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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最佳策略应该是,」乔说:「直接在苏黎世降落。」他拿起朗西特事务所飞船上配备的微助听耳机,拨了瑞士区域代码。「把他和埃拉放进同一个半活宾馆,这么一来,我们可以同时咨询他们两个人的意见,他们可以透过电子设备相连,同步作用。」

  「透过大脑探测仪同步作用。」唐.丹尼纠正他。

  乔说:「你们有没有人知道『此生挚爱半活宾馆』经理的名字?」

  「贺伯特什么的,」蒂比.杰克森说:「一个德国姓名。」

  温迪.莱特想了想,说:「贺伯特.旬海特.冯.福格桑。我会记得,是因为朗西特先生曾经告诉我,这名字代表『贺伯特,鸟声吱啾之美』。我还记得我当时想,我真希望自己的名字也是这么美。」

  「妳可以嫁给他。」帝多.阿波斯多斯说。

  「我要嫁给乔.奇普。」温迪说话的语气沉闷内省,带着孩子气的严肃。

  「喔是吗?」小派.康利说。她的黑眼闪烁。「妳真的要嫁给他?」

  「妳能用妳的能力改变这件事吗?」温迪问道。

  小派说:「我和乔住在一起,是他的情妇。我们的协议是由我来支付他的账单。今天早上我付钱给门,让他能出门。没有我,他到现在还在公寓里。」

  「那么一来,」阿尔.汉蒙说:「我们的月球之旅就不可能发生。」他看了小派一眼,脸上表情复杂。

  「也许不会在今天,但终究会成行的。」蒂比.杰克森指出:「那有什么差别?总之,我觉得乔能有个付钱开门的情妇是件好事。」她用手肘轻推乔,满脸的笑意让乔觉得当中有某种程度的非分之想。这份赞许带着点享受意味,像是对他的私生活感同身受。在杰克森太太外向的表面下显然藏着一个偷窥狂。

  「把飞船的电话簿给我,」他说:「我通知半活宾馆,让他们知道我们要过去。」他看看手表。接下来的航程只剩下十分钟。

  「电话簿拿来了,奇普先生。」强恩.伊尔德找了一下,才把附键盘和微扫描仪的沉重方盒交给他。

  乔输入「瑞」「苏」和「此」「挚」。站在他身后的小派说:「这种写法好像古文。」微扫描仪的指针来回摆动,筛选出一张打孔的小卡片。乔把小卡片塞入电话的读卡槽。

  电话传出金属般清脆的声音,说:「这是预录语音。」接着把卡片吐出来。「你输入的电话已经失效。如果需要协助,请将红色卡片放入……」

  「电话簿的日期是什么时候?」乔问伊尔德,后者正要将东西放回就手的架子上。

  伊尔德检视印在盒底的信息。「一九九○年,两年前的资料了。」

  「不可能。」伊笛.多恩说:「这艘飞船两年前还不存在。船上的一切都是全新的。」

  帝多.阿波斯多斯说:「说不定朗西特没有按部就班打造这艘船,便宜行事。」

  「不可能。」伊笛说:「为了普拉特福二号,他费心、撒钱,还挑最好的引擎技术。每个替他工作的人都晓得,这艘船是他的骄傲也是喜悦。」

  「曾经是他的骄傲和喜悦。」法兰西.斯班尼西纠正伊笛。

  「我还不准备承认这种过去式的说法。」乔说。他把一张红色卡片插入电话的读卡槽。「把位在瑞士苏黎世的『此生挚爱半活宾馆』目前的电话给我。」他说。接着他告诉法兰西.斯班尼西:「这艘船仍然是他的骄傲和喜悦,因为他还在。」

  电话吐出一张打好孔的纸卡,乔把纸卡塞入读卡槽。这一次,电话的计算机系统没有任何阻碍。屏幕上出现一张不怀好意的蜡黄脸孔,这是经营此生挚爱半活宾馆的虚伪家伙。乔想到他就升起一股厌恶感。

  「我是贺伯特.旬海特.冯.福格桑本人。这位先生,你是怀着哀伤的心情来找我吗?我可以先记下你的姓名地址吗?免得电话突然断线。」半活宾馆的老板神态自若地说。

  乔说:「不久前出了一桩意外事件。」

  「我们所谓的『意外』,」冯.福格桑说:「不过是上帝露了一手。就某个层次来说,所有生命都可说是『意外』。然而,事实上……」

  「我不想和你研究神学,」乔说:「现在时机不对。」

  「现在正是神学的安慰最能抚触人心的时候。过世的是你的亲人吗?」

  「是我们的老板,」乔说:「纽约朗西特事务所的葛伦.朗西特。他的妻子埃拉在你们那里。我们大约再过八或九分钟就会降落。请问你可以安排低温贮存运输车等我们吗?」

  「他现在置放在低温贮存舱里吗?」

  「不是,」乔说:「他在佛罗里达州的坦帕海滩晒太阳。」

  「你的回答这么幽默,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派一辆货车到苏黎世太空站。」乔一说完就挂断电话。他心想,看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人。「我们会找到雷蒙.霍立斯的。」他对围在他身边的反超能师说。

  「找他?不是要找福格桑吗?」山米.孟度问道。

  「找他算账,要他的命。」乔说。他心想,朗西特直挺挺站在装饰玫瑰假花的塑料棺材里,每月唤醒一小时,半活中阴身逐渐衰弱、黯淡……老天,他脑子思绪乱飞。世上这么多人,偏偏选中这个有生气、有活力的。

  「无论如何,」温迪说:「他会在埃拉身边。」

  「就某方面来说,」乔说:「我希望我们把他放进低温贮存舱的时机太──」他于心不忍,话都说不完。「我不喜欢半活宾馆,」他说:「也不喜欢半活宾馆的老板。我不喜欢贺伯特.旬海特.冯.福格桑。朗西特为什么偏爱瑞士的半活宾馆?纽约的有哪里不好?」

  「因为这个技术是瑞士研发的,」伊笛.多恩说:「而且,公正的调查显示,半活中阴身在瑞士半活宾馆的平均寿命比在纽约高出整整两小时。他们似乎有特殊诀窍。」

  「联合国应该废除半活中阴身的存在,」乔说:「这干扰了生死循环的自然变化。」

  阿尔.汉蒙嘲弄地说:「如果上帝允许半活中阴身存在,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出生在装满干冰的棺材里。」

  唐.丹尼站在操纵台前,说:「我们现在已经进入苏黎世微波发射台范围了。他们会接管整个过程。」他闷闷不乐地离开操作台。

  「振作起来。」伊笛.多恩告诉他:「说难听点,我们真的很幸运,否则现在早都死透了,要不是死于爆炸,就是爆炸的余波下。降落后你会舒服一点的。我们在地球上要安全得多。」

  乔说:「知道要去月球出任务,我们就早该有警觉。」他想,朗西特应该要有所警觉。「因为月球当局的法律有漏洞。朗西特总是说:『对于必须离开地球的任务都要心存怀疑。』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就会讲这句话。『尤其是,如果目的地是月球,千万别落入陷阱。有太多保己组织上过当。』」乔想,如果朗西特真的在半活宾馆醒过来,他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我一向对月球存疑。」可惜他的怀疑不够强烈。这个工作的诱因太大,他无法抗拒。所以啰,他吞下饵,上了钩。正如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早晚会上钩。

  苏黎世微波发射台接手控制飞船,轰隆一声,船身跟着震动。

  「乔,」帝多.阿波斯多斯说:「你知道吧?你必须把朗西特的遭遇告诉埃拉。」

  「打从我们起飞回航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乔说。

  飞船骤然减速,在各种辅助系统协助下降落。

  「此外,」乔说:「我还得把事情经过通知公会。他们会狠狠修理我们一顿,会说我们像羔羊一样走迷了路。」

  山米.孟度说:「但公会是我们的朋友。」

  阿尔.汉蒙说:「出了这种错后,没有人会是我们的朋友。」

  一架太阳能直升机停在苏黎世太空站的机坪尽头,上面标示着「此生挚爱宾馆」。直升机旁站着一个甲虫般的男人。这人一身欧陆式装扮,身穿毛呢长袍搭配平底便鞋,披着腥红色的饰带,头戴顶上装饰紫色螺旋桨的瓜皮小帽。看到乔.奇普从飞船的坡道走向地面时,这名半活宾馆的老板做作地走向乔.奇普,伸出戴着手套的手。

  「从你的模样来判断,你们这段旅程应当不是太欢乐。」两人短暂握手后,冯.福格桑说:「请问,我的员工是否可以登上你们这艘漂亮的飞船,开始……」

  「请便,」乔说:「请上船接他。」他双手插在口袋,信步走向太空站机坪旁边的咖啡店,心情万分烦闷。他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一切都要进入标准程序了。我们回到了地球,霍立斯没逮到我们──这是运气好。丑陋、可怖、犹如瓮中捉鳖的月球行动结束了。现在,新的阶段开始。而我们对此阶段能使得上力之处并不多。

  「请投五分钱。」他面前,紧闭的咖啡店门说。

  他等了一下,趁一对男女从店里走出来时和他们擦身挤进门里,走到一张空凳子旁坐下。他驼着背,交握的双手放在桌台上研究菜单。「咖啡。」他说。

  「需要奶精或糖吗?」转角处传来扩音器的问话。

  「都要。」

  有扇小窗户打开来。一杯咖啡、两小包糖和一瓶管装奶精滑到他面前的桌台上。

  「一块钱国际保币。」扩音器说。

  乔说:「挂在纽约朗西特事务所的葛伦.朗西特帐上。」

  「请插入适用的信用卡。」扩音器说。

  「他们有五年没让我带信用卡出门了,」乔说:「我还在付几年前的……」

  「请支付一块钱保币。」扩音器说,开始发出威胁滴答声。「否则我将在十秒内通知警察。」

  他递出保币,滴答声随即停止。

  「有你这种客人,我们的生意好不起来。」扩音器说。

  「总有一天,」乔愤怒地说:「像我这种人会起来推翻你们的暴政,到时候,你们这些自动服务机器的时代会走到尽头。人类的价值、情感和温情会有回头的一天,到那时,像我这种遭遇苦难、亟需热咖啡的人不管身上有没有保币都该喝得到他应得的咖啡。」他拿起迷你管装奶精,但又放了下来。「何况你们的奶精还是牛奶之类的鬼东西,已经酸掉了。」

  扩音器没有回应。

  「你不打算补救吗?」乔说:「向我要钱时,你活像个话痨。」

  咖啡店必须付钱的门打了开来,阿尔.汉蒙走进店里。他走到乔身边坐下。「半活宾馆的人把朗西特抬上直升机了。他们正要起飞,想知道你打不打算一起搭机过去。」

  乔说:「看看这奶精。」他举起管状容器,里头的液体早已结成块,黏在管壁上。「这就是你花一块钱保币在地球上高科技顶尖进步城市里所能买到的东西。在这地方修正这个错误之前──比方把我的钱还我或换一管新鲜奶精让我配咖啡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阿尔.汉蒙把手搭在乔的肩膀上看着他。「你怎么了,乔?」

  「先是香烟,」乔说:「接着是飞船上过期两年的电话簿。现在他们又拿放了一星期的酸奶精给我。我不懂,阿尔。」

  「喝黑咖啡就好。」阿尔说:「然后赶快去搭直升机,好让他们把朗西特送进半活宾馆。我们其他人会在飞船里等你来。然后我们到最近的公会办公室去,把所有的事向大家报告。」

  乔端起咖啡杯,发现咖啡冷了而且不新鲜,上头浮着一层霉。他反胃地放下杯子。到底是怎么了?他想,我遇到什么事?他的感觉从反胃厌恶转变成某种隐约诡异的惊慌。

  「走了,乔。」阿尔一手紧紧揽住乔的肩膀。「别管咖啡了,那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朗西特先生送到……」

  「你知道那张一块钱保币是谁给我的吗?」乔说:「是小派.康利。而我呢,就跟我每次拿到钱一样,莫名其妙就花掉了。像现在,我把钱用来买一杯去年的臭咖啡。」阿尔揽着他,催他下了高脚凳。「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半活宾馆?我需要后援协助,尤其是要去找埃拉咨商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做,把错推到朗西特头上?说要我们去月球出任务是他的决定?也真的是如此,没错。还是也许我们该换个说法,告诉她我们出了船难,或是他自然死亡。」

  「但朗西特最后还是会和她连结,」阿尔说:「他会告诉她真相。所以你只要说实话就好。」

  两人离开咖啡店,走向此生挚爱半活宾馆所属的直升机。「还是说,就让朗西特告诉她。」他们登机时,乔这么说:「有何不可呢?要我们上月球出任务是他的决定,让他自己告诉她。而且他之前常和她沟通。」

  「各位,准备好了吗?」冯.福格桑问道。他坐在直升机的驾驶座上。「我们是不是该移动哀伤的脚步,朝朗西特先生的最后一个家出发了?」

  乔低声抱怨了两声,凝视着直升机窗外,把注意力放在苏黎世的建筑上。

  「好了,起飞吧。」阿尔说。

  直升机离开地面后,半活宾馆的老板按下控制钮。机舱里出现了十来个声源,播放出贝多芬的《庄严弥撒》,在电子音效加强版的交响乐团伴奏下,好几个声部不停反复吟唱「神圣的羔羊,你洗去世人的罪恶」。

  「你知道著名指挥家托斯卡尼尼会在指挥歌剧时跟着声乐家一起唱歌吗?」乔说:「你知不知道,你可以在他录制的《茶花女》里听到他跟着唱咏叹调〈永远自由〉?」

  「我不知道。」阿尔说。他看着苏黎世时髦又坚固的大楼建筑在下方远去,景象壮观,乔发现自己是看得目不转睛。

  「Libera me, Domine.」乔说。

  「那是什么意思?」

  乔说:「意思是『求主垂怜』,你不知道吗?不是每个人都晓得吗?」

  「你怎么会想到这句话?」阿尔问道。

  「音乐,这该死的音乐。」他对冯.福格桑说:「把音乐关掉。朗西特听不见。只有我听得到,但是我不想听。」接着他对阿尔说:「你也不想听,对吧。」

  阿尔说:「镇定点,乔。」

  「我们正载着死掉的老板到一个叫做『此生挚爱半活宾馆』的地方,」乔说:「然后还有人说『镇定点』。你知道,朗西特不必跟我们到月球,他可以派我们去,自己待在纽约就好。结果你看看,我所知最热爱生命、最精力旺盛的人现在……」

  「你这位皮肤黝黑伙伴的建议很好。」冯.福格桑附和。

  「什么建议?」乔说。

  「请你镇定下来。」冯.福格桑打开直升机控制台的置物箱,拿出一个色彩悦目的盒子递给乔。「来一个,奇普先生。」

  「镇定口香糖。」乔接下盒子,下意识地打开盒子。「桃子口味的镇定口香糖。」他问阿尔:「我得嚼这东西?」

  「最好是。」阿尔说。

  乔说:「朗西特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吃镇定剂。葛伦.朗西特这辈子都不会服用镇定剂。你知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了吗,阿尔?间接来说,他舍身拯救了我们的性命。」

  「非常间接,」阿尔说:「我们到了。」直升机开始朝漆着标志的平坦屋顶下降。「你觉得你够冷静了吗?」他问乔。

  「等我再听到朗西特的声音就会冷静下来。」乔说:「在我知道他的半活中阴身还在之后。」

  半活宾馆的老板愉快地说:「这我不担心,奇普先生。一开始,我们通常可以探测到适量大脑活动。是到了后来,当半活中阴阶段耗尽时,亲友的伤痛才会加剧。但是透过缜密的规画,我们可以抢下很多年。」他关掉直升机引擎,按下按钮,让机舱门滑开。「欢迎来到『此生挚爱半活宾馆』。」说完话,他引导两人来到屋顶停机坪。「我的私人秘书比森小姐会带你们到面晤室。请你们在里头等待,让面晤室的环境和色彩影响你们的潜意识,得到身心灵的平静。一旦我的技术人员和朗西特先生建立起联系,我会立刻带他过来。」

  「我希望整个过程都在场,」乔说:「我想亲眼看着你们的技师带回他的意识。」

  冯.福格桑对阿尔说:「你作为他的朋友,也许可以劝劝他,让他了解。」

  「你必须在面晤室等待,乔。」阿尔说。

  乔凶狠地看着他,说:「你这下是要当汤姆叔叔1!」

  「所有半活宾馆的作业程序都是这样。」阿尔说:「和我一起到面晤室去吧。」

  「我们要等多久?」乔问半活宾馆的老板。

  「我们会在十五分钟内知道。如果到时候没办法测得任何讯号──」

  「你们只努力十五分钟?」乔说。接着他对阿尔说:「对于一个比我们所有人加总起来更伟大的人,他们只愿意花十五分钟尝试?」他觉得自己快哭了。他大声对阿尔说:「拜托,我们──」

  「拜托你和我到面晤室去。」阿尔说。

  乔跟着阿尔走进面晤室。

  「来根烟?」阿尔坐在人造水牛皮沙发上,递给乔一包香烟。

  「这些烟过期了。」乔说。他不必拿、不必碰也知道。

  「是啊,是放久了。」阿尔把香烟拿开。「你怎么知道?」他等了等,说:「你真是我见过最容易沮丧的人。我们是运气好,才能活着。很有可能是我们其中一个在低温贮存舱,而坐在这间颜色怪异的面晤室是朗西特。」他看看表。

  乔说:「全世界所有的香烟都不新鲜。」他也看自己的腕表。「十分钟了。」太多毫无条理又没有关连的思绪盘据在他脑海,像闪烁着银色光泽的鱼群。那是恐惧、轻微的厌恶和担忧。游来游去的鱼群最后又成了恐惧。「如果朗西特还活着,」他说:「坐在外头这间面晤室里,那么一切不会有事。这我知道,我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他纳闷地想,不知道此刻半活宾馆的技师和葛伦.朗西特的遗体之间是否建立了联系。「你记得牙医吗?」他问阿尔。

  「我不记得,但我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从前的人会蛀牙。」

  「我知道。」阿尔说。

  「我父亲曾经描述过在牙医候诊室等待的感觉。每次护士打开门,你就会想,啊,轮到我了,我这辈子最害怕的事要发生了。」

  「你现在就有那种感觉吗?」阿尔问道。

  「我觉得,天哪,那个经营这鬼地方的笨蛋家伙怎么不快进来说他还活着,朗西特还活着。或者说他死了。反正不是生就是死,给个答案就好。」

  「答案几乎都是肯定的。根据统计,冯.福格桑说……」

  「但这次答案会是否定的。」

  「你怎么可能知道。」

  乔说:「我怀疑雷蒙.霍立斯在苏黎世这里有分公司。」

  「他当然有。但等他派预知师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早就知道了。」

  「我要打电话找个预知师,」乔说:「现在就打。」他站起来,不晓得上哪儿可以找到视讯电话。「给我二十五分硬币。」

  阿尔摇头。

  「就某方面来说,」乔说:「你是我的员工。给我硬币,否则我开除你。朗西特一死,我就接手成了公司负责人。从炸弹引爆后一直由我负责,带他来这里也是我的决定。现在我决定雇用一名预知师,几分钟就好。硬币交出来。」他伸出手。

  「经营朗西特事务所的家伙身上竟然连半毛钱都没有。」阿尔说。「硬币拿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丢给乔。「发薪水时别忘了补上。」

  乔离开面晤室来到走廊,困倦地揉着前额。他心想,这地方真奇特,介于生死之间。他发现,我现在是朗西特事务所的负责人了,除了埃拉──而且非得我来这里唤醒她,她才能发言。我知道葛伦.朗西特遗嘱的细节,他过世后,遗嘱应该自动生效了。在唤醒埃拉──或是埃拉和朗西特,但前提是我们能唤得醒他──由他们亲自指定接班人之前,公司将由我作主。如果他另外指定接班人,他和埃拉两人都必须同意,而且两人的意愿必须相同才能生效。他想,说不定他们会决定让我长久负责下去。

  但他又觉得那不可能。公司不可能由一个连自己财务状况都无法掌握的人负责。但霍立斯的预知师应该会知道。我可以透过他们得知自己是否会升任公司总经理。这和其他事同样值得预先知晓。我得雇用个预知师。

  「哪里有公用视讯电话?」他问一名穿着半活宾馆制服的员工。员工指点了方向。「谢谢。」他继续往前走,终于找到投币式视讯电话。他拿起话筒,听到拨号音后,把阿尔给他的二十五分钱投进去。

  电话说:「先生,很抱歉,但是我不接受已经作废的钱币。」备受唾弃的铜板从电话底座掉出来,落到他的脚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笨拙地弯腰去捡铜板。「北美邦联的铜板什么时候作废的?」

  「很抱歉,先生。」电话说:「你投入的硬币不是北美邦联的二十五分钱铜板,而是美利坚联合政府的费城铜板,政府已经召回了这个版本,现在只有收藏价值了。」

  乔拿着钱币,看到脏污的表面上有浅浅的乔治.华盛顿侧脸浮雕。还有制造日期。这枚铜板有四十岁了。而且,正如电话说的,很久以前就召回了。

  「有问题吗,先生?」一名半活宾馆的员工轻快地走过来。「我看到电话把你的铜板吐出来。我可以看看吗?」他伸出手,乔把那枚美国铜板递给他。「我用瑞士十法郎代币向你收购好吗?我们的电话收法郎代币。」

  「很好。」乔说。他接受了这笔交易,把十法郎代币丢进电话,拨打霍立斯全球免费电话的号码。

  「这里是霍立斯超能公司。」精明干练的女声传入他的耳中,屏幕上出现一个用美颜效果修过脸的女孩。「喔,是奇普先生。」女孩认出他来。「霍立斯先生交代过,说你会打电话过来。我们一整个下午都在等你。」

  预知师。乔心想。

  「霍立斯先生指示我们把你的呼叫转移给他。」女孩说:「他要亲自处理你的需求。我转接时可以请你稍等一下吗?马上好,奇普先生。如果一切顺利,你听到的下个声音就是霍立斯先生了。」她的脸孔从屏幕上消失,只剩下灰白的一片。

  接下来,屏幕上一张表情严峻,双眼凹陷的蓝色脸孔越来越清晰,这张神秘的脸孔没有脖子也没有相连的身体。这双眼睛让乔想起有瑕疵的珠宝,璀璨闪亮,但切面不知怎么着就是不对,让光芒不规则地朝各个方向发散。「你好啊,奇普先生。」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乔心想。照片根本没秀出来,他那一脸凹凸不平,简直像整栋脆弱的大楼崩塌散落后重新黏了回去,但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公会会收到你谋杀葛伦.朗西特的完整报告。」乔说:「他们养了一批顶尖律师,你这辈子都要在法庭上度过。」他等着看眼前这张脸孔的反应,但霍立斯面无表情。「我们知道是你下的手。」他一说出口立刻觉得说了也是白说,他做的这件事毫无意义。

  「至于你打电话来的目的,」霍立斯说话时嘶嘶作响的声音,让乔想起盘缠在一起的蛇。「朗西特先生不会……」

  乔开始发抖,挂掉话筒。

  他沿着来时的走廊回到面晤室,阿尔.汉蒙愁眉苦脸地坐在里面,撕扯着原本应该是一支香烟的干草。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阿尔抬起头。

  「答案是否定的。」乔说。

  「冯.福格桑来找过你,」阿尔说:「他的反应很奇怪,显然是哪里出了错。我敢说他不会直接告诉你,他可能会绕圈子说一堆场面话,但说到底,应该就像你说的,答案是否定的。所以现在该怎么办?」他等着乔回应。

  「我们现在去找霍立斯。」乔说。

  「我们找不到霍立斯的。」

  「公会……」他突然停下。冯.福格桑悄悄走进面晤室,神情紧张,疲惫又憔悴,但同时又装出超然无畏的样子。

  「我们尽力了。在这么低的温度下,电流实际上很畅通,没有任何高于一百五十克的可察觉阻力。照理说,信号应该清晰有力,但我们从扩大器得到的信号只有六十周波的低鸣。容我提醒二位,我们并没有监督你们先前使用的低温贮存舱设备,别忘了。」

  阿尔说:「我们知道。」他僵硬地站起来,面对着乔。「我猜,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我要和埃拉谈谈。」乔说。

  「现在吗?」阿尔说:「最好等到你知道自己要怎么说的时候吧。明天再告诉她。现在先回家睡个觉。」

  「回家,」乔说:「回到小派.康利身边。我现在也没心情面对她。」

  「那在苏黎世开个房间好了,」阿尔说:「搞失踪。我会回船上告诉其他人,然后向公会报告。你可以透过书面证明把这件事交给我。」他对冯.福格桑说:「麻烦请人走纸笔过来。」

  「你知道我想找谁谈吗?」乔说。同时间半活宾馆的老板小跑步走开,去找纸笔。「温迪.莱特。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我很重视她的意见。我也不懂为什么。我和她又不熟。」这时,他才注意到面晤室里低声播放的背景音乐。音乐一直持续,和直升机里一样。「震怒之日,天地将焚为灰烬,一如戴维及西碧儿先知之预言。」阴郁的声音唱道。他听出这是威尔第的《安魂曲》。冯.福格桑每天早上九点来上班时,音乐会准时响起,很可能还是他亲自播放的。

  「你开好房间后,」阿尔说:「我说不定可以说服温迪.莱特去找你。」

  「那太不道德了。」乔说。

  「什么?」阿尔瞪着他。「都已经这种时候了?除非你振作起来,否则整个事务所都要分崩离析了。任何能让你振作的事都是好事,都有必要。回头再去打个电话找旅馆,然后把旅馆的名字告诉我……」

  「我们所有的钱都不能用,」乔说:「除非再找到个硬币收藏家拿十瑞士法郎硬币和我换,否则我没办法打电话。」

  「真是够了。」阿尔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难道怪我?」乔问:「是我要你拿个过期作废的二十五分铜板给我吗?」他发火了。

  「吊诡地说,是没错。」阿尔说:「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哪天会明白。好,我们两个一起回普拉特福二号。你可以去接温迪.莱特一起去旅馆。」

  「世人心中充满恐惧,审判者必将到来,严厉执行判决。」背景音乐的歌声又起。

  「我拿什么付旅馆的费用?他们和电话一样,都不会收我们的钱。」

  阿尔咒骂了一声,掏出皮夹检查里面的钞票。「这些钞票虽然是早期发行的版本,但还在流通。」他又检查口袋里的铜板。「铜板不流通了。」他把铜板丢到面晤室的地毯上,就像刚刚电话的态度一样不屑。「钞票拿去吧。」他把纸钞递给乔。「这些钱付一夜旅馆费用、你们两人的晚餐和几杯饮料应该够。明天我会派飞船从纽约过来接你和她回去。」

  「我会还你钱。」乔说:「身为朗西特事务所的临时负责人,公司会帮我加薪,我可以偿还所有债务,包括欠缴的税、罚款和所得税人员课的罚金……」

  「不需要小派.康利的协助?」

  「我现在可以赶她出门了。」乔说。

  阿尔说:「我很怀疑。」

  「这是我的重新起步,是人生的新契约。」他告诉自己:我可以经营事务所。我当然不会犯下朗西特犯下的错误:就算霍立斯,假借史丹顿.米克之名来引诱,也不可能骗得到我和我的反超能师离开地球,蒙受突袭。

  「依我看,」阿尔毫不修饰地说:「你想要失败。任何情势──包括眼前这件──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我真正想的,」乔说:「是要成功。葛伦.朗西特看见了,这是为什么他会在遗嘱里提到倘若他过世,而『此生挚爱半活宾馆』没能唤醒他进入半活状态时,事务所将由我接手管理。」他的自信心逐渐茁壮,现在,他宛如突然有了预知能力一般,看到眼前有无限的可能。接着,他想起小派的天赋能力,她能如何对付预知师,如何制衡预知未来的企图。

  「震天号角响起,穿透人间坟冢,已死众生都将走向我主跟前。」背景音乐的歌声继续唱着。

  阿尔看着他的表情,说:「你不会把她扫地出门,因为她有特殊的能力。」

  「就依你的吧,我会在苏黎世路特旅馆订一间房间。」乔决定了。但他想,阿尔说得没错。这行不通,小派或是更糟的遭遇会找上我,摧毁我。就传统定义而言,我注定要失败。他焦虑又疲惫,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影像:一只鸟困在蜘蛛网中。影像停留好一阵子,这可吓坏了他。一切看起来如此写实,而且,他想,这简直像个预言,只是他无法确切说出是什么意思。他想,已经不流通的铜板被电话吐出来;收藏品;像博物馆的馆藏。就这样吗?这很难说,他真的不知道。

  「死亡降临,大自然惊惧,众人苏醒,以答复主的审判。」歌声仍在继续。

  译注

  1 意指顺从白人老板的黑人小人物。出自美国作家斯托夫人发表于一八五二年的反奴隶制度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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