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仙妻(上) 第11頁

三個姨娘半福了身子走了。

曉星星在屋里隱隱听見丁氏那提高了聲音,帶著尖利的柔膩嗓子——

「我說你也真是的,又不缺那幾錢銀子,何必作踐自己?」

然後是端氏分辯的聲音,「大姑娘說不養吃閑飯的,我又不像姊姊身邊還有個孩子,日夜漫長,找個事做打發時間也沒什麼不好。」

「勞碌命!」

聲音漸漸遠去。

曉星星心想這端氏倒是個明白人。

發落完家里那攤子事,她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既然人都醒來了,那就出去走走。

「美貌,咱們上街去。」

美貌趕緊跟上。「姑娘,要帶銀子嗎?」

曉星星回她一瞥。「夠去茶樓喝茶的茶錢就可以了。」她頓了下。「順便把牡丹花匣子里那鋪子名冊拿出來。」

「好咧姑娘,婢子可是打听過了,這小縣城有個小梨園,傳聞里頭的小青衣演的《西廂記》可好看了。」

「下回吧,今兒個有正事。」

曉星星出門去了,然而,等了兩天都沒等到新鄰居過府來拜訪的元璧,讓黃泉持了拜帖去了曉家。

曉修羅親自收下的帖子,那是一張蠶繭紙,以泥金書寫,落款人寫著元璧二字。

曉修羅在侯爺的爵位上坐了半輩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但是這以蠶繭紙和泥金寫出來的帖子,叫他燙手的差點拿不住。

這蠶繭紙極為罕見,應該說自王羲之以後,再也沒人用它寫過字了。

只是這署名陌生得緊,他們一家沒聲沒息的在徐聞落腳,他也成了白身,往來的人家一個都沒有,又哪來的上門拜帖?

黃泉見這位前任侯爺沒反應過來,小聲解釋,「我家主子是城王。」

「哪個城王?」曉修羅一知半解。雖然這麼問投帖人家的下人有些失禮,不過話都出口了,覆水難收。

這位爺沒認出他來也就算了,連他家主子都一臉的無知,黃泉嘖聲,「咱燕蕩朝現在還有幾個一字王?也就一個城王。」

曉修羅恍然大悟。「王爺怎麼會在這極南之地?」

根據傳聞,這位城王是堪比神只一樣的存在,在戰場上是妥妥的殺神,在權貴心中又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在名門淑女心目中還是最佳的乘龍快婿。

城王是先帝最小的兒子,今上的弟弟。

五歲就封了王,賜了江南最富饒的封地,開了府邸,當時的先帝年紀已大,老來得子,擔心自己無法親力親為的教育這個幼子,便將小兒子送到了當時的東宮,交給太子撫養。

城王出生那年,那時的太子已經二十八歲,膝下孩子一堆,因為先皇的聖旨,他當起了女乃爹,小到娃兒洗澡吃女乃換尿布,大到啟蒙讀書、傳授武藝,扎扎實實把城王帶到了十歲。明著是兄弟情分,但感情超越父子,太子府里那群孩子拍馬都比不上他待城王的一根指頭。

城王十六歲的時候,先帝駕崩,太子登基,在城王原本的封號上加封千歲。不料六年前一場戰役後,他便失去了蹤跡,有人傳言他練功走火入魔,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有傳說他在戰場上中了奇毒,陷入沉睡,至今未醒,可信度更高的另一種傳言是,這位城王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當時朝堂因為城王的失蹤大亂,今上更因為這樣的謠傳連懲好幾批的官員,說他們妖言惑眾,蠱惑民心,而後派出無數騎兵,把滇南之地翻了個底朝天,可惜城王的下落比丟進水里的石塊還難找,連個漣漪也沒起來。

連續三年的時間,今上不知花費多少人力物力,直到朝中物議沸騰,皇室貴戚都紛紛上書力勸,今上為了平息各方壓力,不得不撤回尋找城王的人馬。

曉修羅萬萬沒想到,一旬便能攻克三座城池,令人聞風喪膽的城王居然人在湛江。

所以說傳說就是傳說,以訛傳訛,沒有根據的事姑且听之就好。

「失敬、失敬,趕快有請!」曉修羅哪里還敢怠慢,瞧瞧自己的服裝儀容沒有差錯,疾步如風去到大門,親自去迎接城王千歲。

在曉家垂花門處大青石上坐著的元璧,窮極無聊的打量宅子前院,身邊只跟著黃泉一人。

今日的他發束于頭頂,青綠如翡的發簪松松插在發上,雨過天青的緞面圓領袍子,外罩一件白梅紗袍,腰系絲條,腳踩麻履。

這張臉,豐神俊秀,如冰雕雪鑄,雖然只有一面之雅,曉修羅還真沒那麼容易忘了他。

他怎麼也沒想到城王竟就是在荒郊野外吃了他女兒一碗粥……好吧,一口粥的人。

畢竟經歷過權勢的洗禮,這點城府曉修羅還是有的,他客客氣氣的把人請進了堂屋,面上不動聲色,也不提兩人曾見過面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不過是一口粥的事,是吧?

只不過說好的儀仗赫赫,僕役成群呢?

是他局限狹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越是大氣的人越是不顯山露水,想想他來討粥吃的時候身邊也就同樣一個小侍衛。

這叫什麼,低調啊!

讓人上了茶點果品,曉修羅也沒敢托大在主位上落坐,饒是身分貴重也是過去的事,現在的他是一介布衣,哪來的資格和城王平起平坐。

「不知是城王千歲駕臨,失禮的地方,請多海涵。」

元璧虛扶了曉修羅一把,面上笑如溫玉,謙和中透著暖意。「是我來得突然,還請曉老爺莫見怪,你我不在京城,不興朝堂那一套,你還是坐下,這樣好說事。」

曉修羅聞言,客氣的作揖,在下首的第一個位置坐下,才沾上椅子,就听見元璧又說道——

「兩日前,曉大姑娘曾說要陪同曉老爺到寒舍拜訪,直到今日卻沒有看到人,不知大姑娘可在家?」

他草草寒暄完,居然就開門見山的問起自家閨女,曉修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王爺,你好歹也懂些人情世故,搬家是三兩句話的事嗎?何況你一進別人家門,開口閉口就是人家閨女,會不會太目中無人、沒把星兒的閨譽當回事?

只是茶棚一別,星兒是哪時又和這煞星踫上的?莫非兩人有私下來往?

這就對了,要不然星兒怎麼會把宅子買在這里,還非要在徐聞住下來不可,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曉修羅心里對元璧的熱情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王爺怎麼會在隔壁置了宅子?」隔壁那宅子他看過一眼,門前樸素簡單,可一眼看不到里頭,因為被層層疊疊簇擁的綠蔭高樹給遮蔽,帶著兩分神秘,他也沒有窺人隱私的癖好,覺得無甚重要的一瞥也就過去了,因此他並未發現瓦脊的不同。

「因為戰事受傷便在此處療養,懶得動,一住便幾年過去了。」他那口氣就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

「王爺厥功至偉,是百姓們瞻仰敬慕的英雄。」

「為國為民,做了該做的事,不值得一提,若是沒有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兵卒將士,只有元某也不管用。」他態度溫和謙良,就好像那些廝殺馬嘯、刀光劍影、滾滾狼煙,都被留在了那塊黃沙遍野的邊疆。

然後,就、冷、場、了。

曉修羅心里千難萬難,他從來沒有和這位殺神面對面的經驗,輕了重了都不行,還想說點什麼,兩人萬分的不熟,全然沒有共通的話題。

這位爺,他侍候不了!

「王爺來得不巧,星兒不在家,我們剛從京城舉家遷到此處,家事一時間還未捋順,過個兩日,在下必然登門拜見。」

在下必然登門拜見,是沒有曉大姑娘的。

鄉下地方的鄰里關系十分重要,特別是在普通百姓之間,女眷們互相借個醋鹽、幾把青菜,閑時串個門戶。

男人也一樣,農忙時互助合作,逢年過節互相走訪,遇到困難相互支援,鄰里的關系可以說是僅次于宗親血緣關系,所以才說遠親不如近鄰。

只是這個近鄰一來就說要見自家閨女,到底是哪條道理?

「這樣啊。」言下不無遺憾。「既然大姑娘不在,元某也不便逗留,告辭。」

元璧淡淡起身,也不在意曉修羅送不送,閑庭信步的離開了曉府。

曉修羅還真沒打算送元璧出門。

沒一腳把他踹出去已經算客氣的了,堂堂的一個王爺千歲,上門就問候人家姑娘,哪里是什麼街坊示好,根本是奔著他女兒來的,好沒道理!

第八章  瘋馬事件又相遇(1)

曉星星自然不知道家里發生的事,她帶著美貌在徐聞最繁華的街道上逛了逛,按著冊子上的地址,找到一家門面最大、客人最多的酒樓天下居。

她很大方的走了進去。

這家天下居抵得上普通鋪子的四五間大,處在街頭最熱鬧最大的位置,人來人往,櫃台的掌櫃一身棗紅的杭綢袍子,紅光滿面的打著算盤,對熟客很是熱絡。

店里的擺設看得出來很講究,一樓的大堂,二樓是包廂,三樓是雅間,曉星星在大堂的靠窗角落坐下,半晌也不見跑堂來招呼。

「這些沒長眼的。」

美貌開口一連串的罵詞就要冒出來,卻叫曉星星一個眼神阻止了,她很不情願,礙于姑娘的話一定要听,她嘟嘟囔囔,還是把放回長凳上。

「就只是家先敬羅衣後敬人的鋪子,等著,跑堂總不會不來招呼我們。」曉星星氣定神閑,里頭的客人多是衣飾富貴,像她這樣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素色衣裳進來的,難怪伙計看都不看一眼。

不過再寒酸也是客啊,既然都敢進來了,哪能因為衣著簡樸就不當是客人了?

這就是人性,衣著華麗的客人出手大方,要是連一身好衣服都穿不上身,做生意的人誰又敢巴望你出手闊綽。

伙計姍姍來遲,又听曉星星只叫了了壺茶和瓜子,立刻板起臉來。

「姑娘大概是第一次到我們天下居來,我們這邊最低的消費最少要一兩銀子以上,您可帶足了銀兩?」

「你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美貌跟著姑娘吃香喝辣,還沒受過這種氣,擔起袖子便要揍人。

「喝茶吃點心的銀子應該是夠的。」曉星星朝著美貌搖頭,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絲毫不因為跑堂的態度不佳、自身受了冷遇而不忿。

伙計可跛了。「姑娘可是外地來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咱們這天下居,在徐聞縣稱了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這樣啊,那就來一壺六安瓜片,點心挑著幾樣上。」說完,就不再理那跑堂。

「還不快去,發什麼愣呢?」美貌催促著,真想踹他一腳,這麼沒眼色的人,跑堂是怎麼當的。

丑人多作怪!跑堂肚子里碎了美貌一口,好沒眼光的姑娘,挑了這麼個上不了台面的丫頭,給他捧洗腳水他都嫌棄。

茶和點心終歸是送上來,主僕二人看似悠閑的坐在那,喝一口茶,看看窗外如織的人群,再看一眼酒樓的來客,喝完那壺茶,曉星星心里有了數,讓美貌去結帳,這才離開了天下居。

接著,她們去了兩條街口外的繡莊,鋪子有普通鋪子的三四間大,雖然不在車流人往的主要干道上,位置也不算差。

里頭設了五、六個櫃台,衣裳、抹額、帕子、荷包、椅靠鋪墊等各色繡品,不說這些繡品如何,光店里灰撲撲的擺設就沒有吸引客人往里走的,又因為沒有客人,伙計干脆就靠在角落的櫃台下打瞌睡。

繡莊的側邊是一家茶樓,曉星星領著美貌進了茶樓,又是靠窗的座位,斜看出去,正好可以把繡莊的動靜看個清楚,要了茶水,曉星星拿出冊子,又向掌櫃的借了筆墨,把方才天下居和這家繡莊的情況大致記載在了冊子上。

下面還有八家鋪子要走,她可沒那種過目不忘的超強記憶力,說來說去,還是記在簿子上最周全,還不怕忘了。

美貌不識字,也不知道姑娘在冊子上涂涂抹抹寫了什麼,不過當她接下來跟著去過三家鋪子,她也大概知道她家姑娘沒眶她,姑娘真的是出來辦正事的,只是她都跟著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了,到底還有幾家鋪子要?

瞧著時間還早,天色還亮堂著,曉星星慢條斯理的,不打草驚蛇的去到一處鋪子,要不是進店里隨意逛上一圈,要不就是找小攤子還茶肆坐下來,要了茶點小食,看上一段時間,要不就假裝不經意的問路人店家生意如何?為人如何?

曉星星的腿力是原主在京城時候練出來的,明著暗著觀察了十間鋪子,也不覺得累,當她從最後一家雜貨鋪出來,站在街邊,晚霞把天邊燒成青紫色,這時候的白天雖然要長些,但天色也一點一點的暗下來,她這才恍然,合著自己都轉悠一日了。

「回吧。」她看著蔦頭蕎腦的美貌。「要不下回換白露跟我出來?」

美貌立刻來了精神。「那可不行,白露哪有我聰明伶俐,反應快不說,打人還一拳一個倒?白露不行,還是我來吧!」

「是嗎?原來你這麼厲害。」曉星星也不一口應下,故意吊著美貌,讓她急去。

美貌看姑娘沒接話,心里打著小鼓,還想上前說兩句好話,扭轉一下姑娘的決定,此時一匹狂亂的馬從不遠處沖過來,行人紛紛閃避,躲避不及的被它的蹄子掃了個人仰馬翻,現場登時亂成了一鍋粥。

曉星星拉著美貌閃避,哪知道路旁一個婦人手拎著不少物件,又帶著幼童,驚嚇之余閃躲不及,眼看就要喪命發瘋的馬蹄之下。

說時遲那時快,曉星星向前飛躍了幾步,沖到黑馬身後左側,隨即縱身向前,迎著橫沖直撞過來的瘋馬,抓住馬鬃,敏捷的翻身竄了上去。

身後遠遠走過來的元璧親眼目睹了這一幕,暗自替曉星星捏了把冷汗,那匹馬看著眼神狂亂,渾身冒汗,嘴邊還有些許泡沫,許是吃錯東西,許是生了病,總之並不正常,他總覺得下一刻曉星星就要被瘋馬給掀翻在地上。

「趴下……趕緊的你……」她哪里知道元璧為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朝著手足無措的婦人吼了一嗓子。

婦人後知後覺的扔了手上的物件,就算人趴跪在地上,就算駭得渾身發抖,護犢之情還是勝過害怕,將幼童緊緊護在懷抱臂彎里,就萬馬蹄真的踏過來也只會踩在她身上,不會傷了她的孩子。

瘋馬也感受到背上的重負,驚險萬狀的飛越過那母子倆,昂頭嘶鳴,前蹄高高掀起,想把背上的人掀下地去,但是因為受制曉星星未能月兌身。

頃刻間發生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原主雖然不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曉修羅也從未派人教過她馴馬,但是她身為侯府千金,交往的又都是那些志同道合的武將家的姑娘,在馬背上一較輸贏如同家常便飯,打從五歲和同齡的姑娘玩賽馬輸得灰頭土臉之後,她就發憤圖強,整日和侯府馬康里的馬夫泡在一起,造就一身精湛的騎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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