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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二十三章 跑断腿

  客车行走于大道上,过了东洪,沙州市的痕迹也就淡了,更多的是益阳县的标语,这些标语往日看着讨厌,此时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车站事件不过插曲,车过东洪,小佳、陈庆蓉和张远征的影子就在侯卫东头脑里旋转不停,就如走马灯一样,又如舞厅里的旋转灯,“剪不断,理还乱”的滋味,侯卫东也略有了体会。
  可是,下了客车,踏上了益杨熟悉的大街,侯卫东又别扭地发现,从沙州学院毕业以后,他就暂时和益杨县没有关系了,没有关系意味着什么,也就是没有了立身之地,在沙州学院之时,侯卫东和其他同学时常嘲笑沙州学院的种种不是,可是当自己离开了沙州学院给予自己的小床,才发现整个益杨,竟然没有自己的一张小床,这是一个城市最现实和最无情的地方,这也就是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家的原因,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正是说的这个道理。
  在街道上很茫然地走了一会,四年时间,侯卫东陪着小佳将大街小巷逛得十分熟悉,这也就让许多地方都能牵出对小佳的回忆,以前常嘲笑小佳对逛街的痴迷,如今小佳远在沙州,就算想陪她逛街也不可得,这让侯卫东心中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如今的益杨,最熟的人就算是同一寝室读了四年书的刘坤,在寝室里,侯卫东和蒋大力关系最铁,只要没有约会,他们两人就混在一起,与刘坤的关系相对就要差一些。
  刘坤是寝室里独行客,生活得很自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理头发,每天晚上熄灯以后,各个寝室都要讲一些黄色的话题,这个时候,刘坤发言最为积极,常常语出惊人,我们班上有一个女孩,长得实在有些丑,俗话说,丑人多怪,这个女孩自然就是班级女生中性格最怪的一个,一天晚上,刘坤突发感叹:她长得这么丑,脾气又怪,肯定嫁不出去,下面没有人用过,说不定会生锈。
  此语一出,生锈就逐步成了对丑女的代号,比如,在公共场合看见一个女孩长得不怎么样,沙州学院政法系的男生就会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生锈。”延伸出来,看到漂亮女生,就会一齐感叹:“真他妈的光滑。”
  刘坤就是沙州学院“生锈”与“光滑”文化的创造者。
  可是这位口中英雄,在交女朋友上却总是阴差阳错,每到周五,就把头发梳成周润发的大背头,到学院的三个舞厅晃来晃去,就这样晃了四年,毕业的时候,他还是光棍一条。
  在益杨最繁华的利民商场行走着,不少商场都在放着一首伤感的歌曲:“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
  这首歌,侯卫东也听过很多遍,当时觉得平常,可是今天,由于沙州之旅的特殊原因,他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静静地站在一个不妨碍行人的角落,充满着忧伤地听着童安格温柔成熟的歌声。
  夏日夜晚最为美丽,夕阳仍在空中,街灯却渐次地打开,五颜六色的裙子出现在利民步行街道上,夜色,让这些女子们个个都细致如玉。
  侯卫东在流光中徘徊了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幢大院前,里面有十六幢八屋楼高的住房,院内绿树成萌,里面的住户全是益杨县党政机关干部,俗称为:“二县府”。
  询问了守门的大爷,他听说是找六幢的刘坤家,态度立刻就好了起来,道:“刘部长家就顺着这条道走,六幢一单元五号,好找得很。”
  刘坤家果然好找。
  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她长相并不是特别漂亮,最大的特点是“白”,皮肤洁白而细腻,极有光泽,凭空使她增添了许多韵味。
  女子很有礼貌地问道:“你找谁?”这女子相貌与刘坤八分相似,特别是皮肤,更和刘坤如出了一撤,只是,这等皮肤长在女子脸上,便被称为妩媚,而长在男子脸上,稍不留意,便被称为小白脸。
  侯卫东知道刘坤有一个姐姐在银行上班,眼前这个女子肯定就是刘坤的姐姐,就彬彬有礼地道:“刘姐,你好,我是刘坤的同学侯卫东。”那女子正是刘坤的姐姐刘莉,她听说过侯卫东的名字,便对着屋内喊了一声,道:“刘坤,有同学找你,是侯卫东。”
  屋内响起了一阵踢踏的拖鞋声,刘坤从里屋走了过来,他在家里也穿了一件短衬衫,头发似乎还有些摩丝,显得又光又亮,他走到门口,惊奇地道:“侯卫东,你今天不是到沙州去了?”侯卫东不想将他的狼狈相告诉给刘坤,就道:“我明天想到人事局报到,看分配方案定下来没有。”刘坤站在门口,道:“应该没有这么快,听说要七月中旬才有结果,你不是要去见小佳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他们不同意你们的事情。”侯卫东不想提这事情,道:“工作没有落实,哪里有心情去谈这些事情。”
  一九九三年的七月一日,对于侯卫东来说,想来是一个难以忘记的日子,上门相亲被拒,又在车站遇到了麻烦,还差点被胖警察揍一顿,而且从沙州市到益杨县走了一个来回,整整坐了六个多小时的汽车,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让他脸上竟有了淡淡的风尘之色。
  对于刘坤来说,七月一日是舒适的一天,他坐着小车从沙州学院出来,中午被他爸爸单位的同事拉到外面,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晚上一家人又出去吃了一顿,庆祝他从沙州学院毕业。
  两相比较,刘坤就显得颇为滋润,站在门口也就有了些优越感,在大学同居四年,父亲是益杨官员的刘坤原本有着极强的优越感,可是侯卫东在学院表现得太突出,成绩优秀,拿过四次一等奖学金,是院、系两极的学生会干部,是为数极少的学生党员,还将生物系的系花张小佳追求到手。这些成绩,在学院中算得上突出,因此,刘坤来自家庭的优越感被侯卫东一点一点的粉碎,此时,优越感再一次回来了。
  刘莉在屋内道:“你们两人怎么在门口站着说话,快进来。”刘坤这才恍然大悟道:“快进来。”
  刘莉家是三室一厅,客厅还兼着饭厅的功能,足足有三十个平方,侯卫东见识过小佳客厅里的狭窄,见到了这个大大的客厅,心暗道:“沙州有什么了不起,一家人还不是这样挤在一起。”
  毕业前,侯卫东已经确定分到益杨县,刘坤多次主动道:“以后来到了益杨,就住到我家里去,我们哥俩好好聊聊。”正因为此,侯卫东到了益杨以后,没有去住旅馆,就直接来他家。
  “喝茶,这是青林镇茶场送来的好茶,一百块钱二两。”刘坤递给了侯卫东一个白色细瓷茶杯,便坐回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随意地“叭、叭”按着,有一句无一句与侯卫东聊着天。
  在侯卫东心中:“刘坤远不如自己优秀。”因此,他们两人的交往中,侯卫东心理上隐隐占着优势。今天刘坤不冷不热的表现,让侯卫东觉得很是别扭。
  (第十四章完)
  电视,是一些很无聊的广告,不痛不痒,不咸不淡。
  刘莉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西瓜,端到厨房里,切成巴掌大的薄片,插了一些牙签,端出来后,笑着对侯卫东道:“吃西瓜。”她的笑容很是温柔,大姐姐般成熟的风韵,与学院矜持少女给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刘坤毫不客气地拿起就起,他以侯卫东道:“这是金滩镇送过来的,新二号瓜,味道很不错的。”侯卫东也不愿意在刘坤面前显得太拘束,他用牙签穿了一片,对着刘莉道:“谢谢刘姐了。”
  “不要太客气了。”刘莉一边说,一边就抢过刘坤手中的遥控板,按了几下,电视里就传出了《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歌:“千年等一会……。”
  刘莉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小腿跟着电视里的歌声轻轻地抖着,她的小腿修长,皮肤亦是白细。成熟女子的小腿,让侯卫东禁不住有些咽口水,他连忙咬了一口西瓜,掩饰自己的吞口水的行为。
  短时间内,三人皆无言,刘莉看了一会电视,随口问侯卫东:“听说你参加了益杨党政干部考试,考得怎样?”
  益杨党政干部考试,有十个名额,据说是为了益杨县的发展积累人才,有一千多名应届毕业生参加考试,侯卫东考了第二名,成绩相当不错,他尽量掩饰心中的得意,故作平淡地道:“勉强过关,我明天就准备到人事局去问问什么时间报到。”
  刘莉显然很熟悉这次的党政干部考试,听到侯卫东考上了,有些意外地看了刘坤一眼,“侯卫东考上了,怎么没有听到你说起过。”
  刘坤没有回答,专心地啃西瓜。
  刘莉却言犹未尽,道:“一个班的同学,侯卫东考入前十名,你才考三百六十名,真不知道你在学院干了些啥子。”刘坤刚才在装深沉,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不高兴地道:“我才不想到乡镇去工作,成天跟农民打交道,又脏又臭。”刘莉反驳道:“爸爸在乡镇干了十多年,什么时候闻到他身上的臭味,当年全家在乡镇的时候,你天天往坡上跑,还不是和农村小孩一样,现在进了城,就忘本了,看不起乡镇了。”
  “这次党政考试,全部进入了组织部的梯队,多少人都想进入,刘坤你也不要说大话,明明没有考好,还要找客观原因,以后工作了,要脚踏实地的,好好向侯卫东学习。”
  刘莉属于伶牙俐齿的女孩,和弟弟争论起来,就如机关枪一样响个不停,两人又争了几句,刘坤渐渐红了脸,就如斗鸡一样,眼看着就要发作了。
  姐弟俩的争执,让侯卫东很是尴尬。
  这时,传来了门锁的响声,走进来一对中年夫妇,中年男子长着架着一幅金丝眼睛,身穿白短袖,不胖不瘦,脸上黑黑的,总体上很是干练,而中年女子皮肤也很白,头发烫成大波浪,这是当前最流行的发式。
  侯卫东礼貌地站起来的同时,看着这对中年夫妇,他头脑中竟然突然间有了一个绰号:黑白双煞。
  黑煞见屋里有客人,便走到了客厅,不等介绍,便问道:“你是刘坤的同学吧。”侯卫东连忙道:“刘叔叔,你好,我是侯卫东。”刘莉就道:“侯卫东也参加了党政选拔考试,他考得不错,进入了前十名。”
  黑煞坐在单独的一个沙发上,指着刘坤道:“刘坤,今天柳叔叔把成绩拿出来了,你考了三百六十名,真是给我丢脸。”刘坤脸色极为难看,道:“爸,我好歹也考上了大学,怎么给你丢脸了,柳叔叔的儿子还不如我,当了几年兵,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当兵又怎样了,我就看着顺眼。”
  柳叔叔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的儿子柳江涛和刘莉一班,成绩一般,高中毕业就参军入伍,退伍后分到了县建委,两人如今已确立了恋爱关系,刘坤话峰直指柳江涛,刘莉自然不同意。
  黑煞又问道:“你考了多少名?”
  “第二名。”
  黑煞点点头,道:“不错,嗯,不错。”
  白煞换了鞋子,走到客厅,她保养得极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上去根本不象是要满五十的人,她用牙签挑起一片西瓜,也没有招呼侯卫东,自顾自地吃了两块,才对黑煞道:“让你早点回来,就知道使喝酒,看嘛,白娘子都演了半集了。”
  黑煞亲切地问道:“到哪个镇落实没有?你们十个人都全部要分到乡镇去,乡镇很艰苦,要有心理准备,特别是青林、吴滩等镇,距离远,交通不便,工作任务很重。”
  侯卫东没有到乡镇生活过,对乡镇生活根本没有概念,道:“参加考试时,就明确了下乡镇,既然下乡镇,条件肯定就没有城里好。”
  白煞用纸巾擦了擦手,道:“你是刘坤的同学吧,参加了党政干部考试。”
  黑煞就道:“侯卫东考得好,全县第二名,小伙子不错。”
  白煞不以为然地道:“小坤没有考上,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分到了乡镇,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调回来,若是分到青林和吴滩,进趟城要坐两、三个小时,到时哭都来不及。”她说这话时,充满了居高临下之态,让一旁的侯卫东即有些尴尬,又有几分不满。
  “话不能这样说,乡镇锻炼人,县上的领导,哪一位没有在乡镇当过一把手。”黑煞又对侯卫东道:“侯卫东,好好干,组织上对你们这一批干部寄予了厚望,这也是沙州历史上第一次公开选拔后备干部,以前没有,以后也难说,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白煞脸色阴沉沉的,道:“是驴是马,还是要经过实际工作考验。“
  白煞极为护短,儿子刘坤党政干部考试没有成功,而侯卫东却是全县第二名,她心中没来由就有些不满,句句话都说给侯卫东听,而她所说的话,也有五分是真实的,下了乡镇,天高皇帝远,如果上面没有人,要想混出个样子实在有些难。
  白煞毫不留情面的话,就如细鞭子抽在侯卫东脸上,他知道黑煞是县委常委,就忍着不满,恭敬和黑煞说话。
  刘坤被父亲说了一通,很不高兴,就马着脸坐在一旁。
  说了一会,侯卫东就起身告辞。
  侯卫东刚刚从学院毕业,还没有住旅馆的习惯,找刘坤,其实是想在他家住一晚上,可是见到刘坤家人之后,他打消了在住在刘坤家的想法,决定去住旅馆。
  (第十五章完)
  礼貌地拒绝了刘坤的缴请,侯卫东出了刘坤家的大门,刘坤还是穿着一双拖鞋,将他送到了“二县府”大院。
  到了门口,刘坤便停了下来,道:“毕业以后,就不能象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今晚就住在我这里,我们哥俩好好聊聊。”
  侯卫东笑着拒绝道:“我哥出差到益杨来办案子,约好了等一会见面,我们以后都在益杨工作,不愁没有机会见面,你回去吧,改天再聊。”
  刘坤也没有强留,他道:“如果真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分配结果出来以后,跟我联系。”他突然神秘地道:“给你说一个事,这事情你要保密,不要给任何人说。”环顾左右,道:“我的工作已经落实了,我分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以后你到了乡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给我说。”
  路灯透过树叶,一些斑点落在了刘坤的脸上,一团黑,一团亮,侯卫东忽然对刘坤产生了一阵陌生感,离开了学校,刘坤身上就多出来一阵说不出的优越感,这个优越感在学院之时深藏在内心深处,条件一旦成熟,就不知不觉地溜了出来。
  “以后到了县政府,就要喊你领导了。”侯卫东勉强开了一句玩笑,转身向门外走去,道:“你回去吧,我哥的车说不定已经来了,不能让他等得太久了。”
  走了“二县府”大院,侯卫东一直没有回头,等拐了一个弯,他飞快地回过头去,二县府已经隐入黑夜之中,就如一个黑沉沉的怪兽。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两年时间,一定要见分晓,看谁混得好,刘坤,在学院是不是我的对手,在益杨,你一样会被我打败。”
  侯卫东一路给自己打着气,他在利民大街转了几圈,这才感到肚子饿得贴在了后背,便拐进了一家小面馆,要了三两杂酱面,加上许多辣椒,吃得满脸是汗水,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一些。
  想着刘坤的神情,侯卫东狠了狠心,在一家档次还不错的旅馆,花了二十元,要了一个双人间,邻床已坐着一位满脸麻子的大汉,侯卫东也没有心情和他说话,自顾自躺在床上,点了一支烟,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大汉看见侯卫东抽着红塔山,便问道:“哥们,你是到益杨出差的?”
  大汉一口地道的北方话,侯卫东吐了一口烟,反问道:“你是北方过来的?”
  “我是东北人,才从沙州市过来,明天到为民机械厂去看一台设备。”大汉听侯卫东也说普通话,就道:“你是哪的。”
  “沙州的。”
  北方人显然是长期跑业务的老江湖,毫不掩饰地问道:“益杨有没有小姐?”
  侯卫东初出学院毕业,社会经验欠缺得很,哪里玩过小组,只是读书之时,刘坤成天都口水滴答地吹嘘着益杨城里的小姐价钱及分布,侯卫东这才对益杨小姐基本情况有一些了解,他想了想,就道:“远东宾馆楼上有,小姐还不错。”
  北方人眼色放光道:“玩一次多少钱。”
  “就地正法一百,带出来过夜要四百。”
  北方人立刻下了床,把裤子穿上,道:“益杨女人模样俊俏,就是有一个缺点,没有屁股,走,兄弟,我们一起去玩玩。”侯卫东反驳道:“什么叫没有屁股,那叫苗条,你去玩,今天累了,没有兴致。”
  北方人“哈哈”笑了两声,就色迷迷地出了门,为益杨的第三产业做贡献去了。
  小旅馆里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小彩电,侯卫东百无聊赖,打开以后,好几个频道都是演《新白娘子传奇》,连换几个台,都没有可以入眼的节目,侯卫东就出了屋,到外面的街道上走了一圈,买了一本盗版的《朝鲜战争》,就回到屋里读起来。
  由于父亲曾经随着部队去过朝鲜,侯卫东就对有关朝鲜战争的小说、传记特别感兴趣,这是他买的第三种版本的图书。读到十一点,正在精彩处,北方人走了回来。
  “益杨妹子皮肤真嫩,摸起来真是舒服,兄弟,今天晚上我玩了两个。”说这话时,满脸麻子都出现了欢欣鼓舞的神情,他突然想起了侯卫东说的话,又道:“我就地正法了两个,最后一个弄了半个小时,益杨妹子水流了一地。”
  侯卫东见他口水长流,意犹未竟,很有些厌烦,就不耐烦地道:“睡了,把灯关了。”
  北方人心满意足拿着毛巾出去洗澡,回来之后,往床上一摔,很快就打起了如雷的鼾声,看来确实是经过了大运动量,被累惨了。
  第二天,侯卫东起床之时,北方人仍在大睡。
  夏日太阳也出来得极早,不过七点钟,阳光已将益杨县的大街小巷照得晃眼,侯卫东又在昨天的面馆吃了三两小面,混到了八点半,又到新华书店去站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混到九点半,这才朝县政府走去。
  益杨县人事局在县政府三楼,虽然在沙州学院之时,学生意气,挥斥方酋,视县政府如无物,可是真的走到了县政府大院,看着四方形的灰色建筑,再看着房顶上的国徵,以及外面飘扬的红旗,侯卫东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口也有些干。
  “人死卵朝天,都是人,我怕个屌。”
  给自己打了气,他就抬头挺胸朝县政府走去,走到门卫处,他眼都没有朝那边望一下,守门的保卫有三个,都是三十多岁样子,他们根本没有管侯卫东,当侯卫东要进大门之时,他们看到了两位穿着老旧、神情犹豫的中年人,一位门卫便走了出来,用不高却严历的声音道:“你们找谁,先在这里登记。”侯卫东回头看了一眼,两位中年人已经乖乖地站在保卫室的门口,就如等着受审的犯人。
  走了三楼人事局,侯卫东看着一排办公室,显得有些迷惑,他站了一会,就来到了写着“办公室”的房间,走了进去。
  局办公室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后面是一个小年青,从气质来看,侯卫东估计他也就是这两年的毕业生,另一张桌子后面则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她拿着一张报纸,认真地看着。几个办事的都集中在小年青的桌子前,小年青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侯卫东见小年青一时也完不成,就来到了女同志的桌子前,问道:“同志,问一个事。”那个女同志头都没有抬,仍然盯着报纸在看。
  “我想问问毕业生分配的事情,请问找那位同志。”侯卫东又问了一句。那位女同志把报纸翻过来又看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用手指了指小年青,道:“你问他,这事我不知道。”
  侯卫东碰了一鼻子灰,也没有生气,就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几位办事的人走了,他走到年青人面前,道:“你好,我想问问毕业生分配的事。”那个小年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扭头指了指那位女同志,道:“我手里有事,你去问姜主席。”
  被称为姜主席的女子脸色有些潮红,看起来火气很大,侯卫东暗自猜测:“她是不是正在更年期,若是更年期,肯定脾气大。”果多大,姜主席听到小年青把事情推给了自己,就不耐烦地道:“万局长专门给办公室分了工的,我只管接收文件,来人来访是由你负责,我都是要退休的人了,你何必把事情推给我。”姜主席把报纸朝桌上一扔,就气冲冲地出去了。
  (第十六章完)
  社会上,总把麻木、呆板、傲慢的脸称为衙门脸,侯卫东也常常听到这种传言,以前他还不以为然,认为这有些夸张,可是此时的办公室情形,生动地给他演示了什么叫做“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
  他在心中暗道:“热情、周到、廉洁,是干部的基本素质,以后我当了官,一定要改变这种情况。”
  理想终归是理想,现实是侯卫东必须要在益杨县人事局把手续办完。
  屁股坐着板凳,后背很舒服地靠着,小年青将眼镜取下来,用绒布细心地擦了擦,看着姜主席不在,就含沙射影地道:“有些人,屁大的事情不做一点,成天只会闹待遇、涨工资、抢房子,这大锅饭早就应该砸了。”发完牢骚,他伸头向门外看了一眼,问侯卫东,“你有什么事情?”
  “我是沙州学院今年毕业的,通过了益杨党政干部选拔考试,想问问,我什么时候报到。”
  小年青听说是这件事,态度稍好了一些,就如久雨之天,终于有了阴转睛的迹象,“原来是这事,这件事情你到隔壁综合干部科,找朱科长。”
  一句话的功夫,却让侯卫东等了近一个小时,侯卫东火气腾腾直往上冒,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发泄出来,从严格意上来说,对方并没有明显错误,他还是尽量显得有风度,礼貌地道:“谢谢了。”
  来到了综合干部科,这里人更多,侯卫东接近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有一张桌子空了出来,便上前道:“同志,你好,我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通过了益杨党政干部选拔考试,请问什么时候报到。”
  递上了相关证明,秃顶的中年人仔细看了看,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看了看,道:“侯卫东,考得不错嘛,看来是个高材生。”侯卫东见朱科长态度和蔼,不禁生出几分好感:“科长毕竟是科长,水平就是比办事员高。”
  朱科长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十个人的分配方案还没有最后确定,七月十五日,你再来一趟。”
  “谢谢朱科长。”侯卫东见中年人说话和气,又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也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出了益杨县人事局,便坐车回到了家乡吴海县。
  坐着摇摆的客车回了家,侯卫东的母亲刘光芬正是厨房里准备午饭,没有听到然刹车声,就听到了开门声,便知道是小儿子侯卫东,她满心欢喜,却故意躲在厨房里,等着小儿子进来。
  因为小佳的事情,侯卫东心中一直有些沉重,可是他不想让父母知道在沙州受到的委屈,故意高兴地道:“妈,我回来了。”没有听到母亲的回答,侯卫东径直走到厨房,高声地道:“妈,我回来了。”
  “毕业不回家,跑那里去了。”刘光芬脸上挂着笑,但是她背对着侯卫东,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侯卫东以为妈妈真的生气了,便走了厨房,手搭在妈妈的肩上,笑道:“我刚从益杨县人事局出来,综合干部科的人给我说,让我七月十五日去报到。”
  刘光芬这才满脸是笑,高兴地道:“我还以为有了媳妇就不要老娘了。”她从冰箱里取了出一盆鱼,鱼是老大上午送回来的,刚杀了,还很新鲜,就利索地刮鳞、砍成大块,然后用盐码好,她一边动手,一边问道:“分到哪里?”
  侯卫东见厨房里还有一盆卤好的排骨,就拿了一根肉最多的,在厨房里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从七月一日到现在,这几顿都没有吃好,让侯卫东食欲大开,他满嘴是肉,含糊地道:“据说还没有定下来,报到的时候才知道。”
  刘光芬是小学教师,她最骄傲的成果是将三个孩子带得身体健康,心智成熟。
  丈夫侯永贵当兵十多年,三个孩子都是刘光芬一手拉扯大,如今,老大侯卫国是吴海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骨干,老二侯小英是绢纺厂的会计,老三眼看着也要工作了,三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她更疼爱从小就调皮捣蛋的侯卫东。
  侯卫东青春期时是个叛逆青年,经常出去打架,刘光芬是公安家属,耳濡目染,就总是担心小儿子在社会上跟着流氓学坏,时常睡不着觉。
  眼看着三个子女都长大成人,刘光芬的头发也在不知不觉地白了不少,不过,她的心思没有白费,小儿子侯卫东自从上了大学,仿佛立刻就懂事了,调皮的小儿子居然成了学生干部,还在大三入了党。
  当听到儿子入党的消息以后,侯永贵和刘光芬两口子特意买了一大腿羊肉,专门让老大侯卫国开车,把小儿子从沙州学院接了回来,还让女儿、女婿都回来。侯小英急急忙忙地回到家,听说是为了庆祝弟弟入党,哭笑不得,道:“爸,你偏心,我考上大学,你都没有这么高兴。”侯卫东姐夫是丝绸公司的中层干部,他很是理解,“浪子回来金不换,也难怪爸、妈这么高兴。”
  一家人就借着小儿子入党的缘由,美美地吃了一顿。
  刘光芬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就道:“从沙州回来了,小佳家里的意见如何?”侯卫东在心里痛了一下,就装作无所谓地态度,平淡地道:“小佳的父母不同意。”
  刘光芬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她看了看儿子的脸色,生气地道:“我儿子条件不错,他们凭什么不同意?”
  侯卫东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显得很是豁达,道:“沙州是地级城市,益杨和吴海都是县疙瘩,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小佳父母不愿意小佳嫁给县疙瘩,确实是人之常情,情有可愿。”
  “再说小佳是独生子女,小佳的父母想把她留在身边,实是是无可非议。”
  对于侯卫东和小佳的婚事,刘光芬作为男方家长,抱着儿子喜欢她就喜欢的态度,见任其发展,不过,这种结局早在她的预料之中,见到儿子回来之后,眼神中深藏着淡淡的忧郁,就想着如何劝解儿子,可是她想好的劝解之词儿子都说了出来,她便放下心来,道:“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本事,何愁找不到老婆,你哥都二十八岁了,都没有急着找老婆,你也不必着急,当务之急是把工作干好,你是男的,拖个三五年再考虑也不迟。”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声,一辆普通的黄色吉普车停在了楼下,车上跳下来了一个身穿茄克的年轻人,他和侯卫东长得很象,只是比侯卫东稍胖一些,头发短直,颇为精神。
  此人侯家老大侯卫国,他走路极快,进了屋,听到侯卫东喊了一声哥,便道:“小三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和小佳父母见面没有,分配到哪里?”问了三个问题,不等侯卫东回答,便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端出来一盆凉水,一口喝了半盆。
  每年夏天,刘光芬都要在冰箱里冻上冰糖柠檬水,为三个孩子们解暑,这也是侯家过夏天必备的清凉饮料。
  刘光芬站在厨房门口,看见侯卫国大口地牛饮,便责怪道:“才从外面回来,不要这样喝,肠胃受不了,不听话,以后就不冻了。”侯卫国正要把柠檬水放进冰箱,刘光芬又道:“不要放进去了,你们爸爸等一会就要回来,他不能喝得太凉。”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刘光芬走到窗口,果然是老头子回来了,她就大声喊道:“小成,你回去的时候,顺便给侯小英说一声,让她晚上回来吃饭。”
  坐在驾驶室的是一位年轻人,就伸出头,道:“刘老师,又弄啥子好吃的,怎么不请我?”
  “上来嘛,只怕有些人不敢?”
  年轻人新婚不久,已是典型的粑耳朵,他笑道:“算了,刘老师心不诚,不是专门请我,改天再来。”
  “什么时候把新娘子一起叫过来吃饭。”
  “要的。”
  随着汽车的发动,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走进了屋里,他看到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都在,一边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边走到了桌子旁,拿起盆子,一口气喝得精干。
  中年人正是侯卫东的父亲侯永贵,他是吴海县公安局的老所长了,精于业务,很有些威信,历任局长都很信任他,只是他没有文凭,又有些倔,所以,当了十多年所长,仍然是所长。
  侯永贵从当兵再到当警察,习惯了穿警服,他回家也不换掉警服,只是把上面的风纪扣子松开,这表示已经到家了。刘光芬就把放在桌上了的那盆柠檬水给侯永贵端过去,道:“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你少喝点。”侯永贵却不言语,接过柠檬水,一口就喝干干了。
  刘光芬无可奈何,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爸爸的也不做好榜样。”
  侯永贵坐在沙发上,把今天的报纸翻了翻,放下报纸,对着侯卫国道:“你们刑警队干什么吃的,这半年吴海发了三件大案子,一件都破不了,依我看,刑大那一批学生,还是嫩了点,也不吃苦,想当年,我们为了一件案子,穿件破棉袄,一蹲就是一个月,洋玩意有时还不如土办法管用。”
  “专群结合、土洋结合,这是有道理的,你回去给周大队说,老传统不能丢。”他又道:“我就想不通,尹局就怎么让你们瞎折腾,车子你们刑大最多,每个中队都有两台车,设备也是最好的,听说你们刑大中队长以上都配得有BP机,还是中文的,依我看,花这些钱,不如发动群众,早就把案子破了。”
  侯卫国是刑大中队长,他是沙州警察学校毕业的,算得上吴海公安局的学院派,而其父亲则是典型的本土派,两人在家里的争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立刻反驳道:“爸,你的观念老了,难怪跟不上形势了,犯罪分子很多都有车,我们刑大没有好车,如何能抓得住人,用BP机的好处就太多了,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传呼台都能找到人,我们周大队下了死命令,配了BP机,二十四小时必须随喊随到,你们所里能不能做到这一点,爸,刚才的话在家里说说可以,别在外面去说这些事情,免得人家说你没文化。”
  侯永贵把报纸往桌上一扔,就道:“还高科技,你们周大队当年跟在我屁股后面,是我一把手一把手把他教会的,我好歹在南京炮兵学校读过速成班,你们周大队顶破天也就是一个高中生。”
  “爸,你又错了,周大队读了函授,拿到了大专文凭,算是知识分子了。”
  侯永贵和侯卫国两人都是业务能力强的警察,只是观点有些不一样,每天见面,总要这么争上几句,这已成了一种习惯,家人都见怪不怪,刘光芬也懒得理会他们,把小儿子侯卫东拉到了厨房里,让侯卫东帮着剥蒜,两人就聊起了小佳家里面的情况。
  “他们家里是厂里面的,条件也很一般的,凭什么看不起我儿子。我们这样的家庭,也算是很不错了,父母都是工作,家里没有任何负担,你也在党政机关。”刘光芬还在为侯卫东抱不平,“争口气,好好工作,以后让他们后悔。”
  侯卫东把蒜剥好以后,就道:“沙州市与益杨县确实差距很大,别人看不上,也是正常的,我很理解小佳父母。”刘光芬最心疼的小儿子侯卫东,听他能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嘴上道:“小佳还是不错的女孩子,用句时髦的话来说,你们也是有缘无份。”侯卫东乐道:“妈,这句话你从哪里学的。”刘光芬指着电视机道:“电视剧天天在放,你妈好歹还是中专生,这点领悟能力还是有的。”
  女儿侯小英气喘吁吁地进了门,打开门,见家人都在,高兴地道:“总算家里还有苦力,楼下小卖部有五个大西瓜,每个都有十多斤,侯卫东,去搬回来。”
  侯永贵正准备抽烟,却发现烟早就抽完了,他就站起来,道:“五个西瓜,这么多,哪里来的。”“爸,这是何勇丝绸厂的福利,算是清凉费吧。”
  侯永贵、侯卫国和侯卫东三人就下了楼,到了外面的小卖部,小卖部正有一人在买烟,小卖部里的胖大嫂的丈夫也是派出所的民警,和侯永贵曾在一个所里干过,她看到这一家子过来了,便热情地道:“侯所长,今天一家人全部回来了,要好好嘬一顿。”
  那个买烟的人正在递钱,听到了侯所长的称呼,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身警服的侯永贵,脸上肌肉就僵了,他强自镇定地回过头来,接过了香烟。
  侯永贵突然拍了拍那人的手臂,道:“铐子印?”那人道:“干活伤的。”也没有见到侯永贵有什么动作,一幅手铐已到了那人右手腕。那人见事情败露,就准备反抗。侯卫国虽然不明白什么事情,见父亲动手了,就迅速地把枪抽了出来,顶住那人,道:“别动。”
  那人见到枪,便不再反抗,乖乖地被铐上了。
  侯卫东在一旁看得是云里雾里,侯卫国已过去把车子发动了,等到车子屁股也消失了,他才来到了小卖部。
  菜还没有凉,楼下又响起了刹车声,侯永贵和侯卫国就回到了家里,侯永贵手里还提着一瓶吴海产的吴海红,这是吴海高度酒,是真正的粮食酒,味道很是纯正。
  侯卫东看到两人的笑脸,知道定然捞到了大鱼,果然,侯永贵对侯小英道:“小英,你去切一只盐水鸭子,今天喝点酒,我给老刘说了,下午不上班了。”
  “不用去切了,家里这么多菜。”刘光芬从厨房里飞快地端了好几盘菜,有卤排骨、红烧鱼、有炖鸡汤,还有回锅肉。侯永贵对着小英道:“快去,你爸今天就想吃盐水鸭子。”
  盐水鸭子买了回来,除了女婿何勇没有回来,侯家的家庭成员都到齐了,由于侯卫东正式工作了,又由于意外地抓到了一个逃犯,大家都显得很高兴。
  侯卫东坐在父亲侯永贵的侧面,他不经意间,突然看着父亲两鬓生出了许多白发,侯卫东道:“爸,你都有白头发了。”侯永贵仰头喝了一口酒,道:“爸什么年龄了,早就有白发了,只是你平时没有注意到。”
  侯永贵成年以后,先在军队干了二十年,又在公安局里干了二十年,在侯卫东心中,父亲就是力量、勇气和智慧的代表,可是,岁月不饶人,父亲也老了。
  侯卫东在心中感慨了一番,举起酒杯,道:“爸,敬你一杯。”父子俩就喝了杯,侯卫东问道:“爸,我没有弄懂,你是怎么发现那人有问题。”
  侯永贵兴致很高,喝了一口吴海红,道:“说起来很简单,这人手腕上有一道红印子,这个印子我们太熟悉了,是手铐独有的印子,我随口问他手铐印,如果他说才从公安局出来,我最多教育他几句就算了,可是他说是干活伤的,故意掩饰手铐印子,就肯定有问题了。”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他确实是才从公安局放出来,只好不好意思承认是手铐印子,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那个人看我穿着警服,眼神就开始游离,很明显是在想对策,这全靠经验,长期从事这一行,就有直觉。”侯永贵看了侯卫国一眼,道:“卫国,你是刑警队的,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说明基本功不扎实,盘查可是重要的基本功,我们和犯罪分子交锋的时间极短,几句话问不出来,机会就会从手里溜了出去。”
  侯卫国对父亲侯永贵是一半佩服一半不佩服,佩服他们这一代警察的认真劲,不佩服他们的老土,他见父亲高兴,不愿破坏气体氛,举着酒杯道:“老爸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难怪周大队经常在业务培训会上讲你破案的故事。”
  “周大队也算是后起之秀,他比我们强。”侯永贵也谦虚了一下,放下酒杯,又开始教育小儿子:“要到益杨去工作,这是你的选择,乡镇条件肯定不好,你去了也不要怨天尤人,男子汉要有担当,认定的事情就要坚持做下去。”
  “还有,我没有在益杨县工作过,虽然有几个熟人,但是都在政法系统里面,你不要指望着家里的关系,踏入社会,一切都要靠自己,还是哪句话,男子汉要有担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第一次高考失败,正逢吴海县公安局招干,侯卫东想读大学,就拒绝了,大学毕业以后,吴海公安局尹局长同意接收侯卫东,但是侯卫东不愿意一家三个人都在一个单位,就没有回吴海县,而是参加了益杨县的党政干部考试。侯永贵也没有特别反对小儿子的选择,在乡镇派出所干过,知道乡镇的苦处,因此,特意给侯卫东打起了预防针。
  侯卫东知道父亲说的都是真话,就道:“爸,知道了。”
  正说话间,侯卫国腰上的BP机响了起来,侯卫国看了一下,就如猫被踩住了尾巴,道:“是尹局长打过来的。”侯永贵不动声色地道:“老尹打的,肯定是捉住大鱼了,卫国,我报的是你的名字。”侯卫国用坐机给尹局长回了过去,刚刚接通,就听到尹局长的声音:“侯卫国,你小子行啊,这次立功了。”
  打完电话,侯卫国满脸兴奋地坐回到桌子旁,道:“爸,你捉住的是一个杀人强xx犯,沙州看守所,警察出门办手续的时候,把他铐在椅子上,这小子就抱着椅子跳窗而逃,沙州公安局的协查通报还正在印刷,没有想到就被你抓了。”
  “爸,你怎么说是我抓的。”
  刘光芬夹了一根大鸡腿,放在侯永贵碗里,道:“老头,这次做得对。”侯永贵很有滋味地喝了一杯,道:“我都五十多了,马上就要到点,立个功有屁用,你不是想当副大队长吗,立个功也多了些砝码,再说,若不是你把枪拿出来,那个逃犯肯定还要反抗,说是你抓的,也没有错。”
  说到这,老头脸一板,道:“你开车也太快了,悠着点,别出事情。”
  刘光芬骄傲地看了看三个子女,问女儿侯小英:“我最近看电视,许多县属国有企业都破产了,你们丝厂情况如何?”侯小英是财会学校毕业的,现在是丝厂的会计,她不在意地道:“丝厂效益还不错,生产压得很紧,国际行情这么好,不可能破产。”
  三个子女,刘光芬看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厌烦过,问了侯小英的情况,她又对侯卫东道:“沙州市下面辖了四个县,益杨是最好的一个,你到益杨以后,要好好工作,你才23岁,年龄也不大,我建议工作几年后再考虑个人问题,当然,益杨若有条件合适的女孩子,先耍到也没有关系。”
  侯永贵接口道:“乡镇很锻炼人,绝大多数领导都有乡镇工作的经历,你到了益杨好好工作,别总想着婆婆妈妈的事情。”
  回到益杨的十五天,日子就过得单纯了,侯卫东每天都给小佳写信,通过小佳同学中转,小佳则隔天回一封信。
  七月十五日眨眼就到,侯卫东一大早就坐着客车去了益杨县。沙州市下辖四个县,吴海县在东,益杨县在南,两县田挨田,土靠土,结合得十分紧密,吴海县到益杨县路不远,只有六十多公里,却只有一条县级公路,公路等级也不高,地面不平,颠来颠去也要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到了益杨县,已接近十一点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侯卫东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人事局综合干部科,他找到脑袋有些光秃秃的朱科长,道:“朱科长,你好,我是通过益杨党政考试的学生,叫做侯卫东,请问我能不能报到了。”
  朱科长脸胖胖的,他想了一会,从办公桌里拿出来一个册子看了一会,道:“侯卫东,嗯,考得不错。”这一段时间,恰逢大学毕业生安置以及乡村教师民转公的问题,忙得头昏脑胀,完全忘记了曾经让侯卫东七月十五日来报到,他翻了翻表册,随口道:“分配方案还没有定下来,你七月二十五日来报到。”
  侯卫东想起上一次的经历,他看了一眼朱科长桌上的电话,就道:“朱科长,我家在吴海县,来一趟不方便,能否给我一个电话号码。”朱科长就有些不耐烦了,道:“给你说了二十五号,你到时来就行了。”他又轻声说了一句:“到图方便,就到吴海去工作。”说完,他就低着头去看报表,不理睬侯卫东。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侯卫东强忍着气,灰溜溜在走出了人事局在门,刚刚走到了一楼,就见到刘坤提着一个公文包走了过来,他穿了一套笔挺西服,衣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比在学院时要成熟悉许多,看到了侯卫东,便在楼道口停了下来,道:“侯卫东,分到那里?”
  侯卫东上下打量了刘坤一眼,道:“分配方案还没有定下来,让我二十五号再来。”
  刘坤取下腰上的BP机,看了看时间,道:“我已经在府办综合科上班了,综合科真不是人干的事,事情成堆,这BP机是到了综合科,科里给我配的,方便联络,科里的人,一人一个,二千多元钱一个。”他说得平常,可是语气中的炫耀却是门板也档不住。
  见侯卫东的神情,刘坤又看了一眼手中的BP机,道:“你再这里等一会,我帮你去问问朱科长?”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短短几句,将少年人的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不过,能成为伟人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学子进入社会以后,就会马上被现实的社会驯服,成为以前在大学里嘲笑过的人物。侯卫东在学院时,也是豪情万丈,可是当他站在县政府底楼之时,看着行色匆匆的官员们,心中却没有往日的自信。
  没有人瞧他一眼,他就索性就背对墙,假装看墙上的宣传照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真是历害,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侯卫东却如过了一个小时。
  忽然门外响起了几声长长的喇叭声,县府大院来往的车辆,都很少鸣喇叭,即使要鸣,也只是短短的一声,这几声喇叭声预示着不同寻常的车辆进了县府大院。
  侯卫东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政府大院子,在大楼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前门飞快地下来一人,提着一个黑色提包,拉开后车门,恭敬地等着车里的人下来。
  车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体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皮鞋油亮,很有些气度地走了过来,楼道上好几个人都停了下来,靠在墙边,面带着微笑,恭敬地道:“马县长好。”马县长只是略为点头,大步走向在楼道口。
  等到侯卫东想起来人正是益杨县县长马有才,马有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口。被朱科长碰了一鼻子灰,侯卫东就已经被碰回到现实中,他真切地感到县长真是一个大人物,而挥斥方遒的同学们,是真正的少不更事。
  马有才县长的仪容比电视中有气派得多,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垢的皮鞋,一股自惭形秽之情油然而生,侯卫东突然觉得心中发虚:在县长面前,自已这种大学毕业生,又算什么?
  过了几分钟,刘坤出现在楼梯口,他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卫东,我去问了朱科长,他说分管组织人事的赵书记出差去了,分配方案定不下来。”听到朱科长没有说谎,侯卫东心气稍平,问道:“不知赵书记什么时候回来。”
  刘坤摇头道:“赵书记是县委的,他的行程我不清楚,我抽空去问问周秘书。”他又取出BP机看了一眼,道:“我手头有事情,等一会要陪李县长去接待临江县的客人,就不请你到办公室坐了,改天我们两同学好好聊一聊。”侯卫东很是平静地道:“你去忙你的,改天再聊。
  离开了县政府大院,已是十二点了,侯卫东一点也不想在益杨县城里停留,他到车站买好了回吴海的车票,车是两点半的,还要等上一会,上一次在沙州车站外,他差点惹事,这一次他就学聪明了,转身就离开车站,顺着街道,来到以前常陪小佳去的一家小面馆,要了二两刀削面,就拿着筷子,看着上下翻滚的面条飞向了锅中。
  埋头吃了两口,就听见脆生生的一个女声招呼:“侯卫东。”
  “段英。”
  段英是张小佳一个寝室的好,她的男友是财会系足球队的,他们四人经常一起出去玩,混得很熟了。此时,段英穿了一身浅色的长裙,将她丰满的身材衬得更加性感,依照侯卫东的审美观点,小佳属于清纯型的,而段英则是性感型的,同寝室的刘坤在晚间的黄色时段里,不止一次对段英进行了露骨的性幻想。
  侯卫东见到老同学,主动地对老板说,“再来二两刀削面。”
  小面馆不过五张桌子,此时正是午餐时间,每张桌子都有流着汗水的人,小面馆一片“呼哧、呼哧”的声音。
  段英似乎从失恋的打击中清醒了过来,她带着浅浅的笑容,道:“七月一日那天,你跟着小佳到了沙州,他的父母同意你们的事情没有?”
  “女人真爱八卦,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吹冷,就开始关心别人的八卦。”侯卫东自嘲道:“遇到了白色恐怖,我们两人已经转入了地下活动,这几天小佳家里人把她看得紧,现在只能是情书联系,等到她上班以后,我再想办法和她接头。”
  两人边吃边聊。
  段英翘起了梅花指,用筷子挑起一根削得极长的面条,慢慢地吸了进去,她的嘴唇颇为厚实,面条就如长蛇一样,极为顺溜地滑进了她的嘴里。吃了几口面,段英放下筷子,幽幽地道:“以前的师兄师姐们说,毕业就是爱情的坟墓,我还有些不相信,现在落在自己身上,终于相信了。”
  小面馆坐着各式人等,侯卫东可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谈到感情方面的事情,他含糊地应了两声,几口就将刀削面吃完,就打断话题道:“段英,工作单位落实没有?”
  “我分到了绢纺厂。”
  沙州地区气候适宜桑树生长,吴海、益杨、临江、成津等几个县都将蚕桑产业做为支柱产业,每个县都设有绢纺厂或是丝厂,效益都还不错,侯卫东的二姐侯小英就在吴海县丝厂做财务。
  “我二姐侯小英就在吴海县丝厂,她说益杨县绢纺厂效益最好,你具体在哪个部门。”
  段英神色有些游离,她道:“我学生物的,分在技术室,去了两天,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今天轮到了我休息。”见侯卫东满头大汗,又道:“你这到哪里去。”
  侯卫东将分配的情况简单讲了讲,段英看了看表,道:现在才十二点半,太阳这么毒,街上太热了,到我屋里坐一会。”
  “你屋里?”据侯卫东了解绢纺厂里的女工都是住厂区里的集体宿舍,只有厂级领导和主要的中层干部才有资格住进县城里修的家属院,听到段英说她的屋子,很有些奇怪。
  段英解释道:“我有一个表姐以前在益杨工作,现在调到了沙州去了,她有一个小房间,就在前面那幢楼,借给我在住。”
  出了小面馆,侯卫东就帮着段英提着一个手提袋,里面是衣架等杂物。进了屋,段英首先将电风扇打开,电风扇是老旧的座扇,上面有不少诱迹,段英弯腰的瞬间,透过衣领,侯卫东清楚地看到了一段丰满Rx房,还有带着花边的胸罩,他禁不住想起了刘坤寝室里流着口水的说法:“若是晚上能捏着段英的Rx房睡觉,就是人生的享受。”
  侯卫东将目光从段英身上移开,打量了一会房间,这是一室一厅的旧房子,墙壁已有些灰色,看来段英还是对这间小屋倾注了心血,小屋里贴了几幅《新白娘子传奇》的剧照,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饰物,加上墙上花花绿绿的衣服,顿时给人一种女孩子闺房的温馨感觉,房间还有一个小阳台,透过窗户明亮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阳台上随风轻摇的白色小内裤,侯卫东视力极好,他甚至看到了小内裤底部颜色微微有些深。
  段英用玻璃杯倒了一些果汁,道:“我才搬过来,条件有些差,明年争取买一个冰箱,到时就可以喝冰冻果汁了。”
  侯卫东慢慢地喝了一口果汁,酸酸甜甜,味道十分地道,笑道:“段英,你还真会享受生活。”
  段英叹息一声,道:“离开学院,一切只有靠自己了,我不象你,父亲是公安,母亲是老师,还有个依靠,我的父母都是临江县陶瓷厂的工人,这几年效益不好,厂子马上就要倒闭了,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才不过四百多块钱,还要养外婆,我弟弟成绩不好,高中毕业以后,一直没有工作,考了几次工,都没有考上,成天就和社会上的小流氓混在一起。”
  一边叹息着,一边走进里屋,段英走出来时,已换了一身很随意的薄丝衫,这种薄丝衫是居家时常穿的衣服,也是丝厂、绢纺厂的福利,侯小英有时在家里也穿这种薄丝衫。
  段英又端出来一盘苹果,她坐在侯卫东对面,道:“小佳准备到建委园林所去工作,这个工作只是一个过渡,看小佳父母的样子,是想把她调到建委去。”段英手里不停,很快就削好了一个苹果,她刀功极好,苹果皮极长,均匀而细长。
  接过苹果之时,侯卫东似乎见到段英胸前有很隐隐的两点凸起,他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段英坐回到对面的椅子上,他才醒悟过来,段英没有穿胸罩。发现了这个问题,侯卫东热血就在年轻的身体里奔涌,下身了自然地起了反应,笔直的立了起来,他为了不出丑,就在心里努力去想着刘坤取出BP机的动作,以及马县长昂首阔步的威仪。果然,想了一会这些人物,侯卫东的小兄弟也就没有了刚才的神气,慢慢地蔫了下来。
  “你和小佳是我们同学中最羡慕的一对,郎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只是小佳是独女,她的母亲就想她留在身边,我想,这可能是她们反对你们的主要原因。”段英抬起头,神情颇为妩媚,她道:“你能力这么强,肯定很快就能在益杨县打出一片天地,到时找机会调到沙州去,他们就没有反对意见了。”
  听到段英的鼓励,侯卫东笑道:“学院的事情已经成了过去,社会和学院完全不同,说实话,对于将来我心中也无底,只有到了工作岗位上,好好努力,争取早些干些成绩来。”
  段英眨着眼睛,诚恳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功。”
  侯卫东被段英胸前的两点逼迫了一下,眼睛躲闪着,段英又拿起一个苹果,侯卫东忙道:“才吃了一个苹果,吃不下了。”段英“吃、吃”地轻笑道:“小佳跟我说过,你的饭量可能顶她三个,吃两个苹果没有问题,小佳若是听说没有招待好你,肯定要生气。”
  侯卫东暗道:“段英身材火爆,长得也很有味道,厚厚的嘴唇真是性感,怎么以前没有发现。”
  两人聊了一会,侯卫东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纷红色台钟,就道:“两点半的车,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走了。”段英点头道:“好吧,你稍等一会。”她站起身,就转身到厨房,兑好了一杯果汁,又用袋子装了几个水果,提出来,道:“车要开好几个小时,装些水在车上喝。”
  段英进厨房的时候,阳光直射在她的身上,射透了薄丝衣,将其玲珑的身材几乎是赤裸裸的暴露在侯卫东眼前,果然不出所料,她没有戴胸罩,从测面可以看到Rx房完整的形态,内裤也是那种很性感的狭窄样式,侯卫东是正宗热血青年,看到此景,鼻血差点喷了出来。
  下身早就昂然而立,侯卫东只得将水果袋很随意地放在了腿前,将腿前拱起了蒙古包挡住,狼狈地出了段英的小家,走要到车站的时候,身前的蒙古包才渐渐消失。
  一路都想着段英的Rx房:“刘坤说得似乎更有道理。”当年在寝室里,刘坤坚持说段英的Rx房里犁形的,而蒋大力看了很多黄色录相,坚持说段英的Rx房是包子形的,现在看来,蒋大力虽然是淫魔,但是论起赏鉴女人来,刘坤还是要高人一等。
  第二次到益杨人事局报到,辛辛苦苦来回跑了六个小时,却在人事局只站了五分钟不到就被打发出来了,这让侯卫东对衙门作风有了感性的认识。
  二十五号很快又到了,他原本想打个电话难刘坤。在沙州学院的寝室里,五个人中,只有侯卫东和刘坤家里安装了电话,侯卫东父亲是派出所长,为了工作方便,局里出钱给他父亲配了一台电话,光安装费就花了四千多,刘坤父亲是县委的一个部长,当然也安装了电话,他们两人就互相留着电话。
  可是,那天到刘坤家里的感觉不太好,兼之刘坤又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侯卫东自尊心无形中受到了打击,所以,他几次想给刘坤打电话,让他帮着去问问是否能可以报到了,可是,拿起电话又放下了。
  七月二十五日,侯卫东仍然如上次一样,早早地乘车从吴海县到了益杨县,十一点到了吴海县,进了人事局,谁知朱科长开会去了,侯卫东无处可去,就来到邮局,坐在邮局的长椅上,给小佳写了一封信,由于县政府要二点才上班,这一封信侯卫东就整整写了一个小时,满满十二篇,在其中讲了到人事局报到的遭遇,尽述相思之苦。
  二点过十几分,侯卫东来到了人事局,综合干部科没有开门,站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钟,一位中年人从走廊的一头走了过来,见到汗流满面的侯卫东,便停了下来,问道:“你来办事吗?”侯卫东看此人很有些官气,就恭敬地道:“我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通过了党政干部考试,到人事局报到。”
  中年人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侯卫东。”
  中年人点点头,道:“侯卫东,考了第二名,小伙子不错嘛,你们十人,是益杨县委在大学直接通过考试招录的第一批优秀学生,赵书记很重视,你们将作为骨干充实到基层去,下去以后,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组织对你们的希望。”
  中年男子径直推开了综合干部科的大门,隔着一层大门,却是冰水两重天,里面是清凉世界,外面烈日灸人,六、七个工作人员坐在一起吹牛,办公室被称为姜主席的中年妇女正“哈、哈”笑着。他们见中年男子进了门,立刻闭嘴,不是综合干部科的其他同志皆走了出去。
  中年男子也不说话,用眼睛扫了几眼,对朱科长道:“政府大楼配空调的,除了县领导以外,就是组织部和人事局,其他部委局都要等到明年才配,这是对我们组织人事部门的厚爱,你们要知道珍惜,以后空调开起的时候,大门要留一条小缝,不准把门彻底关死。办事群众在外面等得满头大汗,你们却关起门来吹牛,传出去丢了人事局的脸面。”
  朱科长和另外两位干部都站了起来,朱科长道:“赵书记,我们在讨论民办教师转公的事情。”
  赵书记也不揭穿他,淡淡地道:“讨论事情就到会议室,你把侯卫东的手续办了。”说完,伸出手来,跟侯卫东握了握,道:“侯卫东,到了基层,不要怕困难,好好工作,争取带动一方老百姓脱贫致富。”
  侯卫东从朱科长的态度和称呼中,已知道眼前之人是益杨县分管组织人事的赵书记,他感到赵书记的手是如此的温暖,便道:“赵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对我的希望,踏踏实实在基层工作。”
  等到赵书记离开了,朱科长等人才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他问道:“你是赵书记的熟人?”侯卫东原本想否认,可是看着办公室几人的神情,灵机一动,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是。”朱科长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热情地道:“分配方案已经下来了,全部下乡镇,我看看你是哪个乡镇。”
  他翻到了一张表,找到侯卫东的名字,惊异地道:“青林镇?”
  抬头看了看侯卫东的表情,朱科长补充道:“青林镇是益杨最远的乡镇,每天只有一班客车,走一趟要三个小时,你去跟赵书记说说,只要他同意,可以给你调到近一点的乡镇。”侯卫东心道:“我哪里认识这个赵书记。”嘴里却不说破,道:“反正都是乡镇,到哪里都差不多,艰苦些还更加锻炼人。”
  朱科长听了侯卫东的大话,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拿了一张表,道:“你填一下表格。”然后又扭过头,道:“小李,帮着侯卫东跑下手续。”
  俗话说,人熟好办事,在综合干部科小李的帮助下,不到半个小时,走了四个部门,侯卫东轻易地就办完了所有手续。
  走道上,侯卫东递给小李一枝烟,点上火,真诚地道:“李科长,实在是谢谢了。”小李长着一口黑牙,这是烟和茶互相作用的结果,他接过红塔山,吸了一口,道:“我只是办事员,哪里是什么科长,手续齐了,你可以到青林镇去报到。”说完,他压低声音,一幅老朋友的神情,道:“如果赵书记能送你下去,或是让组织部派个副部长送你下去,以后在青林镇日子就好过。”
  侯卫东很是感感激地道:“谢谢李科长了。”对于小李最后的忠告,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离开了人事局,侯卫东又到粮站办了粮油手续,此时还不到三点钟,他便陷入了两难境地,手续上说明五日内报到有效,但是,到青林镇听说要三个小时,今天赶过去,已是六点多钟了,报名是不可能的,可是若坐车回吴海县,往返起来实在有些费力。
  “段英”的名字突然从脑海中迸了出来,侯卫东急忙把这个念头扔在了阴沟里,他来到邮局里,坐在邮局的大桌子前,慢条斯理地给小佳写了一封信,讲了讲这一段时是的经历,叙述了相思之苦,把信交到了邮筒,仍然没有到四点,邮局的挂钟上带有日历,正好显示星期三,在沙州学院,星期三和星期五有舞会,所以星期三也算是一个特殊日子,侯卫东对这个日子也有特别的怀念,看到是星期三,侯卫东灵光一闪:“学院也有招待所,便宜又干净,为何不回学院住一晚上,明天一早下再到青林镇报到。”
  到了熟悉的沙州学院,侯卫东直奔招待所,先把住房登记了,益杨县普通的两人间,要二十元一个晚上,而学院招待所只要十元,订了住房以后,侯卫东在房间里喝了一些开水,打开电视,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夜幕降临以后,侯卫东这才出了招待所,在校园的一些小食店去吃晚饭。
  这时学院已经放假,但是仍有少数留在学院的学生,他们一般都在教师食堂去打饭,侯卫东一个人走了空荡荡的校院里,和当日读书时的感觉大相径庭,穿过大大的运动场,景物依旧,物是人非,一个人在夜幕下显得特别的孤单。
  侯卫东在熟悉的小食店吃了一个回锅肉,一个白菜汤,外加两碗白饭,有滋无味地吃着,里面有几个学生在喝酒,喝到兴奋处,一人道:“后门开了一个小舞厅,环境不错,我们去跳舞。”几个学生都响应着。
  离开了学院,侯卫东又有校园的湖堤岸上转了一圈,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兴致索然之下,侯卫东回到了招待所,电视节目也极为难看,侯卫东突然想起了小食店学生的话,便出了招待所,走到招待所门口,服务员就道:“十二点关门,记着回来。”
  后门外果然有一个舞厅,门票三元,设施得比学院舞厅好得多,里面舞池并不大,在顶上挂着好几个旋转灯头,后台上放着一些乐器,六个乐手正在卖力地演奏着,来自乐队的音乐和录音机的音乐确实大相径庭,现场感和穿透感不可同日而语。
  舞厅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留校学生,多数有固定舞伴,侯卫东也不心急,把剩下的红塔山点燃,在座位上慢慢地抽了起来,随着音乐响动,烟头忽明忽暗。
  过了几曲,侯卫东看到角落坐着一位长头发女子,样子很年轻,可是从气质上看明显不是学生,等到另一曲音乐响起,侯卫东便走到其身边,很有风度地伸出手去。那女子抬头看了一眼侯卫东,站了起来。
  两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侯卫东因为是在高中练了几年田径,身体协调性极好,交谊舞跳得很是不错,曾被系里推荐,接受了音乐系舞蹈老师的培训,代表政法系参加过学校的交谊舞比赛,参加完比赛以后,侯卫东就不喜欢和一般的女生跳舞了,跳舞是一种享受,若跳得不好,则纯粹是一种折磨。
  见女子跳得还不错,侯卫东便加大了难度,变幻了步伐,随着节奏在场中灵活的穿梭,两人见缝插针,全场飞旋。
  一曲终,侯卫东赞了对方一句,“你跳得真好。”那女子头上有些汗珠,她笑了笑,“是你带得好。”两人都没有坐到位子上去,挺有默契地等着下首舞曲响起。
  当下一曲音乐响起的时候,侯卫东看见好几个男子朝着身边长发女子走了过来,便抢先出手,将长发女子带入了舞池,这一曲仍是快节奏,两人配合得极好,旋转起来,竟如配合很久的舞伴。这一曲罢,两人就自然地站在了一起。
  侯卫东由衷地赞道:“你是和我配合得最好的舞伴,跳起来行云流水,是真正的享受。”长发女子有一米六五左右,正好比侯卫东矮上十公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才把女子的相貌看清楚,长发女子不过二十出头,五官精致,鼻头稍稍有些翘,是一位漂亮而又气质不俗的美女,配上一头飘飘长发,竟和李若彤有七分相似。
  第三曲是一支慢舞,前台响起了“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的忧伤歌声。
  侯卫东和长发女子轻轻滑进了舞池,刚到舞池中央,灯光一下就暗了下来,一个低沉的男低音道:“现在是柔情十分钟,请先生们女士们尽情地沉浸在音乐和舞蹈之中。”话音刚落,灯光竟然大部分都熄掉,只在进门处有一盏昏暗的顶灯。
  伸手不见五指,这舞也就没有办法跳了,侯卫东就带着长发女子,随着忧伤的歌声,轻轻地摇动着。
  歌厅里的男歌手,声音颇有磁性,一首情歌,带着一股淡淡地忧伤直入心肺,揽得侯卫东痛楚无比。
  两人就这样摇啊摇,忽然被人一撞,身体就贴在了一起,就没有再分开。一具带着热量的温润身体,轻轻地依偎在侯卫东的怀里,他轻轻地抱住了长发女子的腰身,长发女子也慢慢地将双手环住了侯卫东宽厚的后背。
  侯卫东血气正旺,美女入怀,身体就不由思想控制,而且侯卫东的思想也有意无意地放纵了身体,他稍稍将屁股往上翘了翘,这样就可以避免让滚荡直挺的下身碰到长发女子,可是采用这个姿势,两人上身就更加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
  随着歌声,长发女子将额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上,除了小佳以外,侯卫东从来没有和其他女子接触过,这位女子的气味与小佳相比区别很大,若用花来比较,小佳是茉莉花,而这长发女人就是一朵玫瑰,香型不一样,同样都很迷人。
  第二首情歌是《水中花》,“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
  第二首歌声响起之时,两人的脸颊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侯卫东放弃了掩饰,下身直直地抵在了长发女子的身体,侯卫东相信长发女子一定感受到了他的热力,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长发女子胸部慢慢地变硬了。
  两人已经完全停止了移动,就站在舞池中间,身体随着音乐轻轻地摇啊摇,身体越来越热。
  再一首歌曲响起,同样是熟悉的旋律和歌词:“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心痛到那里才是尽头……你的诺言像颗泪水,晶莹夺目却叫人心碎……花瓣雨飘落在我身后。”
  长发女子的眼泪已将侯卫东的肩膀全部打湿,侯卫东知道这位长发女子肯定遇到了伤心事情,而她这个年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失恋,他本来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说话就会破坏了气氛,两人默默地相拥,共同沉醉于轻曼的音乐之中。
  柔情十分钟结束之后,灯光依次地亮了起来,虽然依然昏暗,可是比刚才亮了许多,两人站在原地分开,长发女子脸上犹有泪痕,她迅速扭过头,用手背揩了揩泪水,侯卫东站在一旁,用眼角余光瞟见了她这个动作,只是装作不知,就这样站着。
  音乐再响时,侯卫东又发出邀请,谁知长发女子低声道“谢谢你了。”说完,转身就朝舞厅外去走。
  侯卫东身体一动不动,如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一般,目光却追随着在人群众显得孤寂的长发女子,长发女子走到门口时,门口的顶灯将使她的身影显现出来,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似是寻找着什么,一道亮光闪过,侯卫东眼睛一花,等到他再凝神之时,长发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长发女子离开了,侯卫东也就失去了继续跳舞的兴趣,他在懦动的人群中穿梭着,离开了舞厅。
  外面的世界和舞厅相比就是现实的世界,舞厅没有散场,几个做冷饮的摊点,冷清清地没有一个顾客,摊主都是附近的居民,有气无力地守着这个摊子,看到侯卫东出来,都充满着希望地看着他。
  从后门进入了学院,虽然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学院的植被蔚然已成,茂盛而充满着生机,在这有些燥热的夏季夜晚,快速地生长着,侯卫东没有走大道,而是在林间小道中穿行,毕业虽然很短暂,他的心灵已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冲击,所有的感受,和学生时代暂然不同。
  林间有相恋的情人偎在一起,这些选择留下来的情人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侯卫东默默地想道:“毕业以后的事情真是说不清,趁着现在能够在一起,就好好地爱一场,以后回想起青春的日子,也就有个念想。”
  这种想法很有些灰暗,校园中的侯卫东突然想到,小佳还在沙州等待着自己,正在经受着张远征和陈庆蓉耐心细致的思想教育工作,他暗自询问自己:“我是花心萝卜吗,为什么今夜面对着这个长发女子,会砰然心动?”
  侯卫东自可扣心自问,他无时无刻地想着小佳,而且思念随着离别时间的增强而愈发浓重,却并不妨碍他与这个女子相拥在一起。
  小佳常说:男人的心可以分为几块,送给不同的人,而女人的心却是实实在在密密实实的一个整体,给了一个人,就很难容得下其他的人。
  此时,侯卫东疑惑地想:难道小佳所说都是真的。
  在招待所不远处,开着一个小书店,这是学院为了照顾那些没有工作的教师家属,特许在校园内开的商店,侯卫东十分熟悉这些小店,他一眼瞧见了自己常去的小书店里,依在如往常一般飘着灯光。
  进了书店,老板娘不在,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守在店里,看到有人进来,也不招呼,自顾自地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侯卫东在书店里翻看了一会,又进来一人,在社会文学哲学类书柜前停了下来,侯卫东也没有注意此人是谁,可是不经意转过头,却发现此人居然是副院长济道林。侯卫东主动招呼道:“济院长,您好。”济道林身穿一件质地极佳的真丝短袖,他看了一眼侯卫东,有些奇怪地道:“侯卫东,怎么在这里?”
  侯卫东没有想到济道林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受宠若惊,便简要地说了说最近的情况。
  “青林镇,这是镇我去过,很艰苦,你要有思想准备。”济道林从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书,又道:“看问题要一分为二,最艰苦的地方,往往就有着特殊的机遇,只要用心把握,用心体会,一定会有收获的。”
  济道林鼓励了两句,突然脸色有些阴郁,道:“你们系上的朱老师前些天,突发脑溢血,已经去世了。”朱老师是政法系教民法学的讲师,知识丰富,口才极佳,最受学生好评,侯卫东有些吃惊,道:“朱教授身体这么好,怎么就突然走了。”
  “朱老师要评副教授,要考英语,他英语不太好,就在家加班学习,谁知就出了事,医院全力抢救,没有救回来。”济道林取出钢笔,在书上写了几个字,抬起头,道:“侯卫东,你是沙州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相信你一定为会母校增光,这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老师送给你的礼物。”
  意外地收到了济道林的礼物,侯卫东心情很是激动,将济道林送出了书店,也就拿着《平凡的世界》,回到了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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