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最寒冷的冬天: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 六

  29日晚,麦克唐纳目睹了中国军队袭击第2师师部时的猛烈火力。次日凌晨,他对师部附近进行了检查。他发现一具尸体,正是和他一样年轻的威廉·菲茨帕特里克中尉,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在前一天晚上中弹身亡。在那些日子里,麦克唐纳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人早就麻木了。但是,看到自己认识和喜欢的人死去,他还是一整天都处于悲伤之中。到了早上,麦克唐纳正和一名年轻的下士约翰·麦克基奇站在师部外面,就在这时,中国的狙击手向他们开火了。麦克基奇上臂中弹。麦克唐纳心想,如果风再小一点,也许这颗子弹就会射中他的头部,如果风再大点,也许会击中他的胸口。不管怎样,狙击手能准确射中他们,就足以表明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就在这时,上面命令马上撤退,每个人只允许带上自己的枪,弹药、一个急救包和一壶水。至于大衣和防寒睡袋——实际上也只有极少数人才有,必须留下。麦克唐纳坐上师情报处长拉尔夫·福斯特中校的吉普车,在持续不断的枪林弹雨中,走走停停,艰难前进。

  多年之后,麦克唐纳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依旧痛苦:那绝对是令人心碎、充满鲜血和眼泪的一天。有些人掉下了眼泪,其他人或许也应该流泪。刚进入山口路段时,部队突然停了下来,麦克唐纳走到纵队的前头,查看停滞的原因。半路上,他看到第9团第2营营长巴伯里斯正在路边。子弹在四周飞溅,而巴伯里斯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点也不害怕,甚至一动不动。他和麦克唐纳很早就是朋友了。战前,他们在刘易斯堡就是年纪相仿的青年军官。麦克唐纳一直认为巴伯里斯是自己见过的最勇敢的军官。当时,他以为巴伯里斯是在冒着敌人的炮火指挥部队。但是,他突然注意到巴伯里斯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巴伯里斯告诉他:“麦克,我的营全完了。”[1]

  在那次撤退中,每当想到自己度过了最痛苦的一段岁月时,你就会发现前面还有更大的痛苦等着你;这种痛苦让你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在接近山口时,整个纵队开始加速前进,麦克唐纳带领一支小部队也在全速行进。此时,只有尽早离开才是最安全的,而每一次停顿都有可能丢掉性命。在绕过一个急转弯时,麦克唐纳遇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个场面:一辆2.5吨重的卡车横卧路边,车旁边躺着一群美国大兵,向他乘坐的汽车招手,祈求他或是纵队中的某个人能停下来帮他们一把;整个场面就像慢动作一样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即使听不清,但麦克唐纳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显然,如果不帮他们,他们必死无疑。

  麦克唐纳一直觉得,那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他担心,一旦停车,中国人就会摧毁他的车队,再次阻断道路。他毕竟有自己的任务——把坐满吉普车的伤员带出去,给其他车辆让路。于是,他强忍悲痛,迫使自己继续开车。多年之后,他还记得:“我一直在为沿途这些可怜的人默默祈祷,也祈求他们的宽恕。”在到达山口末端的一个小山丘时,麦克唐纳突然发现,中国人占领了这座小山丘,一挺机关枪已经对准了他们。他觉得自己不可能穿过山口了。就在此时,一架B-26轰炸机赶来,扔下一串燃烧弹,也卷走了那挺机枪。最终,麦克唐纳冲过了山口,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还在问自己:我是不是还活着呢?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每个从这里逃出来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

  中午过后,凯泽离开师部。他清楚地意识到,第2师完全陷入了地狱之中。他和其他高级军官不得不把车辆让给伤员。凯泽自己的情况也很糟糕;他感冒多日,只能用一件皮大衣裹住自己。这段旅程不仅对士兵来说异常艰苦,对将军们也同样如此。路上,师作战处长霍尔顿有一次甚至跪在一辆吉普车后,向离助理情报处长哈林顿少校最近的中国阵地开火。突然,哈林顿扑倒在他面前,子弹正中心脏。

  尽管对方的火力一直没有削弱,但凯泽还是带着部下巧妙地接近山口。就在这时,部队停下了。于是,凯泽和其他人跳出吉普车,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也是很多人看到的情形:美国士兵在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崩溃。此时,凯泽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部队彻底溃散了,士兵彻底丧失了战斗力——所有这一切,都是悲剧的基本要素。让他感到无比震惊的是,已经没有几个士兵还能还击。他走进这群士兵,大声高喊:“谁是指挥官?……你们还能不能干点事情?”[2]最终,凯泽决定亲自到山口去侦察,他径直走向山口,在路上甚至还跨过了一具尸体。由于体力不支,他实际上是拖着脚在走路,以至于不小心踩到了“尸体”上。突然,“尸体”说话了:“你他妈的浑蛋!”凯泽大吃一惊,并表达了一丝歉意:“很抱歉,我的朋友。”然后接着向前走。这就是那天的主旋律——死亡萦绕在他的身边。[3]他知道,军部到底能给他多少帮助已经没有意义,这不仅是第2师的毁灭,也是他自己的毁灭。他的贴身护卫杰克·索普下士为了保护他已经献出了生命。那天下午,在吉普车上使用机枪的索普中弹身亡。最初,他们把索普的尸体放在吉普车的后面,但后来由于沿路看到的伤员太多,他们只好把素普的尸体放在路边,给还没有死的人腾出一点地方。扔下为保护自己而牺牲的战友尸体,这是一件何等艰难的事情啊!

  在高桥成功穿过“长手套”时,自己所在连、营和团的状况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他知道情况很糟糕,可绝没想到会如此糟糕。L连只剩下十几个人,他记得自己是唯一剩下的指挥员,其他人不是被打死,就是受重伤或是在战斗中失踪。几天之后,当L连在汉城附近再次集结时,原来的170个人中只剩下10个人。高桥所在营的全部600人中,只有125 — 150人成功突围。在中国人发动袭击时还是第2师主力部队的L连和K连,就此被取消番号;第2营也名存实亡,整个第9团减员超过一半。

  就在第2师的其他部队在通往顺天的路上遭到围攻时,弗里曼正在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第23团。在中国人发动进攻之前的几天里,他一直心烦意乱。他清晰地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可上司对他的意见置之不理。他告诉伦敦《每日电讯》的记者莱金纳德·汤普森,尽管中国军队的武器很落后,但作战能力极其出色,“在这个鬼地方,即使没有飞机和大炮,他们也能让我们显得像傻子一样”。[4]30日清晨,面对从北面直扑过来的中国主力部队,他的第23团成为挡在第2师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他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坚守军隅里防卫圈,然后尾随第9团和第38团南下,向顺天方向突围。但弗里曼或许已经感到,南下之路毫无希望。

  弗里曼花了很多时间和自己的炮兵指挥官保罗·奥多德(第15野战炮兵营的前沿侦察员)在一起。弗里曼经常过来查看情况,看大伙儿听到什么没有。随着战局的发展,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即使是其他通讯方式已不复存在时,炮兵依然有最好的通讯。炮兵必须有不一般的通讯能力,否则他们就有可能把炮弹扔到自己的阵地上。因此,他们有自己的侦察机。他们从战场上得到的报告也需要具备足够的准确度,至少在通讯范围上会非常准确。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向南突围的道路意味着死亡。对弗里曼非常了解的奥多德马上就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判断出弗里曼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其他师,指挥官通常把炮兵编成一队,让他们听令而不是听取他们的意见。根据得到的情报,弗里曼当天很早就决定向西突围到安州,这也是米尔本向凯泽推荐的路线。

  30日中午时分,弗里曼的阵地近乎绝望,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实际上,他已经能看到大批中国军队正在渡过清川江。他马上向师部报告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很快,弗里曼失去了与师部的联络。现在,他只能通过第9团团长斯隆吉普车上的无线电与师部联系,由斯隆把自己的情况转达给凯泽,但即便是这个最后的联系方式也马上中断了。在下午稍早时候,弗里曼还在争取得到向西突围的命令。最后,他还是联系上了师参谋长格里·埃普利上校,埃普利告诉他,决不能改变上司的命令。之后,通讯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下午早些时候,弗里曼再次找到斯隆,让他转告师部,希望能让副师长布莱德利给自己打一个电话——他迫切要求改变原来的命令。两点半左右,布莱德利终于回话,弗里曼说明了自己准备向西突围的理由。他需要立即做出决定,他的部队必须在天黑之前撤退:该团的炮火只能暂时压制住中国军队;一旦到了夜里,敌人就可以任意移动,那对弗里曼的第23团来说就是末日来临。他希望能在天黑前两小时向安州撤离。下午4点左右,一直没能联系到凯泽的布莱德利再次回话,同意弗里曼采取最有利于保护本部队的策略。之后,弗里曼征求仍然留在军隅里的各部队指挥官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出发,有些人同意一同撤离,还有一些人不同意。

  夜幕徐徐降临,每个人都意识到,整个局势明显不利于自己。此时,奥多德正和收拾大炮的炮兵在一起,为最后的行动做准备。大家都知道,向南的路也许是一条不归路,因为他们的两架侦察机刚刚巡视过这条道路,得到的情况是人员损失和道路损坏情况非常严重。对于奥多德来说,这听起来就像是一场大屠杀,但在那时,他只有一项任务:带着他们的重武器突围。第15野战炮兵营的约翰·凯斯中校通知奥多德准备装炮射击——他当时正在做这件事。他知道他们要把最后一批炮弹打出去。就在此时,一名前沿观察员帕特里克·麦克米伦出现他面前,大声尖叫:“快开炮!他妈的,中国人来了!快开炮!到处都是中国人!开炮!”奥多德还没见过麦克米伦像现在这样失控。一开始,他觉得麦克米伦也许是喝醉了,因为那天其他部队的很多人一直在喝酒。“快开炮!中国人越来越多!”[5]

  “我们已经接到关闭炮位的命令,准备撤退。”奥多德告诉他,他的意思很清楚,他们已经收起火炮,准备离开这里。但是,奥多德逐渐得到越来越多的信息:中国人正在步步逼近,白天就会对他们展开攻势。对方的兵力明显在几千人左右。此时,弗里曼上校走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奥多德讲了麦克米伦的发现。弗里曼立即命令“把所有火炮恢复到战斗状态”。

  正像麦克米伦说的那样,距离大概5000米开外,黑压压的中国人正在向他们的方向包围上来。弗里曼告诉部下,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延缓中国人的进攻,即使他们不能撤走,不能突围,也在所不惜。据弗里曼后来回忆,全团士兵立刻卸下所有火炮或弹药,一字排开。这里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战,很可能会因此而丧生。炮兵们从卡车上卸下全部18门105毫米口径榴弹炮,对准同一个方向,这也是留在军隅里的最后一批重武器。奥多德曾参加过两场战争,经历过残酷的洛东江战役,可他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场面。部队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厨师,还是文书,都忙着从卡车上卸下炮弹,然后再把炮弹搬到炮位上。在20分钟的时间里,或许更长一点时间,他们几乎打尽了一切能打出去的东西。他们的弹药很充足,因为其他两个炮兵部队在撤退前把全部弹药留给了他们;由于发射速度太快导致炮管过热,炮管外壁的漆皮开始脱落,让这些大家伙看上去很笨重。奥多德认为,这些火炮的后坐力系统几乎损坏,可他们没有时间担心这个了。此时,他唯一担心的就是炮膛过热。

  炮声震耳欲聋,18门榴弹炮一直没停过。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他们到底发射了多少枚炮弹呢?3000枚,4000枚,还是5000枚?谁知道?就在这时,炮声戛然而止,他们终于打尽了最后一颗炮弹。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之后,突兀而至的宁静让人感到窒息。之后,他们炸毁了所有大炮,防止中国人利用这些重武器。实际上,他们彻底挡住了中国人的进攻。弗里曼认为,最重要的是,如此猛烈的炮火之后一般被认为会是步兵进攻。因此,中国人便全部躲进战壕。弗里曼的最后一道命令是:“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停!”通往安州的道路畅通无阻,第23团在整个途中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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