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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事后想来,埃齐奥一定会为自己的决定懊悔不已:他居然会带着伤奔驰如此之远,直到胯下的战马筋疲力尽,这才想到自己本该换一匹驿马来执行这个任务的。

话说回来,他现在究竟在哪儿?朦朦胧胧中,他只记得自己穿过了一片昏暗的郊区,路过了一道荒颓破败的石拱门,还走过了一个昔日罗马城门的遗址。

他急切地想与马基雅维利会合。看来,没有确认罗德里格·博基亚的死亡已经铸成了大错,他必须承担起消弭这个错误的责任才行。

但是,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无助地躺在路旁的一处干草堆上,静静地呼吸着草垛与牛粪混杂的味道。朦朦胧胧中,他忽然有了种不知何世的感觉。卡特琳娜的形象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必须得去救她,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一定要团圆。

但是,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诫他放手。她真的是埃齐奥的真爱吗?他真的可以相信卡特琳娜吗?单纯的男人,又怎能猜透女人缜密的心思呢?当发觉爱情的折磨并未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淡后,他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卡特琳娜是不是在利用他?

埃齐奥从未真正对他人打开过心扉,就算是他的挚友、他的妹妹甚至他的母亲,虽然他们很尊重埃齐奥的秉性,但他们也都未曾真正踏足埃齐奥的内心世界。那么,难道卡特琳娜真的赢得过他的心吗?诚然,他当年无力阻止惨剧发生在父亲与兄弟身上,但他已下定决心要誓死保护克劳迪娅与玛利亚了。那么,卡特琳娜应该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吧?她就像一本合上的书,埃齐奥已经读了那么久,却一直无法真正读懂她。

“我爱你。”他情不自禁地呼唤起了卡特琳娜的名字,她是他的挚爱,他梦寐以求的女人。但是他也在告诫自己,现在自己身负重任,而卡特琳娜从来没有亮出过她的底牌。她的褐色双眸、她的一颦一笑、她那修长而温柔的手指,还有她那充满香草与玫瑰味道的飘逸秀发……那是多么亲密,却又是多么封闭的感觉啊。

但他怎能不相信她呢?当他把头埋在卡特琳娜的双峰之间,当他们纵情地缠绵悱恻之后,他又怎能不相信她呢?难不成他没有在卡特琳娜手里得到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安全感吗?

不!兄弟会,兄弟会,兄弟会!这是我的事业与命运,这才是我真正梦寐以求的东西!

或许我的心已经死了吧,埃齐奥自我安慰道。但是,尽管如此,他毕竟还有未竟的事业需要完成。



当从梦乡中苏醒过来,费力地睁开了眼睑之后,埃齐奥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一位女士的胸部。鲜红的衬衣勾勒出了丰美的线条,在埃齐奥的眼前散发着红海一般的魅力。

此情此景吓得埃齐奥猛然一个激灵,他立刻直起了身子。然而他身上的伤口马上便开始了抗议,此前没有察觉的伤痕如今全部展现出了它们的厉害。他艰难地抬眼望去,只见自己正置身于一间狭窄的民房里,墙壁是用粗糙的石块垒成的,一块权作窗帘的白棉布盖住了应该是窗户的地方,角落里是个点着火的小铁炉。房间的门紧紧地关着,桌子上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头,这便是房间里唯一的一处光源了。

一位农妇打扮的中年女性正半跪在他的面前,她的胸部正好无意识地埋住了埃齐奥的脸庞——当埃齐奥醒来时,这位女士正在帮助他更换药膏与绷带。

“放松些,”看到埃齐奥恢复了意识,她连忙安抚住了他,“先忍住,一会儿就好。”

“我的马在哪儿?”

“它很安全,正在休息。它可真是匹好马,但居然给累到嘴角吐血了,你究竟对它做了些什么?”她边说边把手中的一碗水递给了埃齐奥。

“我在哪儿?”

“罗马,先生。马基雅维利先生发现您晕倒在了马鞍上,而您的马也已口吐白沫,就把你们送来了这里。请别担心,他为您支付了一大笔钱,所以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您知道,马基雅维利先生可不是那么好说话,好在我们先前也为你们的组织照顾过不少伤患,所以也算轻车熟路了。”

“他给我留下什么口信了吗?”

“哦,是的,他吩咐说,等您的伤势好转后就去奥古斯都陵墓找他。您知道那里怎么走吗?”

“听上去是一处废墟,是吧?”

“是的,不过比起现在这座破败的罗马城来,那里倒还真不算是个‘废墟’。要知道,这里曾经是世界的中心呢,可是今天怎样呢?比佛罗伦萨还要小,甚至不及威尼斯的一半大。但是……怎么说呢,我们总还有一件可以自夸的东西。”

“是什么呢?”

“如今罗马城里有五万多个居民,但其中足有七千多妓女——多棒的纪录,不是吗?”她自嘲般地讪笑了起来,“所以在这儿染上花柳病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跟谁睡觉你都得机灵着点。知道那些一本正经的枢机主教吗?他们身上也有这玩意,就算教皇也不干净!”



在埃齐奥的印象中,罗马一直是宛如梦境一般的存在,但如今这场梦早已变得荒诞起来。古老的城墙之内鼎盛时曾生活着多达百万的人口,而这些曾经繁华的居民区,如今却大多变成了农田。昔日的元老院广场早已荒芜,甚至成为绵羊与山羊的牧场。古老的大理石建材早已被盗窃一空,草地里到处都是刀凿斧撬的痕迹。昔日帝国的基石,今日却被垒为猪圈,或是碾碎成了石灰。从这片贫民窟放眼望去,西斯科特四世与亚历山大六世教皇的那些宏伟建筑很刺眼地耸立在道路的尽头,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只有发霉面包的餐桌上赫然放着一个婚礼蛋糕一样。

教廷的好大喜功,由此可见一斑——至少在“阿维尼翁之囚”们返回罗马之后,历任教皇都逃不脱这种恶习。哎,毕竟他们是精神世界的领袖,是比任何国王,甚至比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还要神圣的存在,于是不仔细装点自己的宝座,又怎能服众呢?

还记得1494年发生的事情吗?当年为了调和葡萄牙与西班牙这两个殖民霸主的纠纷,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特意为他们规划了一条臭名昭著的“教皇子午线”。讽刺的是,当年一场闻所未闻的疾病在那不勒斯爆发开来。人们称呼它为“法国病”,但大家都清楚它其实是哥伦布的热那亚水手们从新大陆带来的疾病。当然,现在它有了更准确的称呼——梅毒。染上它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它会逐渐让人们的皮肤长胞流脓,最终五官尽毁,不治身亡。

这就是罗马。在这里,穷人以粗麦为食,偶尔只能吃到一片熏肉。肮脏的街道上疾病横行,伤寒、霍乱与黑死病大行其道。富人锦衣玉食,穷人只能聊以果腹,想明白这点之后,那么梵蒂冈的繁荣便不过是个镀金的假象罢了。曾经的永恒之城早已被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野狗与郊狼大摇大摆地穿行在僻静的小巷里,荒颓败落的古老神庙俯拾皆是,这不由得让埃齐奥想起了他在佛罗伦萨的那栋老宅。

“我必须得振作起来,我必须得找到马基雅维利!”一想到这幅景象,他的心就不由紧了起来。

“那也得等您恢复了才行。”他的护士回答道,“马基雅维利先生为您留下了一套新衣服,我建议您穿穿看。”


第二天很早埃齐奥便离开了小旅店。他的伤口已经结疤,疼痛感也大大减轻了,现在他已经能较为自如地使用手臂了。于是在离开旅店前他特意掂了掂手中的家伙什儿,惊喜地发现无论是袖剑、佩剑还是匕首,他都已经能够运用自如了。

他吃不准博基亚家族与圣殿骑士团是不是已经知晓了他成功逃出蒙特里久尼的消息,于是他刻意选择了一条僻静但绕远的路线前往奥古斯都陵墓,以便最大限度地避开那些身穿制服的博基亚军士兵。当他抵达目的地时已是正午时分,此地几乎空无一人,更不用说博基亚军的卫兵了。埃齐奥小心地接近了那栋建筑,蹑手蹑脚地穿过了拱门,来到了陵墓的正殿。

随着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发现面前正有个一身黑衣的人靠在一块突出地面的巨石上,如同塑像般一动不动。埃齐奥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扫了下四周,努力寻找着可以作为掩蔽物的场所——遗憾的是,除了一些倚靠碎石生长的草丛之外,这里一无所有。就在说话的工夫,那个黑色的身影忽然站起了身子,借着大殿里的烛光向着埃齐奥走了过来。当他走到近前时,埃齐奥总算认出了那一身黑衣的主人——是的,那就是尼科洛·马基雅维利。

马基雅维利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领着埃齐奥向着这座几乎有千年之久的罗马皇帝陵墓的深处走了过去。走了很久之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并转过了身子。

“嘘,”他做了个手势,然后仔细地倾听起了周围的动静。

“怎么——”

“别出声,尽量别出声!”马基雅维利轻声告诫,然后更加仔细地倾听了起来。

很久之后他才放松了身子,“好了,这里没有别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马城里到处都是凯撒·博基亚的耳目,”马基雅维利说道,“所以就算是在这里,我也不能放松警惕。”

“但你在伯爵夫人那里给我留下了衣服……”

“她是专门负责把你带到罗马的人,”马基雅维利笑了笑,“我知道,一旦你确保了你母亲与妹妹的安全,那么你就一定会来这儿。毕竟她们是奥迪托雷家族仅存的骨血。”

“我不喜欢你的这种腔调。”埃齐奥有些生气。

马基雅维利很随便地笑了笑。“好吧,不过我们没时间闲扯了。我知道失去家人的感觉一定很难受,特别是你父亲遭人出卖的事情。”他顿了顿,“蒙特里久尼遭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我们自己的人也有不少相信你已经死了。我把衣服留给了那位值得信赖的朋友,就是因为我比别人都要了解你——在这种紧要关头,你绝不是那种一走了之或者一死了之的人。”

“也就是说,你仍然信任我?”

马基雅维利耸了耸肩,“你这家伙啊,怜悯与信任都渗入你的骨髓里去了。是啊,这确实是个好品质,但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进攻,毫无怜悯的进攻。所以说,还是让我们祈祷圣殿骑士团永远都不会发现你还活着吧。”

“但现在他们没理由不知道啊。”

“这话可不尽然,我的探子报告说,他们也正狐疑不定呢。”

埃齐奥不禁陷入了沉思,“我们的敌人迟早会知道我还活着的……并且这时间间隔肯定不会长。那么,我们该如何进攻呢?”

“哦,埃齐奥,关于这点我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们铲除了不少圣殿骑士团的据点,无论是意大利境内还是境外,他们都受到了重创;坏消息是,现在博基亚家族与圣殿骑士团可谓融为了一体,他们正困兽犹斗。”

“说详细些。”

“也就是说,当前在这里的形势是敌强我弱,所以我们必须混在人群里前往市中心,去参加一场斗牛竞赛。”

“斗牛竞赛?”

“凯撒这个人非常喜欢欣赏斗牛,他毕竟是个西班牙人嘛。虽然严格来说他是个加泰罗尼亚人,但这点足够让我们有机可乘。”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西班牙王室长期以来都在期待着统一他们的国家,但是他们是来自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的。对于他们来说,加泰罗尼亚就像是喉咙里的一根刺,一直让这个强国很不舒服。来吧,当心点儿,你还记得当年在威尼斯学到的手段吗?但愿你还能用得上。”

“我试试看吧。”

他们肩并肩地沿着这座昔日的永恒之城走了过去,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藏在建筑阴影中,尽量不被人发现。最终他们抵达了斗牛场,并在拥挤的观众席上找了处背光的座位坐了下来。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凯撒登场:在一群侍卫的前呼后拥下,他正准备同时对付三头公牛。

埃齐奥饶有兴致地观摩起了凯撒的战术:他会首先派遣标枪斗牛士与骑马斗牛士出场,等这两名随从将牛击倒之后,再亲自做出花里胡哨的致命一击。他手段高超,英勇无畏,而下手时也绝不会拖泥带水。此刻那个冷酷而迷人的鲁克蕾西亚·博基亚正坐在她哥哥身后的豪华包厢里,埃齐奥顺着凯撒的肩膀望了过去,却发现这个姑娘正狠狠地咬着嘴唇,似乎咬出了一条血迹。

埃齐奥猜不透其中的含意,但他至少摸清了凯撒的战斗风格。斗牛场里到处都是博基亚军的士兵,他们警惕地打量着人群。这批卫兵全副武装,每个人都装备着一支最新式的长枪。

“是你的杰作吗,达·芬奇……”看着卫兵手中的新鲜玩意,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挚友。

“他也没办法,凯撒强迫他为博基亚军设计装备,否则他就得去死,”马基雅维利喃喃地说道,“他现在一定痛苦万分,但这绝非他的本意。那家伙绝不会对凯撒俯首帖耳,所以凯撒一定不会知道金苹果的秘密的。我们现在必须相信达·芬奇并且保持耐心,一旦时机来临,我们就要将他与金苹果一并救回来。”

“但愿能如我们所料吧。”

马基雅维利叹了口气,“或许事情真的会像你怀疑的那样,但也说不定……”

“看来这西班牙佬是要拿下整个意大利了?”埃齐奥说道。

“巴伦西亚已经接管了梵蒂冈,”马基雅维利回应道,“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这一点。枢机主教团里有我们的人,他们很有势力,至少不会对凯撒俯首帖耳,更不用说这个西班牙大兵还得靠着他父亲罗德里格的资金援助呢。”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狠狠瞪了埃齐奥一眼,“所以说你当时必须得干掉教皇才对!”

“抱歉,我不知道……”

“就你办的那件事,之前我就说过,怎么责备你都不过分。但话说回来,纠结过往的错误确实是没有意义,我们必须着眼于当前才行。”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还是埃齐奥开了口:“但是,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此时又有一头牛倒下了,并且立刻被凯撒一剑刺死。

“亚历山大教皇算是个多面怪物,”马基雅维利回答道,“他的管理才能很出色,甚至为教廷做了不少好事。但是他的邪恶一面却常常会毁掉自己做过的善行。他有很长时间都掌管着梵蒂冈的金库,所以中饱私囊什么的一点都不难——凭借他的手腕,这些账目肯定没人能查出来。别的不说,枢机主教的位子就是一个大进项,而这些买来的主教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忠实拥趸。在他的统治下,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死刑犯,也是可以用金钱买下绞刑架的。”

“花钱免死?这种行为居然能说得过去?”

“非常简单,只要宣称让犯人活下去赎罪会比让他们死去而接受审判有益得多就行。”

这奇葩理由不禁令埃齐奥大笑了起来,但他很快便回想起了在1500年,也就是“半千禧年”庆典时候的事情。当时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期待末日审判的自笞者——那个他在佛罗伦萨打败的妖僧萨伏那罗拉,虽说是受了金苹果的蛊惑,但他不也是这种迷信的受害者吗?公元1500年可真算是不同寻常的一年,成千上万的朝圣者从世界各地出发,前往圣城进行朝拜。从那些小到可以忽略的定居点,到刚刚由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每个人都在庆祝这不同寻常的一年。大笔大笔的金钱流向了罗马教廷,去购买诸如“赎罪券”等据说能够减轻人们在末日审判中的罪恶的凭证。就在那一年,凯撒征服了罗马涅,法国国王也征服了米兰——据说他是吉恩·格里斯·维斯特尼的玄孙,所以这么做自有其“道理”。

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的早上,教皇亲自将“正义旗手”的头衔授予了自己的儿子凯撒·博基亚,而此人当时已经是教皇卫队的总司令官了。身着丝质长袍的孩子热烈欢迎着这位将军,多达四千名身披凯撒私人徽章的士兵簇拥着这位新贵。他确实是春风得意:去年五月份他才刚同纳瓦尔国王的妹妹夏洛特·德·阿尔伯特结婚,并从博基亚家族的亲密盟友法国国王路易手中获得了瓦朗斯作为封邑。再加上他原本便有的巴伦西亚枢机主教的职衔,所以人们都习惯于称呼他为“瓦伦蒂诺”。

如今这条蝮蛇真正登上了权力的巅峰,那么埃齐奥该如何打败他呢?他心怀忐忑地将自己的不安告诉了马基雅维利。

“依我看,我们可以利用他的虚荣让他自食其果。”马基雅维利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我很清楚,就连你都不例外。”

“那么他们的是什么?”埃齐奥靠前一步问道。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嘛,还记得她吗?”话虽如此,但马基雅维利很快便换了个话题,“你还记得狂欢节吗?”

“他们一直在办这个节日?”

“当然了。罗德里格那老家伙……呵,我真不想再管他叫教皇了。他都七十岁了居然还那么能搞。”马基雅维利轻蔑地笑了笑,“这种醉生梦死的日子,迟早会把博基亚家族给毁了。”

埃齐奥自然很清楚地记得狂欢节的事情,因为他曾“有幸”参与过一回。那是一场由教皇组织的盛大晚宴,整个宴会厅装点得奢华无比,如同古罗马暴君尼禄的寝宫一样。在那里,教皇邀请了从整个罗马妓女大军中精挑细选出的五十名女子——当然她们更愿意自称为“交际花”。当这场盛宴结束之后,妓女们便与仆人们翩翩起舞,起初还穿着衣服,但逐渐便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起来。随后,桌子上的大烛台也给放到了大理石地板上,那些贵客便纷纷将手中的烤栗子扔向那个烛台。此时一丝不挂的妓女们便四肢着地,高翘着臀部在地上爬行,边爬边收集着那些四散的栗子,随后那些贵客也都参与其中……

埃齐奥到现在都还记得罗德里格、凯撒和鲁克蕾西亚这三个人当时的嘴脸。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那些与裸妓们性爱次数最多的宾客便会得到一份奖品——丝质披风、上等牛皮靴(当然是西班牙货)、镶嵌钻石,印着博基亚家徽的天鹅绒帽、价值上百达克特的戒指、手镯、锦缎佩袋、匕首甚至银质自慰器,总之是一切你能想到的东西。自然博基亚家族的人也不会闲着,他们也在互相乱搞,享受这场性派对。

感慨一番之后,这两名刺客便离开了斗牛场。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他们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别走散了,”马基雅维利压低了声音,“现在见识了对手的厉害,所以你也该去增强一下你的装备了。记住,保持低调,不要让敌人注意到你。”

“我还不够低调吗?”埃齐奥感到自己又让这个朋友给挤兑了。马基雅维利并不是兄弟会的领袖——在马里奥牺牲之后,这个位置便一直空缺着。

“至少我还留着袖剑呢。”埃齐奥不服气地回应。

“照这么说,那些卫兵还拿着火枪呢,就是达·芬奇设计的。那个天才很难抑制住自己的灵感,那东西打得又快又狠,你该不会忘了吧?”马基雅维利嘲讽道。

“我会找到达·芬奇,和他好好谈谈的。”

“或许到那时,你就必须杀了他。”

“但是他必须活着。你也说过,他并不是与博基亚家族一条心的。”

“我说的不过是我‘希望’的情况而已。”马基雅维利顿了顿,然后掏出了一个钱包,“你的那点儿钱还够花吗?拿上,这是给你的钱。”

“谢了。”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埃齐奥还是收下了这个钱包。

“好了,现在你欠着我的钱了,那你总该听我的了吧?”

好吧,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埃齐奥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吧,只要你说得确实有道理,那我就听你的好了。”

拿着这笔钱,埃齐奥转身走进了一家铁匠铺。他为自己定制了一套新的胸甲与护肘,以及比手上这些更优质的佩剑与匕首。看着新装备,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些老家伙什儿:真是可惜了那些用秘密合金打造的神兵啊。要是没有它们的帮助,自己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但是纠结过往早已毫无意义,他只能靠着智慧与技巧来闯出一片天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至少自己的技能不会背叛自己。

打理过装备之后,他在一处小旅店里与马基雅维利碰了头。不巧的是,马基雅维利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错,现在你可以活着回到佛罗伦萨去了。”

“或许吧,但我现在可不打算回去。”

“哦?”

“相比而言,那里反倒该是你该回的地方。我在那里已经无家可归了。”

马基雅维利摊了摊手,“是啊,你的老宅子给毁了,但你的母亲与妹妹不是正好好地在那儿待着吗?博基亚家族的手伸不到那儿,皮耶罗·索德里尼执政官会好好保护她们的,话说回来,你也可以在那里好好休息啊。”

这话不禁让埃齐奥打了个寒战,因为它证实了奥迪托雷公馆被毁的消息。“我就待在这儿,”他坚定地说,“你说过的,要是我们不消灭博基亚家族与圣殿骑士团,那么我们就没有什么安全可言。”

“勇气可嘉!在经历了蒙特里久尼的悲痛之后,你居然还有这分心气。”

“你自然说得轻巧,马基雅维利。谁知道他们这么快就找上了门,而且马里奥叔叔又遇害了呢?”

马基雅维利拍了拍埃齐奥的肩膀,口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听着,埃齐奥,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得小心仔细地打点好自己。我们不能让愤怒战胜了理智,要知道我们的对手可是一群蝎子,不,毒蛇!哪怕只有一秒钟的空隙,他们也会乘虚而入,缠住你的脖子然后给你致命一击。他们的观念里无所谓对与错,为达目的他们从来都不择手段。罗德里格身边遍布奸险狡诈之徒,连他的女儿鲁克蕾西亚也是一柄最为锐利的武器:她几乎精通任何一种下毒的方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但是论起狠来,她可不及那个凯撒·博基亚啊。”

“哦,又是他。”

“那家伙野心勃勃,他的残忍几乎超出了人类的界限。人类社会的法律对他来说就是一团废纸,为了攫取权力,他甚至曾杀了甘迪亚公爵,也就是他的哥哥!照我看,这世上怕是没什么能阻止他的野心了。”

“那我倒是真该把他拉下马。”

“你可千万别鲁莽行事,别忘了他手里可握着金苹果呢。要是他弄明白了金苹果的力量,那我们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

听到这句话,埃齐奥不由得担忧起了达·芬奇的安危:关于金苹果,毕竟那个天才知道得有些太多了……

“他不惧危险,也从来不知疲惫。”马基雅维利继续说道,“他面前的人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他一剑挥倒,要么就屈膝于他的眼前。还记得显赫一时的奥西尼家族与科罗纳家族吗?他们都屈服了,就连法国的路易国王都成了他的盟友,”说到这里,马基雅维利再次顿了顿,“但是,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路易国王与他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

“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高估他呢?”埃齐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然而马基雅维利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反而陷入了沉思当中:“他究竟想用这些金钱与力量去做什么?又是什么在后面驱使着他?我实在参不透这里的玄机,但是,埃齐奥,”他抬起了头,盯着面前的同伴,“凯撒如今盯上了整个意大利,照这样下去的话,他肯定会攫取这个国家的。”

听着马基雅维利越来越兴奋的语气,埃齐奥更加疑惑不解了。“这个……你难不成是在赞美他吗?”

马基雅维利绷住了脸,看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知道该如何实现理想,这可是现今非常稀缺的一种能力。并且更厉害的是,他知道该如何让世界屈从于自己的意志。”

“所以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人们总是需要有个偶像来敬仰甚至崇拜的,他可能是上帝,可能是基督,但也可能是某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真人。不管是罗德里格、凯撒还是某个知名艺术家或歌手,只要他们表现得足够亮眼,那就完全可以成为偶像。至于那些崇拜者,只要乖乖跟着偶像走就是了,”马基雅维利喝了点儿酒润了润嗓子,“这就是人类的天性!当然,你、我、达·芬奇,我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崇拜我们的人还少吗?这些盲从者才是最危险的。”他一口喝光了那杯酒,“幸运的是,我倒是深谙驭众之道。”

“没事,我正好也深谙毁灭之道。”

这番言论让他们同时陷入了沉默。良久,还是埃齐奥先开了口:“现在马里奥叔叔已经去世了,那么该由谁来领导兄弟会呢?”

“一针见血啊!现在我们确实群龙无首,但合适的人选却没几个。虽然这个问题很重要,我们也必须及时做出抉择。现在的话,我认为我们还是先把手头的工作给做好吧。”



“我们还是骑马去比较合适。这样能省下不少脚力,罗马可是个大城市。”埃齐奥建议道。

“说着倒是容易。现在凯撒拿下了罗马涅的大部分地区,博基亚家族的势力也在不断增长。如今罗马城内最好的地块都姓了博基亚,所以我们怎么能在这里搞到马匹呢?”

“也就是说,博基亚家族的意愿便是这里的法律?”

“埃齐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所以说别跟我打哑谜嘛,伙计。”

“我从来不跟任何人打哑谜。倒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计划吗?”

“随机应变吧。”

于是他们向着提供马匹出租的马厩走了过去。奇怪的是,路边那些本该开门营业的商店却全都提早关了门。究竟怎么回事?并且随着他们的靠近,街上的博基亚军士兵就愈发多了起来,这也让两个刺客提高了警惕。

很快他们便与大约十二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打了个照面。那队士兵的小队长一脸横肉,看上去十分不友好。

“伙计,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他叫住了埃齐奥。

“喏,‘随机应变’吧。”马基雅维利轻声揶揄了一句。

“我们只是想租几匹马。”埃齐奥尽可能镇静地回答道。

小队长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这里没有什么马可以让你租!回去吧,伙计!”他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

“这里不能租马吗?”

“当然不能。”

“为什么不能呢?”

小队长不耐烦地抽出了剑,见状他的手下立刻围了上来。他用剑尖指着埃齐奥的脖子,刚好划出了一点血迹:“好奇害死猫,你不知道吗?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给我滚!”

就在一刹那间,埃齐奥迅猛地拔出了袖剑,一剑便挑断了那个小队长的手筋。他的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紧接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便冲上了云霄。

与此同时,马基雅维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以一串眼花缭乱的剑法将近前的三名卫兵砍成了数段。剩下的士兵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人下手如此果断,他们连忙慌张地向后退去。趁着这个当口,埃齐奥收起了袖剑并拔出了佩剑与匕首,然后毫无悬念地挑死了面前的两个敌人——这两个家伙刚回过神来,本欲冲上来为小队长报仇,却不料成了黄泉路上的同路人。

话说回来,博基亚军的士兵根本就不是埃齐奥与马基雅维利的对手。刺客们都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他们的战斗力根本不能与这些杂兵同日而语。因此,虽然博基亚军占据着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但这两个刺客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状态。

只过了片刻,十二名士兵便被全部收拾了个干净。这场格斗十分利落,两名刺客甚至连一点刮伤都没留下。然而不幸的是,打斗声引起了周围士兵的注意,很快将近两打的博基亚军士兵向着这里冲了过来。

看到这么多士兵冲了上来,他们不禁重新摆正了姿态。原来那种稍带花哨的剑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凌厉而干脆利落的“三秒斩击”。几剑下去之后,这两个煞星便让那些士兵落荒而逃了,至于那些逃不掉的,则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大街上。

“我们得快点儿了。”马基雅维利喘了口粗气,“只干掉这几个杂兵并不能让我们租到马。这里的平民都很怕他们,所以商店才会这么早就关门。”

“你说得对,”埃齐奥点了点头,“我们需要给他们放个信号。你先等在这儿。”

附近有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盆,于是埃齐奥从中抽出了一根木柴,然后冲着墙上的博基亚家族旗帜——金色底子上画着一头牛的旗帜——举了过去。那面旗帜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此时周围的一些店铺小心地打开了房门,幸运的是,其中就包括那间马厩。

“妙极了。”埃齐奥叫了起来。他奋力穿过了慢慢聚集起来的平民,“你们没必要惧怕博基亚家族了。不要给他们当奴隶,他们的好日子已经要到头了。”平民越来越多,甚至有几声欢呼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但他们还是会回来的。”马基雅维利说道。

“是的,他们是会回来,但是我们让大家看到了,博基亚家族至少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埃齐奥翻身步入了马厩的院子中,马基雅维利正在那里等着他。于是他们挑选了两匹壮马,并为它们安放好了马鞍。

“我们会回来的!”埃齐奥转身与马夫打了个招呼,“您该好好打扫下这间马厩了。现在它重新归您所有了,这是您应得的报酬。”

“啊……我会的,大人。”虽然马夫还是满腿筛糠,但他仍然一口应承了下来。

“别担心,他们还敢把您怎么样吗?尽管放心就是!”

“可是我还是放心不下啊……大人。”

“大伙儿还需要你的,毕竟你是被逼着为博基亚家族做事的,大家都会理解的不是?”

“但要是让博基亚家族知道的话,他们会吊死我的啊。”

“难不成你还甘心继续当他们的走狗吗?勇敢点儿,他们不会赶尽杀绝的。就算凯撒真是个暴君,他也需要人手来维持统治不是?”

此时马基雅维利已经骑在了马背上,他掏出了个黑色的小本子在记着什么,一边记一边笑。埃齐奥也翻上了马背。

“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得快点儿吗?”埃齐奥问道。

“是啊,我不过是把你说的话给记了下来而已。”

“记录我的话?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当然了。来吧,我们走。”

两人纵马而行,但马基雅维利仍然没有停下言语:“我知道你很擅长创造伤口,埃齐奥。但是你能让它们愈合吗?”

“我做的事情就是根治这个世界受到的伤害,这可绝非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这么简单。”

“说得好。但是你没必要跟我争论,别忘了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我只是与你的着眼点不太一样而已。”

“你是在试探我吗?”埃齐奥疑惑了起来,“要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们开门见山好了。我觉得,就算我当时真杀了罗德里格·博基亚,也解决不了什么实质问题。”

“是么?”

“你看看这座城市吧。罗马是博基亚家族与圣殿骑士团的统治中心,你明白刚才那个马夫为什么会怕成那样吗?砍下一个人的脑袋可以让事情一了百了,但我们要对付的可是九头蛇许德拉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们就要像赫拉克勒斯一样,不是单纯地去砍他的头,而是直击要害,才能把它给消灭掉。”

“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说,你是建议我们依靠这些平民吗?”

“或许吧。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恕我直言,埃齐奥,但是平民实在是太不可靠了。依靠他们,就如同在沙地上盖房子一样。”

“你这话就不对了。要知道,‘相信人心’可是刺客信条中的核心教义。”

“所以说,你就准备先从人心下手喽?”

就在埃齐奥刚要回答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突然闪到了他的身旁。只见他扬起小刀,干脆利落地割下了埃齐奥的钱袋,然后转身就跑。

“这个浑蛋!”埃齐奥大叫了起来。

马基雅维利登时笑喷了:“‘相信人心’,哈哈哈哈哈!看他跑走的那副样子,我打赌他肯定是你失散多年的某个徒弟。去吧,去追那个小贼吧,我们还需要那笔钱呢。稍后我们在卡庇托尔山冈上见面,就这么定了。”

埃齐奥顾不得听完马基雅维利的啰嗦,他连忙拨转了马头追了上去。那个男人跑进了一条非常狭窄的小巷,这让埃齐奥不得不下马步行——令他气恼的是,比起奔跑速度,自己确实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似乎这家伙真的受过刺客训练,但这怎么可能?他只得拼命追了上去,几经周折后终于将那个贼堵进了一处死胡同。他的坐骑挡住了唯一的出口,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把钱包还回来。”他抽出了佩剑。

那个男人焦急地四处扫了一眼,此刻他仍然想着要逃出去。然而当他发现自己身处怎样的绝境之后,终于瘫倒在了地上,无助地将钱包递还给了埃齐奥。

埃齐奥拿过了钱包并小心地将它收好,同时让坐骑闪开了一条缝隙。看到失主有意放自己一马,原本瘫在地上的小贼连忙一跃而起,用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逃了开来,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嗯!给我回来,事儿还没完呢!”

埃齐奥大叫了起来,但除了越来越快的脚步声之外,他什么回应都没有得到。出口附近已经聚集了一小团看客,他这个脸可算是丢大了。埃齐奥只得叹了口气,牵着马匹向着卡庇托尔山冈走了过去。

当他与马基雅维利碰头时,已经快到黄昏了。

“你把钱夺回来了吗?”

“喂。”

“哈,算是个小胜利吧。”

“还好啦,”埃齐奥耸了耸肩,“积小胜为大胜嘛。”

“好吧,但愿你的胜利别大到把凯撒招惹来,然后把咱们都干掉就好。他在蒙特里久尼的那一票干得实在太狠了,来吧,我们还是继续吧。”

马基雅维利说罢便再次骑上了马背。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大竞技场。去跟一个叫维尼西奥的线人碰头。”

“为什么?”

“所以我希望他能给我们带来些情报。来吧。”

在两人前往大竞技场的途中,马基雅维利一直在对周遭那些新建筑评头品足。当然,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建造的东西全都没逃过他毒舌的贬损。

“看看这堆金玉其外的东西吧,这就是他们的政府大楼。罗德里格很清楚该怎么去管理这些愚民,你的那些叫做‘人民’的朋友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这相当容易。”

“拜托,不要这么愤世嫉俗好吗?”

马基雅维利笑了笑,“我可一点儿都没有愤世嫉俗,我只是在描述罗马现在的样子而已。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我现在确实有点儿……消极了,也没那么好说话了。不过还好,毕竟我们在这里还有些朋友,枢机主教团也不是那么听罗德里格的话。等待时机吧,这些布局一定会一触即发的……”

“一触即发?”

“就是我们最终的胜利。”

“那倒是值得一试。如果我们放弃的话,那就输定了。”

“我说过要放弃吗?”

埃齐奥耸了耸肩,于是他们就此一路无言地来到了大竞技场的废墟外。埃齐奥不禁打了个冷战,似乎千余年来在此地丧命的亡魂仍然在附近飘荡一样。他们四处望去,立刻察觉到了附近的一小队博基亚军士兵。只见这群人正刀剑出鞘,在一位教皇特使的指挥下对一个满脸疲倦的路人大推大嚷着。

“该死!”马基雅维利不由得骂了一句,“那就是维尼西奥,我们还真是来巧了!”

两位刺客立刻放慢了节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人群。当他们来到近前时,这堆人之间的对话声清晰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卫兵开了口。

“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是想偷取梵蒂冈的机密文件,是吧?”

“我的天啊,你们真的是搞错了!”维尼西奥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怎么会错呢,你这小贼。”另一个卫兵说着便用戟柄给维尼西奥来了一下,“你是在为谁工作?说!”

“我怎么会为别人工作呢!”

“好啊,那就是说,我们把你怎么样都不会有人在乎了?”卫兵狞笑了起来。

“够了!”马基雅维利忍不住了,“我们得把他救出来,他身上带着很重要的信件。”

“信件?”

“我们上!”

说时迟那时快,马基雅维利猛地冲马腹踹了一脚,马吃痛后发疯似的冲向了人群,瞬间便撞飞了最近的那个博基亚军士兵。那个可怜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而马基雅维利并未就此停手,反而抽出佩剑狠狠地向着刚才呵斥维尼西奥的卫兵砍去。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卫兵便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

看到马基雅维利已经下手,埃齐奥连忙策马上前。他一剑劈碎了一个士兵的脑壳,然后顺手又是一剑刺穿了第二个士兵的眼睛。现在只剩最后一个士兵了,他早已被这场袭击吓得手足无措,连自己的长戟被人拽住了都浑然不觉——随后他便被一股力道猛地向前拽去,紧接着维尼西奥的匕首便刺透了他的喉咙。死亡前的窒息死死压迫着他的肺部,鲜血如喷泉一般从他的喉头涌了出来。

突然性,这就是刺客行动的要诀,而这次的行动完美诠释了这点。博基亚军虽然人数多,但他们连有效的反击都无法做到。

维尼西奥挣扎着站了起来,焦急地向着主干道的方向指了过去——那个教皇特使魂不附体,正拼命地催促着自己的胯下坐骑快些远离这些煞星。

“把信给我,快点儿。”马基雅维利向着维尼西奥吼道。

“我没弄到信,信在他手上呢。”维尼西奥连忙指向了那个忙着逃命的特使,“他把信从我手上抢走了!”

“追上去!”马基雅维利连忙冲着埃齐奥喊道,“不惜一切代价,把那封信给我弄到手。午夜之前我们在戴克里先大浴场碰头,就这么定了!快去!”

埃齐奥连忙快马加鞭地追了上去。这场追逐赛比刚才抓贼要容易得多,埃齐奥的马程明显要强于那个特使,更何况这特使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很快埃齐奥便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那家伙给生擒,虽然他不喜欢杀人,但要是让这家伙跑了,他肯定会招来一大群援兵。“愿你安息。”他轻轻地说着,随后割开了特使的喉咙。办完这些之后,他把信装进了口袋,然后把特使马匹的缰绳挂在了自己马匹的鞍鞯上,这样他就能把这匹马一并牵走了。



当埃齐奥抵达浴场时,整个天幕已经漆黑一片了。除了间或几处火炬之外,浴场外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浴场的周围是一大片荒地,当埃齐奥策马前行时,他的两匹马忽然感受到了某种危险,开始惊慌失措地打起了圈子。他连忙伸出手来安抚马匹,却不料平地里猛然响起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这声音乍一听像是狼嚎,但仔细听起来却有三分像是某个人在故意学狼嚎似的。后面牵着的那匹马愈发躁动不安了起来,眼看着无法安抚这畜生,埃齐奥只得解开了它的缰绳。重获自由的马匹立刻转身逃开,但愿你能全须全尾地离开吧,埃齐奥心想。

马基雅维利还没有到,也不知道他又去哪里搞什么鬼花样去了。于是埃齐奥稳了稳神便走进了破落的浴场。他四下巡视了一圈,这里空无一人,有的只是丛生的杂草与破落的砖石……等等,附近的草丛与石堆忽然抖动了起来,从它们后面钻出了好几个人,不由分说便围住了他。这些人的面目十分狰狞,简直无法称得上是人,而是某种“类似于人的生物”!这些满头灰发,双目血红的生物虽然是两足站立,却有着很长的耳朵、鼻子、爪子和……尾巴?!埃齐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万能的上帝,你怎么会创造出如此邪恶的生灵?

他打量了下四周,估计自己已经被至少十二个“狼人”给团团包围了。于是他立刻抽出了佩剑——既然这群生物毫无人性,那么接下来的肯定是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凌厉的剑锋之下,“狼人”也纷纷亮出了尖牙利爪,并一步步地缩小着包围圈。随着双方逐步靠近,埃齐奥终于发现这些“狼人”其实是人类,不过是披着狼皮好让自己看着更加狰狞罢了。至于那些“尖牙利爪”,其实是牢牢安装在手腕上的钩爪而已。

“狼人”一拥而上,想把埃齐奥拉下马。但在埃齐奥凌厉的剑术面前,他们却无法近身,反而有好几个人被埃齐奥的佩剑给刺伤了——狼皮提供不了什么保护作用,反而让他们无法穿戴护甲,这令他们在肉搏中吃了大亏。

埃齐奥瞅准机会,一剑便齐着手肘砍下了一条胳膊。那个可怜的家伙惨叫一声,捂着断臂逃进了黑暗里。看上去,这些家伙蛮勇有余而技法不足,他们的武器完全比不上埃齐奥的佩剑。埃齐奥越战越勇,他一剑砍开了一个“狼人”的脑壳,紧接着又刺穿了另一个人的眼睛。又有两个“狼人”冲了上来,却被埃齐奥几招放倒在了地上。同伴们的惨状终于让其他的“狼人”清醒了些,他们慢慢向后退去,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或者说,滚回了他们在附近荒草堆里的老巢中去了。

埃齐奥哪里肯放过他们?他连忙纵马追了上去,一剑便刺穿了一个“狼人”的大腿,又让另一个“狼人”皮开肉绽地倒在了他的身前。等他杀到第六个“狼人”时,他干脆一剑斩开了那家伙的腹部。血红的肠子立刻流了出来,那个“狼人”惨叫着滚作一团,痛苦异常,过了很久才终于断了气。

片刻之后,周围已经是万籁俱寂。

埃齐奥一边努力安抚着马匹,一边四下察看着周围的动静。屏息静气之下,他听到附近某个地方一直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人在喘着粗气。于是他让马放慢了脚步,尽量悄无声息地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声音似乎是由一处暗穴中传来的,那里似乎是一道倒塌的拱门,但如今已经让杂草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埃齐奥翻身下马,往剑身上抹了些泥土以防止反光暴露自己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这个地穴。一段时间后,他的面前亮了起来,没想到洞壁上竟然点着一支火把。

洞中充满了蝙蝠粪便的臭味,不时有昆虫急匆匆地逃开。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一点细小的声音都可能被无限放大,这让埃齐奥不由得暗暗咒骂起来,但好在并没有人伏击他。前行一段距离之后,他再次看到了灯火,并且还听到了一阵幽幽的呜咽声。洞穴此时变得宽敞了起来,似乎这里是一条通往更深的黑暗的走廊。他壮着胆子继续前进,逐渐感到这里的空气新鲜了许多,看来洞顶一定有通风口。于是在拐过了几个弯,走过了几处火把之后,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狼人”。

那个“狼人”痛苦地呻吟着,他的左臂不翼而飞,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只见他正把一块烧红的烙铁伸向自己的伤口,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为自己消毒。当通红的烙铁贴上淌着鲜血的创面之后,“狼人”猛烈地颤抖了起来,但他仍然咬紧了牙关,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大叫出来。

埃齐奥认了出来,这个“狼人”就是自己先前砍翻的那个家伙!于是趁着“狼人”全神贯注地整理伤口的功夫,埃齐奥猛地冲了上去,想要抓住这个“狼人”。然而他终究是慢了一步,“狼人”先一步发现了埃齐奥,他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跑。埃齐奥抢着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狼人”那只完好的手臂——但他差点儿立刻就脱了手,因为“狼人”的手臂上居然如同涂了油膏一般润滑,并且他的体味也实在是令人作呕。埃齐奥只得在手腕上加了好大一股力道,同时一脚踹飞了他的烙铁。勉强制住了那个“狼人”之后,埃齐奥捏着鼻子问出了他的疑问:“你他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呜呃!”那个“狼人”叫了一声。看到对方无意合作,埃齐奥操起拳头便冲着他的脑袋狠狠来了一拳,包裹着铁手套的拳头毫无悬念地打破了“狼人”的脑袋,一股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你究竟是谁?说!”

“啊呃!”他张开了嘴巴,露出了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以及一股陈年老酒的味道。

“快说!”埃齐奥失去了耐心,他拔出佩剑并猛地捅进了“狼人”的创口,随后狠狠地一搅。在这家伙身上浪费时间就太不明智了,所以他必须尽快撬开那家伙的嘴!

“呃啊啊啊!”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狼人”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终于放弃了抵抗,操着一口标准的意大利语招供了,“我是罗穆路斯教的人!”

“罗穆路斯教?那是个什么东西?”

“你会知道的!你今晚干的这些事情——”

“哦,给我闭嘴。”埃齐奥加重了力道,然后举起火把四周照了一圈。借着火光他看清了自己所在的这个空间,看来这里是一处人工开凿出的穹室,虽然有点儿小却也算五脏俱全。房间里摆放着一张桌子与两把椅子,都很粗糙;桌子上零散地放着很多文件,上面压着一块石头。

“我的弟兄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候……”

好吧,埃齐奥立刻把他摁倒在了桌子上,然后用佩剑指着那些文件:“这些都是什么?说!”

俘虏狠狠地啐了一口,看来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于是,埃齐奥再次将佩剑伸向了他的创口。

“不!”俘虏顿时哭号起来,“别,别再来了!”

“那就老实交代。”埃齐奥随手抓起了一张纸。只见上面写满了意大利语和拉丁语,但也有很多他不认识的符号。这些符号似乎是某种字母,但他并不能参透其中的玄机。

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埃齐奥进来的方向传了过来,俘虏的脸色立刻亮了起来。“我们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两个“狼人”便冲进了房间。看到自家兄弟正在受苦,他们二话不说便操起利爪劈了过来。发觉自己已无法再控制那个俘虏,埃齐奥果断地挥剑斩了下去,砍下了他的脑袋。他奋力将血淋淋的首级掷向了那两个“狼人”,打得他们一个趔趄,同时他顺势翻到了桌子的外侧,举起桌子向着两人便砸了过去。

此刻室内的火光忽然黯淡了下来,似乎火把就要燃烧殆尽了。趁着这个当口,埃齐奥急促地扫了那两个“狼人”一眼,只见他俩正仿佛灰色的鬼影般站在他的身前。埃齐奥小心地向着暗处退了过去,边退边将文件塞进了皮袋里。论蛮力,埃齐奥未必是“狼人”的对手;论技巧,“狼人”却连给他提鞋都不配。说实在话,在埃齐奥看来,这两个家伙除了身体魁梧之外一无是处,他们根本不懂保持低调的重要性,连行动的声音都不掩盖。埃齐奥单凭听力的判断便准确地迂回到了这两个家伙的后方,而他们还对此浑然不觉呢,接着埃齐奥悄无声息地拔出了佩剑,手腕上的袖剑也静静地出了鞘,他像一匹真正的狼一样摸到了其中一个“狼人”的背后,然后猝然割开了他的喉咙。

可怜的“狼人”登时便去见了上帝,连一声喊叫都没能发出。埃齐奥轻轻地将他的尸体放到了地上,接着便把目标对准了另一个“狼人”。他原本打算捉个俘虏,但一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进行审问,二来也摸不准周围还有多少他们的同伙。随着步步紧逼,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狼人”的惊慌之情。同伴的突然消失看来让这个家伙吓坏了,他居然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桑德罗?你在哪儿?”

好嘛,现在还愁找不到他?于是随着寒光一闪,这个“狼人”的咽喉上也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但不幸的是,他仍然有足够的力气转过身来,正好与埃齐奥打了个照面。自知必死的“狼人”绝望地挥舞着爪子,想拉埃齐奥一同为他陪葬。躲闪腾挪之间,埃齐奥忽然想起这些人并未装备任何铠甲,于是他立刻收起了袖剑,拔出匕首向着此人的胸口刺了过去,锯齿状的刃口立刻撕破了他的胸膛,让他的心脏与肺部完全裸露在了火光之下。这个受害者当即倒了下去,他的脸径直砸到了地上的火把上,一股头发烧焦的味道登时腾空而起。

洞中的“狼人”都已料理完毕,埃齐奥便重新整理好了那些文件,然后迅速退出了洞穴。幸运的是他的坐骑正安然无恙地待在原地,看来那些“狼人”认为他们足够干掉埃齐奥,所以想把这匹马当作战利品。解开了缰绳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兴奋,居然抖得无法上马,于是他只得牵着马缰向着浴场走去。马基雅维利那家伙,一定是全副武装地在那里等了很久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神兵利器——要是那把手枪还在,要是达·芬奇打造的那些武器还在,那该多么美妙。但想起自己的智慧与技巧仍然可以胜任一连串的生死搏杀,这也让他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一路上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尽力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如果他还年轻的话,他根本用不着这么小心的,但要是前面还有埋伏该怎么办?要是那些家伙转而去袭击马基雅维利又该怎么办?单凭马基雅维利一个人,能打赢那群邪教徒吗?

带着一脑门子的担忧,他走进了那处硕大的废墟。好在路上总算有惊无险,当他抵达约定地点时,马基雅维利也从一棵橄榄树后面绕了出来。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你怎么会这么慢?”

“我是先到的,但让一些……事情给耽误了。”埃齐奥平静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一些奇装异服的小丑,你有印象吗?”

马基雅维利眼睛一亮:“他们穿着狼皮吗?”

“你知道他们吗?”

“当然。”

“那么你为什么偏偏挑在这里碰面呢?”

“你是不是想说我在——”

“你以为我还能说些什么?”

“好啦,亲爱的埃齐奥,”马基雅维利向前一步,“我以我们教条的名誉向你保证,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就在这儿”,他顿了顿,“但你的疑问确实有道理。我挑选这里是因为这里够偏僻,但我没想到,他们也会因为这个把这里设为自己的巢穴。”

埃齐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吧!”他说,“有吵架的工夫,我们都能把正事儿办完了。”确实,埃齐奥知道除了信任马基雅维利之外别无他法,并且他也没什么理由放弃自己的信任。“他们是谁?”埃齐奥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或者说……他们是什么东西?”

“罗穆路斯教,一帮崇拜野狼的邪教徒。”

“那我们是不是该快些离开这里。我拿到了他们的一些文件,所以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跟我们死磕的。”

“好吧,但是你必须得把你的经历一五一十跟我讲明白,看来你遇上了大麻烦,是吧?”

于是埃齐奥详细地讲述了他遇到的事情。听罢马基雅维利却笑了起来:“听完你的叙述,我忽然怀疑起他们今晚还敢不敢回来了,哈哈。我们两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并且你还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但话说回来,你这一仗可能会惊动凯撒那家伙。虽然我没有什么根据,但有传言说这群人其实是博基亚家族的爪牙,这帮邪教徒可能正是罗马秩序中的阴暗面呢。”

“阴暗面?那是什么意思?”

马基雅维利摊了摊手,“散播恐惧,这就是他们的统治之道。当人们觉得自己受到了邪教的威胁,他们自然会寻求教皇的庇护。这样,博基亚家族的统治也就会巩固起来了。”

“真是好一出双簧戏啊。但就算这样,我觉得咱们还是快走为妙吧。”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下来,埃齐奥忽然感到了抽丝剥茧般的疲惫。

“别担心,埃齐奥,他们早让你吓破了胆,今晚是肯定不会回来了。你看,他们根本算不上战士,连杀手都算不上。他们顶多算博基亚的走狗,吓唬平民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这些人与博基亚家族臭味相投,自以为他们的新主子能帮他们重建昔日罗马共和国的秩序。知道他们为什么崇拜狼吗?就是因为罗马先祖罗穆路斯与雷穆斯据说是被一头母狼抚养长大的。”

“那个传说吗?我也听说过。”

“现在传说变成了现实,虽然只是一群可怜虫在亵渎传说罢了。”马基雅维利顿了顿,“好了,现在把那封信和你说的那些文件都给我吧。没想到你干得这么出色。”

“但愿它们能有用。拿去。”

埃齐奥拿出了那封信和文件,马基雅维利三两下便撕开了信封上面的火漆。

“见鬼。”他骂了一声,“这玩意给加了密。”

“加密?什么意思?”

“维尼西奥这个白痴,真是白让我废了这么多心计把他安插进去。这家伙一直在念叨这封信有多么重要,简直成事不足。这封信上全都是密码,要是没有密码本的话,谁都读不出上面是啥。”

“那你看一下我找到的文件吧,或许能有些帮助?”

马基雅维利苦笑一声,“好吧,来碰碰运气吧。有时候我真的会想,有你在我们这边还真是不错呢。来,拿来让我看看吧。”

他一目十行地翻阅起了埃齐奥的那些文件。随着翻阅的进行,他的眉头也逐渐地舒展开来。

“怎么样,有进展吗?”

“我看看……或许……”他越来越兴奋,最终砰地站了起来,“有了。上帝保佑,我想我搞明白了。”他拍着埃齐奥的肩膀大笑了起来。

“你看,有时候光靠逻辑也没个准数,”埃齐奥也笑了起来,“运气这东西也是很重要的,不是吗?对了,你不是说我们在城里还有些朋友吗?现在我们也没地方可去了,不如找他们去吧?”

“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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