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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美人肥田 200 虎落平阳

199 美人肥田

郭平、郭腾兄弟围绕在陈留公主身边作孝子的模样,可是眼角却一直看着李未央的方向。李未央轻轻一瞥,那郭平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额上也带了皱纹,眉目间却有一种开阔的豪气,显然是个精明强干之辈。

收回视线,她微微一笑,道:“堂姐说的话,嘉儿不明白。”

郭舞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李未央笑容很平和:“堂姐,旭王殿下和我是什么关系,又与你何干呢?”

郭舞张了张嘴,讶然道:“我……我只是……”

“堂姐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贸贸然关心旭王殿下,岂非是惹人笑话?”李未央言语淡淡的,听起来却格外刺心。郭舞美丽的面孔顿时就有一瞬间的发白,她下意识地道:“嘉儿,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这样说话,又要怎样说话呢?告诉堂姐我和旭王殿下毫无关联么?我倒是想说,堂姐肯信吗?”她这样说着,已经下了台阶,裙摆落在地上,走过的地方,像开出了一地水莲花。

郭舞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不由浮现出一丝怒意,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委实说不出什么,只能继续保持完美的笑容。

这时候,已经有婢女走过来,恭敬地道:“尚书大人,将军,齐国公请二位去书房一叙。”

郭平和郭腾对视一眼,却都微笑起来,郭平向陈留公主道:“儿子先去见三弟,回头再来陪着母亲说话。”

陈留公主淡淡点了头,道:“去吧。”

郭夫人刚刚从宫中回来不久,又经过这一大帮人的闹腾,显得有点精力不济。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祖母,刚刚两位舅舅送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陪着母亲先将东西入库。招待客人的事情,还要交给两位嫂嫂了。”剩下的都是小辈,根本不必陈留公主和郭夫人在场。

陈留公主点点头,道:“好。晚上还有晚宴,不要忘记。”既然对方大张旗鼓地来了,自然要留下来用膳。

元英笑容满面地道:“我也要留下来叨扰了。”

陈留公主脸上才有点笑容:“自然,少不了你!”

郭夫人进了卧房,才叹了一口气,露出面上的疲惫道:“这些人,从来都不消停!”

李未央笑了笑,道:“出了宫中那件事,外面人都在流传说二伯父教唆他的养子诬陷郭家,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情。这样的风言风语虽然不能损伤他们的根本,却也会带来不少的麻烦,他们着急,也是自然的。”

“这样惺惺作态,瞧了都让人觉得恶心。”郭夫人挥了挥手,道,“我一想起他们居然把坏主意打到你的头上,就恨不得给他们一巴掌!”

李未央心头微微动容,握住郭夫人的手道:“娘,我不是好好儿的吗?他们绝对没办法拿我怎么样的。”郭夫人听了以后并没有放下心,反而面容一下子沉寂起来,她深深地看着李未央,忽然一下子把她搂进怀里,声音十分温柔,但是充满了力量和决心:“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李未央心头变得温暖,她这一生,一直在费尽心思保护自己、保护别人,除了元烈之外,没有人能够给她支持和依靠。可是现在,郭夫人的话却是让人感觉到一股暖流涌进心头。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这样的母亲,却让她不能不动容。

郭夫人叹了口气,道:“好了,咱们把东西入库吧。”

李未央失笑,道:“娘,你去歇息吧,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

郭夫人惊讶,道:“交给你?”顿了顿,她点点头,道,“是啊,你将来也是要嫁人的,让你学习一下如何理事也好。”她很明白,所谓东西入库,根本不必急着今天,又有管家等人在,主人也不必亲自看着,李未央是想找藉口摆脱那些人,让她能够轻松一下。这一点,自己明白,那些所谓的客人心中也是有数的。

李未央看着郭夫人去休息,才吩咐仆人将那个红漆木大箱子抬了上来,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一箱子的金银器重,细软珠玉。李未央嘲讽地笑了笑,拔了老虎的胡须,就给几块肉来慰问一番,郭平真的以为她李未央这样好打发?

“把这些一一清点入册。”李未央吩咐赵月,随后,她便坐在一边看着赵月清点,面上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听非听,明显心思不在此处。

一个时辰后,一个婢女掀开了帘子,她恭敬地轻声开口:“小姐,是宴会的时辰了。”

李未央便亲自去请了郭夫人,二人重新梳洗换过衣裳,才去了前厅。大厅内,已经全都排好了座次。李未央在厅中站了站,却是一时没有动作。但凡大户人家,坐下来吃饭都要排列个位置尊卑。她们进入大厅的时候,主位上坐着陈留公主,郭平已经侧身一撩袍坐在紧靠着公主最中间两座的右位上,那原本应该是齐国公所坐的位置,而郭腾同样不客气,坐在了左座的位置。一左一右,恰好坐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给齐国公留下任何一个位置。

而郭家那两房的子女们已然入座,并且开始互相聊天,似乎并不十分讲究礼仪,李未央挑眉冷笑,郭家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吃饭的规矩都不是一般的严苛,郭平和郭腾自幼便有公主教导,不可能不懂得这些道理。他们今天这样坐,分明是故意的。

明明一脸愧疚地上门来请罪,如今却是反客为主的模样,这一家人实在是让人觉得心里闹腾。李未央看了一眼,便见到自己的几位兄长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眼底却都有郁郁之色。

郭夫人轻轻拍了拍李未央的手臂,低声道:“他们向来如此,每次到了府里就这么肆无忌惮,叫你父亲难堪。”

李未央微微一笑,叫齐国公难堪是假,故意提醒所有人齐国公这身份本该属于郭平才是真的。的确,如今的齐国公郭素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若非是陈留公主所生,这国公的位置应当落在郭平的头上。他心头产生怨愤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凡事有因必有果,先是任氏犯错在先,后是他妄图毒死老国公在后,若非他做的太过分,老国公也不会褫夺他的继承权,将他赶出了郭府。现在他这般作为,更说明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省之心,只知道怨怪别人。齐国公这时走进了大厅,步伐迅捷而沉稳,当他瞧见那尊位已经被人占据,却只是略略一顿,便坐到了郭平的下首。郭平微笑道:“三弟,你不怪我们先行安坐吧。”

齐国公只是淡淡道:“大哥说的哪里话。”他从来对齐国公的位置没有觊觎,可是老国公却一向十分偏疼他,所以大哥二哥始终觉得他有心思争夺爵位,一直防备着他。他不知道受到多少次暗地里的谋害,甚至有人在他的卧榻之上放了毒蛇,吃饭的调羹里被人注入了毒药……可他为了不让老父伤心,全都忍耐下来了。对方却变本加厉,最后还对老父动手,他这才忍无可忍,但说到底,他心头总是觉得难受。

在他小的时候——大哥二哥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威胁的时候,他们会陪着他一起玩,打猎回来会让他第一个挑选最好的猎物,玩累了一起在树荫下乘凉,冬天的时候陪着他一起堆雪人,被父亲发现调皮的时候替他挨打,那些都是童年时代的记忆,真切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即便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也没有忘记过这一切。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笑语晏晏,眼中却藏着怨怼的人,他无言以对。

李未央瞧着齐国公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郭家都是好人,可有个毛病,太重感情。不管郭平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在齐国公看来,都是他的大哥,他竭尽全力去容忍他,包容他,他是这样做的,自然对自己的儿子们也加强约束,不允许他们对两位伯父无礼。所以,哪怕郭家的兄弟们对着两个伯父的所作所为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他们也不会当众反驳。

可是,并非你一味退让就会让某些人明白你的心意,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抓住你的弱点来攻击你。如今的郭平,就是踩住了齐国公的弱点,丝毫不留情面。

主人都上座了,菜肴便源源不断地被供奉了上来。郭平起杯道:“静王殿下,我先敬你一杯。”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郭敦皱起了眉头,想要动作,却被郭澄一把按住,郭敦咬牙切齿地低下头去。

静王微笑道:“哪里,感谢舅舅的盛情。”说着,他举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郭腾却斜睨着齐国公,笑道:“二弟府中难道没有歌舞么?”却是极端的无礼,跟刚才请罪的模样判若两人。

齐国公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诚实道:“二哥若是想看歌舞,自然要让你看到的。”说着,他吩咐一旁的管家,道:“你去请吧。”

郭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其乐融融,很少要歌舞助兴,而且郭家的儿子们没有那些纨绔子弟亵玩歌姬的不良爱好,因此家中并没有特意养着一群歌姬。所以,郭府的管家要出门去请人回来表演,可他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郭腾嗤笑一声,道:“莫非二弟真的穷到这个地步,连几个歌姬都养不起吗?”

这简直是当面的侮辱了齐国公,可他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道:“家中没有必要,所以便不会养着闲人。”

郭腾哈哈大笑起来,道:“今日静王在这里,三弟还如此小气,实在过分,这样吧,我让我府上的歌姬来表演,让你们开开眼界就是了!”说着,他旁若无人一般,吩咐人去准备了。

郭腾所说的歌姬,便是越西上层贵族之中流行的一种风尚,美其名曰是歌姬,其实不过是家妓。在越西,无论是世代簪缨之族,还是钟鸣鼎食之家,多纵情声色,蓄养家妓。她们既是主人的一种娱乐和发泄欲望的工具,也是寻常的玩物,互相攀比的工具。富豪们喜欢以养妓之多来炫耀自己的权势与财富,同时,他们也喜欢把这些家妓蓄意打扮,锦衣美食,以夸耀其地位与奢侈豪华。

郭腾的府上,便养了有数十名家妓,很多都是从小开始培养,请了名师教导歌舞。传闻中,他常常将香粉撒在玉盘上,让家妓上去践踏,倘若香粉上没有留下脚印,便大加赞赏;倘若其上踏有脚印,即辄褫其衣,绑在树上,削树上枝条鞭打她,从背至踵,动以数百。还每每别出心裁,想出各种各样折磨人的法子,把家妓关在鸡笼里面,夏天用炭火烤,冬天用冰水淋,一旦死了便埋入花下,谓之曰美人肥田。但这种事情,各家各户都有,那些家妓也都是他买来的,属于他的个人财产,怎样处置都不为过分,谁也不敢过多指摘。齐国公最为厌恶郭腾的这种习性,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二哥,不管怎么说,他不希望当众让对方难堪。

郭腾像是早有准备,不一会儿,就有美姬一列从旁门出,鱼贯入厅,丝竹之声奏响,她们甩开翩翩的衣袖,开始跳起了舞。这些歌姬,都穿着精美无双的锦缎,领头的一个最为美貌,身上还装饰着璀璨夺目的珍珠、美玉和宝石。李未央看着,目光变得越来越冷。这领舞的女子,容貌真可说十分出众,一双秋水般的眼珠,又明又亮,樱桃小口,鲜红欲滴,再配上那柔软的腰肢,翩跹的舞姿,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一曲舞完,却听见郭腾笑道:“三弟,这一曲如何?”

齐国公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二哥的品位,自然是极好的。”

元英也是微笑:“是啊,便是宫中的舞姬也不过如此了。”

郭腾见连静王也这样说,忍不住笑道:“静王莫要拿我寻开心,我的家妓,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宫中的美人们。不过么,这女子是我从白州所带回,她家乡的人因她生得又白又嫩,宛如极品的美玉,即送了她这么个名字,唤做玉姬。三弟瞧着还成吗?”

这一句话,却让李未央眯起了眼眸,郭腾说这话,倒像是别有用意。

齐国公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一个美人。”

郭腾弯起嘴角,道:“说起来,三弟在白州可是待过一年的吧。白州美女众多,难道没有瞧上眼的?”

齐国公没有察觉到其他,只是开口道:“我去白州是平叛,哪里有其他的心思呢?”他说的是实话,六年前白州出了叛将陈枫,他率领十万军队前去平叛,陈枫骁勇,又占据白州特殊的地势,他费了不少心思才剿灭叛军。出兵打仗,谁会去注意白州的女子美丽不美丽?再者他一直担心着家中的夫人,更加没这种闲心思了。

郭腾笑了起来,道:“哦?玉姬,你且过来让我三弟瞧瞧,看他可认识你吗?”

玉姬闻言,便低着头走了上去,郭夫人皱起了眉头,不知郭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齐国公仔细看了看那玉姬,道:“这位姑娘,我的确不认识——”

郭腾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恶意:“不认识么?玉姬可是千里迢迢来寻找你呢!”

郭夫人听了浑如一盆冷水浇头,浑身冰冷,李未央一把握住她的手,面上带了笑容,不动声色地道:“二伯父,不知你此言是何意?”

郭腾看了一眼李未央,笑容里似乎带了一些嘲讽:“一个女孩子家,千里迢迢从白州到大都来寻找一个男人,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意思?”

众人的面色都是齐齐一变,郭夫人却看向自己的夫君,齐国公的面上比她还要震惊,掉过头又去看那玉姬,却是实在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

陈留公主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郭腾,好好的一场宴会,你这是故意搅局吗?”

郭平却是低头喝酒,仿佛没有看到自己兄弟的桀骜不驯。

面对陈留公主的质问,郭腾却面上洋溢着笑容:“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今天是特意来看望您的,顺便把三弟在外面的红颜知己带进府中来,送还给他而已。”

郭夫人的面色变得异常冰冷,红颜知己,什么叫红颜知己?!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个性她会不知道吗?她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更别提此刻他面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的震惊。是震惊,而非是愧疚。

郭腾脸上的笑容异常刺目,他看了一眼陈留公主,目中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口中却道:“玉姬,三弟贵人事忙,早已不记得你了,你自己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玉姬的身上,端看她如何交代这件事情。

玉姬盈盈拜倒在齐国公面前,泪如雨下:“国公爷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守城官梁萧的女儿梁玉姬,当初在白州,我父亲因为不肯追随那叛将,被他诛杀,我母亲便殉情自尽了,我孤身一人逃出来,走到半路差点被叛军劫持,是你及时救下了我啊!”

此言一出,李未央便发现齐国公整个人愣住了,他像是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是谁,面上掠过一丝惊讶道:“原来是你……我不是把你托付给你的叔父照顾了吗?”

玉姬眼泪汪汪地道:“当时您只说等前线事了,便接我和你一起回大都,后来遇见叔父,你反而改了主意,将我托付给他。可惜叔父身体渐渐衰弱,终于撒手人寰,我无依无靠,只能离开白州,想要来大都寻找国公爷。后来在路上遇到了郭将军,他说是您的兄长,我便跟着他来到了大都……”

啧啧,说得真是声情并茂,涕泪齐下,再加上又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任谁看了都要动心的。可是齐国公眉头却皱的死紧:“我跟你父亲一直有往来,他无辜丧命我觉得十分可惜,后来将你及时救了下来,也算保全他的一点骨血。而且你跟着叔父自然要比跟着我回大都更合适,所以我才将你托付给他。”难怪他认不出来,当年这孩子才多大,现在却已经是个丰韵成熟的美人了。

玉姬一副伤心的模样,道:“国公爷,你原本是好心,可是婶娘哪里容得下我呢?我在叔父家中,终究是无依无靠啊!可是我等了好久,盼了好久,也不见你回来!”

李未央失笑,突然慢慢道:“这位……梁小姐,我父亲在混乱之中救下你,本是一片好心,听你说话的意思,倒像是责怪我父亲好人没有做到底?”

玉姬一愣,随后看向李未央,不知所措道:“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哦,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父亲救了你,还得管你今后的一日三餐,管你有所依靠,管你嫁人生子,管你幸福一生吗?”

玉姬没想到这位郭家小姐这般厉害,再看对方一双冷漠的眸子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她倒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看了齐国公一眼,那凄楚的模样仿佛受到了谁的欺负,齐国公却皱着眉头,显然很赞同李未央的话,玉姬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无情,便只能求助于郭腾。

郭腾重重放下了酒杯,冷声道:“嘉儿,长辈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郭夫人担心李未央吃亏,便向她摇了摇头。可李未央又是什么人,她这辈子何曾吃过亏呢?她的目光沉静若深水,上下打量着郭腾,反倒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郭腾沉下脸,道:“你想要说什么?”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原来不想说,这可是二伯父让我说的。您口口声声说嘉儿没有资格插嘴,可见是个很懂得规矩的人。”

郭腾扬起眉头,冷笑一声道:“这自然是的,我家中的女儿是从来不会在这种场合胡乱开口的!”

郭平笑了笑,目光在李未央面上溜了一圈,假惺惺地道:“哎,二弟何必跟个孩子生气,嘉儿毕竟是在异国他乡长大,不懂郭家的规矩也是正常的。只是三弟啊,女儿既然寻回来了,就该好好教导,否则将来嫁出去,别人该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没有家教了!”

齐国公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在他看来,说他可以,说他的儿女却是万万不行的,他刚要开口,却听见李未央笑容满面地道:“两位伯父真的是很懂规矩的人,嘉儿受教了。既然二位伯父这样懂规矩,就请你们让出尊位吧!”

郭平和郭腾同时一愣,对视一眼,面上都浮现起怒意。郭平放下了筷子,怒声道:“三弟,你这女儿到底懂不懂道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呢?!”

好好一场宴会弄成这样,回去还要向夫人好好解释,说不定今天晚上连房门都进不了,齐国公哪怕再忍让两个兄长,也不由动了怒,碍于陈留公主在场,不好把话说的太难堪,他只是冷冷一笑,道:“我的女儿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指责长辈,还是请二位兄长听一听她怎么说吧!”

郭平毕竟心机深沉,闻言不动声色地望了齐国公一眼,眼中略带指责,然后他转头望向李未央,道:“你到底有何道理!”

李未央脸上挂着冷漠的笑容:“我越西的礼,乃是不以年纪排行论尊卑的,两位伯父不过普通官员,更加没有爵位在身,怎可和祖母陈留公主、我父亲齐国公同桌而食,尤其大伯父还身在右侧尊位?分明是视礼法尊卑于无物。刚才开宴,我父亲尚未说话,两位本是客人,却自以为得计,竟然先行代主人开口。若是天底下人人如你们这般没有规矩,没有上下,没有尊卑,国威何以壮?君威何以明?天下何以稳固呢?!你们自诩懂得规矩,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要别人来提醒吗?”

元英的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他就这么笑着看李未央。这丫头可真是毒辣,说的话分明是在提醒对方,你们早已被赶出了郭家,没了继承国公位置的权力,居然还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根本是不知尊卑,寡廉鲜耻!这话别人听起来没什么,可郭平却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是嫡子,又是长子,若是当年没有陈留公主进门,没有生下郭素,他今日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公爷,何至于区区一个尚书?!这本就是他心中最深处的痛楚,最厌恶别人提起。郭素一直忍让于他,对方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这爵位是被对方抢走的!所以千方百计地来羞辱郭素……可他没有想到,居然当面指责他的人是郭嘉这个丫头,他几乎当场要站起来给这个侄女儿一个狠狠的巴掌,可是一瞬间对上那双古井一般的眼睛……李未央嘴角带笑,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里面却是带着冷酷的寒芒,他竟不寒而栗,手足似僵。

如梦初醒般,郭平突然意识到,这女孩从入座开始,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发作,若是自己开口反驳,怕是要得到更大的羞辱。

他下意识地看了齐国公一眼,这时候应该是他呵斥自己的女儿,然后理所当然地把位置继续让给自己。从前这么多年,郭素一直是这样的谦卑,他应该会这样做的,因为这是他亏欠自己的!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齐国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对方的眼底,燃烧着的是压抑着的怒火。可这发怒的对象,明显不是郭嘉!

郭平心头一沉。李未央已经走了过来,迫视着他,冷冷地道:“大伯父,你怎么不回答我呢?侄女儿不懂规矩,正等着你的教导呢!”

郭夫人虽然担心,却也觉得解气,这么多年了,齐国公一直都忍让着对方,但这并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兄弟情义,可某些人却根本不知道感恩,不知道珍惜,非要这样咄咄逼人,怎么能怪李未央给他们难堪呢?!这是他们活该!

郭素的儿子们也都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而郭平、郭腾的子女们都对李未央怒目而视,只可惜,他们谁都不敢发怒,因为郭敦是个火爆脾气,敢去惹他妹妹,怕是要被他活生生胖揍一顿,到时候场面怕是要变得异常难看。

李未央还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着郭平的答案。郭平只觉得冷汗从他的脖颈划过,浸湿了衣襟,一直蔓延到他的胸膛,他努力撑起属于伯父的威严,死死地抿住嘴角,抬头一脸震怒地盯着对方。

整个大厅都静极了,众人几乎能感觉到呼吸的声音。

元英一直默默望着李未央的背影,郭平和郭腾都是有军功的,手上无一不曾染过鲜血,面相威严不说,性格也是十分的刚毅,寻常女子到了他们跟前要是多说两句话怕是就要腿脚发软。可是李未央却是丝毫都不畏惧,简直比寻常男子还要悍勇十分,元英看着她,却突然笑了笑。

这才是他期待之中的妻子,既有美丽的外表,又有坚强的内心,直面敌人的时候比男人还要凶悍,不是吗?为什么当初他竟然没有看出来,还那样的排斥她呢?就在所有人以为郭平要当众失态的时候,郭平忽然朗声笑了出来,他侧头向左一的郭腾道:“的确,是我们逾越了。”说着,他竟然主动站起,将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下首。随后,他看了齐国公一眼,道:“三弟,是我一时糊涂,忘记了规矩,还请你不要见怪!”

他又恢复了请罪时候的彬彬有礼,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就像是会变脸一般,可见心机十分的厉害,忍功也很了得!

齐国公面上掠过一丝快得看不清的悲伤,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陈留公主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十分复杂,当初她一时怜悯任氏留下的三个孩子,让他们和郭素一起长大,本以为这样对方便会明白事理,谁曾想,养出来的却是三头白眼狼呢……

郭腾冷笑一声,道:“好了,规矩讲完了,咱们也该好好讲一讲人情了吧!”

李未央扬起眉头,似笑非笑:“不知二伯父说的是什么人情?”

郭腾脸上带着一丝冷凝,道:“人家千里迢迢来寻找齐国公,难道国公爷不该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玉姬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泪流满面,如风中的弱柳般,哀凄欲绝地站在那里,刚才还红润的脸色如今已经变得十分苍白,惹人怜惜的模样。郭夫人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郭腾这意思,是非要逼着国公府收下这位姑娘?凭什么?自己的夫君自己最清楚,这些年在战争中救下的孤女弱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也不曾就这么厚颜无耻地赖上来,难道救人还救出一把火来了吗?

郭澄闻言,不由道:“不知二伯父所言,是怎样的交代?”

郭腾笑道:“在救助这位梁姑娘的时候,齐国公可是揽住了人家的腰,可还记得吗?”

齐国公面色阴沉,这少女如今不过十八九,六年前也不过十二三岁,在他心中,着实和他的女儿没什么两样,她被人强行掳走,他一箭射杀了叛军,将她救了下来,亲自护送她回去,得知她是故人之女,便留心照顾,再加上他的亲生女儿也是在病乱之中失踪,所以他才对她多加了一分关怀,可却没有想到六年之后,这少女居然上门来寻这样一个说法。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父亲救过的人,全都是无辜的弱者,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妇也有少女,若是他们全都赖上门来叫父亲负责,这齐国公府岂非变成收容之所了么?更何况,当时这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又在危难之中,竟然也如此懂得男女之妨,还真是不容易啊!”

玉姬早已不忿李未央说话语气,恼怒道:“郭小姐,我敬重你是国公爷的千金,才会特别忍让你三分,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任意羞辱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怎么能话中带刺?!”

李未央还未来得及说话,郭敦已经忍不住道:“你若是真要找人负责,当初那歹人掳走你的时候,你怎么不为了保护贞洁自尽?难道我父亲救了你,还救出一个祸患来了吗?”寻常豪门富户之中,若是真有小姐被人救下,固然也有以身相许的,但这件事情发生在战乱之中,谁还管得了那么许多,感激郭素都来不及了,哪里会给他找麻烦?可这梁姑娘偏偏千里寻上门来,不是看中郭家富贵,受了人挑唆又是什么?!

李未央看了郭敦一眼,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事实上,不过一个弱女子,父亲留下她不要紧,可郭家那两个兄弟一肚子坏水,李未央敢保证,今天齐国公若是心软留下了这个女子,明天他们就会找人参他一本,说他战乱期间淫人妻女之类的话……这样的罪名,纵然是国公府也是承担不起的!父亲多年来的清誉也要受到影响!

宫中的事情败露,他们竟然还不肯死心,这一对兄弟,还真是歹毒!

听到郭敦说的话,郭腾冷笑一声,道:“满口胡言乱语!梁家父母全都是知书达礼之人,梁小姐亦自幼熟读诗书,对于一个女子的闺门女训,三从四德,最是知道,从不肯越规失礼一步。在白州的时候,不是没有名门富户向梁小姐求婚的,她就是不为所动,依旧恋着三弟,可见她报恩之心了。便是到了大都,为了防止别人疑心,耽误了三弟的前程,我特意让她用歌姬的身份进府,到了府内她更是很难越雷池半步,见了面生男子,别说是说话,连看都难得看多一眼,可以知道她极为看重贞洁!我府中的人,哪一个不说她贤惠温淑的,似这般的女子,岂是金钱可以打动于她。我真是羡慕三弟,得到如此红颜知己,你真是要好好珍惜啊!”

这一番话,把所有人都说得目瞪口呆。这郭腾字字句句都说梁小姐看重贞洁,所以才千里迢迢地来寻找齐国公以身相许,照着这架势,若是齐国公不肯收下人,岂非是白白耽误了人家小姐?!

果然,梁玉姬又落下泪水来:“若是国公爷厌恶我,不愿意收留,那我情愿一头撞死在国公府门前!”

一头撞死?!这样等于告诉所有人齐国公负心薄幸,丢弃了她?!郭夫人面上已将是怒到了极点,冷声道:“我夫君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来害他?!”

谁知梁玉姬闻言,竟然扑倒在郭夫人面前,泣不成声道:“夫人,夫人!我不求做妾,只求为婢,甚至可以不要名分,只要让我伺候齐国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啊!”在白州的时候,的确有富户来向她求婚,只不过她父母皆亡,又无恒产,叔父死去之后,婶娘只是把她当成摇钱树,她当然不肯从命,想尽办法逃了出来,却遇见郭腾。她不管郭腾是什么目的,只想着要进国公府!因为郭素虽然年纪比她大许多,却面容俊朗,身家丰厚,更是堂堂的国公爷,若是她能够进门,凭借着她的年轻和手段,早晚有一天能够坐上侧夫人的位置,到时候,荣华富贵是指日可待!她自然要卖力演出了!

郭夫人气得头都痛了,更是一腔怒火发不出来。她毕竟是国公夫人,对这样死皮赖脸的女人既不能打也不能骂,不管怎么做都会失掉身份,偏偏她又十分耿直,几乎浑身发起抖来。就在这时,李未央走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扶住了她,轻声道:“娘,古语有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父亲好心好意救了梁小姐,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郭府门口呢?传出去,岂非叫人家说咱们不够宅心仁厚吗?”

郭夫人惊讶地看着李未央,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她不是还那样强烈地反对吗,怎么话锋一转,意思就变了?不光是郭夫人,在座的其他人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事实上,齐国公若是赶走梁玉姬,那些人一定会大肆宣扬,胡乱栽赃,说他不尊礼法,背信弃义,但若他留下这个女子,明天就会有一本奏章参到皇帝面前,说他出征在外如何与女子结交云云……一边是流言蜚语,一边是严厉诘问,不管怎么选择,郭家都会面临极大的难题。

元英微笑着看向李未央,他真的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处理这个难题……

200 虎落平阳

梁玉姬以为李未央改变了主意,连忙擦了眼泪,道:“还是郭小姐通情达理。”

“哎,别高兴的太早了。”李未央微笑着回答,“你进入府中,真的会如你自己所说,甘愿为奴为婢吗?”

梁玉姬一听,心里有点着急,甘愿为奴为婢这种话,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她毕竟出身不差,虽然比不上越西的豪门,到底也是出身书香世家,她若是进了府,国公怎么好意思让她真的做奴婢呢?这也说不通啊!她的目光,便楚楚可怜地看向了那边的郭腾。

郭腾大手一挥,道:“嘉儿,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来你们府上做奴婢?!传出去你父亲成了什么人,岂不是变成国公府仗着权大势大,欺负人家姑娘无依无靠吗?你父亲便是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所以,为奴为婢不过一句空话,梁小姐到了我们府上,自然不会是个奴婢。”

郭敦一听,心道这妹妹平日里很聪明的一个丫头,怎么事到临头傻了呢?不是奴婢,难道要做主子吗?父母之间向来感情极好,父亲房里更是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在整个越西都是极为少见的,父亲的行为更是为他们这些子女所感佩,难道要亲手打破这一切?让眼前这个女子莫名其妙地插进来?!他一着急,便脱口道:“不可以!”

郭澄和郭导却不像他这样莽撞,他们都猜测李未央必定有后话,所以没等郭敦继续说下去,郭澄已经连忙挥手道:“他什么都没说,你们继续!”而旁边的郭导,已经重重踩了郭敦一脚。郭敦毕竟憨厚,虽然气急败坏,却也不能当众失态,只好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盯着郭导。郭导却是笑嘻嘻的,半点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郭夫人望着李未央,也是十分惊讶,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郭平轻声咳嗽了一声,道:“既然连嘉儿都这样说,干脆就由母亲做主,收下梁小姐吧。”

郭腾连忙道:“收下?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梁小姐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父亲又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虽然不说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最起码也要行纳妾之礼啊!到时候请大家都来热闹一下,这样不是很好嘛?!”一副全心全意为齐国公着想的样子。

齐国公眉头皱得更紧,在他看来,这女孩子跟他女儿的年纪一样,他怎么可能纳她为妾?更何况,他若真是想要纳妾,岂会等到现在呢?这两个兄长,一步步逼着他,到底要逼到什么地步,难道真的要撕破脸皮吗?!难道他们看不出,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忍耐就快到极限了吗?!

李未央环视一圈众人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梁小姐,进门当然可以,但有些话可得说清楚。我们这等人家,门地高,规矩大,身为小妾,便是家中的财产,若是一句话说错了,母亲说不定就直接打死或者发卖了!你一旦入我家门,就等于放弃了你良家女子的身份,再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一个属于郭家的物件了!”

梁玉姬见李未央说得如此冷漠,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看了郭腾一眼,却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当下镇定了心情,反正郭将军会为她做主,她这样的贵妾,跟那等被买回来的女子怎么一样?眼前这位郭小姐分明是想要吓退她!她眨了眨眼睛,泪光闪闪道:“只要能伺候国公爷,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叫人觉得动容。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话可不能说的太满,有些丑话咱们得说在前头。你做了我父亲的小妾,将来生下的儿子不过是庶出的,我还有五个嫡出的兄长,怎么都轮不到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人继承爵位!”她说名不正言不顺六个字的时候,刻意咬得很重,听在郭平耳中简直恼怒到了极点!

李未央不等他发怒,已经继续说下去,“再者,庶出子女虽然也有分家产的权力,可我家虽然富贵,抵不住人口多啊,你瞧瞧,我家五个兄长呢,再多的金山银山也禁不起。所以你入门,可要保证将来不争夺家中的财产,或者,就干脆绝了生子的念头,这样一来,我母亲放心,哥哥们放心,父亲也省心,你瞧这样好不好?”

梁玉姬完全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她实在想不到,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居然毫无愧疚地说起日后的财产分配问题,竟然……竟然让她一个钱都别分!那她嫁给一个足够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做什么?!开什么玩笑!但是她转念一想,这些都可以暂且答应下来,反正进了门,凭借她的年轻美貌,多的是法子来打动齐国公,只要有了他的支持,什么东西得不到?!她咬咬牙,道:“郭小姐说的,我都答应。”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哦,都答应自然是最好的。”她随即转头看向郭夫人,道,“您瞧,昨日还劝您说父亲身边伺候的别都打死了,少留下一两个听话的,眼前就又有一个送上门的来,这可真是皆大欢喜。”

梁玉姬一听,顿时脸色发白。她突然想到,齐国公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纳妾,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外面早有传说他惧内,并且到了极端严重的地步,原来那些伺候的女子都被活生生打死了……她的身体一阵发冷,下意识地看了郭夫人一眼,许是疑心生暗鬼,越看越觉得那美丽的夫人眉眼之间有戾气,她顿时语塞,几乎一个字好字都说不出口了。

郭澄眼睛珠子转了转,笑容满面地道:“其实打死了也不要紧,反正梁小姐也是生死无怨尤的,她本来就是父亲从乱军之中救下来的嘛!”

郭腾不由怒容满面:“三弟,你的子女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蓄意恐吓?!”

齐国公淡淡看了郭腾一眼,道:“二哥,一旦梁玉姬入我门上,自然要听我夫人的处置,我的儿女不过是把可能发生的事情先告诉她,免得以后再生出事端。”

梁玉姬当然知道对方说的话有恐吓的成分,但她实在有点畏惧,因为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个对她抱有善意的……若是她真的进了门,郭腾护她也不可能护到郭家内宅来。自己无依无靠,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李未央微笑着看向梁玉姬,知道对方已经动摇了,她叹了口气,道:“我家父亲从前是不纳妾的,既然你嚷嚷着要他负责,与其做没有保障的小妾,不如换一个方式,我可以请父亲收下你为义女,这样一来,可比做齐国公的小妾要划算得多,不知梁小姐意下如何?”

齐国公义女?!梁玉姬眼前一亮,随即看着李未央,心头掠过一阵激动。

李未央微笑道:“若是义女,可就大大不同了。”

郭腾一听,和郭平对视一眼,心头暗叫不好,他们上了郭嘉这死丫头的当了!若是齐国公纳了梁玉姬为妾,他们就能大肆渲染一番,先让所有人都知道齐国公在出征期间还有玩弄女人的心思,然后找御史狠狠参奏他一本,纵然不能夺了他的爵位,也要叫他身败名裂。若是齐国公不肯收下人,那就更好办了,让梁玉姬在郭府门口哭诉一番,照样能让郭素多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梁玉姬,她的证词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郭嘉竟然出这种馊主意,让梁玉姬成为国公义女,她哪里还肯做妾,哪里还肯指证齐国公薄幸负情!真亏这丫头想得出来!

狠时能狠,忍时能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李未央果然好本事。元英差点笑出来,他想了想,道:“梁小姐,虽然大家经常说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其实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说这句话的女子,并不是当真甘于做妾的,如果有英雄妻可做,她还想当英雄妾吗?你好好想清楚为好。”

梁玉姬可不是傻瓜,她从小是读过不少书的,对待那些受宠的妾,嫡妻的迫害实在可怕。能够成为齐国公义女,自然能配个好人家做正妻,何至于去面对未卜的前途呢?她想了想,立刻明白过来,道:“我,自然愿意的!”

郭腾怒声道:“郭嘉,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容满面道:“二伯父,我是好心啊,倒是你,明明梁小姐有更好的前途,你却偏偏要让人家做妾,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有什么说不得的理由?”

郭澄闻言,扑哧一笑,道:“啊!我知道了!莫非她在你府上,已经被你收用了么……”

郭腾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厉声道:“竖子无礼!”

郭平也跟着站起来,看向齐国公道:“你家到底怎么了,规矩半点都没有了吗?什么时候侄子可以跟伯父这样说话了?!”

齐国公慢慢地看向他们,目光第一次含了冷酷,道:“你们有个伯父的模样,他们这些小辈才会尊重你们!”

“你——”这是齐国公第一次真正发怒,尽管他面容还是那么平静,可他眼底的怒火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已经不准备再忍耐了!郭平望着他,一时哑然。当对方忍让他的时候,他以为人家软弱,可如今人家强硬起来了,他却从心底觉得发冷。郭平看着齐国公的目光变得陌生。

一直默然不做声的陈留公主忍住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嘉儿,你的提议实在是很好,既体恤了梁小姐的父母,不至于让他们在地下脸上无光,又让她有所依靠,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至于郭澄,咳咳,你说话也太粗糙了些,没得怀疑你二伯父,他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话是这样说,郭家几个兄弟的面上却是露出嘲讽的神情。

梁玉姬生怕郭家人会改主意,立刻道:“玉姬拜见义父。”说着,已经忙不迭地拜倒下去。

李未央的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而郭平两兄弟,脸上已经是一派风雨欲来的神情。郭腾还要说什么,却听见李未央慢悠悠地道:“二伯父,梁小姐到大都有多久了呢?”

郭腾一愣,随即道:“有一个月了。”

李未央故作吃惊道:“这么说,二伯父居然让一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在你府上做了一个月的歌姬?!”

郭腾恼怒,那一双厉眸带着十足怒意:“什么歌姬,不过是权宜之计。”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歌姬就是歌姬,哪怕只做了一天的歌姬,这身份也是改变不了的。若是旁人问起来,我们家收了一个歌姬做义女,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梁玉姬一听,立刻道:“郭将军只是带我进大都,收留我在府上,我并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过。”

李未央闻言,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道:“这才是最好。”没有人看见过你,那就说明只要封住你的嘴巴,一切就会很顺利了。

郭腾怒视着梁玉姬,几乎要将她一口吞下去的凶狠眼神,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快变卦,害得他半点法子都没有。梁玉姬在那眼神之中瑟缩了一下,还是别过脸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为自己着想,又有什么不对?

郭平知道事无可为,已冷冷地道:“好了,恭喜三弟得了这一位义女,这宴席也该散了,我们告辞。”说着,他率先往外走,既然他都走了,满桌子的人也都跟着站起来。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一阵喧哗。齐国公扬起眉头,道:“怎么回事?”

立刻有管家禀报道:“国公爷,外面有一位林大人,要找威武将军。”

找人找到齐国公府,可见事情十分紧急了。郭腾皱起眉头,道:“林大人?哪位林大人?”

管家低下头去,恭敬地道:“是刑部尚书林大人。”

刑部尚书林山?!郭腾的面色立刻发生了变化,他快速地看了郭平一眼,袖子下的手在微微发抖。李未央轻声笑了笑,故意问旁边的郭夫人道:“娘,这位林大人——”

郭夫人刚才窝了一肚子火气,现在听说林山来找郭腾,不由面上带了一丝冷笑,道:“哦,这位林大人啊,是这次胡家一案的主审,只是不知他突然来这里找威武将军,又有什么事情。”

齐国公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只是高声道:“请林大人进来吧。”

郭腾心急火燎地看了郭平一眼,郭平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慌了手脚。

陈留公主那双握着紫檀木佛珠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膝盖上,然后,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她亲手抚养这三个孩子长大,怎么会没有半点感情,可不论她如何付出,隔着肚皮终究不是一条心,这她也能理解,但她却想不到,郭平当年那么小的年纪,居然会帮着任氏来害自己,简直阴险恶毒到了极点。可是如今看他们露出这样惊惶不安却还要强作镇定的神情,陈留公主只觉得心情格外复杂。

李未央微笑着,看着林大人进门。细长温柔的眼睛弯出柔和的弧度,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她恼怒,让她动容。

元英没有去看林大人,也没有去看郭平郭腾的表情,他只是看着李未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她。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可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为她而悸动了。

谈笑之间可以将一切轻松解决的少女,总是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只是,这时候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元英的目光,更加不知道他的倾慕。

林大人四十年纪,清癯儒雅,风尘仆仆,一身官袍,进门只是向静王和齐国公行礼,显然是早已知道他们都在,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威武将军的面上,慢慢溢出一丝寒意:“将军,那监狱中的彭达祖已经招认,他进宫、勾结大名公主,并且听命于胡顺妃,全都是出自于你的指使。”威武将军是四品官,并非寻常的人可以拘役,所以他亲自走这一趟,算是给了极大的面子了。

齐国公的面上掠过一丝了然,口中道:“林大人……”

话还没有说完,林山已经向他恭敬道:“国公爷,我今日是奉旨办案,只问案子不听人情,威武将军虽然姓郭,老国公却早已说过,他们从离开你郭府大宅开始,一切都已与你们郭家无干系,全都由他自己负责。再加上此次受到冤枉的,可是国公爷你的亲生女儿,难道你不想将一切弄个明白吗?”

郭腾面上掠过一丝不安,他没想到彭达祖居然将他供了出来!原本在他看来,那小子对他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背叛他!可现在却出了事——

郭平却十分镇定,道:“二弟,你不必担心,既然只是问话,你且跟着林大人去吧,我一定会想法子将事情查清楚。”他说查清楚三个字的时候,还看了齐国公一眼,仿佛此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李未央挑起眉,心头却是想到,她原本准备先拆开梁玉姬和郭腾,再关起门来收拾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等彭达祖招供,自然能连郭腾一起收拾了!没想到静王殿下人还在这坐着,那边就对彭达祖动手了,速度还真是不慢啊。

元英回给她一个微笑,其实他心里也在纳闷,自己还没走出去,也还没来得及部署,那监狱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瞧元英眼睛里也有讶然,便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由微笑了一下,看来这件事还是那个傻瓜所为,明明让他不要牵扯进来了,报复心这么重,迟早要吃亏的……

郭腾却向后退了一步,道:“不,我不去!我不要去!”他的神情已经现出了几分紧张,明显不同于往日的镇定,看在众人眼睛里,便是另外一番计较了。

郭平没想到一向还算得上有脑子的二弟居然会表现得如此失常,他若是今天表显得落落大方,哪怕是跟着林山走了,自己也有办法证明那彭达祖是诬告,因为口说无凭,没有实际的证据,纵然有些风言风语,又能将郭腾如何呢?可偏偏郭腾的表现如此烂泥扶不上墙!但很快,他看到了李未央的微笑,那微笑里,仿佛有洞悉一切的味道,他猛地明白了过来,震惊地看着郭腾。

李未央冷冷一笑,这事情并不难理解,那彭达祖可是一直作为郭腾的亲信,威武将军有什么不好办的、龌龊肮脏的事情,他儿子自然不会沾手,可是养子就不同了。彭达祖一旦背叛,牵扯出来的又何止此次的胡顺妃事件,怕是还有更多说不出口的事情,难怪郭腾如此紧张,以至于失态了。

林大人皱眉道:“威武将军,此事可不是你愿意去还是不愿意的问题,陛下既然已经下了命令,严查此案,还非得劳烦你跟我走这一趟了!”说着,他一挥手,便有数名护卫上来拿人。郭腾想也不想,飞快地拔出了长剑道:“谁敢动手!我是堂堂威武将军!”

郭平心想坏了,这种表现,原本没有罪过也变成了有罪,对方好歹毒的心思,居然真的敲开了彭达祖的嘴巴,这下还不知道要牵连说出多少郭腾的丑事来!想到郭腾家中那些娇滴滴的美妾,再想想威武将军府的富丽堂皇,郭平觉得身上打了个冷颤,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真的去查谁都有问题,更何况郭腾为官这么多年,又一直跟齐国公赌着一口气,难免会做出一些糊涂事……他立刻开口道:“二弟,快放下!不要动手!”

然而就在此刻,郭敦却已经飞身上前,一把握住了郭腾的宝剑,厉声道:“二伯父,请你放下手里的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郭腾哪里受得了一个晚辈的教训,他毫不犹豫地挥动了长剑,谁知郭敦毕竟是个厉害角色,轻轻一闪就已经躲开了。旁边的郭家其他人都吓得目瞪口呆,郭澄见状,大喊一声道:“威武将军不肯认罪,还不将他拿下!”

这一道声音立刻提醒了林大人,他一挥手,瞬间有十数名护卫向郭腾扑了过去。郭腾的子女毕竟年少,没见过这种场面,更加没想到只是出来赴宴,竟然也会闹出这许多事端来,一时之间都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些护卫上去捉拿郭腾。然而郭腾毕竟也是带兵打过仗的人,他一纵一跃之间,手中的长剑如同飞鹰展翅,激得身边护卫纷纷退让避开,于是十数人合成一团,冲上去攻击郭腾,却听得他大喝一声,身形快速后退,长剑随着他精准的步法,隔开这些人手里的长剑,他自己却是向着陈留公主的方向直奔而去。

李未央第一个醒悟过来,大声道:“他要挟持祖母!拦住他!”说话之间,她下意识地挡在了陈留公主的身前,郭腾眸子里厉色闪动,一只手已经要抓住她的肩膀,就在此时,元英已经飞身上前,预备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人,整个场面都在这一瞬间凝结,郭夫人的心都捏成了一团,连惊呼都忘了!却突然听见砰地一声,众人都呆住了。

郭腾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不知为何突然摔倒在地,长剑也一下子飞了出去,竟然一下子横在了一旁的梁玉姬的脚下,还兀自打了个转儿。她顿时跌坐在地上,惊得满面苍白。众人瞧了一眼,郭腾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脚底下赫然躺着一只香蕉皮,却听见郭导嘻嘻笑道:“不好意思啊二伯父,我的手滑了一下。”

这一句出口,郭腾的脸色却已经涨得如同猪肝一般通红。他断然没有想到,自己会用这么狼狈的方式摔倒在地上,此刻护卫们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已经是一拥而上将他抓住,强迫他狼狈地跪在地上。

郭导原以为自己会获得众人的夸奖,谁知元英横了他一眼,明显是怪他多管闲事,本来这可是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啊,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还用这样可笑的方式。

郭敦最为老实,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来,陈留公主不由自主地轻声咳嗽了一声,这种场景虽然可笑,可郭腾毕竟是长辈,不论他做错了什么,都轮不到作为晚辈的郭敦来嘲笑。郭敦立刻明白过来,抿紧了嘴巴,站到了一边去,可那憋着笑容的模样,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元英看了李未央一眼,刚想说吓到了吧,却发现她的目光似乎一直没有动过,只是怔怔望着跪在地上的郭腾,兀自出神。

“怎么了?”元英奇怪地问道。

李未央像是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惊醒过来,道:“我没事。”

林大人终于捉住了郭腾,便向众人道:“职责在身,各位,对不住了!打扰今日的宴会,他日我必登门道歉。”随后,他挥了挥手,护卫们便将郭腾提了起来。硬生生逼着他往外走,郭腾的两条腿一直向后退,可毕竟抵不过那些护卫,终究是被带了出去。

郭平垂下了眼睛,没有看这一幕,终于,郭腾的女儿郭雪小声地抽泣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泣不成声。李未央冷眼瞧着,只觉得郭腾是咎由自取,与其他人毫无干系。而且在场的人都明白,郭腾这一去,是绝对不可能再平安归来的。等待他的,将是极为严厉的惩罚。

宴会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也开不下去了。郭平的眸子里满是怨愤,却强行压抑着,不能表现出来,刚才的打击突如其来,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身子也在微微打晃。当着众人的面,他一步步走到齐国公的面前,道:“你真的要逼死你的二哥?”

齐国公的声音伴随着冷漠的目光:“没有人要逼死二哥,他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

郭平冷笑,道:“你别在我面前演戏!彭达祖是二弟的养子,最是忠心不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供出他来,你在背地里做了什么,大家彼此都清楚!”

齐国公真的是不知道此事,他的面容在对方无礼的诘问之中变得更加漠然:“大哥,二哥有今天,乃是他咎由自取,我绝对不会在背后做什么,这一点,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从你夺走属于我的位置,你哪里还有良心?!”郭平终于忍不住大怒,咬牙道:“即便你二哥做错了,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你真当自己是齐国公吗?!在我心里,真正的齐国公只有父亲!”

齐国公到了今天,终于无法再忍耐这个咄咄逼人、心胸狭窄的大哥,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字字道:“是,父亲当初为何情愿将爵位传给我而不传给大哥,这一点,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郭平闻言一震,逼视着对方,眼睛却渐渐变得血红,半响,他颤声道:“好,好!你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你母亲的本事,你如今全学来了!鸠占鹊巢不说,居然还恬不知耻!”

齐国公面色变得铁青,随手往桌上一扫,咣当一声,原本精美的瓷器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瓷片顿时飞溅。门外的护卫见此都逡巡在门外,谁也不敢贸然进入。

陈留公主的面上,除了难堪之外,还有难以言喻的痛心。李未央望着她的面容,叹了一口气。养虎为患,偏偏还对这些虎产生了感情,这要怎么办呢?

郭平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弟弟一向十分温和,从来不曾当着人面如此发作,他刚要变色,却听见齐国公已经冷静下来,慢慢地道:“我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她努力将你们兄妹抚养长大,但凡我有的,你们从来不曾少过,她贵为公主之尊,甚至亲手为你们做过衣裳,可我和弟妹们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她对你们,何曾有过半点的不好,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刚才这一说,却是提醒了我,你的确是不像母亲,因为你像任氏,刻薄、自私、妄自尊大、忘恩负义,她的毛病,你全学了个十成十!”

在众多晚辈面前,两个兄弟争执成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可见齐国公已经恼怒到了何种地步,在他看来,别人当面羞辱他,他都可以忍受,但绝对不能忍受任何人去羞辱陈留公主!尤其是郭平兄弟,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

郭平完全怔住,甚至连发怒都忘记了。齐国公却还没有说完,他的面色慢慢变得平缓,淡淡地道:“任氏早已被废了嫡妻之位,不过一个女尼,你所谓嫡长子的位置也根本子虚乌有。这许多年来,我对你过于忍让,以至于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从今往后,这个门,请你不必登了!”

李未央缓缓地笑了,齐国公终究不是泥塑的性格,这一回,算是被逼到了极点,才会引出多年的怨气。

郭平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慢慢地,眼睛里涌起了仇恨,他别过脸去,冷哼一声,道:“还不走!等着别人赶你们吗?!”说罢,他一甩袖子,转身便走。原本和他一起来的那些子女们全都站了起来,连行礼也顾不上,匆匆跟着他离去。

陈留公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齐国公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道:“儿子送您回去。”陈留公主点了点头,齐国公便向郭夫人点了点头,扶着公主离席了。

而此刻,众人都纷纷站了起来,预备离开,梁玉姬连忙问道:“我呢?我怎么办?”

李未央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梁小姐,哦,不,如今应该说是义姐了吧。”

梁玉姬的面容有一丝尴尬,她讪讪地笑道:“郭小姐,我……我今日所为也是迫不得已,原本我也想来府上直接找国公爷,可是……可是……”

李未央冷笑了一声,可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齐国公未必肯收留你,纵然收留你也未必会给你谋一个好前程,是不是?说到底,梁玉姬就是一个贪图富贵的女子,而且,见风使舵,无比伪善。李未央瞧了静王一眼,道:“静王殿下,我听说,你的府上有一名独眼的马夫,很擅长御马的是吗?”

元英闻言,微微一笑,道:“是啊,他十分得力,如今已经有三十多岁,却一直没有讨一房媳妇,却不知道你有没有好的闺秀介绍。”

李未央温柔地笑了笑,指着梁玉姬道:“你觉得她如何呢?”

梁玉姬顿时面色惊惶,震惊道:“你……你说什么?你明明说过郭家要收下我做义女的啊!怎么可以将我匹配给一个马夫!”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南国公夫人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婢女,她多年来忠心耿耿伺候国公夫人,还曾舍身救主,算是个义仆了。在她出嫁之前,也同样被收为义女,但最后配的人也不过是个衙门里的书吏,你不过是个歌姬,比之婢女的身份还要低了许多,又没有任何的贡献,怎能将你配给官员呢?更何况,我当时只说让你做义女,又没有保证你的婚事,不是吗?”

梁玉姬顿时变色,怒容满面地道:“你、你敢!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说什么?说你如何恩将仇报?还是说你从白州千里迢迢寻找齐国公?哈,你以为自己是谁,谁会相信你?!能为你作证的人,如今可是被带走了啊!”郭澄笑着讽刺道。刚才李未央所作所为,他已经明白过来,义女的诱惑足以让梁玉姬和郭腾分道扬镳,可李未央并未承诺过,成为义女之后会给梁玉姬什么好处,一切都是她自己主观臆想出来的而已。

李未央微笑着道:“梁小姐,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否则——”她看了郭敦一眼,道:“否则,我就把你交给我四哥,他脾气可不太好,极有可能把你鞭打一顿,随便交给哪里的秦楼楚馆,那可就不太好了。”其实,她原本没准备和梁玉姬计较,怪就怪这个女人过分贪婪,恩将仇报,若是不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她就不叫李未央了。

梁玉姬见她冷心冷面,便丢下她转而扑倒在静王脚底下:“殿下,殿下,你救救我!我不想嫁给马夫啊!我才十八岁,若是逼迫我嫁给一个残废,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还不如直接拿刀杀了我!殿下,求求您,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元英看了看她柔美的面颊,笑容更深,道:“求我饶了你么?”他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郭敦以为他被这个女人打动了,有点着急,刚要说话,郭澄却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必着急。元英若是这么容易被女人打动,那他笑面虎的称号就是白来了。

见他神情之中仿佛有松动的意思,梁玉姬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连忙拉住静王的衣摆,娇滴滴地道:“殿下,我愿意一生一世跟着您,服侍您,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只求您不要将我随便嫁人!”她现在没了郭腾做后盾,只怕还没跑出去闹腾,就被郭家人给收拾掉了。为今之计,只能想方设法打动静王,她这样美貌,说不准能够让他收下自己,到时候再找郭嘉报仇也不迟!

元英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这样不喜欢独眼,这样吧,我给你找个瘸子或者哑巴,倒也不难。”

梁玉姬闻言仿若五雷轰顶,却无计可施,只觉得前路一片漆黑,不由自主哀痛万分,伏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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