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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回 杀头红小鬼

在昆仑大山那个最隐秘的山坳里,隐藏在一片灰白色山岩间的那座古老的白石大屋,今天无疑发生一件奇怪的事。

因为这座平时绝无人踪往来的大屋,今夜子时前后居然有五个人走了进去。

第一个人的身材高瘦如竹竿,比平常人至少要高两尺,一个人一生中恐怕都看不到一个像他这么高的人。

他手里也拄着一根青竹竿,比他的人又长了四尺,梢头还带着几片青竹叶。

他的衣衫,他手里的青竹和竹叶,都是碧绿色的,甚至连他的脸都是碧绿色的,就好像戴着一张碧绿色的人皮面具。

这么样一个人,行动应该是非常僵硬的,如果说他的行动如僵尸跃动,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行动竟然十分灵敏,而且柔软。

——柔软?行动柔软是什么意思?

他的人本来还在二十丈外,可是他的腰轻轻的一摆动,就像是柳丝被风吹了一下,然后,一瞬间,他的人就已到了白石大屋前。

大屋沉寂,如一具自亘古以来就已坐化在这里的洪荒神兽。

着竹衫的人以手里的青竹点门前石阶,“笃,笃笃笃笃,笃笃”发七声响,响声不大,却似已透石入地,深入地下,再由地下传出大屋中某一个神秘的通讯中枢。

然后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就开始缓缓的启动,滑动了一条线。

一阵风吹过,竹衫人就忽然消失在门后,石门再闭,就好像从未开启过。

然后第二个人就来了。

第二个人穿一件红色的红衫,身材娇小,体态轻盈,梳两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手里还拈着一根梅花,鲜艳苍翠,就好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一样。

——现在只不过是秋天,哪里来的梅花?

这么样一个小姑娘,行动应该非常灵活娇美的,可是她却是跳着来,就好像一个僵尸一样跳着来的,甚至比僵尸还笨拙僵硬。

到了白石大屋前,她身子刚刚跃起,用左手的拇指扣中指,在右手的梅枝上轻轻一弹,梅花上的五朵花瓣就旋转着飞了出去,飞入大屋,飞入山雾,一转眼就看不见了。这时她的人也已看不见了。

山间居然有雾,浓雾。

过了片刻,浓雾中又出现了一顶轿子,一顶灰白色的轿子,就像是用纸扎成准备焚化给死人的那种轿子,仿佛是被山风吹上来的。

可是轿子偏偏又有人抬着。只不过抬轿子的人也像是被风吹上来的。

人与轿都是灰白色的,都好像是纸扎的,都好像已化入雾中,与雾融为了另一种雾。

到了白石大屋前,他们就忽然停顿。

——在半空间停顿。

然后轿子里就发出了一种鬼哭般的声音:“我已经找到你们了,你们再也逃不了的,快还我的命来,快还我的命来。”

在那间纯白色的简陋房间里,那个穿着白棉布长袍看来就像是个异方苦行僧一样的人,本来正在翻阅着一个卷宗。

这个卷宗无疑也是属于飞蛾行动的一部分,而且是这次行动中最主要的一部分。

因为卷宗上所标明的只有两个字:

“飞蛾”。

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这次“飞蛾行动”的飞蛾,就是一个钓者的饵。

林还恩,男,二十一岁。

父,林登。殁。

(辟,林登,福建蒲田人,少林南宗外家弟子,豪富,有茶山万顷,与波斯通商,家族均极富,曾远赴扶桑七年,据传闻已得“新阴”真传,殁于一年前,年四十九。)

母,慕容思柳。

(辟,慕容一青妹,慕容青城姑。殁。)

姐,林还玉。

(辟,与林还恩为孪生姐弟,有绝症,寄养江南慕容府,因自古相传孪生子女必需隔地隔宅而养。殁。)

以下是林登对他儿子的看法,是从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中得到的资料,而且绝对是林登本人亲口说出来的。

“还恩聪明,聪明绝顶,三岁时就会写字,七岁时就能写一部金刚经,我不敢教他学武,太聪明的人总会早死,可是我的江湖朋友有许多高手,他们只要在我的宅院里住几天,还恩就会把他们的武功精髓学去,只可惜他在我临死之前忽然……”

以下是慕容思柳对她儿子的看法:

“还恩是个可怜的孩子,因为他从小就是辟定要被牺牲的,因为我们家欠慕容家的情,已经决定要用这个孩子报慕容家的恩,不管慕容家有什么困难,这个孩子都一定会挺身而出。”

慕容家果然有困难了,还恩本来是可以为他们解决的,只可惜……

以下是他的姐姐林还玉对他的看法:

“还恩虽然是我嫡亲的兄弟,可见我们这一生中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而且很快就要永别了,我相信我们都是善良的人,一生中从未有过恶心和恶行,就算我们前生做错了事,老天一定要惩罚我们,施诸我身上的酷行也已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对他如此残酷?让他永远不能再享受生命的自由?”

以下是和他们家族关系非常密切的江南名医叶良士对他的诊断:

全身血络经脉混乱,机能失去控制,既不能激烈行动,也不能受到刺激,否则必死无救。

穿灰色长袍的苦行僧用一只手慢慢的掩起了卷宗,他的手也像是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一样,也掩藏在他那件宽大的灰袍里。

这些资料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这一次他还是看得非常仔细。

他一向是个非常仔细的人,绝不允许他们做的事发生一点错误疏忽。

他对他自己和他属下的要求却非常严格,可是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已经对自己觉得很满意了。

这时那青竹竿一样的绿袍人已经像柳条一样轻拂着走了进来,轻轻的坐人一张宽大的石椅里,坐下去的姿势竟让人联想到一只猫。

那个拈红梅的红色小鬼也跳了起来,一下子跳入了另一张椅子,却还是直挺挺的站在椅子上,没有坐下。

她全身上下的关节竟好像全都是僵硬的,完全不能转折弯曲。

苦行僧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只不过冷冷的说:“你不该来,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我不能来?”

如果还有别人在这屋子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吃一惊。

这句话七个字本身没有一点让人吃惊的地方,说这句话的这个人,声音也完全没有一点让人吃惊的地方。

——恐惧、威胁、要挟、尖刺,这些可能会让人吃惊的声调,这个声音里完全都没有。

事实上,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好听得多。不但清脆娇美,而且还带着种说不出的甜蜜柔情。

这才是让人吃惊的。

现在在这个屋子里的三个人,应该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会是这样子的,但却偏偏有。

那个脸色绿如青苔,身材僵若古尸,看来连一点生气都没有的绿袍人,竟用这种甜蜜温柔如蜜的声音问苦行僧。

“你说我不该来,是不是因为我把不该来的人带来了?”

“是的。”

“我也知道。”绿袍人的声音柔如初恋的处女,“如果不是我,纸扎店的那些人,永远都找不到这里。”

“是的。”

“也就因为一点,所以我才一定要来。”

“为什么?”

“我不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们不来,怎么会死在这里?”绿袍人说:“有你在这里,他们来了,怎么能活着回去?”

“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去,跟我在不在这里没有关系。”

“那么跟谁有关系?”绿袍人问。

“你。”

苦行僧的声音永远是没有感情的,不会因任何情绪而改变,不会因任何事件而激动,非但没有感情,甚至好像连思想都没有。

他只是冷冷淡淡的告诉绿袍人:“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去,只跟你有关系,因为他们是你带来的。”

这时已是午夜,远方的夜色就像是一个仙人把一盂水墨,泼在一张末代王孙精心制作的宣纸上,那顶看来仿佛是纸扎的轿子和那两个抬轿子的人,仍然悬挂在远方的夜色中。

悬空挂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一幅吴道子的鬼趣图,那么真实,那么诡异,又那么的优美。

“是的。”绿袍人的声音仍然异乎寻常:“他们是我带来的,当然应该由我打发。”

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的姿态,就像是一枝花朵忽然从某一个仙境的泥土中长出来了。

——那么真实,那么优美,又那么神秘。

可是他不动时的模样,还是那么样一个人,冷、绿、僵硬。

这个人动和不动的时候,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这个人最惊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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