:有。于是四美便痛快地入会了,谁知从此每个季度要买一次书,弄得四美冤声不已,二强也怪没意思的。

  三丽知道了打趣二强说:怎么想起来的,二哥?四美这丫头从小人头猪脑子!语文数学外语加在一起才能满一百分,才会上这种当!她以为打折就是有便宜可以占!赶不及地入了会,生怕晚了一步便宜都叫别人占完了!二哥你叫她入会不如叫我,好歹我小时候成绩比她强些,还当过红领巾小队长,我儿子眼看着也要念书了,对了,你那个书会有没有小学生的教辅材料打折卖?

  二强红了脸老实承认:没有。

  哦,三丽又笑:那卖些什么书?

  二强想了一想,吞吞吐吐地说:小说,哦,还有散文。

  三丽笑弯了腰:言情小说?散文?我二十岁一过就没看过琼瑶了!

  四美被三丽打趣得恼羞成怒插嘴说:哦哟你成熟你高雅,你不是天天抱着还珠格格看!

  三丽又笑:那个我现在也不要看了,我看日剧,可以买盗版光碟来看,走大街上,二十块钱能买三四十集!

  乔二强很是不好意思,讪讪地说:那四美你要是不想买书就不要买好了,那边来信叫你买你也不要理他。

  四美气呼呼地说:我是不想理他们呀,可是我隔了三个月没有买书,人家把书送上门来了问我要钱!我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这种事情。

  二强涨红了脸,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三丽把话接过去:得了得了四美,你不要买干脆把那个什么卡让给我好了,我儿子上学了反正也要看些书,我看看有什么好的小孩子可以看的书买给他好了。

  四美这下子高兴起来:我晓得现在你家一丁生意做得不错,果然有钱了人就爽快了。有钱就是好!有派!

  三丽呸了她一声。

  乔一成回家的时候,就听见这一屋子杂七杂八地说笑声。心里头突地一松,没来由地心情好了起来。到底是自家姐妹兄弟,再不成器,再活得不容易,活得可以开心笑得出来,也算他做大哥的没白操心受累。

  乔一成回到老屋来,是因为王一丁要请兄弟姐妹们吃饭。

  一丁的生意上了轨道,的确挣了些钱,一丁一高兴,趁着周末,非请大家到饭店里去吃饭,说是定好了包间,叫大家都到老屋来集中一块儿出发。

  不是年不是节也不是结婚,乔家人这还是第一次在极平常的日子里一块儿在饭店里吃饭,大家都有点莫名的小孩子气的兴奋,三丽四美还换了新衣服化了妆。马素芹也被叫了来,她来得迟些,犹犹疑疑不敢跨进乔家老屋的院子。

  乔一成想了想说,我去叫她进来。

  马素芹跟在乔一成身后进来了,乔老头看见大儿子带了这女人进来,想要骂的话全不敢出口了。他年纪越大就越怵了这个大儿子,这叫他觉得自己越老越窝囊,然而这儿子是越大在他面前越有气势,早已是压过他不止一头了。

  一丁开了输旧旧的依维柯过来,把一家子接到早定下的饭店,竟然是挺高档的地方,四美一下车便整了整衣服,道:好家伙,亏我们穿了两件体面衣裳,姐,你现在真的不得了了,享福了!说着亲热地挽着三丽走进饭店。

  席间大家一团高兴,乔一成借着酒劲儿,跟一丁说:好好过日子,千万记住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忘本。

  一丁敬他一杯答:一定,大哥你放心!

  二强的指标也终于完成了,是他的表嫂常征帮的忙。

  二强想了半天才想起表哥表嫂正经是读书人,要他们入书友会可能会有点指望。可惜大哥一直与他们不甚来往,关系淡淡的,二强实在觉得不好开口。

  眼看着要到日子了,要是再完不成指标,二强在邮局就呆不下去了。实在没法子,二强去找了常征。

  常征二话不说入了会,齐唯民也办了一张卡,常征还动员了她的朋友们一起入会,大家拿了宣传资料觉得坐在家就可以买到书挺不错,都是爱书的人,也舍得花那个钱。加上齐唯民的朋友,乔二强一下子就完成了指标,还略超了点额。二强自然是感激不尽,常征笑说:一家人谢什么呀,就只一点,你别在你大哥面前说,我呀,看他那张不咸不淡的脸就不舒服。可也怪,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个个都是血肉丰满的性子,怎么就他阴阳怪气的!

  齐唯民笑对二强说:不要怪你表嫂,我们常征快人快语,看到慢性子沉稳一点的人就会有一点误会。别往心里去。

  那个被常征称为阴阳怪气的乔一成近来更加有些阴阳怪气,他隐约地听到了一些流言,说是一个很有钱的年青商人正在热烈地追求着项南方。

  这小道消息是乔一成台里一个记者传出来的,这人是专跑市里宣传口的,与市里宣传部的人打得火热,宣传部的人说是项南方很快就要回南京了,这一回回来,可是要升了,现在都在提拔年青的女干部,况且人家项南方那背景在那儿摆着呢,当初下乡去锻炼本也是为了提拔她的目的。

  那记者便说:这下子,我们台的乔一成更要抖起来了,夫凭妻贵,说不定他也要再往上升一升,照这势头坐到新闻部主任甚至是台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那宣传处的干事便笑得十分暧昧,说,要我说呢,人总得有所舍才能有所得,舍了老婆换一个高位也是划得来的。那记者听得这话里有话,便缠了细问,这才知道,市里新近有一个极重要的投资商,正在追求项南方,不仅给贫困县投了大笔的钱,也在本市买了极大的一块地皮,要建最大的一个商业中心。那记者便把这闲话在台里传开了,及至传到乔一成耳朵里,已经差不多是尽人皆知了。

  事已至此,乔一成反到奇怪地说他看开了,他对宋青谷说,如果命里真的不该他跟南方有长长久久的缘份,那也只好认命罢了。这一想法,为宋青谷所不屑,宋青谷大大地呸了一口说:谁要是敢背后这样叽歪我的私事,瞧我不一个大耳括子打得他找不着北!你呀,就是天生受气的命!

  乔一成看着宋青谷气得红红的热腾腾的面孔,想着那个他曾想过无数次的问题,如果娶了项南方的是宋青谷,也许什么样的闲言碎语也不会有,谁说血统论已然作古?谁说婚姻里不需要门当户对?可是,宋青谷却说过,他与项南方,太熟了,同质的人不会相互吸引,却有可能是极般配的,异质的人往往相互吸引却如同小脑袋顶了顶大帽子,说不出的别扭与不适。所谓爱情婚姻家庭,不过是一团乱麻,需终身的时间去解开,抑或是被这乱麻套死。

  罢罢罢,乔一成颓然倒在自家的床上,由他去吧。况且,南方也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然而人,乔一成想,人是会变的,并且最善变。

  乔一成把自个儿的日子真的过成了一团乱麻。

  未等他把这乱麻稍理出一点点的头绪,南方真的回到了南京。零二年年初,南方便接到了新的任务,真的升了。

  这一年的年三十,南方走访低保户,乔一成也在台里值班,两个人都弄到临晨才回到项家小院里,孙阿姨死活给他们弄了一桌子的新鲜菜色,一定要叫他们小夫妻两吃一顿团圆饭。两人吃着吃着,便听见窗外细微的簌簌声。

  落雪了。

  南方的雪,每每下起来也不成个气候,细小单薄的雪花,夹杂着冻雨,啪啪地打着窗玻璃。

  南方走到窗边去看,回头对乔一成说:这一下雪,又得要忙起来了,要是下像九六年冬天那样的一场大雪,一些低保户的房子可就危险,这年,我们也别想过好了。

  乔一成看着项南方。

  这两年,南方比婚前略丰腴了一些,眉眼没有太大的改变,气质却愈见沉稳大气。

  乔一成忽地觉得一股子话自肺腹里热热地冲出来,直冲到嗓子眼儿,冲得他眼眶也温热起来,乔一成冲口说:南方,我们生个孩子吧。

  南方的手机忽地响了,她急急地接了电话,说了足有半小时,挂断电话后南方问一成:你刚才说什么?

  一成说:算了,过了年再说吧。

  谁知南方的一句无心之语竟然成了真,在大年初一这一天,雪便大了起来,到了初一的下午,那雪花大得宛若小婴儿的手掌,看那势头,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天地一下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积了厚厚的雪,一些老树的枯枝受不住那雪的重压,断裂了,民居也有被压塌了房顶的,因为年前天气一直很好,这雪来得实在是突然,交通,民生全受了重大影响,南方与一成都大忙起来,直忙到初八,天完全放了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南方与一成都突然瘦下去好多,面色疲惫,嘴角与眼角都耷拉着,一成脸上的法令纹都深了许多。南方受了寒凉感冒了,又过给了一成,两个人都发起烧来,并排躺在床上,摸着对方身上瘦得突出来的肋骨,都有着说不出的劳累感。就这么,过了一个年。

  立春一过,出现了这个城市特有的倒春寒天气,大堆的被扫起的雪堆在路边,上了冻,落了脏,呈一种灰黑色,乌突突地,破坏了早春该有的清丽。

  对乔一成而言这真是一个糟心的春天。

  对乔四美而言,这简直就是一个黑色的春天。

  戚成钢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一回,可犯出事来了!

  戚成钢跟朋友合伙搞的那个小书店一直还算不错,挣不了大钱但也不缺钱了,四美倒也挺知足。

  他们的女儿戚巧巧也满地跑了,小姑娘越大越漂亮,爷爷奶奶简直爱得不知怎么是好,恨不能四只眼睛就长在她的身上,两个老人包办了孩子的吃喝拉撒,乔四美这个妈妈当得清闲得不得了,戚成钢更是成了家里的甩手掌柜,每回见到女儿最重要的事不过是把小姑娘抱起来向上抛,再接住,惹得小姑娘尖声地又叫又笑,连口水都笑出来,滴在爸爸的头发上。

  戚成钢的那个小书店半年多以前请了一个安徽来的小姑娘看店,那女孩子原本是到南京来做小保姆的,可是干了没三个月倒换了三四户人家,直说侍侯人的事真不是人做的,再也不想干了,在劳动力市场找活儿干的时候,碰上了正去那里找伙计的戚成钢。

  戚成钢看这女孩子伶牙俐齿的,生得也干净,也不瘦弱到不能搬东搬西,觉得挺合适的,便把她带回来了。

  女孩子叫孟桂芝,人果然伶俐得很,自她来了之后,店里的销售额也增长了一些,店面也被她打理得清爽了许多,这孩子也颇有些小聪明,说是看到有不少的学生来店里,不买书光看书,把好多书都磨得卷了边,便提议不如辟出一两个书架来租书给他们看,钱也别收贵了,多少是一项进项,戚成钢跟朋友一合计照办了,果然效果很不错,戚成钢一高兴,说是要给桂芝长点工资,可是桂芝竟然说不要,说如果戚大哥真的有心要照顾她的话,不如把店后头那巴掌大的一个小退步让她住,她也省了一笔租房的钱。

  那小书店的最后面原先有一个小隔间,是用来堆货的,不知什么时候被孟桂芝收拾出了巴掌大的一块空地,戚成钢过去看了,正好放下一张行军床和一个小床头柜。

  戚成钢尚有些犹豫,说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有点不安全吧。

  孟桂芝满脸含笑,利利落落地说:不要紧的成钢哥,反正晚上店子要落下铁门的,我从小胆子大,不怕的。

  孟桂芝果真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住了下来,自住下后,她对戚成钢更加地亲热起来,人前人后成钢哥成钢哥地叫个不住,一个青春饱满的女孩子一声声地叫着自己哥,叫戚成钢通体舒服,前些年的事在他的记忆里还有些淡薄的影子,在他满心热乎乎的时候,那稀薄的影子便飘出来,鬼魂似的,戚成钢并不怕,那鬼影不过是银幕上的鬼,伤不到人的,然而,多少总还是有点吓人的效果,麻烦哪,戚成钢想。

  孟桂芝却并不了解戚成钢的心思,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一见到戚成钢便笑模笑样的,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眉眼,这个把她从劳动力市场一堆乡下女孩子中拔萝卜似地拔出来的男人,实在是英俊,是她眼前耀着的一团阳光,她喜欢看见他,喜欢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大大咧咧的,也时常与她开个小玩笑,讨点嘴上的便宜,欢欢喜喜的样子,像她中学的同学,那些年青的热气腾腾的男生们,却又比那些男生懂得温柔与体贴。他常帮她一起搬那死沉死沉的一堆堆的书,从她的手里抢过书去,手指从她的手背上蹭过,一种隐蔽的接触,飞快的,像某种小虫的触须,让人心里莫名地痒起来。他会给她买点小零食,偷塞到她手里,好像在说,只有你的,没有别人的,那种孩子气的亲密,叫孟桂芝在暗夜里一个人回味了许久许久。

  那天,下了一天的雨,戚成钢傍晚的时候过来说,今晚早点关门吧,这个天气也不会有什么生意,说完了,却呆在店里没有走,笑眯眯地说想看看桂芝的“小闺房”。

  孟桂芝被他的这种说法逗乐了,鬼使神差似地,就在他高卷了袖子裸着的胳膊上啪地打了一掌,说他乱讲。

  可还是把他让进了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戚成钢高大的身架把那块小空间一下子撑得满当当的,他笑哈哈地说:哟,你居然还塞了一个简易的衣柜在这里,我可要瞧瞧里面有什么时髦的衣裳。

  说着就拉开了那塑料的衣柜前面的拉链,迎面便看到挂着的一个粉色的胸罩,戚成钢轻轻地呀了一声,把拉链重又拉上,一个转身,正与进来的孟桂芝撞在了一处,两个人错身你让我我让你,却如同书里说的,“黄鹰抓住鹞子的脚’——两个人都‘扣了环’了”。

  戚成钢见没有让开,忽地伸出手指头,孟桂芝脑门儿上弹了一记,孟桂芝一下子红了脸。

  这一晚,孟桂芝觉得,这小小的空间里,全是戚成钢身上的气味,这气味凝成了实体,徘徊在孟桂芝周围。

  自这一天之后,孟桂芝看戚成钢的眼神完全地变了样子,看得戚成钢身上一层热浪一层细毛,戚成钢不是不快活的,然而他还是有点惴惴,麻烦了麻烦了,他快活又不安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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