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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县 第一六一章

维修村级小学基础设施的专用款如数缴回,新上任的教育局长王鸣就着手修改完善前任局长遗留下来的维修方案,又从教育局微薄的经费用中挤出十万,就准备烧上任的头一把火。

张翼鹏拿着教育局的维修方案在县长碰头会上提交审批,朱凡祖随便看看就说:“杨县长,你看怎么样,行就批复动工,市里大概在会在开学前验收的。”

杨陆顺早就看过王局长的方案草稿,不管计划造得如何完美,就是资金实在太少,六十四个村级小学,至少有三十个需要重新翻修教室,要添置大量课桌椅子,杨陆顺至今还记得他当年启蒙读书的丰同小学,是六十年代的修建的。如今学校依旧是原来的老久平房,实在急需改善了,都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可实际上最穷的依旧是教育,农村还存在大量的民办教师、代课教师,师资力量薄弱、却含辛茹苦地扎根在教育战线,年年为九年义务教育奉献着个人微薄的力量。杨陆顺点点头说:“我看方案可行。”

结束了碰头会,杨陆顺转身就下楼去了县财政局,在楼梯口恰巧碰到灿灿,小妹子手里拿着迭资金划拨单子。天气热,鼻子尖尖还有些细密的汗珠子。

灿灿没冷防遇上舅舅,忙脆声声地招呼:“杨县长,您找袁局长。”

杨陆顺呵呵笑道:“灿灿,忙什么呢。”

灿灿扬了手里的单子说:“我现在转到行财科实习。刚才拿了点单子请袁局长签字。”

杨陆顺伸手拿过单字翻了翻,最上面地是县委组织部的。其次就是人大等单位地,都是拨办公经费,粗略估了估。这叠单子就划出去十五万之多。杨陆顺说:“那你忙去吧,袁局长在办公室里吧。”

灿灿接过单子说:“在的,那我下楼了啊。”

小秦笑着说:“杨县长,灿灿这几年读书回来像换了个人一样。我都快认不出了。”

杨陆顺边走边说:“人没换,就是穿着打扮换了,妹子大了,爱漂亮喽。”

袁华贵不知跟谁在发脾气,杨陆顺老远就听到他在了叫人,即便隔着门也听得到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小秦嘿嘿一笑说:“袁局比在县委办的脾气大很多了。”言下之意是说老袁官大脾气涨。紧走几步去敲门:“袁局长,杨县长来了。”

门哗地开了,袁华贵笑容满面地迎出来说:“杨县长,你来得好快啊,我还没来得及下楼去迎接,罪过罪过!”

要不是亲耳听到老袁在骂人,杨陆顺看着眼前笑弥佛一样的人,绝对不会相信几秒前还在暴跳如雷,也不揭穿,神过手随便摇了摇说:“差不多天天见的。迎什么接哟。里面说话。”

杨陆顺却没往办公室里走。径直去楼道最里的接待室,他不想看见那几个被了训斥人地样子。杨陆顺回想自己当领导多年。似乎没有如此粗鲁地漫骂过手下人,难道当领导的不骂人就显示不出威风吗?像笑面虎那样整人。似乎比骂几句更难受,思忖着就进了接待室,坐在中以的沙发上。

马上就有工作人员泡茶敬烟,袁华贵客气地说:“杨县长,有啥事打个电话,我去政府楼汇报就是了,还麻烦你亲自来。”

杨陆顺见工作人员出了门,才说:“老袁,今天来不是做指示,也不听你汇报,我想请你帮忙,转笔款子到教育局,维修村小的资金他紧张,教育局也都挤出了十万,我还需要五十万。”

袁华贵就有点好笑,要钱就要钱,还搞这么多道道做什么,却也不着急回答,吸了几口烟才说:“杨县长言重了,你又不是个人找我要钱,是为我们县的教育事业在操心,我身为财政局长,你的助理,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调集五十万现金用于村小地维修。”

杨陆顺原本还想了些措辞说服老袁,却没想到他如此爽快,晓得如此,何必亲自跑一趟呢。就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老袁,谢谢你的支持啊,这下张县长就不得愁眉苦脸了。”

袁华贵心说张异鹏他愁个鬼,又没文件规定县里要补贴维修资金,也陪笑着说:“杨县长,别说谢,都是为公事,莫看朱县长还在,实际上是你在主持政府工作,很多问题是积弱多年了的、想猛一把扭转怕是有难度,不过我还是想建议杨县长,看是不是搞点财政上的开源节流,说实在话,我这局长当得窝心,没钱难做啊。”

听到老袁要搞财政变草,杨陆顺眉头一跳,很自然地就联想到在县委办两人财务班子时,也是老袁要搞变草,实际上大多是老袁在替个人盘算利益。如今当了局长还死心不改,嘿嘿,看来是尝到甜头了、有心想替老袁创造个自我毁灭的机会,但顾忌到老袁是老顾的人,不得不从长计议,免得老顾袒护,让老袁着钻了空子,就摇了摇头说:“老袁,我看目前这样还行。顾书记有指示,财政工作是当前最需要稳定的,本就资金不足,下面乡镇行局也是紧巴巴的,要想马儿跑,也得让马儿吃点草,如果你有好点子好办法,你就打个报告。我提交县委研究,如老袁看了杨陆顺一眼,觉得杨陆顺确实老成了许多,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只要听到对公家群众有利的就马上拥护。甚至盲目执行,再看杨陆顺的眼神似乎有点深沉。他不自然地说:“哦,那是那是,我其实也就随口说说,没什么真正地办法。哦,杨县长,朱县长还有点县长基金。三十几万吧。我看是不是跟朱县长商量下,先救急?”

杨陆顺呵呵笑道:“咦。朱县长地基金还没用完?那行,我去跟老朱谈。也算替你这县长助理减轻点压力。”

老袁暗中嘘了口气,对杨陆顺就多了点尊重,少了点轻视,说:“那真感谢杨县长了,我只是担心朱县长有意见。”

杨陆顺起身说:“我去说我去说。不难为你,我先走了,你那十几万得准备好啊。”

到了县政府办公楼,得知朱县长没出去,就打了个电话:“朱县长,我是杨陆顺。有点事得急着向你汇报,不知有时间没有?”

朱凡祖听了杨陆顺那假装谦虚地声音就冒火,有心拖他一拖:“杨县长啊,我现在没空,在等市里地电话,要不下午或者什么时候,我们再谈?”

杨陆顺说:“就几句话,我听财政局老袁说你还有三十几万县长基金,正好财政急需笔钱救急,那我就电话里跟你说了。先拿着用。等财政有钱了,就把基金补齐。”

朱凡祖气得七窍生烟。把袁华贵八辈子祖宗都骂到了。可就是不敢说不让。还强笑道:“哦。老袁也有没钱周转啊,行,他要用就用,反正都是他在管着。就不多说了,我等电话。”啪地挂了机,只觉得脑门子上地筋在突突跳。如果说杨陆顺是老顾的新贵,那老袁就是老顾地铁哥们了。要不在查小金柜时能安然无总地脱身,不到两年就升了局长呢?左思右想也没个好对策,不管怎么折腾。没老顾点头也是白搭。

钱到位就好办事,杨陆顺乘着双抢来临之前,突击看了几个乡镇基础设施相当落后的村小。转到下鹿口乡联民村,杨陆顺由乡长等乡干为陪着先去村委会,先听听商品粮基地的情况。然后再去看村小情况。

远远看见一排粉饰得雪白的平房,房前旗杆上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这在村级委员会办公所还是很少见地,杨陆顺呵呵笑道:“这个基层支部不错,能在村委会驻地升国旗。很了不起的进步啊。支书和村主任是不是年轻人啊?”

那乡长说:“支书村主任都是老同志了,总的说联民村的各项工作都处在全乡前茅。与村委会一班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杨陆顺下车,见为首地两人年纪都在四十开外,不过穿着上太整齐,衬衣白得有点刺眼,杨陆顺暗笑自己眼光老土,看惯了农民穿得朴素,不过真要是下地的农民,断断是不会穿这么整洁的,一天下来那汗渍泥污如何清洗得了哟,边握手边开玩笑道:“李支书。你好你好。看来你今天是不去下地了,不然老嫂子怕没心情替你洗衣裳。”那李支书说:“不去地里了,专程换洗干净了等杨县长来视察的,浑身脏乎乎的,那是对领导的不尊敬。请里面喝茶歇气,快七月天就热了。”

进得屋里,因为人多就去了会议室,里面长条桌周围摆着藤椅,桌上摆放着时鲜水果、精品玉沙烟。杨陆顺虽觉得太隆重了点,可也学会了体谅下面同志的一片诚心,难得村里来这么多领导,自然要招待得客气。

坐下后,杨陆顺喝了口茶,觉得颊齿透香,不由赞道:“这茶叶不错。新茶吧。”李支书说:“这是村上李回满的小妹子从君山带回的卓尖,我也不懂,只晓得是城里招待贵客的,就临时去抓了几把,那妹子要我十块钱茶叶钱,我顺手给了她一巴掌,几片茶叶要得这么贵,哄我这乡里人吧?幸亏杨县长喝着香。看来那妹子没瞎白唬!”这爽朗地话又逗得大家好一阵笑。

杨陆顺看到整洁地会议室,还有台二十一寸彩电,笑着问:“李支书。我见到外面升了国旗。是不是从电视里学的呀?”

李支书说:“是地是地,我村里有个娃子在河北当了三年兵,到北京看到过升旗,早几天回家探亲给我说了说。我觉得也应该升旗,学校的学生娃娃都有升旗仪式。我决定以后也集合全村人、至少村里地党员团员都要来参加升旗。爱国的表现嘛。为了迎接党的生日,我们专门把村委会粉刷一新,把会议室的老旧桌椅全换掉。准备召开个党员大会,庆祝党地生日。”

杨陆顺当即就给予表扬:“李支书搞得好。党员的组织生活非常重要,俗话说得好,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关键还在党支部。只要我们党支部真正地发挥了战斗堡垒作用,带领群众从本村实际出发。紧跟市场经济形势,就一定能够把村里地事情办得更好。”

李支书说:“农村的改草开放,首先要朝着每天洗澡、每天换衣服、每天健身这个方向努力。我们要求村民们要注意个人卫生,莫穿得邋遢死里的,下地回家就要洗澡,换干净衣裳。农闲也不能猫在家里打牌混时间。得搞点体育锻炼,全民健身,我们也是全民中的农民。我说得是不是,杨县长!”

杨陆顺大奇,心说这李支书水平真高啊,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的,农村真是藏龙卧虎呢,高兴之下不禁来了话头。针对商品粮基地说:“李支书。你见闻博广啊,特别是对农村改草的新诠释。我自问都还没达到你的境界。不过我认为你地设想过于超前了,要是连贫困问题都没法解决。其他都是空谈,今年县里申请到商品粮基地,通过早稻种相情况。你认为对村里农民来说,前景究竟如何呢?”

李支书就有点发愣,见众人目光灼灼地看住他,没了开始的从容。犹豫了会才说:“这个嘛,我觉得县里领导费了大气力争取来的,肯定是利于我们农民的。不然搞来何用呢。我在工作上是完服服从上级领导的指示,认真遵照乡里领导指定的任务,严格督促村民们完成。呵呵,我是老党员了,相信党和组织。”

杨陆顺听了就颇为失望,这话全是套话,当几年支书都会说,估计时常开会地村民小组长们都是一溜熟。或许李支书是听了那当兵娃的话,照本宣科而已,再问:“李支书,县农技推广中心的技术员和省里的农业专家应该到村里实地指导农民怎么优育优种了的,对生产有什么促进?在实践中又遇到了什么问题吗?你说说你的看法。”

李支书救助似地看了看村主任,那村主任也没什么反映,只得说:“啊,技术员们都很好。态度好,说话和气,也没看不起我们农民,我们种田的都是老把势,自家的事都搞得好,施肥杀虫就按照规定的剂量来搞,不会有啥问题的,都没啥问题,种田嘛。农民都会。”

杨陆顺就没了再谈地心情,这李支书正合了有句农村地老话:三百斤的野猪……一张寡嘴!再看他那白得刺眼地衬衣,格外厌恶,一个村支书最起码地本分是个农民,他倒好,把本分丢了、莫非村支书还是脱产干部不成?!莫非农民看着这样的村干部还会服气?农民不像农民、干部不是干部,十足地二竿子!杨陆顺转脸对下鹿口的乡长说:“我们去村小看看。村委会搞得这么漂亮,村小应该也差不远。不至于是乡里条件最差的吧?”

那乡长支吾着说:“杨县长,我们还是去实地看看,联民村一直是全乡比较贫穷的村。所以村小也就没什么能力翻修了。”

杨陆顺就不再言语,跟随着村干部向村小走去,老远听到孩子们欢娱地耍闹声。那李支书忽然紧走在前,临近校门就开始小跑,杨陆顺看得很奇怪,也没询问。等他走到学校破烂的铁门前。就听到“铛铛”地上课钟声,喧闹的声音很快就没了,杨陆顺心说李支书要是个饭店宾馆的服务员,肯定是服务态度最好的了,可惜是个不怎么合格的村支书。

进到学校里,杨陆顺看着眼前一排还是铺着黑青瓦的破旧平房,没有一扇窗户门片是完整的,教室前的走廊坑坑洼洼。杨陆顺走近有一间教室。里面稀稀拉拉只有七八名学生,一块黑漆剥落的黑板斜斜挂在墙上,老师边写字还得用只手扶住,教室的地面同样凹凸不平,几张就是就块木板拼凑的课桌椅子上。坐着孜孜求学的孩子。

杨陆顺眼光回下望着,屋顶的油毡破裂,几乎就看见外面的天空,地面明显看得到干了的泥泞形成各式怪样的形状,窗户空洞洞的,杨陆顺摸着窗棂上厚厚的薄膜残留及早以锈蚀的订书针,可以想象冬天为孩子们挡风的就是临时蒙起的塑料膜了,而下雨呢,会用什么替孩子们挡雨呢?

杨陆顺心里最柔软的部位刺痛起来,他开始内疚为什么今天才来关注孩子们的学校,但他由庆幸,庆幸自己亲眼看到了孩子们遭受的苦难,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永远告诫自己。勤跑多看,莫被无耻的人蒙了。

杨陆顺没有精力去批评那只会哄领导开心的支书,虽然村级小学的主要维护是来自村集体的资金和村民们的自发积累,但遇上了只会追求外表鲜光的村干部,所有一切就都很自然了,看那支k书p村m主g任的年纪,他们的孩子最小也都读初中高中了,不关己事。又怎么会想到去修缮早是违房的教室呢。

杨陆顺阴沉着脸回了下鹿口乡政府,立即要求乡党委召开在家领导会议,在会上他严厉批评了联民村村委会不作为的官僚形式主义,建议乡里重新换选新的村委会班子,务必要让村委会班子成员是切实为村民服务!

在回县的路上,杨陆顺不禁问小秦:“为什么现在连村委会的干部都流于形式,而把本职忘记了呢?小周,小秦。你们现在不把我当县长,就当我是你们是好朋友,朋友之间说说真心话。小秦你说。”

小秦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因为是什么领导才会有什么手下吧,大约那李支书认为他的工作方式能迎合某些领导的喜好,是以他才会不顾农民们的真实想法和感受。一味取巧去讨好领导,至于他们会怎么对待农民,只有农民才真正了解。”

小周说:“我觉得小秦说的应该是这个道理,任务下到乡里村里,只有认真完成了领导布置的工作,他们才能得到表扬、得到升迁,而农民只是他们治下的民众,他们甚至在某些时候还需要村干部的帮助,莫看村干部是农民选的。可真正当上村干部的人再得农民喜欢,却得不到乡县领导的好感。也干不了几天。如此而已!”

杨陆顺默然,他何尝在县领导的位置上,同样也是在绝大多数的时间上在揣摩上级领导的意图,真正做每个决定的时候。有多少是出于为人民群众去考虑的呢?其实大部分都是在如何迎奉上级领导,就如同联民村的支书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本职责任,忘记了为官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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