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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第四章 新年新气象(下)

    闹了半天,一无所获,那大汉摇了摇头,猛地想起阿秀便在一旁,这会儿听了话,必然心中害怕,正等着听他牙关颤抖,哭叫跪地,哪知却久久不闻声息,转头去看,这孩却已自己走远了,不忘在院子里喃喃自语:「有人在吗?我叫杨神秀,有很多钱……」却原来这鬼到了宜花院的地界,脑袋迷糊,便算天边劈下雷来,那也是不知道了。

    那大汉哈哈一笑,行上前去,牵住了阿秀的手,道:「走,咱带你逛逛。」一时穿廊入院,颇见熟门熟路,阿秀则是心中怦怦,只是路上没见什么人,却不知这宜花院只在夜里开门,白日里自是安安静静,便如坟场一般。

    眼看那大汉走快,转过了一座长廊,阿秀拖着元宝,喊道:「大叔、等等我啊!」正追赶间,那大汉忽然停下脚来,道:「应该是这儿了。」阿秀凝目来看,眼前却是一座三合院,三面长廊,屋舍相邻,屋子略显老旧,皱眉便道:「这……这就是宜花院?没啥了不起啊。」

    那大汉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你去房里看看,便知玄机。」阿秀心跳加快,眼见不远处有间包房,正要破门而入,却让大汉提了回来,笑道:「先别闹了,咱们还得找人。」

    阿秀喔了一声,圈起了嘴,正要暴吼「青」二字,却又让那大汉拎了回来,手指门上木牌,道:「识字不?」阿秀脸上一红,才知门上写了姑娘的花名。

    一大一沿廊巡查,阿秀每逢一处房门,便来贴门偷听,正心跳间,却听不远处传来敲门声:「青,你在房里么?」阿秀暗暗叹息,没想这么快便找到人了,只是那大汉连喊几声,房里头的人却似睡得熟了,始终没个声息。

    那大汉有些不耐烦了,可要破门而入,却又怕吓着了人,阿秀忙道:「大叔,让我试试吧。」咳嗽一声,轻喊道:「有人在家吗?咱们是来还钱的。」一听好的来了,果然房里便有了声响,听得一个男人喜道:「谁啊?」那大汉道:「我找青,请她出来一趟。」

    那男人哈欠道:「呵,徐娘半老了,还有人抢啊?」那大汉不耐烦了,提起手来,用力敲了敲,沈声道:「青,过来开门。」

    「谁啊?」门里传来女子的嗓音,那青总算给吵醒了,那大汉道:「我是如玉的朋友,有事问你。」那女人吃了一惊:「玉姐的朋友?你等等啊。」门里传来穿衣声,那男人恼道:「你干什么?不许过去。」听得一声尖叫,似有拉扯打骂声,阿秀惊道:「大叔,快进去吧!」

    那大汉点了点头,举掌一震,将门破了开来,随即大步走入房里,阿秀躲在后头看着,门里站了一名男人,只穿了件里裤,正扯着女人的头发,看那女子衣不蔽体,想来便是「青」了。那嫖客怒道:「好子,居然闯进门来了,找死是吗?」

    铁脚大叔并不多言,只管解下外袍,扔到了青身上,道:「披上。」

    那嫖客恼火了,行到面前,猛一见到了阿秀,立时冷笑了:「什么?连孩子也生啦?」正要几句难听的,忽听那大汉道:「出去。」那男人冷笑几声,揪住那大汉的衣襟,两人目光相对,突然咦了一声,牙关喀喀作响:「您……您是……」

    阿秀提起脚来,朝那男子屁股上一踹,骂道:「要尿去外头尿!别撒在屋子里,臭!」

    「救命啊!」那男人顾不得天冷,便已赤脚狂奔,冲出门外去了。阿秀呸了一声,颇感得意,忽听屋里传来哽咽声:「你……你回来了……」

    阿秀回头去看,却见那个青姑娘裹着厚袍,呆呆望着铁脚大叔,好似久别重逢了。铁脚大叔咳嗽一声,道:「我回来拿我的东西,一会儿便走。」

    啪地一响,青扬起手来,反手打了那大汉一个耳光,阿秀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话,青已从茶几上抓起一柄剪刀,便望那大汉身上扑来,尖叫道:「禽兽!你还有脸回来么?」

    阿秀骇然道:「大叔,快躲啊。」那大汉咳了一声,提起阿秀的布袋,当地一声,剪刀正中元宝,清脆悦耳。那青连戳十下,都没伤到人,只能舍下剪刀,扑入那大汉怀里,使着拳头猛打,哭喊道:「婊子生的男人!死没良心的禽兽!和你拼了!和你拼了!」

    那大汉低头挨着粉拳,裤脚却让阿秀拉了拉,低声道:「大叔,她……她干啥打你啊?她是你老婆么?」听得阿秀话,那青却已啊了一声,道:「你……你是杨神秀?」

    阿秀咦了一声:「你……你认得我么?」青忍泪半晌,道:「我认得你母亲。」抱住了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阿秀无端被抱了个满怀,自是满心错愕,眼见青衣不蔽体,大腿光滑,便又有些好奇,正想偷偷摸上一记,脑袋却挨了一记打,听那大汉道:「如玉的东西都收在哪儿?带我去拿。」

    「如玉?」青恨恨抬头,大声道:「畜生!你还有脸提她的名字么?」那大汉嗯嗯啊啊,却也懒得和她争,坐了下来,自己倒起了热茶,正要翘脚歇息,青却伸手夺过了茶碗,怒道:「畜生!别弄脏了我的杯碗!滚出去!」举起手,又在那儿挥打。

    碰地一声,脚趾踢着铁脚,青疼得泪水潸潸,只抱着脚哭了。那大汉道:「看,这不弄疼了吗?来,把脚丫伸过来,替你看看。」青哭骂道:「走开!不要碰我!」

    只消是女人,没有不哭的。只消是坏男人,没有不笑的。那大汉不好太过嬉戏,便叹息道:「是……是……」青怒道:「还笑?」那大汉忙道:「不笑了、不笑了。」

    青低头哽咽:「你们男人就这个德行……当年她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却不肯娶她,把她送给了柳昂天,可后来呢?」话到口边,嗓音又提了起来:「后来你为何还招惹他?你知道她为你担了多大的干系?」

    那大汉竖指唇边,朝阿秀屁股上拍了拍,咳嗽道:「声些,他什么都不知道。」青一见阿秀,更是发起怒来,挥拳尖叫:「秦仲海!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何带着他!你造的孽还不够么?」哎呀一声,粉拳打中硬脑门,疼得抱手直哭。

    听得「秦仲海」三字,阿秀却也吓了一跳,颤声道:「大叔,你……你是秦仲海?」那大汉叹道:「是。」

    先前在那座破宅子里,这大汉打喷嚏、流鼻血,穿着一条脏裤子,一看便是个可怜虫,其后霍天龙、张胖子、宋公迈都来抓他,却又吓得落荒而逃,不免让阿秀心里害怕,可这铁脚大叔偏又嘻嘻哈哈,东倒西歪,没一个正经,不免又让阿秀松懈了戒心。此刻终于听青道破他的身分,阿秀自是双眼圆睁,面色惊白,正要抱头鼠窜而去,那大汉却已提起布袋,送到青脚边,低声道:「你别老是生气,看,这儿都是银子……你尽管拿去用……」

    阿秀狂怒道:「那是我的钱!」便又奔了回来,自在那儿争夺打骂,那青却不接银子,只是哭,那大汉没辄了,只得拉住了阿秀,道:「算了,咱们走吧。」阿秀大吼道:「谁要和你走?还我钱来!」双手扯住布袋,大叫大喊,大的哭、的叫,不知伊于胡底,那大汉道:「罢了、罢了,我自己走便是了。」正要离去,却听青叹了口气,道:「等等。」

    那大汉停下脚来,道:「你肯帮我了?」青不言不语,只管凝视阿秀,忽然蹲了下来,轻轻地道:「阿秀,你还记得我么?」美女挨在身旁,香软软的,阿秀便又吞了口唾沫,颤声道:「记得……记得……我在梦里见过你……」正想搭讪几句,青却笑了笑,抚着他的脸蛋,道:「你孩子时在这儿住了两个月,知道吗?」

    听得自己婴儿时便上过宜花院,阿秀自是大喜欲狂:「真的么?」青朝那大汉看了一眼,道:「知道他是谁吗?」阿秀啊了一声,想起先前青的话,颤声道:「他……他是秦仲海,是吗?」青点了点头,道:「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吗?」

    阿秀害怕摇头,示意不知,青抚了抚他的面颊,道:「不要怕他,来,告诉姊姊,他找你做什么?」阿秀低声道:「他……他要带我去找汤圆姑妈……」

    青默然半晌,朝铁脚大汉看了一眼,低声叹了口气:「你们等等,我去换件衣裳。」解开大汉披来的外袍,径自露出了肚兜,转到屏风去了。

    眼看肚兜丢到了地下,屏风里的影子不怕冷,已经一丝不挂了,阿秀心头怦地一跳,便急急尾随而去,正要就近观察,却又被大汉拖了回来,骂道:「畜生!」阿秀怒道:「你才是畜生!」那大汉骂道:「你比我更像畜生!」

    一大一打了起来,忽然鼻端传来芬芳,那青已拉住阿秀的手,道:「跟我来吧。」

    三人出了厢房,青牵着阿秀,当前领路,那大汉只在背后跟着,行不数步,面前已是一座院子,大门深锁,匾额上却刻了「天府琴院」四字,那大汉道:「还是老地方?」

    青取出了锁匙,轻轻地道:「那年柳昂天死了,玉姐逃过一劫,无家可归,杨大人便买下了这间院子,让她有个栖身之地。」阿秀咦了一声:「杨大人?是我爹么?」青没应声,只斜了那大汉一眼,打开了朱门,跨槛而入。

    院门一开,但见一墙之隔,眼前假山泉水,花木扶疏,竟是别有洞天。阿秀喃喃地道:「这儿……这儿挺漂亮的……」正在院里东张西望,却听铁脚大叔道:「难得,院里的布置一点也没变。」青道:「东西没变,只是人变了。」

    阿秀撇眼去看,只见青姊姊倚在院门旁儿,似有无限伤感,那大汉道:「这倒是。你好好一个琴娘,怎沦落得陪人睡觉了?」青叹了口气:「玉姐走后,院子里没人能唱。我还能有这个落脚处,已是万幸了。」

    那大汉道:「你也三十多了,怎还不嫁?」青凄然一笑:「嫁谁呢?」行上前来,到了屋舍门口,取出锁匙,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倒没什么霉味,想来青常过来打扫。阿秀东瞧西望,只见屋里铺着红毯,靠墙处一张床,锦绣被褥,一应俱,另一边则是衣柜衣橱,窗边另有一张琴。听得青姊姊道:「如玉姊走后,便把以前的东西都留在这儿,你要什么,自己拿吧。」阿秀兴奋无已,正想和铁脚大叔东拉西扯,却见这大汉走到窗边,抚着那张琴,低头沈思。

    这铁脚大叔天不怕、地不怕,便在「征西大都督府」遭人围攻,也不见他叹口气,现下眼眶却似红了。阿秀低声道:「大叔,你怎么啦?」铁脚大汉醒觉过来,道:「没……没事……」

    铁脚大叔流泪了,可他不愿。阿秀怔怔看着,忽然走了过去,握住了他的大手。

    眼前这个「铁脚大叔」,据便是秦仲海,阿秀理应要怕他,可不知为何,阿秀就是不怕,比起霍天龙、张胖子、朝廷里的那些官差,阿秀毋宁更喜欢他一些。

    屋里静默一片,眼见铁脚大叔还是不话,阿秀便把手放到了琴上,伸手乱拨,弄得筝筝大响,正要踹上一脚,果然铁脚大叔有知觉了,嘿地一声,骂道:「胡闹!你干什么?」

    阿秀哼道:「我要弹琴啊!」铁脚大汉骂道:「琴不是这样弹的,看清楚了。」把弦轻轻一拨,霎时琴音悠扬,颇见悦耳。

    阿秀讶道:「大叔,你真会弹琴啊?」铁脚大汉俨然道:「那还要?我是有功力的。」双手抚弦,按着「宫商角征羽」,但觉琴音铿锵,错落有致,赫然便是一曲「将军令」。阿秀惊道:「真会弹哪!」青默默听着,忽道:「也真难为你了,都几十年了,你还记得琴谱。」

    那大汉轻轻地道:「佳人亲授,岂敢旦夕相忘?」阿秀茫然道:「到底是哪个佳人啊?对牛弹琴还不够,还要教牛弹琴?」青笑了起来:「这他倒没吹牛。他年轻时真在这间房里,向如玉学了三个月的琴。」阿秀皱眉道:「到底谁是如玉啊?听你们个没完。」

    青欲言又止,只把眼望向铁脚大叔,良久良久,方才低声道:「如玉……就是你那汤圆姑妈。」阿秀惊道:「汤圆姑妈?她……她以前是宜花院的婊子吗?」

    嗡地嗡地大响,琴音断绝,铁脚大汉按住了琴弦,沈声道:「阿秀,我不许你这样她。」阿秀茫然道:「为何不行?婊子就是婊子,不然要怎么?」啊呀一声,脑袋被敲,屁股被打,耳朵还被乱扭一通,惨遭土匪凌虐了。阿秀苦骂道:「你干什么啊?」

    那大汉道:「只消是人,谁不是谋口饭吃?如玉只是出身低,不是人品低。」阿秀醒悟过来,忙道:「对对对,姨婆官太太里婊子才多,我跟你喔,我认识一个女人,叫做淑宁,是个老娼……」正要细细解释,那大汉早已走开了,道:「我的衣服都收在哪儿?」

    青开了橱门,道:「自己来看看吧。」阿秀兴冲冲来看,见是些衣服靴子,件件都洗了,收拾得整齐干净。另有一柄腰刀,鞘做深红,以黑墨写了几个字,阿秀拿起来把玩,低声念道:「虎……虎喷左阿……什么啊?」那大汉道:「什么嗯嗯歪?跟着我念,虎贲左卫。」阿秀茫然道:「什么是虎贲左卫?」那大汉道:「我坐牢前干的玩意儿。」

    阿秀低声道:「大叔,你……你坐过牢啊?」那大汉不理他,提起佩刀,抽出了半截,道:「这柄刀不是让狱卒收走了?怎会在这儿?」

    青道:「那年如玉不是去牢里看你么?她带不走你,只能带走你这些家当了。」一边、一边将橱里衣物取出来,道:「那年真是乱,又是戒严、又是抓人的……唉,后来你逃离北京,生死不明,她便常来这房里坐着,一待就是一下午。出家之后,才把这些东西舍了下来。」

    那大汉道:「她为何这般做?」青道:「你呢?不是巴望你回来,又是为什么?」

    听得汤圆姑妈如此痴情,阿秀也不禁感动了,仰头便道:「大叔,汤圆姑妈待你很好啊,你怎么不娶她当老婆呢?」那大汉道:「滚一边去,孩子懂什么?」阿秀喔了一声,走开两步,青却拉住了他,附耳道:「别和他话,畜生的心思和常人不同,你猜不透的。」

    常人受此奚落,早已恼羞成怒,那大汉却是天生可以关耳朵的,低头在衣物堆里翻找,取出一件官袍,穿上了身,另又扔掉了破靴子,穿回了黑头官靴,把腰刀挂上,赫然之间,竟是紫袍红衣,两肩飞虎,透出了满身威武昂藏。

    阿秀猛吃一惊:「这……这不是御前侍卫么!」青叹了口气:「他坐牢前就是御前带刀,四品官秩,有着大好前程的。」阿秀茫然道:「那……那他为什么坐牢啊?」青叹了口气:「这你得问他了。」找出了一块令牌,还不及送出,阿秀已伸手抢过,大声道:「让我看看。」

    令牌上刻篆文,无一字可懂,可姓氏那几笔却像一支大伞,亘古不易,任谁都能一眼认出,那正是个「秦」字。直至此时,阿秀方才信了,眼前这人真的是秦仲海。

    刀在手,令在腰,秦仲海真个回京了,看他威势凛然,身长八尺四,腰悬御刀,足踏虎头云履,胸前补子绣了一只大猛虎,再也不是那个打赤膊、流鼻水的「铁脚大叔」,而是那传闻中虎踞西北、领导万军的「怒王」秦仲海!

    怒王虎立在堂,目光一扫,只见阿秀怯怯畏缩,青则是目不转睛,只在怔怔瞧望自己,便道:「怎么啦?」青脸上微红,别开头去,啐道:「陷阱。」阿秀害怕道:「什么……什么陷阱啊?」秦仲海道:「她我是陷阱,良家妇女见到了,容易掉下去。」阿秀哈欠道:「厉害,专抓瞎子是吧。」秦仲海恼了,双眼一瞪,暴吼道:「操!」

    阿秀鼓起胸膛,怒眼骂道:「干!」眼前这人虽是秦仲海,却还是那个打打闹闹的「铁脚大叔」,傻不隆冬、没半点用,两人大眼瞪眼,正相况凶残间,青来到了背后,取过官带,忽然双手合围,抱住了铁脚大叔的腰,道:「我替你系上。」秦仲海道:「不用了,我自己来。」青道:「你别多手。」径从背后环住了腰,细心绑缚,道:「衣带宽了,你瘦了不少。」

    这秦仲海颇有几分坏男人的天资,高大威武,却又不拿一点架子,想来青过去也曾看上他,场面有些尴尬,青却不松手,秦仲海咳嗽道:「丫头,劝你别来招惹我。老子可不是读圣贤书的。」青附耳低声:「我也没打算立贞节牌坊。」

    这话一,秦仲海不由嘿地一声,握住了人家的玉手,恼道:「还不放?」正话间,阿秀已拍了拍棉被,笑道:「床铺好了,快来啊。」这话一,青满面晕红,立时放开了手,阿秀叹道:「就这样啊?」秦仲海冷笑道:「不然怎么样?年纪,学得混蛋。」

    眼看衣装已毕,秦仲海将腰刀悬上,另将杂物打做了一只包袱,背上了肩,道:「青,多谢你了,秦某无以为报……」正话间,却又见到阿秀的布袋,便又道:「这儿有些银子,你拿去用吧,过几天舒服日子……」阿秀大惊道:「又来了!那是我的钱。」哭闹吵嚷,抱住了铁脚捶打,却听青姊姊道:「把钱拿回去,我不会收的。」

    阿秀大喜欲狂,抱住了布袋,孵蛋似的压住,抵死不放,青笑了笑,抚了抚他的头发,道:「看这孩子的性儿,倒很像他娘。」阿秀只管死命护住家当,哪管她些什么?青替他梳理头发,忽地见到他眉心的伤痕,便又静默下来了。

    阿秀眨了眨眼,不知青姊姊又怎么了?抬头来看,只见她神色幽幽,低声道:「你现下带着这孩子,究竟有何打算?」秦仲海道:「你该知道的,不必我。」青道:「你真觉得如玉想见你?」秦仲海道:「想见也好、不想见也罢,都不干你的事。」

    青默然半晌,道:「你们……你们要da进jingheng来了,对吗?」秦仲海道:「这事别问我,我已经不干了。」阿秀咦了一声,回过头来,青也是一脸错愕:「不……不干了?」

    「累了。」秦仲海搔搔脑袋、不置可否。青低声又问:「你……你不是最讲义气吗?要是弟兄们吃了baizhang,你都不救?」秦仲海道:「放心,我们不会输的。」拉住了阿秀的手,正要离去,忽听青低声道:「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想拿回来,那可比登天还难了。」

    砰地一声,铁柱子粗的臂膀按在墙上,秦仲海俯身低头,沈声道:「你到底想什么?」

    青强作镇静,慢慢低下头去,道:「我是好心提醒。你若一意孤行,只怕要si在红螺寺里。」阿秀呆呆看着,只见铁脚大叔竖起了两条灰眉毛,沈声道:「什么意思?」青道:「你有没想过,也许如玉恨不得你死?」铁脚大叔别开了头,嘴中并未作声,青姊姊又道:「当年你舍得下,今日便该放得开。你若还参不透这一点,只想一家团圆、父子相认,恐怕已经迟了。」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道:「阿秀,我们走。」转身出房,大踏步走到了院外,阿秀喔了一声,正要尾随,却被青拉住了,听她轻轻问道:「孩子,你以后真想跟着他吗?」阿秀茫然道:「跟谁啊?」青朝院外指了指,低声道:「与他一起浪迹天涯。」

    阿秀吃了一惊:「不、不要,我……我只是跟他去玩儿的。」青道:「他可是怒王秦仲海,你不怕他掳走你?」阿秀发起抖来了,这才想起铁脚大叔的身分,他杀过人、坐过牢、造过反,乃是天底下第一大反贼,自己却和他混迹同行,这可如何得了?

    青低声道:「听姊姊的话,别和他走。」阿秀颤声道:「可是他……他会打你的……」青摇头道:「不会,这人是条好汉,无论怎么动气,也不会伤害女人……」话到口边,却又见到阿秀眉间的伤印,便又闭上了嘴。

    两人默默相对,阿秀忽道:「姊姊,你……你知道我亲生爹爹是什么人,对吗?」青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我不能。」阿秀茫然道:「为什么?」青柔声道:「我答应过你那汤圆姑妈,你的身世,只能让她告诉你。」阿秀眼眶一红,语带哽咽:「姊姊,我爹……我爹爹是个坏人,对吗?」青低声道:「为什么这样问?」

    阿秀垂泪道:「从到大,从没一个人告诉过我……我的亲生爹爹是谁……我其实早就猜到了,他……他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坏事……对不对?」青也红了眼睛,哽咽道:「孩子,我们不这些,来,让姊姊送你回家吧。」阿秀大声道:「不要!我不回家!」

    青忙道:「你不回家,那你要去哪儿?真要随那个人走么?」听得此言,阿秀不自禁朝院外看去,却又见到铁脚大叔的背影,青拉住了他,道:「孩子,别任性,和姊姊回杨家吧,不然去找你姨婆也行……」阿秀摇头道:「不要。」青忙道:「你不怕他害你?」阿秀沉默半晌,道:「不会。他不会害我的。」青道:「你怎么知道?」阿秀大声道:「我就是知道!」

    阿秀已经起疑了,眼前这个铁脚大叔自称是「秦仲海」,当世第一大反贼,想那城外多少饿鬼,他不去陪着去一起造反,却为何在此嘻笑怒骂,陪自己这么个孩儿胡闹?

    不想可知,眼前这个「铁脚大叔」,必与自己的身世有着重大关连。青姊姊知道,铁脚大叔知道,惟有阿秀不知道。

    眼见青不话了,阿秀便道:「姊姊,你若没有别的事,那我要走了。」青沉默半晌,忽道:「等等,姊姊还有话告诉你。」不待阿秀答应,便将他搂到怀里,附耳道:「见到你汤圆姑妈时,记得向她要一柄弓。」阿秀茫然道:「工?什么工?」

    青道:「那是一柄藤制的大弓,你汤圆姑妈始终拉不开,你记得向她要这柄弓,就她以前拉不开,现下换你替她拉。」阿秀讶道:「为什么啊?」

    青道:「去了就知道,不过你要记得,这事至关重大,恐怕关系这位秦大叔的生死。」

    阿秀吃了一惊:「什么?」青不再多言,径朝阿秀背后轻推,道:「去吧,别再问了。」

    行入院里,秦仲海早在等候,牵住阿秀的手,道:「她跟你了什么?」阿秀回头望向青,哼道:「她你是畜生,要我心。」秦仲海笑道:「胡八道。」正要离去,却听院里传来了喊声:「等等。」回头一望,却是青来了,她走出门来,轻声道:「秦将军,我祝福你们。」

    秦仲海沉默半晌,道:「谢谢你了。」夹起了阿秀,纵上墙头,青静静看着他俩,忽然奔上前来,喊道:「秦将军!我……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秦仲海淡淡地道:「不会了,这回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青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眼眶径自红了。

    这青无依无靠,只是个卖身妓女,处境可怜,此去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阿秀心下不忍,正想将自己的元宝送她,却听砰地一声,秦仲海跳下墙来,从怀里取出一物,道:「收下。」

    青接过一看,手里却是只竹筒,低声道:「这…这是……」秦仲海道:「日后只消你遇上了麻烦,便到空旷处将竹筒拉开,自有高人出手相助。」青掩嘴惊呼:「这…这是怒匪的……」

    秦仲海道:「别多问,总之收着吧,盼你一辈子都用不着它。」阿秀见好玩的来了,便也跳下墙来,兴奋大吵:「大叔,我也要一只!我也要一只!」抱住了铁脚,嚎啕大哭。

    秦仲海奈不住吵,只得再拿一只,阿秀兴冲冲接过,看这竹筒长不过半尺,其后有根红线,不知作何之用,正要使劲拉动,却听铁脚大叔怒道:「不许拉!这号炮非同可,一旦施放上天,立刻会惊动整个朝廷!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轻易拉开!」

    阿秀心下一醒,已知这是烟花,霎时满口答应,心里却暗暗亢奋:「真好玩,一会儿来乱扔吧。」想他有一只「五里笛」,却让张胖子、霍天龙等人抢了走,没想又得了一件怒苍宝物,忙揣入怀里,预备到空旷处乱放。

    众人过了话,一大一已要动身了,青自知诀别在即,便又跟到了墙边,强忍泪水,怎么也不肯走。秦仲海叹道:「别这样,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日后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的。」青大喜道:「真的吗?」扑了过来,抱住铁脚大叔,呜呜地哭了。

    眼见青泪如雨下,秦仲海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向阿秀道:「看,她爱上我了。」阿秀叹道:「饥不择食啊。」青听见了,暴怒道:「你们什么?」秦仲海惊道:「没…没事……」夹住了阿秀,忙朝墙下一跳,一溜烟跑了。

    出了院子,回到了窄巷,那青葱马却还拴在路旁,并未让人盗走。二人正要上马,忽听阿秀嘻嘻笑道:「大叔,其实你心地很好的。」秦仲海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心地好?可惜就是脾气不好啊!」哈哈笑声中,先将阿秀捧上鞍去,随即翻身上马,驾地一声,便朝北门而去。

    两人来到了街上,正等着听阿秀胡八道,哪知这孩却一反常态,始终没个声音,低头一看,只见他只歪着脑袋,怔怔望向自己的眉心,似在察看什么。秦仲海讶道:「怎么啦?为何这般看我?」阿秀脸上一红,急忙别开头去,哼道:「谁看你了?」

    秦仲海伸出手来,拼命朝他腋下挠搔,道:「快!你在看什么?」阿秀哈哈苦笑:「好啦、好啦,我就是了……我……我在看你有没那个记号。」秦仲海讶道:「什么记号?」

    阿秀翻开额发,傲然道:「看,佛眼。」霎时急急伸手,拨开铁脚大叔的额发,却见了一个血红狰狞的「罪」字。阿秀咦了一声,正想问话,忽听前方传来喝骂声:「别推!别挤!把文碟拿出来!列好队了!」

    阿秀吃了一惊,放眼看去,只见道上车马拥挤,原来已到了钟鼓大街。城下更有大批官军来回奔驰,百姓们则是怨声载道:「军爷!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城?」、「是啊!对啊!何时放咱们走!」吵骂声中,不时传来儿哭喊:「爹!娘!二毛打我!」

    阿秀慌道:「大叔,前头都是官兵,咱们……咱们出得了城吗?」秦仲海道:「别急,我先瞧瞧。」策马向前,来到了街口,凝目去看,只见北门下旌旗飘扬,正是「北威」、「北宁」,皱眉道:「好家伙,正统军的两镇都在这儿。」阿秀骇然道:「他们……他们认得你吗?」

    秦仲海道:「这我也不清楚,一会儿试试便知。」阿秀脸苍白,干笑道:「大叔,我……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你自己出城吧……」正想溜下马去,却让秦仲海拉住了:「别跑,你一跑,反而让人起疑。」阿秀颤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秦仲海微笑道:「就这么办。」驾地一声,策马过了人潮,直朝城门飞冲而去。

    阿秀大惊失色,看眼前便是正统军的大巢穴,自己非但身怀赃款,还陪在「怒王」身旁,二人若真闯了过去,岂不便是自投罗?

    「北威」二字发显眼了,看看已离城门不到百尺,阿秀吓得没魂了,索性把两眼一闭、脑袋一歪,装成无辜幼童模样,反正自己已遭歹徒掳走,若有什么罪名,尽管望「秦匪」身上一推,至于赃款从何而来、是否殴打过当铺老板,自是一问三不知了。

    马蹄隆隆奔驰,阿秀紧闭双眼,心里也是怦怦直跳,猛听一声大喝,门下传来怒吼声:「来者何人!」阿秀呼吸停了、心也不跳了,正等着双方大打出手,血沫肉块横飞,可不知为何,耳中却迟迟不闻声响。阿秀却也不敢睁眼来看,只缩在马上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边始终没打起来,又过半晌,阿秀实在按耐不住,便偷偷睁了右眼,惊见眼前一片旷野草原,居然早已离开了北门?

    阿秀呆住了,仰头骇然:「大叔……你……你是怎么脱身的?」秦仲海淡然道:「忘了么?老子造反以前,是干什么的?」阿秀呆呆地道:「你……你是宫中侍卫?」秦仲海微笑道:「别什么侍卫,我就是个武人,便和他们一样,都是为国家打仗的。」

    阿秀啊了一声:「所以……所以他们便放你出城了,是吗?」秦仲海微笑道:「对。他们一见到我,心里就觉得亲切,彷佛遇到自家兄弟一般,不会为难我的。」阿秀喃喃听着,忽道:「大叔,那……那你又为何要造反啊?」

    这一问真问到了心窝子里,秦仲海仰望天际,忽然笑了笑,道:「忘了。」

    朔风呼啸,吹得两人乱发飞扬,阿秀默默看着他,却也没再多话了。

    蹄声渐缓,秦仲海放开了缰绳,任马儿信步而去,正无言间,猛听道上喧哗声大作:「阿花!跟上!」、「孩子的爹!你有点气力行不行?」、「爹!娘!二毛又打我啦!」

    阿秀转头来看,却又见了牛车骡车,四下尽是携儿带女的百姓,是城里出来的,不由愣道:「大叔,这些人要去哪儿啊?」秦仲海道:「他们要去红螺寺。」阿秀讶道:「怎么大家都去红螺寺啊?」秦仲海道:「那儿是天子脚下,躲到那儿,可以安心些。」

    大战将即,聪明的百姓早已出城避难,阿秀看着百姓,忽又想到姨婆还在城里,心里起了挂记,低声便道:「大叔,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秦仲海微笑道:「吧。但教力之所及,我定会为你办到。」阿秀喜道:「你……你是真的?」

    秦仲海微笑道:「开口吧,别要我摘天上的星星便行。」阿秀大声道:「大叔,你可不可以叫饿鬼回家?」秦仲海愣住了:「什么?」阿秀低声道:「我……我不要你们打仗……」

    秦仲海嘿嘿笑道:「怎么,有谁教你这么?」阿秀低声道:「没人教我,这是我自己的。」他伸出手,握住了铁脚大叔的大手,怯怯地道:「大叔,如果你们不打仗了,那……那你就可以和我爹爹、和伍伯伯做好朋友了。大叔,你……你可以答应我么?」

    秦仲海道:「好,我答应你。」阿秀又惊又喜:「真的吗?」秦仲海颔首道:「真的。」

    阿秀高兴极了,正手舞足蹈间,却见铁脚大叔遥望远方,怔怔无言,不由担忧道:「大叔,你怎么不话了?你不高兴么?」秦仲海仰起头来,轻声道:「没事,我只是想到我自己的爹爹。」阿秀茫然道:「你……你爹爹?」

    秦仲海微微一笑:「孩子,我过去也和你一样,不知自己因何而来、不知欲往何去,人海漂流,譬如一舟……有时夜半念及自己的身世,真是悲从中来,但觉生身父亲遗弃了我。可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阿秀低声道:「什么意思啊?」

    秦仲海伸出手来,轻抚阿秀眉心的伤印,微笑道:「孩子,人生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亲生爹爹也许不是最好的,可他就是你来到人世间的理由,你早晚总得见他一面,对不对?」阿秀啊了一声:「大叔,你……你也没见过自己的爹爹,是么?」

    秦仲海道:「其实我见过他的,可惜咱们没有相认。」阿秀愕然道:「为……为什么?」

    铁脚大叔微微一笑,挤出了额上深深的几道皱纹,道:「等你到了我这年纪,你便懂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阿秀难得发呆,铁脚大叔也是默默无言,二人各怀心事,便又一路向北而去。

    不多时,但见前方山岭层峦,山腰旌旗招展,赫然便是「金吾」、「羽林」、「虎贲」、「府军」四戴维。不消,此地已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山」。眼看青葱马毫不停留,便朝山道行上。阿秀惊道:「大叔,你……你又要直闯过去吗?」

    秦仲海笑道:「不然呢?还能掉头跑吗?」提缰驾绳,反而更加催促了马儿,隆隆马蹄声中,已见了大批官兵,打着「府军」的旗号,正是皇帝的禁卫军在此驻扎。

    先前是「正统军」,现下又是「禁军」,阿秀暗暗害怕,却又不免有些好奇,只想看看铁脚大叔怎么应付过关,正张望间,猛听一人暴吼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众兵卒涌上前来,连刀都抽出来了,阿秀还等着看戏,此刻便又发起抖来,颤声道:「我……我是……」正要多嘴,秦仲海却已翻身下马,取出了令牌,送将过去。众兵卒接到手里,不过瞄了一眼,便放开了道路,笑道:「原来是虎林军弟兄!那可是自己人哪!」

    秦仲海道:「劳驾几位,兄弟我来得晚了,不知虎林军驻地怎么走?」众兵卒道:「老哥哥入寺之后,便向左拐……自会见到一座亭子……」正话间,却听一人道:「怎么,谁来啦?」众兵卒回头一看,纷纷喊道:「李都统!」阿秀凝目一看,面前来了好一员大将,肤色黝黑,鼻孔朝天,形貌丑恶,偏又生得长大异常,不知不觉间,抖得更厉害了。

    那都统道:「这子是谁?」众兵卒道:「是虎林军的弟兄。」那都统哦了一声,接过了令牌,见是虎林军的符印无误,便点了点头,正要举手放行,猛见马背上趴了一名孩子,在那儿飕飕发抖,不由愣道:「随扈巡狩,怎还带着一个孩子?你上头是怎么管你的?」

    阿秀心下大惊,脑袋趴得更低了,秦仲海却叹了口气:「都统大人,卑职家中欠和,我家那口子突然回娘家了,实在没人照料这孩子,只能接上山来。盼您给个方便吧。」众兵卒笑了起来:「大嫂跑回娘家啦?敢情老哥哥又招妓啦?」

    秦仲海叹道:「嫖妓宿娼,误国害家。大家心里有数,就别出我的丑了。」那都统仰天长叹:「这话得是,金吾虎林,是一家,大家都有嫖妓的时候,就别相互取笑了。」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快回去复命吧,别误了公事就好。」

    秦仲海端正抱拳,啪地一声劲响,凛然道:「卑职在此谢过了。」随即翻身上马,驾地一声,便朝山门而去。

    好容易过关了,阿秀自是大大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正要话,却听后头传来喊声:「等等!别走!别走!」阿秀吓得寒毛直竖,便又缩了回去,只见山门口飞也似的追来一员大将,正是方才那位「李都统」。

    大批兵卒赶了回来,阿秀附耳颤声:「大叔!快逃啊!」秦仲海沈吟半晌,反而拉住了马,只见那都统一路奔到马边,喘道:「你……你忘了东西啦!」着取出了令牌,送将回来。

    阿秀咦了一声,才知是令牌忘了,秦仲海翻身下马,歉然道:「瞧我这记性,有劳都统了。」那都统笑道:「吃饭家伙,下回可得收好啊……」正要将令牌送回,忽觉手中铁牌有些锈蚀,不由咦了一声,终于低头来看了,喃喃便道:「景泰三十二年己巳……你……你资格挺老啊……」

    秦仲海道:「在下是年长些。」那都统笑道:「原来是景泰老卒,那可稀奇了,老哥哥姓啥名谁?怎么称呼?」秦仲海指着令牌,道:「瞧,上头有卑职的姓。」

    那都统低头一看,见到了一个「秦」字,不由失笑道:「好子,什么不好姓,居然姓这个反字?」把令牌抛了回来,笑道:「快走吧,万一被人当成了怒匪,那可糟啦。」

    阿秀心中一寒,秦仲海却是哈哈笑了:「都统这话就不是了,这天下姓秦的何止万千,真要见一个、抓一个,那弟兄们不累死了?」两人相顾大笑,那都统笑道:「跟你句玩笑话,还和我当真?看你额上也不见个罪字,脚上也没见铁脚……」着低头朝下望了望,忽然咦地一声,又朝秦仲海看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突然间,一齐哈哈笑了。

    秦仲海笑道:「都统,不会怀疑我吧?」那都统笑得泪眼渗出:「这……这哪儿来的事……胡八道……」脚下向后退开,来到了山边一处斜坡,突然向后一滑,整个人滚了下去。

    「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咚咚隆咚、咚咚隆咚,那都统口中狂喊,偏又滚得好快,喊声远去,渐不可闻,众兵卒闻声急来:「谁在嚷嚷?」阿秀干笑道:「是……是我……」

    众兵卒茫然半晌,又道:「都统人呢?上哪儿去了?」秦仲海咳嗽一声,指了指山坡,道:「好像自己跳下去了。」众人大惊失色:「什么?跳下去了?」

    「来人啊!快取绳索来!快啊!」一时间军急取绳索,已要下山搜救。眼看阿秀目瞪口呆,秦仲海淡淡地道:「走吧。」

    喝酒享乐要趁早,撞见魔王不得了。阿秀欲哭无泪,便与大魔头一同走了,怕是陷深了。

    行入山门,远远已能见到佛寺飞檐,算来已在红螺寺的地界了。约莫行过了百尺,前方却是一条长长的石阶,秦仲海忽又缓下马来,沈吟不语。阿秀忧声道:「又……又怎么了?」

    话还在口,秦仲海猛拉缰绳,翻身落马,阿秀也是哎呀一声,便被他拉下马去了。二人趴在草丛里,阿秀疼唉唉地,苦骂道:「你干啥啊?」

    秦仲海附耳道:「噤声,这儿有高手。」阿秀茫然道:「高……高手?」话声未毕,山门处烟尘弥漫,竟已奔进了百余骑,众骑兵高举一面王纛,却是「德王蓟」。

    轰隆隆、轰隆隆……看这批军马打着「勤王」的旗号,虽只百人在此,却是声势浩壮,一路从面前疾驰而过,便从石阶旁的右侧山路进去了。

    阿秀不敢起身,只趴在草丛里,低声问道:「大叔,你的高手便是这些人吗?」秦仲海道:「当然不是。」把手向上一指,附耳道:「抬头看看那株松树。」

    山道旁便是陡坡悬崖,只见一颗松树横生而出,俯踞万仞高空,地势可绝险。阿秀眨了眨眼,道:「你……你要我看什么?」秦仲海附耳道:「别用眼睛看,用心看。」阿秀不知所以,正要再问,忽然间咦了一声,只见松叶里露出一只裤脚,真有人躺在树上,颤声道:「好厉害!这……这人不怕高吗?」秦仲海附耳道:「仔细瞧瞧,这人是谁?」

    阿秀满心好奇,便大着胆子,慢慢向前爬了几尺,抬头一看,只见那人的脚伸到了悬崖外,身上还盖了件厚衣,好似在睡觉一般。当下大着胆子,慢慢起身,猛一见到那人的脸面,不禁吃了一惊,暗道:「是他!」

    来人长方脸蛋,长发覆住了眉心伤印,岂不便是今早城头见到的「三眼大叔」,却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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