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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龙生九子 第二十一章 危机四伏

莲航后退两步,左手扫中竹篙。呜的一声,青竹篙荡开数尺,莲航却觉掌骨剧痛,俏脸上染了一抹血红。还没缓过劲儿来,一声大吼,使锤的汉子大步赶到,全无怜香惜玉之心,抡起铁锤劈面砸来。
莲航躲闪不及,仰身向后,褐衣汉子挺篙而上,嗖地刺向她的腰际。乐之扬看得心惊,正要
上前,忽见岚耘赶到,鹤嘴锄闪电挥出,勾住了竹篙的尖端。褐衣人沉喝一声,竹篙尽力一抖,岚耘虎口剧痛,鹤嘴锄几乎脱手,她不由后退一步,冷不防濮阳钊趁机偷袭,挺起钢叉,直取她的后心。“住手……”赵见淮、水怜影同声大喝,不料濮阳钊心怀断齿之恨,挺叉直进,充耳不闻。叮,光亮一闪,百炼钢叉齐柄而断。濮阳钊到吃了一惊,纵身跳开,转眼看去,乐之扬手挽古剑,笑吟吟站在岚耘身边。濮阳钊惊疑不定,抖着光秃秃的铁杆,厉声叫道:“好一对狗男女。”岚耘涨红了脸,娇声骂道:“你、你才是狗、狗男呢……话没说完,褐衣人挺篙又来,慌忙挥锄招架。两人兵刃未交,忽听水怜影锐声叫道:“大家先住手。”赵见淮也怕刀剑无眼,误伤了人质,失去了要挟西城的资本,当下也说道:“先退下,看她使什么花招?”群豪应声后退,水怜影飘然上前.微微一笑:“赵堂主,你来蘅荇水榭,到底所为何来?”这一笑春风融雪、秋水生晕,眉梢眼角均是透出一丝柔弱。群豪见了,不知为何,心中无不暗生惭愧:“作孽,这女子娇滴滴的,当真伤了她,倒也不是好汉子的所为。”赵见淮望着女子,捉摸不透,随口答道:"当然是为了救钱长老。”水怜影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好啊,那么,我跟你走,放了其他三人如何?”莲航发乱钗横,一听这话,急得跳了起来“小姐,那怎么行?”岚耘也说“小姐,不可,不可……”乐之扬本见水怜影柔弱不胜,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忽见她舍己救人、挺身而出,一时望着女子,心底涌出一股热气,搅得他胸怀激荡,端端难以自己。
赵见淮也觉惊疑,打量女子.忽而笑道:“老夫冒昧,敢问姑娘芳名?”水怜影笑道:“我姓水!”赵见淮道:“水姑娘,恕老夫直言,而今我方占优,老夫为什么要听你的?”这话傲慢已极,莲航怒道:“不听就不听,大不了鱼死网破。”水怜影瞪了她一眼,想了想
,叹道:“赵堂主,也恕我直言,捉了他们三个,对于贵帮全无好处。”赵见淮奇道:“那是为何?”水怜影伸出纤手,指点身后三人:"莲航、岚耘是我的丫鬟,远远比不上钱长老的分量。这一位乐公子,不过是此间访客,压根儿就不是西城中人。只有小女子,勉强算是地母传人,若要交换贵帮长老,舍我之外,还能有谁?”赵见淮眉头微皱,沉吟不决,濮阳钊按耐不住,大声叫道:“赵堂主,少听这小娘皮胡说。
大伙儿都见过秋涛的妖术,她是地母传人,妖术一定了得^如果放了其他三人,她孤身一个,岂不更好脱身?”众人一听,纷纷叫嚷:“濮阳兄高见,若不是你,几乎中了这婆娘的奸计。”赵见淮也说:“
濮阳老弟说的是,水姑娘,我放了他们三个,你又跑了怎么办?”“赵堂主过虑了。”水怜影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我是地母传人,但却不会武功。”众人均是一愣,濮阳钊叫道:“你骗鬼么?”赵见淮也是不信,说道:“水姑娘,你若不会武功,又何来地母传人?”“家师的能耐,不止于武功。”水怜影漫不经意,娓娓说来,“饰花弄草,救死抉伤、弹琴鼓瑟、捏弄泥人,哪一样都是本事。找随家师多年.学的不过这些。至于地部神通么,那是半点儿也不会的。”群彔将信将疑,仔细打量女子,见她容貌秀美、体格柔嫩,当真风吹得走、日晒得化,仿若大家千金,丝毫不像是习武之人。乐之扬也忍不住悄悄问道:“莲航,她的话都是真的么?”
莲航紧咬嘴唇,一言不发,望着主人,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躁。赵见淮想了想,忽而笑道:“也罢,作为人质,须得受些委屈,濮阳老弟,你拿一条绳子过来。”濮阳钊找来一根牛皮绳索,赵见淮接过笑道:“水姑娘,你若有诚意,还请上前两步,让我捆住双手。”水怜影迟疑一下,点头道:“好。”怀抱白猫,姗姗而前。莲航,岚耘急红了眼,齐齐拦住她道:“小姐,别去。”水怜影扫了二人一眼,摇头说道:“莲航、岚耘,你们都退下吧!”“我不退。”莲航大声说,“他们要抓你,除非我死了……”"好啊。”水怜影两眼望天,冷冷说道,“那你去死好了。”莲航一愣,呆若木鸡.水怜影忽地伸出手来,推了她一下。莲航应手退了两步,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岚耘想要安慰,可足还没开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水怜影视如不见,越过二人,走到赵见淮面前。老者与她目X光一接,忽觉有些心虚,咳嗽一声,说道:“濮阳老弟,你来动手。”濮阳钊性子粗莽,全无怜香惜玉之心,应声接过绳索,右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水怜影的肩头。手到半途,忽觉寒气逼人,一口斑斓长剑,横在濮阳钊的爪子前面。濮阳钊急急缩手,定眼一看,乐之扬横剑于胸,笑吟吟说道,“赵堂主,小可有个不情之请。”赵见淮脸色铁青,盯着他一言不发。乐之扬不待他回答,抢着说道:“我代水姑娘做人质如何?”这一句话大是出奇,水怜影面露惊讶,赵见淮也是一愣,皱眉道:“你不是西城的人,老爷不感兴趣。”“谁说我不是西城的人?”乐之扬笑嘻嘻说道,“不瞒赵堂主,我不但是西城的人,地位也比水姑娘高得多。”赵见淮大感迷惑,掉头看向水怜影,女子皱眉道:“乐公子,你不要胡闹。”乐之扬笑道,“一分钱,一分货,西城抓的是盐帮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要换他,少说也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才行。”水怜影秀眉微蹙,赵见淮却冷笑说:“小子,难道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大言不惭,八部之主我个个认得,其中没有你这一号人物。”乐之扬笑了笑,淡淡说道:“八部之主又算什么?”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赵见淮怒极反笑:“好小子,你比八部之主的地位还高?”“是呀!”乐之扬笑嘻嘻说道,“你说八部之主地位高呢,还是西城少主地位高呢?”赵见淮越发糊涂,瞪了乐之扬道:“你、你……”乐之扬叹了口门气,说道:“看来家师隐退已久,天下人都快把他忘了。”“什么?”赵见淮猛地转过念头,冲口而出,“你是梁思禽的徒弟!”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震得群豪无不变色,三个女子听他胡编乱造,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莲航忍不住叫道:“你胡说什么呀?西城哪儿会有你这样的弟子?”乐之扬扫她一眼,笑眯眯地说:“莲航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为了活命,就连爹也不认了吗?”莲航气得跺脚“你胡说,谁是你爹啊……”赵见淮望着二人,惊疑不定,沉吟道:“小子,梁城主天下无敌,你是他的传人,武功想也不差,为何一招不发,就甘愿做我的人质?””谁说我一招不发?”乐之扬笑了笑,蓦地声音一扬,“要我做人质么,先得胜过我才行。”群豪一听,方觉上当,一时无不恼怒,骂声四起。濮阳钊厉声道:"好啊,说来说去,还是要打。”捋起袖子要上,乐之扬摆手笑道:"慢来。"濮阳钊道:“怎么?怕了?”“怕?乐之扬哈哈一笑,晃身而出,濮阳钊不及转念,便觉剑光满眼,他钢叉已断,只剩下一截铁忏,当下举起一拦,叮的一声,手柄断成两截,真刚剑趁势而入,抵住他的心口。
濮阳钊一招受制,面如死灰,群豪拔出兵刃,将乐之扬团团围住。乐之扬也不理踩,转头笑
道:“赵堂主,咱们打一个赌如何?”赵见淮怒道:“赌个屁!”乐之扬笑道:“你若不赌,濮阳兄必死无疑,他死了,你们为他报仇,一定将我杀死,我若死了,谁又去换钱长老呢?”赵见淮一时默然,濮阳钊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但若乐之扬真是西城少主,将他生擒,不失为一件对付西城的利器,当下按接怒气,耐着性子问道:“好啊,你要赌什么?”乐之扬说道:“你们任推一人,跟我单打独斗,你们胜了,我任由处我胜了,还请打道回府。”他口出狂言,众人无不惊疑,赵见淮沉吟未决,忽听有人说逬:“赵堂主,我盐帮堂堂大帮,若不应战,岂不叫人小看了本帮的好汉。”赵见淮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使锤的大汉。他挺身而出,洪声叫道:“爷爷‘破浪锤’龚强,前来领教高招。”赵见淮势成骑虎,只好说道:“小子,打赌可以,但你不能用剑,这口宝剑削铁如泥,太占便宜。”乐之扬说进:“好啊!”还剑人销,取出玉笛把玩道,“不用剑,用笛子如何?”众人无不动容,玉笛并非坚牢之物,一磕碰,就会粉碎.龚强也觉受了轻视,环眼怒睁,厉声说逍:“臭小子,我看你这破笛子值几个钱,掩上了我的铁锤可别后悔。”“好说,好说。”乐之扬笑笑嘻嘻,学着对方的口气,“臭铁匠,我看你这大屁股也值几个钱,撞上了我的笛子可别后悔。”龚强大怒,双锤向内一撞,当啷巨响,火星四贱。莲航花容失色,挺身要上,岚耘一把扯住她道:“别急,这小子胆敢出头,‘或许真有本事。”莲航盯着乐之扬,暗暗发急:"他有什么本事?这个公子哥儿,只会胡吹牛皮。”乐之扬把玩玉笛,一派悠闲,龚强越看越气^大喝一声,抡锤向前扫出。这一扫势大力沉,平地卷起一阵狂风。乐之扬脚下一动,飘然后退,进退之间,铁锤离他不过数寸,乐之扬仿佛变成了一个纸人,
受了锤上劲风吹送,足不点地一般向后飘飞。I众人见这情形,各各惊奇。但见乐之扬越退越远,忽到水厅尽头,背倚墙角,退无可退,龚强心中一喜,大喝一声,左锤一横,砸向乐之扬的腰部,右锤高高抡起,呼地落向乐之扬的顶门。双锤齐下,乐之扬必无生理。莲航禁不住脱口惊呼,叫声刚刚出口,忽见乐之扬举起玉笛,斜斜送出,柔似蚕丝,软如春柳,极尽文弱之势,轻飘飘搭上了右边的铁锤。这一招出自"奕星剑”中的“文曲式'柔中带刚,劲力巧妙。龚强只觉虎口一热,铁锤半空中变了方向,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绕过乐之扬的身子,当啷一声,撞上了左手的铁锤。二锤相击,龚强的双臂一阵酸麻,耳听乐之扬轻轻发笑,玉笛化为绿光,直取他的左眼。这一招由文入武,又变成了“武曲式”的杀招。龚强慌忙举起右锤格挡,玉笛忽又向下点他心口。龚强横起左锤遮拦,冷不防乐之扬使一招“北斗式”,玉笛向上一挑,铁锤托地跳起,俨然化为了一件活物,当啷一声,撞上了横在眉间的右锤。这一下,龚强虎口进裂,鲜血长流,兼之撞击迫在眉睫,真如雷霆轰至,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龚强心中莫名其妙,他天生神力,舞铁锤如拈灯草。可是方才两下,乐之扬玉笛一拨,手中的铁锤就把握不住。还来思想明白,乐之扬绕到他的身后,一招“天元式”点向“肾俞穴”。龚强怒喝一声,挥舞右锤,反身砸出。乐之扬看准来势,变—招“天机式",玉笛向前一探,搭上铁锤边缘,尽力一撩一拨,右锤斜逸而出,当的一声,两只铁锤第三次撞在了一起。这一下,龚强只觉喉头发甜,逆血上冲,一张阔脸涨成了紫色。众人见状,茫然不解,龚强更是暴跳如雷,恨不得一顿乱锤将乐之扬砸成肉饼。他绰号“破浪锤”,一见其猛,二见其快,此时全力施为,双锤联翩飞舞,真如乌云压顶一般。乐之扬的内力不能外放,掌腿拳爪一无所施,可是真气行走体内,举手投足无不轻盈,起灵舞,转斗步,飘忽来去,一一避开来锤。龚强越发焦躁,出锤更加猛烈,不料乐之扬“灵感”在身,早已看破了他的节奏。这对铁锤在他眼里,好比一对铃铛,上摇下晃,节奏分明,故而玉笛所指,全是锤法中的间隙,寥寥几下,就搅得铁锤节奏大乱。玉笛来来去去,引其右而撞其左,带其左而击其右,两个铁锤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上磕下碰,来回撞击,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比起铁匠铺里的打铁声还要急促。这声音旁人听来,不过金铁交鸣,但在乐之扬听来,处处应节,宛如音乐,受了玉笛的指挥,再由铁锤演奏出来。铁锤毎撞一次,龚强便受到莫大的冲击,久而久之,双臂麻木.胸闷欲呕,自信心大受挫折,但觉不是他在挥舞铁锤,而是铁锤拖着他进退,只是为了面子,硬着头皮苦苦支撑。翻翻滚滚,又斗数合,龚强越来越觉难受,胸中血气沸腾,喉久阵阵发甜,忽然间,只听乐之扬一声大喝:“撒手!”玉笛尽力一拨.挑中左边铁锤。铁锤滴溜溜一转,狼狠撞上了右边的铁锤。这一下,声如闷雷,屋瓦皆震,龚强虎口流血,铁锤双双脱手,左锤穿窗而过,哗啦掉进湖里,右锤冲天而上,卡啦啦撞破屋顶,再也不知去向。龚强倒退数步、一跤坐倒,两眼直勾勾望着对手,忽地浑身一抖.吐出了一口淤血,接着委顿在地,一张脸有如白纸。厅中一时寂然,赵见淮面露迟疑,正要出头,身边的褐衣人咳嗽一声,握着竹篙徐徐出列,沉声说道:“在下樊重,领教足下高招。”莲航眼看乐之扬离奇胜出,莫名其妙之余,也觉喜出望外,忽见褐衣人出战,心中一凛,叫道:
“公子当心,他是河北‘梨花枪’的传人。"乐之扬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莲航面红耳热,狠狠白他—眼。樊重眼看二人眉来眼去,只觉机不可失,呜地一抖竹筒,刺向乐之扬的小腹。这一下近于偷袭,换了他人,难免穿胸洞腹。可是“灵感”功在双耳.乐之扬眼睛望钉莲航,耳朵却没闲着,樊重一篙刺出I,他已有所知觉,头也不回,反手挥笛,嗒的一声,挑中了竹篙篙尖。樊重这一刺力道十足,不料碰到玉笛,忽地大大泄气,竹篙歪歪斜斜,贴着乐之扬的左胁掠过,嗤的一声,衣破血流。群豪压抑已久,陡然见红,登时震天价地叫好。樊重却是眉头大皱’收回竹篙,盯着乐之扬呆呆出神。莲航见乐之扬流血,心惊肉跳,大声叫道:“喂,你没事么?”乐之扬回头笑道:“没事,没事,皮肉之伤……”“笨蛋。”莲航跌足大嗔,“打架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东张西望算什么?”乐之扬吐了吐舌头,“不张不望才算本事。”“不张不望?”莲航还没会意过来,乐之扬解下腰带,蒙住双眼.笑嘻嘻说道:“你信不信,我不用眼睛,照样躲开他的竹篙。”他孩童心性,不知天高地厚.莲航却是又惊又怕.急声说道:“大蠢材,别乱来,你、你……”情急之下,不知说什么才好。樊重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饶是他一贯沉着,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小子,你他娘的不要瞧不起人!”瞧不起起人?”乐之扬哈哈大笑.“你还算是人么?”
樊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胸中无名火越烧越旺,蓦地双目圆睁.大吼道:“你找死……”挺篙一抖,篙尖刷地抡圆,势如一条青色大蟒,摇头晃脑,狠狠咬来。他是花枪髙手,使的是竹篙,用的却是枪法,之前与两个婢,乐之扬一边观战,早已听出了枪法中的节奏,故而蒙眼应战,一来激怒对手,二来也想试一试新近悟出的心法。竹篙抖动生风,呜呜作响。乐之扬功聚双耳,听得一清二楚,蓦地后退一步,身子向左拉转。
这一转十足巧妙,樊重一篙刺空,气势由此宣泄。他吃了一惊,方要变招,乐之扬玉笛点出
,压住篙尖,樊重奋力一挑,想要摆脱玉笛,冷不防空碧顺势一拨,竹篙有如一条活蛇,呜呜呜大摇大摆,势要从他手里急窜而出。樊重大喝一声,马步陡沉,握紧竹篙,向右横扫而出,卷起一阵狂风。乐之扬使出“灵舞”,身子如柳随风,脚下用上了“紫微斗步”,手中玉笛飞舞,顷刻之间,在那竹篙上连敲了三下,哒哒哒节奏明快,伴随着一股奇妙的颤音。旁人看来,乐之扬出手软弱,根本撼动不了樊重横扫千军的气势,唯独樊重身在局中,有苦自
知。乐之扬每一次敲打,都落在了竹篙劲力的断续之处,将他的内劲硬生生敲断。年刀月棍一辈子枪.花枪修炼之难,不在于招式,而在于枪上的一股内劲。劲力贯穿枪身,故能如臂使指,大可刺落飞鹰,小可刺穿蚊蝇。如今内劲断绝、人枪两分,樊重空有一身枪法,三次鼓起内劲,三次都被玉笛敲断,竹篙就像是一道青蒙蒙的影子,跟着乐之扬抡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忽然间,乐之扬足下一顿,竹篙也跟着停下,二者相隔一尺,均是一动不动。两人动极而静,俨然光阴停滞,水厅中人莫名其妙,均是屏住了呼吸。豆大的汗珠从樊重的脸上滚落下来,他的心里一半是恼怒,—半是迷惑,旁人看来,他只要再进一尺,就能扫中对手。可是到此地步,樊重枪势用尽,虽只一尺之遥,却如天渊之隔。扑,一只翠鸟掠过湖面,樊重如梦方醒,疾声大喝,竹篙抖出重重幻影。盐帮众人见他出手,如释重负,齐齐发出一阵欢呼。乐之扬纵身后退,玉笛搭上竹篙,忽左忽右,随之进退。竹篙长大,玉笛短小,颜色相若,灵动仿佛,俨如一大一小两条青蛇凌空搏斗。樊重枪枪受制、有力难施,对手却是蒙着双眼,但与盲人无异,如果这样还不能取胜,传到江湖上去,再也无脸见人。他越想越急,奋力抖动竹简,一时碧影重重,有如千花怒放、北风吹雪。乐之扬正要拆解,忽觉对方节奏有异,当下收起玉笛,后退两步。说时迟,那时快,樊重一转身,竹篙交到右手,左手抖出―条银链软枪.穿过青碧篙影,直奔乐之扬的咽喉。这一下出其不意,众人还没看清,就听叮的一声,一道银色弧光闪电转回,刷地扫向樊重的面门。这一下“春雪乱梨花”是樊家枪的绝技,软硬齐出,防不胜防。不料乐之扬听出节奏变化,早已有了防备,玉笛反手一挑,将软枪挑了。樊重只觉银光入眼,匆忙低头躲闪,软枪擦面而过,惊出了他一身冷汗。乐之扬纵身上前,挥笛敲打竹篙。竹篙中空,敲打之声分外悠长,樊重的内劲七零八落,根本无法凝聚在一处,他挥舞软枪来救,不料玉笛左一挑、右一拨,只听刷刷连声,软枪反而缠住了竹篙。樊重阵脚大乱,耳边敲击之声连绵不断,时而敲打竹篙,时而敲打软枪,叮叮叮、咣咣咣,交替起落,忽长忽短,起初混乱无章,渐渐连贯起来。"咦!”水怜影轻轻地叫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这是《阳关三叠》?”他在激斗中还能开口说话,盐帮群雄无不骇然,濮阳钊怒道:“什么狗屁三叠,这事打架,又不是演奏曲子。”水怜影摇头说:“打架没错,但这敲竹子的声音,分明就是一支曲子”说着拢起鬂发,应和敲竹之声,扬声唱了起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歌声清扬,一字一句,无不暗合敲竹之声。这一来,众人恍惚大悟:樊重不但落了下风,手中的竹篙还成了对方的乐器,随着玉笛敲打,演奏出了一支乐曲。比武较量,间不容发,乐之扬却将比武变成了奏乐。盐帮群豪震惊无比,只当乐之扬的武功高出樊重太多,游刃有余,有如戏弄,却不知樊重落入了他的节奏,乐之扬按照《阳关三叠》的节拍出手,樊重就得折柳送别,若是换上一支《货郎儿》樊重照样也要挑担曳步,摆出沿街叫卖的架势。一旦明白此理,樊重羞得无地自容,又斗数招,忽地向后一跳,大叫一声“罢了”,丢下竹篙,转身就走,一阵风冲出水庁,头也不回,转眼消失。乐之扬扯下蒙眼布,笑道:“还有谁来?”赵见淮左看右看,其他人都不动弹,心知这手下们已经丧胆,当下硬起头皮,慢慢说道:“赵某不才,向足下讨教几招掌法。"樊重之枪、龚强之锤,帮中都颇有名气,遇上这根玉笛,均是一败涂地。赵见淮一心认为乐之扬的兵刃厉害,若要胜他,须得舍短用长,不和他较量兵刃。乐之扬心想:老小子跟我打车轮战,胜了赵见淮,还有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根本没完没了,
须得显露甚高武力,逼得他们知难而退。当下收起笛子,笑笑说道:“你来我往,忒也麻烦。这样好了,赵堂主,我站着不动,任你打我三掌,我若接得下,就算你输了,我若接不下,那也不用说了。”此话出口,满堂皆惊,赵见淮只觉怒气满胸,恨声道:“小子,拳脚无眼,我打死了你怎么办?”“我死了活该。”乐之扬笑了笑,一双眸子明亮有神,“如果侥幸不死,赵堂主又当如何?”赵见淮气得脸色发青,厉声叫道:“你若接下三掌,赵某立马退出水榭。”“好!”乐之扬拍手道,"赵堂主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见淮话一出口,便觉后悔,但看乐之扬的神情,又觉怒不可遏,当下马步微沉,长吸一口气,整个人含胸拔背,陡然涨大了一半。乐之扬见他气势古怪,不由暗暗吃惊,忽听水怜影说道:“乐公子小心,这是栖霞派的‘伏虎功’!”语声清柔婉转,透出一丝关切,乐之扬转眼看去,女子俏脸发白,眼中含愁,天光洒在身上,茕茕孑立、宛若透明,有如一缕烟云,随时都会散去。乐之扬胸口一热,胸中腾起一股傲气,喑想:“当年戏园之中,若非地母相救,我乐之扬早就死了。知恩图报,男儿本色,我堂堂七尺之躯,岂能看着地母之徒受辱于人?”想到这儿,他双手按腰,纵声长笑,赵见淮听见笑声,怒气更甚,蓦地身子一矮,左掌闪电拍出,扑的一声,击中乐之扬的胸口。乐之扬如受重锤,横着飞了出去,撞上身后茶几,“咔啦"一声,茶几支离破碎,他却滚了一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厅中顿时安静,忽然间,盐帮众人哨嘻呵呵笑成一团。水怜影望着乐之扬,眸子里浮起一抹雾气。莲航性子最急,冲了上去,忽地劲风袭来,逼得她后退两步,抬头怒道:“赵见淮,你胜也胜了,还要怎样?”赵见淮笑道:“既然老夫胜了,这个人就要归我处置。”反手一招,“濮阳老弟,将这小子捆起来。“濮阳钊应声向前,正要动手,忽听一声长笑,乐之扬弹身跳起,一张脸笑笑嘻嘻,几乎掩上了濮阳钊的鼻子。濮阳钊吓了一跳,瞪着少年,如见活鬼,赵见淮也变了脸色,冲口道:“你、你没事?”
“你说呢?”乐之扬摊开双手,面露讥笑。赵见淮满心惊疑,盯着他上下打量,暗想方才一掌,就算击中大树的树干,也会留下痕迹,此人安然无恙,根本全无道理。他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却不知乐之扬逆练神通,真气与众不同,常人中掌以后,血气反冲,伤及五脏。乐之扬真气逆行,血气反冲,逆逆为正,反而变成了顺势。他中掌之初,颇为难受,―旦变逆为顺,却又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大大减轻了中掌的痛苦。因此缘故,乐之扬恨不得多挨几掌才好,眼看赵见淮发呆,笑道:“赵堂主,还等什么,早打早完,大伙儿也好回家吃饭。"赵见淮听他中气充足,越发惊疑.他老奸巨猾,心里迷惑,脸上却不动声色,想了想,迈开大步,绕着乐之扬转起圈子。他一步一顿,乐之扬却觉背脊发冷,心中暗骂老头儿奸猾。原来,赵见淮如此转圈.可从任何方向出掌,乐之扬揣摩不透.自也无法聚集真气,抵挡他的掌力。赵见淮越转越快,乐之扬莫知所出,索性闭上双眼,听风辨位。说也奇怪,风声过耳,他的心里有如一面镜子,历历映照出赵见淮的行踪。转到第七圈,赵见淮脚下一顿,双掌齐出,砰地打中乐之扬的后背。后背命门所系,纵有逆气护体,仍是痛彻心肺。乐之扬喉头一甜,人已腾空而起,眨眼之间,到了濮阳钊头顶。“呔!”濮阳钊趁乱出拳,击向乐之扬的左胁。拳头着肉,他还来不及高兴,忽觉一股大力反激而回,濮阳钊一声惨叫,向后飞出,掩倒了一个盐帮弟子,落地之时,哇地吐出一口血水。他又痛又怒,抬眼望去,乐之扬稳稳站定,面皮涨红、双目紧闭,在他身后不远,赵见淮双手发抖,面色涨紫,望着少年不胜紧张。乐之扬一动不动,数十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忽然间,乐之扬张开双眼,转身笑道:“赵堂主,还有一掌,你打不打?”赵见淮心往下沉.方才一掌,他的“伏虎功”运到十足,开碑裂石,不在话卜,谁知乐之扬不但无恙,体内生出一股反击之力,衷得他五内翻腾,受了不轻的内伤。他沉默时许,涩声说道:“赵某两掌无功,本该知难而退,事关钱长老的安危.我也只好硬撑到底了。”“好说。”乐之扬笑右招手,“你来。”他连挨两掌,对手掌力越强,气血顺行的时间也越长,中掌固然难受,顺行却是大有乐趣,苦乐兼于一身,好比冰炭同炉,其中的滋味难以言喻。赵见淮一咬牙,纵身向前,右掌作势劈向乐之扬的胸膛。乐之扬一挺身,气贯胸腹,冷不防赵见淮变掌为指.嗤嗤嗤连出三指.点中了他的“胞中”、“神阙”、“气海”三处大穴。这三处穴道乃是精气所聚,一经点中,轻则内力全失,重则当场暴毙。乐之扬但觉中指处剧痛钻心,不由后退数步,身子摇晃不定。赵见淮一击得手,纵身跳开,拍手大笑:“倒也,倒也……”话才出口,忽又张口结舌,只见乐之扬摇晃数下,忽又稳稳站住,扬声笑道:“赵堂主,你这是干什么?给老爷挠痒么?”赵见淮面如死灰,蓦地掉头就走。其他人也是垂头丧气,鱼贯跟出。一眨眼的工夫,来人鸟兽散尽,水厅中又空旷起来。三个女子如在梦里,莲航转眼舂去,乐之扬双手按腰.兀自站立不动。她惊喜欲狂,忍不住跳上前去,拍他肩膀,大声叫道:“好哇,你这么大的本书,怎么也不早说……”乐之扬随她拍打,身子摇来晃来,莲肮话没说完,乐之扬左膝一软,忽地跪倒在地,喉间咯咯咯响了几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三女均是骇然,岚耘慌忙扶起乐之扬,瞪着莲航怒道:“你要害死他么?”“谁害他了?”莲航不胜委屈,“我、我……”说到这儿,眼泪忽地流了下来。岚耘还要斥责,乐之扬缓过气来,摆手说:“不关她的事……”话没说完.体内逆气乱窜,一口鲜血夺口而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两个小婢又惊又急,齐声叫道:“乐公子……”水怜影一言不发,放下白猫,上前把脉。这一瞧,但觉乐之扬体内气机旺盛,势如洪涛,只是逆流汹涌、不依常道。水怜影想尽生平所学,也想不出这古怪脉象从何而来,按照内经医理,拥有如此脉象,此人早该殒命,但时下乐之扬虽然受伤,但却元气洪劲,并无衰亡之兆。水怜影想一想,取出一枚金针,扎入乐之扬的“关元穴”。金针刚一入体,便遇莫大阻碍,忽觉指尖一热,金针蔌地弹回I其后带出一股血水,溅落衣袖上面,艳如三春桃花。水怜影拈着金针,低眉不语。莲航不胜愧疚,轻声问道:“小姐,他、他怎么啦?”水怜影回过神来,淡淡说逬:“岚耘,你去我房间,将床头的玉匣子取过来。”不多时,岚耘取来一只羊脂玉匣。水怜影打开匣子,拿出一个水晶小瓶,瓶中盛荇血红液体。岚耘晋见小瓶,冲口而出:“凤泣血露!”水怜影扶起乐之扬,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拧开小瓶,空气中登时弥漫一股奇香。“不成!”莲航看出她的心思,急得连连跺脚,“小姐,这血露是城主给你的灵药,不能随便送人吃的。”“既然是药,就是给人吃的。”水怜影撬开乐之扬的牙关,将一瓶血露全都倒了进去。乐之扬昏昏沉沉,神志却未泯灭,灵液所过,淸凉一片,到了小腹深处,悠悠一转,忽又化为一团热气,循着气脉流走,四通八达,所过淤塞顿开,阳亢逆气也慢慢地平复下来。气机一平,乐之扬神志回转,但觉馨香萦绕,张眼望去,一张俏脸跃入眼帘,眸子凝如秋水,透出一丝关切。水怜影见他苏醒,猛地想起他还在怀里,慌忙放开少年,红着脸站了起来。乐之扬但觉异香满口,忍不住问道:“我吃了什么?”“凤泣血露!”莲航没好气说道,“这是城主采集千山灵药.运转周流八劲,日夜淬炼而成。花了十年之功,也不过炼成三瓶,哼,你倒好,一个人就吃了一瓶,你知不知道,这血露是小姐……”“莲航!”水怜影锐声喝道,“还不扶乐公子起来。”“小姐。”莲肮撅起小嘴,还要再说,忽见水怜影脸色变冷,只好咽下话语。乐之扬何等机灵,一听便知根底,当下拱手说进:“水姑娘,承蒙馈赠灵药,实在感激不尽。
水怜影默不作声,伸手把他脉门,忽地皱眉说道:“奇怪,你的血气怎么还是如此混乱?”
乐之扬凝神内视,中掌之处隐隐作痛,回想方才的所为,颇有几分凶险。他硬接“伏虎功”,逆气化解了若干掌力,加上气血逆行、穴位不定,赵见淮连环三指也是无功。饶是如此,血肉之躯连受重击、大大受损,内伤牵动逆气,几乎惨遭大劫。
意想及此,乐之扬问道:“水姑娘,你有什么打算?”水影叹道:“这儿是待不了啦,为今之计,只好去找家师。”
“秋前辈在哪儿?”乐之扬想起来意,忍不住发问。
水怜影目光闪动,答非所问:“乐公子,你找家师,到底所为何事?”乐之扬叹道:“我有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须找秋前辈,托她引荐梁城主。”
水怜影微露讶色,莲航忍不住讥讽:“你不是西城少主么?自己的师父还要别人引荐?"
乐之扬讪讪挠头,水怜影却说:“莲航,城主之事,岂可玩笑。乐公子先前所说,不过权宜之计,此间说,此间了,日后也不要再提了。
莲航吐一吐舌头,笑道:“我不说就是了。”水怜影又说:“家师行踪飘忽,现在何处,我也不知,但本派之间,常以暗记联络。只要家师留下暗记,顺藤摸瓜,就能找到。”
乐之扬大喜过望,忙说:“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发。”三女面面相对,岚耘问道:“乐公子,你的伤没事了么?”
“好得很。”乐之扬伸手伸脚.“上山打得老虎,下海踢得王八,姑娘要是不信,我背着你到紫禁城走一遭?”
岚耘脸皮子薄,闻言红透耳根,莲航却说:“大言不惭,去紫禁城干什么?”乐之扬笑道:“种莲花啊。”莲航怪道:“干吗在紫禁城种莲花?”
“紫禁城里风水好啊!”乐之扬一本正经地说,“开花的时候,莲心里长出个小女娃娃,因莲而生,故叫莲航,牙尖嘴利的不是好人。"
“你才不是好人!”莲航挥拳要打,拳到半途,忽又想起乐之扬的伤势,一时高举粉拳,拿不定主意是否落下。乐之扬见状,哈哈大笑。莲航恨得牙痒,正想大声呵斥,忽听水怜影说进:“莲航,大敌当前,不要胡闹。”抱起猫儿径自出门,其他三人慌忙跟上。
水厅之外,盐帮的船只三三两两,看见四人,纷纷聚拢。莲航忍不住骂道:“这些讨厌鬼,真真阴魂不散。”
岚耘也发愁说:“这下糟了,水路走不了啦:水怜影想了想,说道:“水路不通,就走陆路,马厩里不是有马么?”
四人前往马厩,路上经过花圃,水怜影忽地停下,找到一株半人来高的灌木。叶子细小如星,茎干上长满了密密层层的尖刺,枝条向下垂挂,长满了金黄色的果子,大小有如金橘,甚是光亮悦目。
水怜影用手帕襄住右手1深入刺丛,摘下几个果子。岚耘忍不住问道:“小姐,你采‘姻缘果’干吗?”水怜影走出花圃,笑道:“此间如果被毁,也好留些种子。”斑耘闻言,神色微微一黯。乐之扬小声问莲航:“这是什么果子?”
“这是金玉果。”莲航低声说道,“除了这儿和西城,天下再无第三个地方生长。你别看果皮金黄,里面的种子却是莹白如玉,古诗里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金玉果金皮玉瓤,正合诗中意境,故而也叫‘姻缘果’。”
说话间,走近马厩,众人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岚耘叫声“不好",赶到马厩,但见马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均是头开脑裂、一击毙命。
众人无不心惊,岚耘素日养马,见状流下泪来。水怜影叹一口气,抚摸她的秀发,柔声说:“别难过了,马儿走得快,也没受多少痛苦。”
莲航愤然道:“这些盐贩子真可恶,连马儿也不放过。”乐之扬叹道:"他们封堵水路、杀死马匹,无非画地为牢,要将我们困在这里。”
“没那么容易。”水怜影目透怒意:“没有马匹,那就步行。”众人精神一振,乐之扬拍手笑道:“正该如此。”
步行出门,走了百步,忽见前方林子中有人探头探脑,看见四人,忙又缩回头去。
乐之扬心生警觉,一扬手,飞雪扑啦啦窜上天去,到了林子上方,不住盘旋绕圈儿,乐之扬辨识鹰语,说道:“不好,前边林子里有……”
话没说完,林中“咻”地飞出一支羽箭,飞雪略略一闪,让过羽箭,忽地收起翅膀,闪电般冲进林子。
忽然间,林中响起一声长长的惨叫,白影连连闪动,飞雪冲天而起,身后跟着数支羽箭。
白隼十分了得,俨然浑身是眼,竟在乱箭喑器中任怠穿梭,―口气飞到百尺高处,羽箭、暗器纷纷下落,它却悠悠闲闲地绕了一个大圈,稳稳落在乐之扬的手背,众人定眼一看,飞雪右爪之间攥着一只血淋淋的人耳。
“好鸟儿。”莲航欢喜道,“岚耘姐,它可为你的马儿报了仇啦。"这时林中鼓噪起来,冲出一百多人,均是提刀弄枪。有人高叫:“直娘贼,鸟畜生抓掉了郑老弟的耳朵,快,拿住这些狗男女,一个也别放过。”一边叫,一边追赶过来。
四人转身就走,刚到水榭前方,赵见淮又带人冲了出来。乐之扬左右看看,大声说:“跟我来。”说着奔向湖岸,这时几个盐帮弟子奔近,岚耘抓起铁莲子反手掷出。
那几人惨哼摔倒,后方追兵大怒,张弓布弩,正要发箭,赵见淮一步赶到,挥掌打落弓弩,邛道:“射你娘么?射死了他们,谁去换钱长老?”
趁着对方投鼠忌器,四人沿着湖岸飞奔,不久人烟繁盛,到了湖畔长街。乐之扬回头望去,盐帮弟子纷纷停步,犹豫不前。莲航怪道:“他们怎么不追了?”
乐之扬笑道:“这儿可是京城,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敢胡来。”莲肮大喜,回头扮个鬼脸,气得对方暴跳如雷。
湖边游人甚多,走了一百余步,莲航回头又瞧,忽道:“奇怪盐贩子不见了。”
乐之扬应声回头,果然不见了敌人,心中不由大为纳闷:盐帮宗旨“人犯我一尺,我犯人一丈”。知难而退,不似他们的作为。
正想着,心头一动,忽生警觉。长街上人烟稠密,声响纷纭,但他“灵感”在身,洪声异响均能知觉,一应脚步杂沓、衣袂拂动,均是一丝不落,传入他的耳朵。
乐之扬侧耳聆听,忽地拉扯岚耘,低声说:“小心那个磨刀的……”岚耘顺着他手指看去,一个磨刀匠挑着担子迎面走来,年过四旬,土里土气,担子左边挑着竹筐,右边捆着一方磨刀的砂石。
岚耘不解其意,待要询问,莲航抢先说:“不就是磨刀的么?有什么好担心的?”乐之扬道:“他的步子不对。”拔転问道:“怎么不对?”
“节奏不对。"乐之扬顿了顿,“常人走路,大多随意,这人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
莲航“嗤”的一笑,说道:“又胡说了,从脚步声也能听出心事么?那你听一听我的,看我心里想些什么……”正说着,磨刀匠穿过人群,走到近前,忽然身子一偏,扁担打横,俨然站立不稳,直直撞向莲航的肩头。
这一下来势突兀,又在稠人广众之间,莲航梓不及防,竟而忘了躲闪。乐之扬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臂,大力一拽,横拖半尺,扁担擦过肩头,火辣辣一阵疼痛。莲航不及细想,扁担左边的竹筐凌空一甩,流星赶月一般撞向岚耘。
岚耘向后一跳,躲开竹筐撞击,抓起花锄啄向磨刀匠。磨刀匠右手一翻,多了一把菜刀,当啷挡住铁锄。这时莲航赶来,挥掌拍向他的左胁。磨刀匠左手一挥,又多了一把剪刀,一开一合,铰向少女白生生的手掌。
莲航急急缩手,飞脚便踢。磨刀匠不慌不忙,磨刀石向前一甩,莲航踢中石块,脚趾传来一阵剧痛。
二女左右夹击,磨刀匠左刀右剪,应付自如,肩上的担子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左右盘旋,上下翻飞,势如两面盾牌,在拦住对手。二女使尽解数,也难以占到上风。
乐之扬一边掠阵,但见磨刀匠招式繁杂,节奏却很清楚,当下拔出玉笛,正想上前,忽听轱辘声响,冲出一个男子,上身赤裸,手推双轮小车,头也不抬,直愣愣撞了过来。
乐之扬心中暗骂,拉着水怜影退到一边,不料推车人大喝一声,双手举起小车,向着二人横扫过来。岚耘回眼看见,丢下磨刀匠,攻向推车人身后。
那人哈哈一笑,抡起车子迎上锄头,的一声,小车破碎,木肩横飞,一根木刺扎入岚耘的手臂,血如泉涌,顿时染红衣袖。
岚耘咬牙忍痛,挥锄猛攻。推车人抓起两只车轮,舞得呼呼生风,锄头撞上车轮,发出叮当之声,原来,两只车轮竟是铁铸。
铁轮劈头盖脑,岚耘招架不住,正惊慌,光亮一闪,真刚剑从旁挑来,叮的一声,竞削断了铁轮的车辐。
推车人忌惮剑锋,闪身后退。乐之扬趁势而进,左手玉笛一挥,拨中一只铁轮。推车人虎口发热,车轮向右甩出,撞向磨刀匠的扁担。
磨刀匠吃了一惊,用起担子,想要挡住铁轮,冷不防剑光闪过,挑担的绳子断成两截,磨刀石嗖地飞出,直奔推车人的胸膛。
推车人破口大骂,举起铁轮,砸碎石块。磨刀匠丢了石头,担子失去平衡,只好丢下扁担,瞪着乐之扬一脸怒气。
乐之扬面朝二人,大声叫道:“莲航、岚耘,你们带小姐先走……”水怜影一怔,不及多说,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她向前飞奔。才跑数步,身后呼喝声起,水怜影回头望去,刀光轮影,将乐之扬笼罩在内。
忽听岚耘发出一声惨哼,水怜影转眼看去,岚耘肩头染血,对面多了一个卖宫扇的妇人。妇人年约四旬,眉眼生春,双手挥舞宫扇,势如野云飘飞。莲航纵身欲上,妇人咯咯一笑,双手一扬,两把宫扇脱手飞出,飘云闪电,快不可言。
莲航只恐有诈,拧身躲开。宫扇势如飞鸟,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回到妇人手里,齐齐向前一挥,掀起一股香风。
岚耘正当风头,嗅到香气,忽觉头昏,她心中咯噔一下,叫声“有毒”,人已瘫软下去。
莲航看得发呆,忽觉身后狂风大作,她不及回头,反手一掌扫出,手掌所及,碰到了一个软绵绵、滑腻腻的东西,转眼一瞧,竟是一条花斑大蟒,蛇口怒张,冲着她啦咝吐芯。
莲航武功再髙,也是女子,乍见蛇虫.魂飞魄散,一时脑中空空,什么武功也想不起来。
弄蛇的是个老者,打一声唿哨,大蟒疾如狂风,将莲航缠绕几圈。
少女神魂归窍,用力挣扎,可是无济于事,老者一指点中了她的“五枢穴”,莲肮摔倒在地,尖声大叫:“小姐,快逃……”
水怜影怀抱白猫,如痴如怔,弄蛇人呷呷怪笑,反手入袖,又抓出一条殷红如血的赤链蛇,蛇头向前一送^凑到女子眼前。
水怜影仍是不动,瞪大双目,凝注蛇眼。说也奇怪,赤链蛇对上她的目光,忽地凶焰大减,收牙吐舌,意似困惑。
弄蛇老者莫名所以,心中焦躁起来,发出咝咝啸声,激起毒蛇凶性。毒蛇应声昂头,方要出击,忽地血光迸闪,坨头掉在地上,真刚剑斩断虫蛇,顺势而下,削去了老者一根手指。
老者凄声惨叫,退入人群。水怜影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去,乐之扬脸色苍白,大口喘气,水怜影心头一沉,忍不住问道:“你受伤了?”
乐之扬微微摇头,转眼望去,一个男子抓着莲航正向后退。
他纵身上前,举剑便刺,不意微风吹来,异香扑鼻,乐之扬脑子一空,手脚发软,当即反手挥剑,嗤的一声,剖开一把宫扇,扇后的妇人不意迷香无功,神气不胜愕然,乐之扬左脚突起,正中她的小腹,妇人坐倒在地,脸上一片血红。
乐之扬头昏脑涨,扫眼望去,四周人影憧憧,莲航早已不知去向。他心往下沉,忽又想起水怜影,回头看去,一个屠夫越众而出,右手握着尖刀,左手抓向水怜影的衣襟。
乐之扬救援不及,正觉焦急,忽听一声猫叫,水怜影的怀里蹿起一团白影,闪电般扑在屠夫脸上。那人惨叫一声,左手缩回,拼命抓向脸上的白猫。
惨叫声中,白猫忽地跳开,屠夫满脸爪痕、深可见骨,一只眼珠脱出眼眶,血淋淋挂在脸上。他不胜其苦,丢了尖刀,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北落师门一击得手,回到主人肩上,身如弯弓,颈毛如箭,蓝汪汪的眼珠迸射凶光。
乐之扬望着白猫,不胜惊喜,这时人影晃动,推车人和磨刀匠双双赶来,扑向女子。乐之扬大喝一声,使一招“天元式",平平一剑,刺向磨刀匠的腰腹。
磨刀匠识得厉害,正要向后跳开,不意狂风压顶,飞雪扑了下来。磨刀匠慌忙举刀护头,这么顾此失彼,真刚剑乘虚而入,刺中了他的小腹,剑尖顺势而下,又在大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磨刀匠失声惨叫,推车人听的心慌,仓皇后退,不意轮子一沉,多了个白花花的东西,定眼看去,正是北落师门。推车人见过屠夫惨状,慌忙摇晃车轮,想要甩掉白猫,这一来章法大乱,玉笛长驱直入,点中他的心口,推车人“咕咚”一声,也摔倒在地。
紧要关头,一隼一猫成了助力。乐之扬正想夸赞两句,忽然乌光一闪,飞来一只秤砣。乐之扬挥剑挑开,忽间一个掌柜模样的男子拎着秤杆冲了上来。秤杆熟铜打造,挑刺间暗合枪法,秤盘上下翮飞,使的却是流星锤的招式。
乐之扬使一招“天冲式”削断秤杆,又使一招“飞影神剑”里的“浮光掠影”,玉笛架开秤盘,长剑乘虚而入。掌柜惨哼一声,倒退数步,站定之时,绸衫裂成两半,肌肤上多了一道血痕。
这一剑再进数分,势必开膛破肚,掌柜心有余悸,双腿一阵发软。这时狂风大作,一个妇人举着纺锤扑来,乐之扬闪身让过,尚未还击,忽听刷的一声,飞雪纵身扑下,利爪所过,女子右手迸血,纺锤掉在地上。
掌柜如梦方醒,扯着妇人退入人群。乐之扬也收起笛子,挽着水怜影大步向前。可是无论到哪儿,总是有人拦路:有厨子右手持锅,左手拿铲,能攻善守,有模有样;有老者挥舞两串草鞋,势如两条长鞭;
另有采桑女子,挽竹篮,提桑枝,左刺右击,凌厉无比;更有算命先生,一手舞动长幡,右手摇动卦筒,筒里的竹签如有灵性,箭矢一般跳将出来。
乐之扬寸步难行,但觉满街都是敌人。危殆之间,他的心神越发专注,灵感好比蜘蛛之丝、章鱼之足,四通八达、延伸不尽,觉出敌人节奏,立马奋力反击。飞雪、白猫一天一地,也是全力护主。
三方合作无间,一路向前,眼看突出重围,乐之扬忽觉左脚一痛,低头看去,足踝上赫然蟠了一条小蛇。
乐之扬又惊又怒,长剑一挥,斩断毒蛇,转眼看去,弄蛇老者站在不远,脸上挂着狞笑。
蛇毒发作极快,乐之扬脚下踉跄,眼前一阵昏黑。敌人一拥而上,弄蛇老者忽地大声叫道:“且慢!”众人应声看来,老者笑道:“困兽犹斗,大家先别动手,等他蛇毒发作。”众人心觉有理,停下脚步,将二人团团围住。
乐之扬心中冰冷,回头望去,水怜影俏脸惨白,越发柔弱堪怜。乐之扬不由叹一口气,伸出手来,握住女子之手,但觉纤巧柔软、凉腻如玉,水怜影似要缩手,但终究叹一口气,纤指收拢,也将乐之扬的手紧紧握住。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缕胡琴声,凄凄切切,哀怨断肠。众人一听,都觉铋酸眼热,平生悲惨之事纷纷涌上心头,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泪闸一开,悲苦更甚,但随琴声低回,有人渐渐哭出声来。哭声有如瘟疫,风一般四处薆延,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玄武湖边哭成一片。哭相各式各样:有的抽抽喳噎,有的向天哀号,有人捂脸悲泣,更有甚者,趴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身来。
这支曲子正是《终成灰土之曲》比起千秋阁上,调子更加凄凉。乐之扬听了一段,便觉五内酸楚、七情失驭,眼泪滚滚而出,只想大放悲声。迷乱间,忽听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哭什么?还不走么?”
乐之扬应声惊觉,左右看看,却不见人,当即撕下衣角堵住双耳,可那琴声有如钢丝,曲曲折折,仍是不断钻入。
乐之扬捂住双耳,转眼望去,水怜影已经陷入曲子,哭得伤心伤意;其他人更是癫狂,手舞足蹈,哭声震天,兵器丢在一边,更无一人留意自己。
乐之扬挣扎起来,回头去扶女子。谁知道,水怜影神志昏乱,只顾挣扎。乐之扬情急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喝一声,将她抱了起来。
敌人看在眼里,伸手来抓二人,但为琴声所制,哭得浑身发软,出手也无气力。乐之扬一口气冲开人群,跑了两百多步,拐入一条小巷,但觉无人追来,这才放下女子。
此时远离湖畔,胡琴声隐约不闻。水怜影淸醒过来,回想方才,不胜羞惭,转眼看去,乐之扬紧皱眉头,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乐公子,你想什么?”
“奇怪。”乐之扬撩起裤脚,蛇咬的伤口流出淡红色的血水,肿胀之势,竟也平复下来。
“不奇怪!”水怜影注目伤口,轻声叹道,“‘凤泣血露’百药之精,疗伤化毒,无所不能,蛇毒一入身体,就被血露化去了。”乐之扬呆了呆,回想先前吸入迷香,也未昏迷倒下,当时只觉奇怪,如今想来,也是“凤泣血露”的功劳。
意想及此,他松了一口气,问道:“水姑娘,街上那些人也是盐帮的么?”
水怜影点了点头:“他们是盐帮的‘三十六行客’。”
“三十六行客?”
“三十六行客,出身三十六行,多在市井、码头出没,专为盐帮刺杀仇敌、清除异己。”
乐之扬想了想,又问:“三十六行,共有三十六个人么?”“不是。”水怜影摇头苦笑,“天下哪一行只有一个人呢?”乐之扬眼珠一转,忽而笑道:“说起来,天下有一行,当真只有一人。”水怜影奇道:“哪一行?”乐之扬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紫禁城的皇帝不就是一个人吗?”
两人才脱险境,他又故态复萌。水怜影好笑之余,也觉佩服,点头道:“受教了,原来还有一个皇帝行。这么说,该叫做三十七行才对……”说到这儿,忽又闷闷不乐,“也不知莲航和岚耘怎么样了。”
乐之扬道:“我方才急着脱身,不曾看见她们,但只要井长老还在西城手里,盐帮一定不敢为难她们。”
水怜影点了点头,含笑道,"无论如何,公子舍命相救,水怜影没齿不忘。”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乐之扬说到这儿,忽地脸色一变,“不好,胡琴声停了。”当下腾身站起,拉着水怜影快步向前。
“那胡琴是什么来路?”女子不胜疑感,“为何听来如此悲伤?”“那是一位前辈。”乐之扬边走边说,“他自号‘落羽生’,与我曾有一面之缘。水姑娘,你可曾听说过这个名号么?”
“落羽生?”水怜影想了想,摇头说,“恕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两人出了巷子,又到三岔路口,忽听脚步声响,回头一瞧,“三十六行客”追赶上来。乐之扬加快步子,转过街角,扫眼一看,一迭声叫起苦来,原来赵见淮带领多人,堵在前方街口。
一愣神的工夫,行客赶了上来,三三两两,围住两人。乐之扬拔剑在手,极力思索脱身之法。这时忽听有人叫道:“道灵仙长!”乐之扬回头望去,远处奔来十余人马,为首之人,正是朱高炽、朱高煦兄弟。
两个皇孙鲜衣怒马,身后一干侍从也是龙虎精神,其中一个僧人格外扎眼,他缁衣白马,年约五旬,脸色焦黄枯槁,好似久病之人,然而不怒自威,目光锐利逼人。
乐之扬喜出望外,高叫道:“二位殿下安好,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朱高炽翻身下马,笑道:“我和二弟去魏国公府上赴宴……”方要上前,缁衣僧一伸手,忽地将他拦住。
朱高炽一愣,问道:“大师干什么?”缁衣僧抬眼望天,忽而笑道:“奇怪了,深秋季节,怎么还有苍蝇?”朱高炽左右瞧瞧:“哪儿有苍蝇?”
“近在眼前!”缁衣僧一步跨出丈许,闯入行客之间,出手如电,抓向弄蛇老者的心口。
老者本是"三十六行客”中的"弄蛇客”,一扬手,袖里窜出一条黑蛇,长约三尺,粗约酒杯,露出尖锐毐牙,咬向和尚面门。
缁衣僧不躲不闪,信手一挥,弄蛇客发出一声惨叫,咕咚倒在地上。众人定眼一瞧,黑蛇有如一条绳索,七缠八绕,反将他的双手牢牢困住。毒蛇受惊,反噬其主,死死咬住了弄蛇客的手腕,老头儿面如死灰,吐着白沫又抖又颤。
和尚出手奇快,众行客均未看清他的手法,忽见同伙受伤,纷纷一拥而上。缁衣僧哈哈大笑,闯入人群,双手起落,行客们的兵器纷纷脱手。和尚抓到一件,立刻转手奉还,剪刀插进"磨刀客”的肩窝,铁车轮卡住了“搬运客”的脖子,竹签扎穿了“算命客”的手心,鱼叉钉住了“捕鱼客”的脚掌。
只听惨叫连连,和尚转了一圈,伤了七八个行客。“宫扇客”见状不妙,挥扇送出一股迷香,不意缁衣僧转过头来,鼓起胸膛,尽力一吸,迷香一丝不落,全都进了他的鼻子。
“宫扇客”正觉惊疑,忽见和尚口唇微张,喷出一口长气。女子躲闪不及,只觉异香扑鼻,登时头晕眼黑,扑通摔倒在地。原来,缁衣僧吸入迷香之后,再用内力逼出,“宫扇客”迷人不成,反而中了迷香。
赵见淮见势不妙,赶了上来。众护卫见状,纷纷挺身而上,两方剑拔弩张,一股杀气充溢街头。
朱高煦最爱斗殴,一看有架可打,心中乐不可支,挽起袖子大叫:“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刁民,知道你爷爷是谁吗?”赵见淮也不理他,盯着缁衣僧问道:“敢问足下大号?”
缁衣僧合十笑道:“贫僧道衍。”
“病虎和尚。”赵见淮脸色大变,忽一挥手,叫道,“扯呼!”盐帮弟子扶起伤者,转身就走。道衍袖手微笑,也不阻拦。水怜影咬一咬嘴唇,忽地大声说道:“赵见淮,我的丫轚呢?”赵见淮冷冷不答,转入巷道,消失不见。
水怜影望他背影,俏脸发白,冷不防朱高煦凑上前来,笑嘻嘻问道:“怎么?姑娘的丫轚叫他们抢走啦?”水怜影点头。朱高煦“嘿"了一声,慨然说道:“怕什么,抢回来就是了。”水怜影瞥他一眼,微笑道:“那就有劳了。”
她这一笑,恰如幽兰淀放、秋月镜开,朱高煦瞧得两眼发直,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转向护卫大喝:“去,把姑娘的丫发抢回来。”众护卫应声上马,道衍冷不丁说道:“二殿下不要莽撞,对方不乏能人,这些王府侍卫,只怕不是对手。”
朱高煦啐了一口,骂道:“狗屁能人。”又冲着护卫喝道,“呆什么?还不快追!”众护卫拍马便走,追赶上去。
道衍目送护卫去远,沉吟一下,回头说道:“道灵师弟,幸会幸会!”
乐之扬久闻道衍之名,此人绰号“病虎”,既是席应真的高足,也是燕王府的谋主,俗家姓姚名广孝,为人独立特行,拜了席应真为师,却不入玄门,只以和尚自居。乐之扬不意此时遇见此人,只好说道:“小弟久闻师兄风采,今日一见,名下无虚。”
水怜影听了这话,回头看来,一脸惊讶,乐之扬不待她发问,捉住她手,轻轻捏了一下。
女子只觉被捏之处稣麻入骨,双颊染上一抹红晕,她只怕失态,匆匆转过脸去,谁知这一回头,忽见朱高煦色眯眯望着自己。水怜影大为不快,转过目光,冷冷看向别处。
忽听道衍笑道:“我刚从阳明观出来,听师父说,师弟你在办一件大事,却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乐之扬微微苦笑,"如非师兄援手,别说办事,小命儿也保不住。”道衍沉吟道:“这件事和盐帮有关么?”乐之扬道:“多少有点儿关系。"道衍“唔”了一声,皱眉不语。
朱高炽一边听见,奇道:“张士诚死后,天底下还有盐帮么?’’“盐帮自古有之。”道衍慢悠悠说道,“贩卖私盐,本是干犯国法,取利于生死之间,若非胆识过人,决计难以成功。故而盐帮子弟,太平时贩卖私盐,遭逢乱世,就是窃国大盗。
近代有名的如张士诚,更远一些,唐末之时,黄巢、朱温都是盐帮弟子,二人祸乱天下,竟然灭亡大唐。”
朱高炽听得动容,朱高煦却大剌剌说道:"黄巢我知道,这个朱温却没听过。朱温,猪瘟,这名儿真他娘的大逆不道,猪遭了瘟,那不是诅咒我老朱家么?”
朱髙炽脸色发青,怒道:“二弟你少说两句,圣上听见了,仔细你的皮。”朱高煦笑道:“怕什么?老头子又没长顺风耳。”朱高炽正要斥责,忽听马蹄声响,护卫们空着手回来。朱高煦勃然大怒,问道:“人呢?”
“殿下恕罪。”众护卫跪在地上,一人苦着脸道,“那些人鬼得很,转个弯儿就不见了。”
“放屁。”朱髙煦举起马鞭,抽在那人肩上。那人哆嗦一下,不敢动弹。朱高煦还要抽打,乐之扬举手挡住,笑道:“殿下息怒,盐贩子都是老鼠,偷偷摸摸地见不得光,令属下却是猛虎,老虎捉老鼠,大材小用,捉不住大伤虎威,捉住了也无光彩。”
朱高照听了这话,神色稍缓,点头说:“不错,我燕王府的虎卫,不能跟鼠辈一般见识……”一挥手,叫道,“都起来吧!”
众护卫方才起身,朱高炽笑道:“道灵仙长,拣日不如撞日,你随我们一同赴宴如何?”
乐之扬摇头说:“魏国公又没请我。”朱高炽笑道:"不打紧,魏国公是我的舅舅,外甥带朋友去舅舅家吃饭,本来就是极平常的事儿。
仙长又是老神仙的徒弟、皇太孙的伴读,朝廷之中,不知多少人想结识你呢。”
“世子说的是。”道衍也笑道,“你我师兄弟见面,怎么也得喝上两杯。”
乐之扬想了想,凑近水怜影耳边说道:“盐帮死缠烂打,唯独害怕官府。而今之计,混入官府,才能避开他们的纠缠。”朱高煦见他二人举动亲密,油然生出一股妒意,当下背起双手,重重咳嗽两声。
两人应声分开,水怜影扫视众人,神色疑惑,勉强点头道:“怜影落难之人,全凭乐公子主张。”
乐之扬笑了笑,拱手说道:“世子盛情难却,我就老着脸皮蹭一顿饭吃。”朱高炽大喜过望,说道:“好,好,舅舅见了你一定高兴。”
朱髙煦得与佳人同行,也是两眼放光,忙叫护卫腾出两匹骏马。水怜影说道:“我不会骑马,一匹就够了。”朱髙煦涎着脸笑道:“姑娘若不嫌弃,跟我同乘一骑如何?”
他出言无状,水怜影默然不答,冷冷望着远处。朱高炽忙说:“二弟,男女有别,还是另找一辆马车为好。”
朱高煦大怒,回头瞪视兄长。朱高识知道他的性子,故作不见,找来一乘马车供水怜影乘坐。
—行人前往魏国府,朱高煦不时偷窥车内,可惜布帘严密,不见女子容颜,一时心痒难禁,挨到乐之扬身边,笑嘻嘻问道:“小道士,你跟那姑娘如何称呼?”
乐之扬随口答道:“萍水相逢。”朱高煦又问:“她贵姓?”乐之扬道:“姓水。”朱髙煦一拍大腿,笑道:“人如其姓,果然长得水灵。”忽地凑近乐之扬,笑眯眯说道,“仙长跟她说说,做我的姬妾如何?”
朱高织、道衍一边听见,均是大皱眉头,不过朱高煦一贯荒淫,就连朱元璋也很头痛,两人纵使劝说,他也未必肯听。
忽听乐之扬“啊”的一声,大声说道:“水姑娘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儿又会做什么鸡呢?说到做鸡,小道最拿手了。殿下要吃什么鸡?清蒸鸡、红烧鸡、贵妃鸡、叫花鸡,还是人参鹿茸乌骨鸡?”
朱高煦听得一呆一愣,耐着性子说道:“不是鸡,我说的是姬妾。”
“切过的鸡,那就是白斩鸡了。”
朱高照气得两眼直翻,怒道:“不是鸡,是女人。”
“什么?”乐之扬大惊失色,“殿下不做鸡,要做女人?这可大大的难办了,区区只是道士,不是神仙,男人变女人,我可没这个本事。”
朱高煦贵为皇孙,美女金帛,予取予求,本想此时出口,乐之扬万无不允,谁知这小子东拉西扯、缠夹不清,不由得性子发作,
破口大骂:“狗道士,你他娘的是聋子么?”
“不敢。”乐之扬笑道,“二殿下才是龙子。”朱高煦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说差了!”乐之扬一拍后脑,“殿下不是龙子,而是龙孙,聋子龙孙,哈哈,好一个聋子龙孙。”道衍听出他一语双关,不由得哈哈大笑,朱高煦一张脸涨红发紫,鼓起一双牛眼,鼻孔里大喘粗气。
魏国公徐达功高盖世,儿尚公主,女嫁诸王,风光一时无两。他死之后,儿子徐辉祖承其余荫,富贵不衰,一座魏国府轩敞气派,壮丽不凡。
众人抵达徐府,已是华灯初上。刚到府门,就听有人大笑,一个躯干魁伟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拉住朱高炽的手笑道:“贤侄可来晚了,就不怕我罚酒么?”
来人正是徐辉祖,朱高炽寒暄两句,指着乐之扬笑道:“舅舅休怪,我途中巧遇道灵仙长,耽搁了一些时候。”
“道灵仙长?”徐辉祖面露讶色,“莫不是老神仙的髙徒,新晋的东宫伴读?”乐之扬笑道:“小道见过徐公爷。”
“可巧,可巧。”徐辉祖抚掌大笑,“梅驸马刚才说到你呢,说你年纪轻轻进入东宫,少年得志,前途不可限量。”
乐之扬想起伴读一事,便觉大大的头痛,当下说道:“徐公爷,我有一位女伴,不知府上可有去处?”
徐辉祖打量水怜影,也惊讶其明艳动人,当下召来一个婢女,说道:“你带这位姑娘去后堂。”水怜影看向乐之扬,星眸含光,欲言又止,乐之扬看出她的心思,小声说:“待一会儿我来接你。”水怜影略一沉默,跟着婢女去了。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一间花厅。厅中宾客凑集,一个华服男子高居上首,白面短须,年约四旬,梅殷坐在他的身边说话。看见众人,华服男子笑道:“二位贤侄来了么?”
朱高炽上前行礼:“侄儿见过王叔。”朱髙煦也随之行礼。道衍一面合十,一面向乐之扬低声说道:“这一位是蜀王殿下。"
乐之扬听席应真说过皇族人物。朱元璋子孙昌盛,共有二十余人,蜀王排行十一,单名一个格字,此人渊博洽闻、性好文学,治理蜀中多有善政。只见他站起身来,扶起两个侄儿,问道:“四哥还没来么?”
朱髙炽笑道:“父亲尚有边事,下月方能进京。”
“看我糊涂。”蜀王一拍额头,哈哈大笑,“前几日蒙元举兵入犯,三哥、四哥一定都在调兵遣将,唉,相比起来,蜀中太平无事,真真叫人惭愧。”
“太平无事才是天下之幸。”道衍微微一笑,“殿下理应髙兴才对。”蜀王看他一眼,说道:“道衍大师说的是,太平难得,确是大幸。听说老神仙法体违和,不知可有此亊?”道衍道:“确有不适,好在并无大碍。”
梅殷上前笑道:“道衍大师,你不引荐一下令师弟么?”道衍笑道:“驸马爷金口已开,一事不烦二主。”梅殷笑了笑,说明乐之扬身份,蜀王讶然道:“足下如此年轻,着实让人想象不到。”乐之扬随口敷衍两句。
梅殷又指蜀王身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我为仙长引荐一下,这一位是方孝孺方大人,蜀王世子的老师,当今天下的大儒。"方孝孺拱了拱手,神情十分倨傲。
梅殷又指一个相貌威严的老者:“这一位是长兴侯耿炳文耿大人。”乐之扬心头一跳,凝目注视,但见耿炳文个子不高,体格健硕,一部浓须已然花白。
耿炳文也不起身,略略点头。梅殷又指他身边一个都雅公子,笑道:“这一位是耿大人的公子耿璇,宝辉公主未来的夫婿。道灵仙长,你们年纪相仿,不妨亲近亲近。”
乐之扬只觉一股无名火直跑头顶,烧得面红耳热。他打量耿璇,此人身段颀长、肤色白皙,剑眉朗目,不失英武之气。耿璇听了梅殷之言^站起身来,冲着乐之扬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乐之扬心里有气.绷着脸皮,也不还礼。梅殷见他失态,大皱眉头,耿家父子自觉受了轻慢,脸上均有不快之色。
乐之扬正觉气恼,忽觉有人注视,转眼一瞧,蜀王身后站着一个老者,须发斑白,皱纹甚深,左脸长了一粒黑痣,两眼死死盯着自己。乐之扬心中讶异,循他目光一瞧,发现老者目光所向,正是乐韶凤留下的半月形玉玦。
猛可间,乐之扬想起乐韶凤的遗书,心子顿时一阵狂跳。遗书上说,有人认出玉玦,必是乐韶凤的挚友。意想及此,他忘了身在何处,指着老者问道:“梅驸马,这一位老先生是谁?”
老者正冲玉玦发呆,忽然见问,仓皇收回目光。乐之扬不向耿家父子回礼,却问一个无名老者的来历,耿炳文老谋深算,尚还沉得住气,耿璇却是变了脸色,鼻子里冷哼一声。
梅殷也是一愣,苦笑道:“渐愧,惭愧,这位老先生来了许久,我还没问过他的名号!”
老者一脸惶恐,连连打躬作揖,没口子说:“不敢,不敢……”蜀王看他一眼,笑道:“二姐夫你没问,我也没说。这位先生姓郭,大号尔汝,是我王府里的乐师,琵琶之妙,冠绝岷峨。”
郭尔汝忽为众人瞩目,低头袖手,不胜惶恐。梅殷笑道:“郭先生可是来参加乐道大会的么?”蜀王笑道:“我可没说。”梅殷指着他说道:“好殿下,跟我也打马虎眼?”
他顿了一顿,又说广论音乐,道灵仙长也是一把好手,当日御书房里,他和宝辉公主琴笛合奏,就连陛下也赞不绝口!”
众人一听,无不动容,耿璇望着乐之扬,眼中大有疑惑,蜀王的目光却落在空碧笛上,眉头微微皱起,流露深思神气。乐之扬见他眼神,只觉心头发毛,暗悔带了玉笛出来,蜀王和朱微骨肉同胞,或许见过这一支玉笛。
正惶恐,忽听方孝孺咳嗽一声,高声说道:“仙长才艺广博,不知治何经典?”
乐之扬一愣,他生平不爱读书,当然也没有治过什么“经典”,情急之下,冲口说道:“我治的是《灵飞经》”
“灵飞经?”方孝孺一脸茫然,“那是什么书?”耿璇一边插嘴:“好像是一部道经。”
方孝孺“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恕我冒昧,方某问的是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之内,仙长专精哪一部?”
“这个么?”乐之扬硬若头皮说道,“粗略看过两本,专精却说不上。”
耿璇呵呵直笑,面露轻蔑。方孝孺却是脸色阴沉,扬声说道:“这就是仙长的不对了,所谓东宫伴读,应是饱学之士,不通儒家典箱,如何能够陪伴储君?”
梅殷深知此人迂腐,听他口风不善,忙说:“方大人说差了,仙长是道士,当然治道经,大人是儒士,当然治儒经。”
“此话不然。”方孝孺连连摇头,“道家谈虚论玄,不切实际,想要天下大治,还得尊我儒学。两汉尊儒学而昌,魏晋好玄学而亡,太孙国之储君、天下至重,身边需有正人扶持,尊孔孟,秉仁义,正道直行。倘若身边尽是和尚道士,岂不坏了我大明的江山。”
乐之扬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抢白,心中老大不快,“和尚道士”四字,包括席应真不说,就连道衍也一块儿骂进去了。
乐之扬扫眼一看,蜀王手拈长须、若无其事,不由心想:“方老头当面挑畔,莫非出自蜀王的唆使?我跟这王爷初次见面,他为何当面叫我难堪?”
正自不得要领,忽听道衍笑道:“方大人所言差矣。和尚道士又如何?道衍不敢说专精儒学,倒也读过四书五经,但不知,方大人饱学通儒,却又读过几本佛经?”
方孝孺正眼也不瞧他,淡淡说道:“佛经胡人妄语,方某不屑一顾。”道衍笑道:“和尚能通儒学,儒生却不通佛经,这么说起来,儒生反而不如和尚高明了?”
乐之扬拍手笑道:“说得好。”方孝孺又惊又气,指着道衍说道:“你、你……”他性情方正,不善诡辩。耿璇眼珠一转,忽地笑嘻嘻说道:“和尚此话不通,好比人吃肉,狗也吃肉,狗吃屎,人却不会吃屎,以此推论,难道说狗比人还要高明?”
这一番话极其刻薄,道衍低头垂目、脸色阴沉,朱高煦却是按捺不住,厉声叫道:“耿璇,你为何出口伤人?”
“殿下息怒。”耿璇微微一笑,“我不过说个笑话儿。”他和朱微婚期在望,一旦成亲,就是朱高煦的姑丈,辈分高了一等,自然不用怕他。
蜀王也打圆场,笑道:“不错,说个笑话儿,道衍大师不要放在心上。”道衍只好笑道:“贫僧学识浅薄,叫王爷取笑了。”“哪儿话?”
蜀王连连摆手广今儿游宴聚会,大家但图一乐,不拘什么见识,说得有趣,就是好的。大师若有俏皮话儿,本王照样洗耳恭听。”
“不敢……”道衍话没说完,忽听乐之扬笑进:“方大人,我有一事请教。”方孝孺扬起脸来,冷冷说道:“请说。”乐之扬笑道:“方大人姓名里这个‘孝’字,是否就是儒家的宗旨?”
“不错。"方孝搛傲然道,“百善孝为先,儒教以孝道治天下。”“好!”乐之搔将手一拍,“这么说,方大人也好,耿公子也好,统统都是我道家的门徒了。”
众人无不奇怪,方孝孺问道:“仙长此话怎讲?”
"这还不明白么?”乐之扬笑嘻嘻说道,“敢问方今世上,是儿子孝敬老子呢,还是老子孝敬儿子?”
“岂有此理?”方孝孺大吹胡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当然是儿子孝敬老子了。”
“好。”乐之扬拍手笑道,“老子是道家之祖,方大人孝敬老子,当然也就是我道家的门徒了。”
方孝孺一时语塞,耿璇却冷笑道:“这话说得不对,此老子非彼老子,两个老子不是一回事……”
"此老子,彼老子?”乐之扬望着耿璇,一脸惊奇,闹来闹去,耿兄竟有两个老子?”
朱高煦听到这儿,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一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耿璇面皮涨紫,有如酱爆猪肝,耿炳文更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大胆、放肆,岂有此理……”
徐辉祖见势不对,忙说:“时候不早,诸位还请入席。”蜀王笑了笑,反身入座,其他人也各自入席。蜀王性好文学,众人投其所好,纷纷谈诗论词。乐之扬听了一会儿,老大无味,转眼看去,忽见朱高煦站了起来,鬼鬼祟祟地溜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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